时莫悻悻的去上学,一连三天没见严京介,厚着脸皮求严京介班上的人去他家里看看,搭上三顿饭不说,还没搞出来什么消息:严家根本不让人见他。第四天时莫又去严京介班门前转悠,一眼就看到他坐在位置上看书,兴奋的两眼发直直接冲了过去。
严京介的反应倒是很冷淡,像是最初见他那样温文尔雅的笑:“你爸没有揍你?”
时莫最不能听别人提他父亲,皱着眉一脸嫌恶的样子:“要不是你替我担下来,肯定要揍死我。谢了哈!”
想想那个时候两个人就已经熟络的不分彼此,愧疚是有的,但因为那个人是严京介,似乎就没什么关系了。
严京介说:“老实几天,别来找我。”
时莫点点头,不觉得有什么异样,也不多在意,闲得发慌的时候就去严京介班里晃悠。严京介一直坐在那里,拿生疏客套的面孔对他,时莫问他怎么了也不说。时莫想了一下午,气的不行冲到他面前大骂:“严京介你就高贵吧!你要嫌弃我带着你不学好就直说,老子不会缠着你!”
严京介刚说出来一句“不是”,时莫就已经扭头走了。想象中严京介应该会追出来哄他,时莫冲出教室之后就放慢了脚步,等了半天忍不住扭头看看,一个人都没有,更气了。
绝交就绝交,谁怕谁。
只是一个人吃饭回家相当没意思。不过没有了严京介催着,他倒乐的消闲自在,抓一把零钱在学校门口的地摊上晃悠,三三两两的学生散的差不多了,严家的车子还停在那里。
家教真严,人身自由都没了。时莫撇撇嘴骑着车回家。
“后来我才知道,他家里天天去接是因为腿跪坏了走不了路,他说不要见面是怕我知道了难受。”时莫趴在椅子上,眼神有些空远,“多残暴的家教,跪了三天。”
肖承家一直采取的是放任式抚养,说白了就是你自己爱长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我不插手,给你吃的给你喝的,你饿不着冻不着就别找那么多事儿。肖承本人也很安生,在学校听老师的话,回家了也是一副安静乖巧的模样,看着别人逃课上网吧,从来不觉得自己也可以那样做。
时莫语气幽然:“那时候我就想啊,这辈子都不能连累他。”
十一、
长大之后就再没有小时候对新年的期待。那个时候真是单纯,临近过年买件新衣服买几盒炮仗就高兴的不行,收了压岁钱恨不得能抱着睡觉。肖承坐在沙发上看小雅来回试穿刚买的新衣服,微笑点头:“很合身。”
越来越淡漠。理智上很想,却阻止不了这种病变。无法消除无法压制。
肖承不知道这是人类的通病,还是自己的异变。是的,他觉得这种冷漠是不正常的。他对时莫说,人只能是为了一个“情爱”而生存,可是他却是无情的那个,他从根本上否定了自己,他不喜欢自己。
时莫总说,这样就很好,我很喜欢你。时莫说,我喜欢这样的你,我不允许任何一个人打破你现在的状态,我会跟他拼命。
年三十中午开始接到贺年短信,熟悉的或者不熟悉的,还有陌生号码的,肖承一条挨着一条的回复,只有四个字:“新年快乐。”小雅抱着电脑看电影,大概是哪一年的贺岁片,逗的她捧腹大笑,肖承无聊的切换电视频道,从头到尾,再轮一遍,就想到那个孤苦无依的人。
没做太多思考,只是觉得那个人很可怜。肖承慢吞吞的拿起手机走到院子里,在坐在门廊下的凳子上,拨了时莫的号码。
比想象中要精神,肖承想象着自己那间小屋子,时莫大概会在哪个位置接电话,头会偏向哪一边。肖承笑道:“新年快乐。”
“哦!新年快乐!”时莫把手机稍微拿远了些,对旁边的人说,“阿姨,饺子就放那吧,我自己煮。”然后重新把手机贴到耳朵旁重复道:“肖承新年快乐。”
肖承听到声音松了口气,语气也随意了些:“你那里有人?”
“嗯。顾恺叫人送来些吃的。”时莫正在嚼着什么,吃的津津有味。旁边有个女人的声音,远远的,大概是说要走了,时莫含糊的应了声,说了句“路上小心”。
“真的要一个人过年?”本以为有人陪他过年才安心了些,结果只是个过路的。
“顾恺叫我去他家来着,不如自己舒坦呢。”时莫语气轻松,顿了下又说,“你不用担心。”
然后两个人沉默着,隔壁家的小孩吵闹着说奶奶给买回来的炮不是自己想要的那种,听筒里只有呼吸声,时莫那边突然“噗嗤”笑了出来:“肖承,你这样还真让我有些想你了。”
肖承也笑,时莫说:“你不用勉强自己。我很好,真的。”
肖承问时莫:“你不觉得委屈么?为了严京介搞成这样,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时莫笑的很由衷:“这么说就太冤枉他了。自己做出的决定,必须要自己来承担责任。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主人。他只是一个因素,现在这种处境还是因为我自己想要的。”
肖承不太懂,时莫解释:“简单来说,我从家里出来,是自我意识的决定,与他无关。只是看起来好像是因为他。”
顾恺大年初一就奔过来找时莫,大概是心情太迫切,一时竟忘了时莫上午是要睡觉的。时莫迷迷瞪瞪的开了门看到是他,踹了他两脚就回去继续睡了。顾恺委屈的不行,又不敢吵到他,缩着手脚在屋里干坐了一早上。时莫睡醒看到的就是顾恺像只小狗一样卧在硬板凳上,可怜兮兮的,不禁就乐了,裹着被子坐起来。
“今天初一。”
顾恺点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对啊!”
“那你不在家呆着,跑出来干嘛!?”
“在家多没意思!”顾恺伸手去拉他,“快穿衣服起来,出去转转。”
时莫没太大精神,但是心情不错,也就任由他折腾。假期的小巷看起来很冷清,顾恺的车放在那边很显眼,黑色的车身反射着光。时莫坐上车又闭上眼养神,顾恺挂上档打起转向,动作缓慢平稳。
他所谓的“转转”,时莫再明白不过了,无非就是洗浴会所之类,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顾恺常带时莫出去,哪里开了新饭店味道还不错,哪里的KTV环境设施很好,都逃不了他的耳朵,简直就像是搞侦探的。最初也带着时莫去逛迪厅GAY吧之类,时莫受不了那个吵闹,顾恺就不再提,专去一些高档安静的饭店。
果不其然,顾恺开上高架桥,一路向东行驶。半年前东区开了家农家乐,旁边就是温泉,顾恺一直说要去试试。时莫不想说话,顾恺在一旁碎碎叨叨的念着:“泡温泉对哮喘好,你以后多去泡泡。他那环境还不错,饭做的也凑合。”
时莫“嗯”了一声,没接话。
顾恺停好车,转头看时莫眯着眼靠在椅背上,懒洋洋的,就觉得心头一颤,整个人也躁动起来。这个样子的时莫看起来很温顺柔和,好像可以任由自己摆弄,杀伤力太强,顾恺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咽了口唾沫,时莫先醒了过来,看了眼两侧的车辆,又看看顾恺:“到了?也不叫我。”
顾恺的手还没来得及伸出去,吓的紧握成拳,尴尬的笑了两声:“刚到,就准备叫你呢!”
一顿饭吃的顾恺心不在焉,脑子里全是时莫那张倦怠的脸,不自觉的联想到饭后一起泡温泉的场面,氤氲的水汽,完满的侧脸,还有时莫的身体,顾恺燥热的更是吃不下东西。时莫饭量本身就小,今天吃的尤其的少,顾恺也没有发觉,一心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
一桌子菜都是只叨了那么两口尝尝,时莫刚放下汤勺,顾恺立马就扔了筷子站起身:“走吧,去泡会儿。”话没说完就径自向前走,不敢回头看时莫。
要说顾恺的如意算盘打的是挺好的。两个人在一个屋里住了几年,什么没见过?但是重要的就是这个气氛,这个时机。大年初一不说,时莫正是情绪低迷的时候,他又是极具浪漫主义的人,保不准被水汽一蒸就冲动了。
俗话又说人算不如天算,顾恺在离时莫不远不近的地方泡着,情绪还没酝酿出来,时莫那边“哗啦啦”的站了起来。
“我有点难受,出去缓缓。”
顾恺像是被人从头浇了一盆凉水,傻愣愣的让目光跟着时莫走,能看到的只有略显瘦弱的小腿。
这大概就是天注定。顾恺张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叫他,颓败的穿上浴袍跟了出去。
时莫斜躺在大厅的沙发上,头发拢上去,露出苍白的额头,宽大的浴袍随意的系了下,半敞着,能看到他的胸腔。顾恺凑过去,紧握着双手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做出多余的动作,弯着腰问他:“哪儿不舒服?”
“有些晕。”
顾恺这才回想起来,这一天时莫都没什么精神,饭也吃的不多,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因为刚从温泉出来,也摸不个所以然。顾恺转身找服务生要了个温度计给他试,心里的焦躁被憋成内火,恨不能找个人来拆了。
“什么时候烧起来了你自己不知道么!还跟着瞎跑什么!”
时莫皱皱眉,有些不满意:“我这会儿没力气跟你吵。”
顾恺也觉得自己态度有些过了,悻悻的去拉他:“换衣服去,送你去医院。”
等时莫挂上水之后,顾恺已经冷静的差不多了,脑子才能转动,看着时莫闭着眼轻皱眉的样子,心疼更多了些,商量道:“去我那住吧?肖承那屋子太冷了。”
时莫没说话。他在想什么,严京介懂,肖承也会懂,但是顾恺不会明白。所以顾恺继续劝他:“你这少了要一个星期才会退,学校那边挂水也不方便。”顾恺家里房产不少,毕业之后就捡了个装修好的搬进去单住,偶尔才回爸妈那边打个照面。
顾恺碎碎念了半天,时莫仍旧是一个字没说,悻悻的闭了嘴。时莫挂水的时候总会睡的有些迷糊,顾恺给他穿上大衣系好围巾,把他塞到车里,趁着他没醒过来那劲儿直接回到自己的住处。
回去之后也是一阵忙活,铺新的床单,又找出来两床被子,顾恺从来没这么恨过这房子有空余的房间。时莫没有胃口,喝了点水就睡觉去了,隐隐约约听到顾恺和谁通电话,说是有事走不开,取消约会。时莫想说你该干嘛干嘛去,别跟我这儿瞎晃悠,迷迷糊糊间也不知道是说了还是没说,就睡了过去。梦里看到幼时的自己,在一片黑暗中徘回,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睁开眼看到陌生的吊灯,白色的房顶无比洁净。时莫看起来深情,内里却是只为自己而活的人,兜兜转转不知道怎么搞的,就只剩自己一个人四处徘回。像无根的浮萍。
要说一点难过也没有那绝对是骗人的。
顾恺这里的暖气很足,这么多天以来时莫难得的睡了个安稳觉,起床时只觉得热腾腾的被窝蒸的浑身酥软,人也更倦怠了些。屋外没人,时莫猜想顾恺还没起床。他睡眠浅,一丁点小动静都会醒过来,顾恺昨晚围着他转了多久他自然是知道的。
时莫踢踢踏踏的蹭到客厅的贵妃榻上,横在上边发呆,墙上的钟走过十二点,顾恺推门进来:“睡醒了?”
“你出去了?我还以为你在睡觉。”
“阿姨刚回国,我妈叫我一起去吃了个饭。”
时莫看看表:“这么早就吃完了?”
顾恺把买的粥盛出来,加了些蜂蜜端给时莫:“一群老妈子,聊天也没点新意,谁谁谁家娶媳妇了,要不就是谁家连生了两胎都是丫头。没劲!”
时莫接过碗又放到茶几上,顾恺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来:“吃点吧,莲子红豆放了不少。”
“没胃口。”时莫看着顾恺阴阴的笑起来,“铁定是扯到你头上,都要给你相亲吧?”
“所以说那群人真没意思!”
顾恺换到时莫旁边的位置,一只手端起粥碗,另一只手去拉他,时莫顺势坐起来自己先接了过来:“给我杯水,暖气烧的人太干了。”
顾恺的意图轻而易举的被破解了,只好站起身去倒水,时莫端着碗捡莲子吃:“你柜子里的牙刷,我拆了个新的。”
“哦!随便拆,浴室拆了也没关系。”
时莫“嗤嗤”笑起来:“我又不是拆迁队的,拆你浴室干嘛。话说你现在可以啊,还真像过日子的人。”
顾恺有些尴尬,挠挠头发:“那可不就是过日子的么!”
“唬谁呢!我才不信那些是你买的。有人了吧?”时莫挑着眉看他。
“哪儿跟哪儿啊!”
“你也该找个了。趁着现在还能自己挑。再过几年,情等着你妈给你安排相亲吧!”
顾恺把水放在茶几上,撅着屁股找电视遥控器:“你咋就也跟个老妈子似的。”
顾恺各方面条件都好,只是一点:喜欢男人。以前瞎胡混的时候不觉得什么,大家都是玩玩,到了年纪该散的就散,娶妻生子按正规流程来,也不影响。这几年跟时莫厮混的多了,就想安定下来,想又个家,想和时莫一起生活,对结婚这个话题是越来越厌烦。时莫也懂,但是彼此都不说透。
“老妈子都是为你好!”时莫挑挑拣拣的吃了几口粥,把碗放下,“要不就干脆找个男人,稳定下来。”
顾恺想说“那你跟我过吧”,话到嘴边犹犹豫豫的不知道怎么说合适。门铃响了两声,顾恺站起身去开门,把社区的护士迎进门回头问时莫:“要在哪里滴?”
“就在这里吧。”
顾恺把门口的衣架搬过来挂吊瓶,又去里屋抱了床被子给时莫盖上。护士给时莫扎针,顾恺就把他吃剩下的粥给处理掉。水龙头的水劲很大,冲出来的声音很响亮,打在时莫心底,轻轻的颤了一下。
顾恺抽了张纸巾擦手,一边走一边问时莫:“躺着舒服不?”
时莫“哼”了一声,转过头看着他笑:“我猜你平时绝对不是这个样子的。”
顾恺不说话,走近了在他身边蹲下,平视着他的眼,瞳仁墨黑,眼白纯净,声音也放低了些:“我可以一直这个样子。”
时莫先挪开视线,轻轻笑起来:“何必为难自己呢?你把自己憋的太久了。”时莫说的是实话,顾恺这样的人,小心翼翼的开车,戒烟戒酒,让自己保持温和,努力变得细腻,多困难,也多痛苦。
顾恺嘴唇颤抖着压下来,却在半空止住,他的呼吸越来越近,粗重的打在时莫脸上,连本能的欲望都在压制,时莫伸出另一只胳膊轻轻推他:“我说过,我这辈子只有严京介。”
顾恺顺势抓住他的手,在触碰到的那一瞬间剧烈颤抖起来,终于握住了,下一步下一步,下一步应该怎样。顾恺看着他的眼,只觉得自己不知道去哪里了,只剩一个躯壳在这里,凭着本能来行动。
“跟我,你跟我过,什么都不用做,我养活你。不跟你吵架,不惹你生气,你不想吃药我绝对不逼你。好不好?莫莫……我想要你!莫莫!”
时莫楞在那里,连拒绝都忘记说。顾恺对他的心他知道,可是从来没听他这样亲口说过,震惊的一时失神。屋内沉默了片刻,时莫轻笑,要这么个病秧子有什么用?
顾恺被他这一笑搞的云里雾里不知道是拒绝还是答应,只管保持着那个暧昧的姿势瞅着时莫看。身后一声尖利的叫喊,两个人才都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