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秀夫死盯着赵宇,赵宇温和地一笑,对李越说:“你去把陆敏找来,见见他的本家。”李越遥遥地见陆敏坐在一个箱子正对着他们,就使劲对陆敏招手,陆敏起身,往这边走来。
赵宇接着看向脸色有些发黄的董平(小麦肤色变白,就成黄的了),说道:“吾等与元军大战在即,董官人可要想明白。”
董平郑重道:“吾愿相助官家,请官家信我,我幼弟在此,就为了他,吾也不会做出有伤官家之事。”
赵宇淡然说:“若想留下,就要听从号令。”
董平深吸了口气,但终于点头说:“吾必唯命是从。”
赵宇指着营地另一边正忙着搬运粮食的孙小官人和慧成说:“你去找他们吧,对慧成说你是新来的,他会给你讲讲大道理。”董平一礼,转身走了。
赵宇见到陆敏到了,对陆秀夫说:“此乃陆敏,吾的诏书都是他写的,岳麓书院的书生,为人和陆公一样刚直。”又对陆敏说:“这就我说的,你朝中本家陆秀夫大人,我朝忠良之臣。”
他们双方见礼,赵宇对李越说:“你走时,别忘了牵马去。”李越点头,见陆敏和陆秀夫正互相客套,也不好打岔,就要转身走,陆秀夫扭头问道:“李官人要去何处?”
李越指着不远处一座耸立的高山说:“去那里,监视元军动向。”
陆敏也抬头望,秀眉微蹙了一下,似乎不在意地问:“何时回来?”
李越笑得嘴角快咧到腮帮上了,说道:“元军骑兵都到了,列好阵,我就回来了。”陆敏想了想,低声说:“那我送你一送。”对陆秀夫施礼道:“陆公,容在下稍后请教。”陆秀夫点头,和赵宇一同看着陆敏与李越牵了马,慢慢地走出了营地。
到了木板边缘,李越对陆敏说:“你回去吧,该把木板撤了,剩下的竹签也得都插上。”
陆敏点了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他们都有对赵宇的信任,但这毕竟是场前所未有的大战,而赵宇选择了这么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明显有利元军平原作战,说心中没有担忧那是假的。而且李越这个时候离开,更让人心虚。李越和赵宇从来是在一起的,分开就像少了一半力量。
李越明白陆敏在担忧,心花怒放,看着陆敏秀雅绝伦的唇,十分想去亲他一下,但营地那边人来人往,慧成正带着新来的那个比董义何止聪明了十倍的董平走来走去,赵宇和陆秀夫时常往这边张望,而竹楼里方笙开始凭窗吹笛,正对着这边……李越暗叹,小心地拉了下陆敏的手,低声说:“别担心。你知道,那个家伙,从来是不吃亏的,没人能欺负得了他。”他只能说到这个地步了。
陆敏抬眼,看着李越,他的眼神如清凛的泉水,让李越被青春之火燃烧的心倍感沁凉舒爽,李越忙笑着说:“我是总吃亏的,你可以欺负我。”
陆敏嘴角一翘,想甩开李越的手,但是终没有这么干。竹楼的笛声里突然传来了慧达的声音:“有探马。”
李越忙放了手,对陆敏说:“快回去吧。”营地那边,慧成带着董平往这边跑来,陆敏点了下头,用弱不可闻的声音说:“你多保重。”
李越点头说:“你也保重。”看慧成他们近了,李越牵着三匹马,匆忙地走出了木板,慧成等人把木板撤了。李越向他们挥手,众人也对他挥手,李越上马,骑过营地与山地的开阔地域,进入了山区。
看着这三匹马,李越发愁:闽地多野兽,他如果把这几匹马拴在哪里,弄不好就被野兽吃了,或者让毒蛇咬了。但是如果就放了,听赵宇的话,这些马还挺珍贵的。他无奈,只好把马牵进了飞船,幸好这三匹西南马身材矮小,还能在拥挤的货仓里站下
起飞后,他看到元军前军已经更加接近了赵宇面前的平原,这已经不是新鲜事了,他往南扫描,找到了正在中途的一队宋军,仔细看,其中还有打着董家旗号的私兵,为了这三匹马,他还得去见他们。
李越寻找了一处山地着陆,牵了马,去见了那队宋军。给了领队将领的一份详尽的地图,告诉他们要到何处登山,才能避免与合围的元军遭遇,而且能看到战场大概。他把三匹马给了董家的管家,告诉他们董平已经到了赵宇和董义身边。当初李越和赵宇出城时,董家送粮的人见过他,知道他的消息肯定是真的,对他谢了。李越离开了他们,走回飞船。虽然天已经黑了,但是他发现那三匹马竟然留下了排泄物!飞船中的空气是内部循环的,他可不能让这些东西留在那里。只得强打了精神,打扫了货仓。
想到这可能是他近日能睡的最后一个安稳觉,李越美美地睡了近十个小时。而相对于轻松的李越,营地里的人们是在紧张中过了一夜。
第76章
李越一离开,那三段竹签地带开着的过道就被插满了竹签或者尖锐的竹竿,袁牧之十分感动:官家竟然一直在等着他,还给他留了门。于是他动手帮着埋了竹签。
他们的营地周围半径两三百米内,布置了繁密的障碍,最好不让探马接近。好在这地方平坦,方圆一览无遗,所以赵宇让叶铭和魏云持强弩巡视,总能把试图接近的元军探马给射回去。
李越做出的这种单发强弩是以欧洲的十字弓为原型。十字弓虽然叫弓,但其实是弩,有人甚至说这本来就是中国传过去的。这种武器是葬送了欧洲骑士制度的罪魁祸首之一,因为它轻便灵活,而且在近距离射力极强,完全可以穿透骑士的锁子甲。一个毫无武艺的农民藏在草里,一箭就能把一个从七岁开始习武,练习十四年才能成为骑士的人射死,这实在有失公允,所以十字弓曾被骑士协会多次请求教会进行干涉,教皇曾发令禁止制造,在英国更被公开禁用。
现代时期,西方虽然有了原子弹,但对弓弩的制作从来没有荒废过。尤其是弩,简直是到了精益求精的地步。好的弩带望远镜,用的材料是宇航的轻便合金,设计从适应人体的肌肉曲线骨骼构架手掌握力等角度达到了精确而灵巧的极致,价格比机关枪都贵。有的现代弩简直是杀戮中的艺术品,是极品中的极品,充满暴力,美国有人评价一款著名现代弩时说:“我看到它时顿时觉得不寒而栗,拿上它时立即热血澎湃……”美国特殊部队一直都有弩的训练和使用。而发明了弩的中国,早就荒废了对这种古老武器的深入研究。
为了日后不把过于险恶的凶器遗留人间,赵宇坚持不让李越使用他们时代的轻便材料。可李越借鉴了许多现代弓弩的曲线和结构设计来制作这些高端竹弩,自然还用了杠杆等省力装置,虽然不及那架他用来救陆敏的铁弩那么强悍,但作为单发手动操作的竹弩也已经十分难得,近处绝对致命,而射程能到三百米,远处虽然不见得能致命,但可以阻止少数人的前进,维护路障的安全。
入夜后,慧成和慧达轮流为了望者,其他人分班巡逻射击。赵宇把营地的分了八个方位,都编了数字,指示大家都听他的号令后,就一个人在竹楼顶层放哨,要求大家都不能打扰他,不然他无法集中精力发现敌人。如果李越在,他就能知道赵宇在用热能仪扫描,可是其他人只觉得赵宇眼神真好,总能准确指点出向营地靠近的元军探马位置,然后下面的人几箭射去,会有人跑开或者跌倒的响动。
董平由慧成领着熟悉了下环境,其实很简单:竹楼外用石块堆了个小灶台,吃饭就在这里,旁边还有一口极浅的小井。竹楼的一层是一张大通铺,有楼梯可上二楼,二楼上四面都有可以打开的横窗,明显是为了日后射箭用的。晚饭后,叶铭定了值夜的顺序,因为陆秀夫和董平是新来的,就让他们先好好休息一晚。董平拿出带来的皮和布做的凉鞋给大家分了,还把给董义带的两件衣服也给了他。他看着这营地的情形,实在是不乐观,有什么新衣服新鞋,赶快穿了算了。
这是陆秀夫在赵宇一行人中的第一夜,自然兴奋得无法入睡。他在竹楼下面的一大张竹床上躺着,听竹楼上赵宇来回的脚步声和偶尔的几句指示,几次想上楼,可都被楼梯处赵宇让陆敏写的一张“不能上来”的纸条给止住了。他周围是呼呼大睡的几个青少年,其中就有那董家那两个相差天壤的兄弟。那个弟弟打着小呼噜,夜色下看得见一缕闪亮的口水从他嘴角垂下。这些人,难道不知道十几万大军就要到了吗?
到了半夜,那个吹笛子的方笙,陆敏和小知道回来了,到床边,小知道笑着掐了掐董义的耳朵,董义含糊地哼了一声。他身边的董平马上起身,小声说:“我去就行了。”看来他也没睡。董义却醒了,嘟囔道:“干吗干吗?别抢我的差事!”半闭着眼睛,在黑暗里摸索着起来,他身边的魏云也起身,床那边的袁牧之立刻起来,几个人出去了。
陆敏等人马上上床睡觉,陆敏正好在陆秀夫身边躺下,见陆秀夫睁着眼睛,忙低声问:“侍郎不睡?可是担心战事?”
陆秀夫没有点头,反问道:“陆小官人不担心吗?”
陆敏点了下头,小声说:“当然,但是,”他指了下楼上,“官家都安排好了。”
陆秀夫蹙眉:“你怎知能万无一失?”
陆敏哈欠了一下,闭了眼睛说:“我也不知道。当初在潭州,吾已抱了死志。官家多次到潭州,吾到今日还没有死。这不已经很好了吗?侍郎快些歇息吧,官家今夜肯定不睡了,那么明日他定然要补觉,元军日间必到,许会有一番激战,吾等要养足精神。”
陆秀夫疑问道:“官家要补觉?谁来指挥战斗?”当初赵宇可是说要自己率队打仗的。
陆敏朦胧中点头:“当然,叶将军会指挥吧,他如果也睡觉,那就是慧达,不然就是我……”
陆秀夫见陆敏要睡实了,自言自语道:“官家怎能在激战中睡觉?”
陆敏含糊着说:“他最好睡觉,不然就会捣乱……”
陆秀夫愕然地听着陆敏的话,难道官家竟然是昏君?难道这北征都是这些死士在战斗?
看着董义一弩过去,那边没有什么声音,魏云又射一弩,那边才噗通了一下,董平对董义说道:“把弩给我吧,我在海上天天远望,视力极好,我习过箭射,也有准力。”
董义马上抱紧自己的弩说:“不行!这是我的!还是新的呢,我们到了这里,二哥才给装的,干吗给你?你现在的地位,只能装沙子。”
董平莫名其妙,溜达过来的袁牧之高兴地解释说:“就是往沙子枪的筒里装些沙土石子之类的。现在还用不到,敌人近了的时候就能用了。沙子枪是那个小道士的武器,你到时候要和他配对儿。”
董平皱眉:“我为何只能装沙子?”
董义得意地仰头:“因为我们还不信任你呀!”
董平低头看着董义,穿着自己给带的衣服和鞋,竟然这么吃里扒外,不禁眼神阴暗,低声说:“你的衣服看着很不错,鞋也合脚吧?哦,方才你说什么来着?竟然不信任我?”
董义明显气短了一截,旁边的魏云平静地问:“你信任官家吗?”
这回董平愣了,董义又马上嚣张了:“对呀,我只是不信你信任官家!”
董平悄声问道:“你信官家会赢?那边有十四万元军!”
董义立刻回答:“赢不赢的我不管,但我信官家,肯定不会让我们送死!”
董平没说话,袁牧之嘿嘿笑了,说道:“你真得装一阵沙子,就跟我当初一样。这些弩是李官人做的,非常厉害,可不能给不信任官家的人。”
上面赵宇的声音:“七号位,中间地段。”袁牧之说:“是我的地段。”马上跑了过去,一弩射出,那边就是一声叫唤。听赵宇不出声了,他马上又跑回来,兴奋地说:“真是好弩啊!我今天第一次用,太准了,还这么轻,一扳就开,射出手都不震……”
董平皱眉说:“这么远,也射不死人,顶多把人吓回去。”
魏云说:“官家只是不想那些人近前,现在干吗用好东西?只那么几个人,浪费了箭矢。”
想到在海上,自己手下上千人,最多时十几条船都听自己的号令,可在这里,这种小孩子也跟自己斗嘴了。董平压下口气,魏云接着说:“董家哥哥去睡觉吧,明天会有交战的。”
董平郁闷地转身,走了几步,董义追上来,抓住了董平的袖子,让董平想起这个弟弟小的时候怎么反复耍赖,自己怎么为他收拾了无数麻烦,可现在他怎么到了自己前面去了?董义耳语般说:“哥哥,千万别干什么聪明事儿。我是不会逃跑的,弟弟也不会,官家是我哥哥。”说完一笑,跑回去了。
想到自己曾说过从来没有进入过不能脱身的险境,董平心中难免会涌起以往的主见:如果事情紧急,就带了董义逃出去。这个与他一母所生的捣蛋小弟,虽然是家里最不成器的,但却是他最挂心的人。小弟从小字都写不好,更别说读书写文了。文不成就去习武,结果除了腰腿灵活,也没学到什么武艺。天天惹祸,却是格外嘴甜,哥哥姐姐到处叫。家中亲的堂的,有十六个兄长,所以他又叫董十七。自己常年在海外,怕他无聊,给他买了酒楼经营,结果他结识了福州众多的纨绔子弟,也因此认识了这个新帝。当初他返航归来,知道这个小弟竟然说服了家中长辈与那个新帝出征,不由大为光火。大爷爷让他看了那块石头,他在海外见过钻石,但那块石头的成色、透明度和打磨出的截面数,都属他根本没见过的上上品。可大爷爷就凭了这块石头,认定了那个新帝非同凡响,这让他怎么也无法心服。
大爷爷反复说,当初新帝微服而来,在临安陷落之前就定下了粮食,出手如此大方,竟是选择了董义这样一般人都看不上的人,可知他的眼力。董义从来没有被委以重任过,一下子得了这么大的责任,一心惦记着要给做好。后来听说登基的就是定他粮食的人,还要出征抗元,董义在家大哭大闹,要死要活地一定跟着去,大爷爷实在拦不住。大爷爷告诉董平,人心最难得,不管那个新帝得了其他人心与否,他得了董义的心是肯定的了。那天,董平听说董义又来信了,马上去见大爷爷,大爷爷面露笑容,董平看了信也松了口气:幼弟看来没有危险。大爷爷说,这信上董义给递了话,说新帝乃非常人,让吾家不要听信他人传言,要选择跟随新帝。
福州那么多大家,而旗帜鲜明地追随新帝的只有董家。这次再出家兵,也是理所当然。董平马上表示他要来见新帝和保护董义,大爷爷只稍加考虑地就同意了。袁牧之还为此不平,其实董平心中毫无耿介:幼弟本来就与自己相差甚远,他在险处,自己当然要出手相救,难道要让比幼弟还弱的人去吗?
到了这里,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糟糕,这么劣势的地点,这么悬殊的兵力,那个官家虽然神态自若,面貌雅俊,可怎么说出话来疯疯癫癫的?最可怕的是,自己的小弟,周围的人都认为理所当然,对他倾心信任,连逃都不想逃,难道这个人有什么法术不成?
董平回到竹楼,躺在床上,自己纠结:董义不想走,自己如果强迫他,小弟的脾气自己是知道的,虽然平时什么都不在乎,可现在一在乎了,日后为此死了都有可能。可自己难道就看着他死去……夜深人静,有个疑点渐渐分明:这个营地里竟然有一眼水井!虽然是一口很浅的井,只用毛竹砌了井壁,但是却在这个四下无人的野地里,明显是新近才打出来的。虽然闽地多水,可也不是随便打一下就能是口井的。是先选了决战之地才打了井?还是先有了井才定了这里为决战之地?如果是前者,那么这个人可是不一般的好运。如果是后者,那么这个人的心机实在可怖。掘了井等着对方,这是什么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