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起来,赵宇就像是活过来了,早上出发时,骑到了马上。他看见陆敏往马车上坐,就说道:“陆小官人,你要学骑马才好。”
陆敏脸有些红,说道:“原来倒也骑过,只是不愿辛苦。”赵宇不说话地看着陆敏,陆敏只好到一边,小知道给牵了一匹马来。陆敏自幼哪里有过奔波劳苦,平常耍耍剑也就是个花架子,往马上一坐,就觉得腰腿无力,马一动就坐不稳。
李越看了,忙对阿卓大声说:“阿卓,还记得我教你骑马的窍门吗?”
阿卓点头用童声说:“前脚掌要轻踏马蹬,脚后跟略微下沉,大腿靠紧马背,小腿贴着马肚子。”简直跟儿歌似的。
李越点头说:“对呀,上半身要收腹挺胸,打开双肩,整个脊柱要挺直的,脖子往上伸,下颌略收,眼睛要看前面远处。”
陆敏抿嘴,知道李越在提醒他,心里这叫不快!可按照李越说的,多少能晃晃悠悠地起步了。
这简直是李越大出风头的一天,他觉得他在前面撒了花一样练他的马上功,大家也就不去注意跟在后面艰难地骑马的陆敏了。经过一天的刻苦练习,临近傍晚,李越终于在马背上站立了起来,虽然只持续了一秒钟他就又跌坐回了马上,还是算个跨时代的进步,李越得意地回头,见陆敏眉头紧蹙,满脸痛苦的样子,忙扭回了头不再看。
陆敏恨恨地看着前面显摆的李越,听到赵宇在旁边温和地说:“嗯,他是一番好意。”前面李越又一次要在马鞍上站起来,可没有成功,一下子从马上跳下来,他急步追着马跑,嘴里喊:“等等,等等我,小祖宗呀……”陆敏转脸看赵宇,赵宇目视前方,安然说道:“这个人……其实和我没关系。”
傍晚,赵宇选了一处只几间平房的小旅店。陆敏挣扎地下了马,连走都走不动,由几个人扶着才挪进了屋。李越找到小知道,偷偷给了他一个胶囊,让他找机会给陆敏吃,可千万别告诉陆敏。小知道也看出陆敏不待见李越,就在给陆敏上茶时把胶囊化了,见陆敏喝了茶,也没有告诉陆敏是李越给了药。
陆敏在外不喜和人同睡,自己住一个单间,小知道等仆人住了一间,赵宇等都挤在一间房中。陆敏骑了一天马,又疼又累,吃了药就睡熟了。
夜深人静,李越躺在床上仔细听了同屋赵宇和叶铭几乎不可闻的呼吸声好久,才悄悄起来,他身边阿卓正睡得浑身是汗。李越把枕头放在阿卓身边,带着睡前就藏在身边的治疗仪,偷偷摸摸地下床出了房门。
月才半圆,可满天繁星。李越摸到了早就记牢的陆敏门前,轻推门,发现里面拴上了。就去窗户处,还好,有半扇窗户开着。他悄悄推开窗户,爬进了屋。上次给姜才治伤,他的确是紧张得流汗,可这次,紧张之外还夹杂了别的,他说不清是什么,反正是让他心跳得慌手脚发软的东西。他哆哆嗦嗦地走到陆敏床前,站在蚊帐前,忽然希望这一瞬间能成永远,就这样在黑夜里伫立在陆敏的床前,而陆敏酣然在梦中。
李越撩开帐子,觉得古代的采花大盗肯定就是为了追求这片刻间蕴藏的狂喜才从事这么惊险的职业。陆敏只穿了件半身的白色单衣,拦腰盖着一床薄被,他的头发半散,月光下,他的面容恬静秀美,象牙般皎然生辉。李越有点儿不敢看他,打开治疗仪,开始扫描。鉴于他扫描的部位,李越扫描得十分痛苦,几次觉得要中风昏过去。等到扫描完毕,李越估计自己出了有半桶汗。
李越几乎虚脱般摸回自己住的四人房间,一开门,就吓得差点坐地上:叶铭跨马横刀地挺坐在门边的阴影里,一只脚踩着一个小竹凳。李越恨声道:“干吗呢你?!”他今夜受得惊吓还少吗?
叶铭也不站起来,低声说:“他让等着的,说你万一失了手,被当成贼抓个正着,我可去救你一把。” 呵,就这么“他”上了。
李越脸红,气道:“谁用得着他救?能怎么救?!和他们打架吗?你少管!”
叶铭说:“就说你有梦游症,小的时候掉井里了,喝多了凉水。”
李越冷森森地看叶铭:“梦游症是赵宇说的,掉井里了是不是你的主意?”
叶铭点头,站起来,说道:“你觉得哪个更可信?我觉得我的说法比他的好。要不,你失手一次,我们试试?”
李越一把推开叶铭,说道:“你和他真是一丘之貉!”看到赵宇暗无声息的床帐,小声问:“他什么时候说的?!”
叶铭回答:“晚饭前你去给小知道药囊,连带探问陆小官人住宿的时候。”
李越咬牙,赵宇早就知道了,真不够朋友。(他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蒙蔽了赵宇。)李越带了气儿问:“他干吗不等着帮我?”
叶铭说道:“他说他脸皮比城墙薄了太多。”
李越气得要去掀赵宇的帐子:“我觉得不是,让我掐掐他的脸!”
叶铭拦住他,低声道:“他在潭州累到了,莫要惊他睡眠。”
李越侧脸看叶铭,极小声阴险地说:“我若在他身边,他睡得更好。”我们可是同吃同住的人。
叶铭对着李越一笑,笑容在朦胧的夜色下都英俊得晃眼,李越皱眉,叶铭慢声说道:“我和陆小官人常讨论兵法军事。”
李越叹气道:“没一个省心的,人人都这么聪明干吗?”
叶铭转身往自己床铺走,说道:“不是别人聪明,是你太笨。”
李越追着他低声说,“你说说,你说说,我怎么笨了?”这个人能把赵宇逼得爆棚,也许有办法。
叶铭头也不回:“他告诉你了,你也做不到。”
李越回想:“他告诉我什么了?!”
叶铭拉开帐子:“他告诉你别看陆小官人。”
李越懊恼:“你竟然也听得懂我们说话?!”
叶铭在帐子里说:“放心,我会装听不懂的。”
李越走向自己的床,不看陆敏,他也试过,可真不容易,他叹道:“那实在太难了……怎么这么难啊……”
赵宇翻了个身,在黑暗里说:“大半夜的,你别自己在这儿叫,要是这么抱着他大腿哭,也许行。”
李越急着问:“真的真的?”
赵宇嗯了一声,“当然,再伪装成是阿卓,他肯定收你当儿子。”
陆敏起来觉得自己做了个非常快乐的美梦,可是什么都记不起来,只是昨天下马时双腿疼成那样,怎么睡了一觉就完全好了呢?想起昨天李越像猴子一样在马上翻腾,陆敏就生出无端恼怒,恨自己怎么在这么个粗俗无赖的家伙面前出丑。但赵宇持意要他学骑马,他也不愿服软放弃。况且世事渐乱,自己还要从宜兴再返回潭州,往来千百里,能骑马总是件好事。他用布缠紧了大腿,再上马,也就不像前日那样无力,反看李越,倒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一天都在马上垂头丧气。
六天后陆敏终于能适应马上的奔波了,赵宇加快了速度,可到了宜兴时还是进入了七月,他们在路上用了近二十天。李越终于能在马上站立了,双臂平展,像只大鸟,让他非常得意。当然他的下一个主攻方向是倒立,这个动作,他还没来得及掌握百分之一。
一路上,赵宇和陆敏经常坐在一起聊天谈论,每每叶铭都会强行介入,无论赵宇把他遣派多远,他都能在短时间内回来,然后大模大样地坐在他们旁边,时常插嘴,引得赵宇总用犀利言语批判他,无论多么辛辣刻薄,他都能泰然处之。陆敏觉得过意不去,就总是笑着,温和地与叶铭说话。但这种好教养李越就摊不上,陆敏哪怕正谈得兴起,一脸盎然兴奋,若见到李越晃到了面前,就立马变得疏淡,说好听是礼貌,说不好听那就是厌弃。李越再迟钝,这个眼色还是有的,他没有叶铭那么强大的气场,在他们的谈话中也无话可说,只好避开。后来也不往那里凑了,每天只与小知道和阿卓作伴玩耍,和个泥,扎个柳条圈,做个小竹笼子之类的。可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全心全意地玩了,常常要抬头寻找陆敏的身影,时不常看一眼。陆敏每每在余光里看见这个李越在不远处边玩边探头探脑地窥视自己,就怒从心起,可表面并不露出来,只等下次真跟李越碰上了,给他更冷的脸子。
第34章
一入宜兴,就感到与上次来时不同。街上多了好多乞丐,还有许多拖家带口的旅人。宜兴靠太湖,许多人会从这里坐船,绕过已被元军围困的常州地区向南。
他们进了城就分开了两路,陆敏带着小知道和仆人去见他的叔父,赵宇等人要去见孙小官人。大家约好晚上去陆府聚餐,就暂且道别。
正往孙小官人家的方向走,就见一和尚在人群中翘首看这边,接着就快速地奔了过来。到了面前,见正是慧成,他看着马上的赵宇,只笑得白牙尽露。赵宇也微笑着下马,慧成向他作揖,后面的李越等都下来了,阿卓往前一蹦,慧成一把把阿卓抱起,与阿卓一起哈哈笑出声,然后和李越互拍了通肩膀。最后看到倚马站着的叶铭,慧成愣住。李越嘿嘿地笑着说:“猜不出来吧?其实你见过他。”慧成吭哧着:“不会是……不会是……”叶铭举手行礼,淡然说道:“多谢慧成当初援手之恩。”慧成傻了,李越嘎嘎大笑,赵宇翻身上马,说道:“李越,你别天上的乌鸦全都叫过来!”自己竟然先行。叶铭二话不说,上马,跟着赵宇去了。
慧成有些呆呆地把阿卓放在鞍子上,自己牵着马,看着远处赵宇和叶铭的身影。李越走在他身边,深叹了一声:“慧成,咱们这种老实人,真的没活路啊。”想到陆敏,一阵悲从中来。
慧成也摇头:“那位施主,看着不是会依附于人的,怎么会来投奔赵官人呢?”
李越也点头:“是呀,还如此煞费心机。”
慧成皱眉道:“莫不是……”李越看他,两个人同时说:“受人指点!”“孽缘!”慧成眼睛都快掉出来了,李越一脸不信,两个人都面现责备之意,异口同声:“怎么可能?!”阿卓在后面笑。
李越拍慧成肩膀:“你当是高人满天飞满地跑?你被一个文老头忽悠着碰上了我们,那纯粹是撞大运。我们碰上那个乞丐的时候,他在那里都多长时间了?别跟我说他早就知道我们要去护国寺,在那里等着。你知道我们要去护国寺吗?”
慧成摇头,但也同样含了教训的口吻对李越说:“李施主说话要小心。我朝虽有男风,但朝廷有明文禁止,法网严密。文人道学,更对此十分鄙夷。赵官人清风明月,那位叶施主也是个英雄人物,切莫胡言乱语,辱人名节。”
李越刚要说慧成古板,自己调侃叶铭人家都没说什么,突然脑子灵光一闪,明白陆敏为何对他如此厌烦。想到自己根本没有得到陆敏的尊重就对陆敏示好,陆敏大概是觉得一无是处的自己在调戏他吧。李越终于顿悟,又羞又气,也明白了赵宇为何不让自己看陆敏,真是越看越招陆敏讨厌,李越抬手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慧成笑了,说道:“李施主不必如此自责,我知你只是玩笑。”李越愤懑中想说不是玩笑,但现在他心烦意乱,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李越和慧成到了孙小官人的府邸,那个老管家早在门前等候了。他笑着说赵官人和孙小官人已经在前厅等着他们了。
好远就能听见孙小官人的笑声,可一进门,李越还是差点不认这个孙小官人,这个面皮白净,脸胖得笑起来两个酒窝的人怎么会是那个骷髅人?孙小官人过来给李越见礼,高兴得眼睛都眯得看不见了。他看见李越拉着阿卓的手,忙对外面的老管家说:“快去把小官人领来,有朋友来了。”老管家应声去了。
李越看着孙小官人说:“你胖了二十斤吧?”
孙小官人摆手道:“哪里哪里,至少该三十斤才对。”
李越好心地说:“也别太胖了。”
孙小官人说:“不会不会,我一出去跑自然的瘦了。”他转身对赵宇说:“半个月前我让人给潭州送了百石粮食,再过半个月当能到了。”李越仔细想读过的知识,一石相当于近代60公斤,百石不过6000公斤,按一人一天吃一斤粮食,才够一万二千人吃一天,潭州有近百万人口,这简直是杯水车薪。不禁叹气道:“没有多少啊。”
孙小官人点头说:“我还筹集了更多粮食,一会儿你可以看看,这府里大多的房间都堆满了粮袋,还有更多的在他处储藏。可是此去潭州,要马车送粮。两匹马,或者骡子,只能拉十石,我好不容易找了十辆车,还雇了武人,不能再多送了。”
赵宇道:“现在陆小官人也会往潭州送粮,这里的粮食就先存放好,日后我会用。”
孙小官人高兴地说:“陆小官人回来了?我该前往道歉。”
赵宇说道:“我们今晚一同去陆府晚宴。”
孙小官人点头道:“前段时间,陆老爷派人与我从太湖过去平江府地域,采买了大量粮食。现今我不辱君等使命,得陆府之助多矣,理应去道谢。”
李越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问道:“陆老爷是陆小官人的叔父,那陆小官人是哪里人?”
孙小官人回答:“他家在临安。”
李越刚要问为何他要向陆老爷求助而不是父亲,老管家领来了孙小官人的儿子,那个孩子一进来,就羞得往后躲。孙小官人叫道:“快好好见礼。”小孩子低头行了个礼,阿卓与李越他们走了这一路,早就见多识广,马上笑着过去,拉了孩子的手。孙小官人说:“一起去玩吧。”
孙小官人又回身说:“慧成一直在这里等你们,客房早就给你们留出来了。”慧成忙说:“我领他们去。”众人先告辞,与慧成去了客房。
进门后,慧成看了看周围,才对赵宇低声说:“我去见张世杰,没有人举荐,实在无法见到。最后我在帛绢上写了那些话,夜入营帐,放在了他的书案之上。他次日让人遍查军营,该是看到了。”
赵宇面无表情,走到桌边坐下,说道:“会战应是七月初一,今日是初二,这两日就会有消息传来。”
李越知道,焦山水战是南宋的最后一次有军事力量的抵抗,可惜南宋将领犯了战略性错误,铁索战船,胜利时无法出击,等元军主力压上,覆灭于火攻。此次战败之后,南宋灭亡已是无法避免,那么潭州常州的悲剧也是板上钉钉。
想到这里,李越担忧地问道:“潭州九月围城,你觉得……他们能守多长时间?”既然赵宇说他出手就能守住,那就问他是怎么回事。
赵宇沉思着说:“大概应该能坚持到明年四月左右。”
李越算算术:“那得七个月啊。百万人,一天一斤粮食,那要……两亿斤!大哥,你得运多少粮食啊。你疯了吧?!”
赵宇看他一眼:“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哪里能给他们找那么多粮食。”
李越扯头发:“那他们怎么可能守住?饿也饿死了!”
赵宇不在意的样子:“潭州旁边的湘潭是著名产粮区,阿里海牙也掠夺了充足的粮食,到时候带着人去抢就是了。”
李越看赵宇:“带着谁去?他们没有姜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