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宇理所当然的口气:“当然是陆敏他们呀,我不是让陆敏学骑马了吗?他骑的挺好的了。”
李越眼冒金星,瞪着赵宇。叶铭开口说:“到时候我替陆敏去。”
赵宇哼了一声:“不可能!到时候你因为不听我的话,被我抓了机会打个半死,埋在山里了。”竟然敢如此挑战我?
李越跳起来大喊:“你就不怕犯众怒吗?”
慧成忙说:“我……我没生气。”
赵宇对李越说:“哪里有‘众’?看看,就剩你们俩,一个傻子加上一个自大狂,等于零。”说完站起来,对慧成说:“我去洗浴。”慧成领着他出去了,把郁闷的李越和阴沉的叶铭留在了屋里。
这次去陆府,李越再也没有了当初那种欣赏和轻松心境。别说陆府往来的仆人丫鬟,就是陆府的馥郁草木都让他感到压抑。这回没有赵宇提醒,他也老老实实地,期望能改变自己在陆敏心目中的印象。阿卓被留在孙小官人府中,李越走在慧成旁边,慧成对李越这种安静的状态很好奇,问道:“李施主,发生了什么事?”
前面与孙小官人一起走的赵宇扭头:“没什么事,一个小破孩在长大。”
李越不高兴地说:“怎么这么说话?难道就不能说我的心碎了之类的?”
慧成一惊:“心碎?怎么会?那人怎么能活着?”
赵宇又回头说:“当然,要不怎么说没心没肺呢,他还有个肺没丢,所以还活着。”
李越要哭的样子,慧成小声说:“你是不是又得罪了赵官人。”
李越想想,瞄了一眼身后的叶铭,就小声说:“应该没有呀,我觉得他这是在借故撒无名火……”
赵宇再次扭头:“火爆猪心,特好吃。”孙小官人大笑。
李越抓住慧成的胳膊:“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跟你去庙里当和尚吧!”
慧成皱了眉,想了一会儿,尽量委婉地说:“大概不妥当,那个,和尚都要早起的……”
这么说着到了正厅,又是一通宾主见面客气礼貌,李越对陆老爷行礼时,发现他两眼红肿,看着是哭过,心里一阵酸楚。可对陆敏行礼,他规规矩矩地,没敢抬头,决定从现在起,他要夹着尾巴行事,让陆敏觉得他是个正经人。
席前大家落了座,陆老爷再次感激了赵宇帮助送信而且还和陆敏一起回来了,接着又告诉赵宇他已经备了粮食,原来想给孙小官人,但这次陆敏来,要求给潭州钱粮,他就先让陆敏压着粮车回去,自己继续让人买粮。赵宇都一一赞同。李越低头听着,眼睛一次次地瞄着远处陆敏的鞋,直到陆敏把脚往后一缩,李越连他的脚都不敢看了,只能看自己的膝盖。
正当李越百无聊赖之际,就听陆老爷说道:“诸位在外,定知时局之不稳。吾内侄年前已然行聘,原定明年成婚,但如今看来,恐夜长梦多。我自赵官人离去后,就与兄长联系,请他出面协调,提前举行婚礼。明日吾内侄就会前往临安……”
李越的耳朵嗡嗡响,他应该早就想到这些:宋朝本来就流行早订婚,陆敏十七岁,即使没有结婚,也必然定下了婚事。现在世事不稳,作为长房长子的陆敏是要赶紧结婚的……
稀里糊涂中,李越被慧成拉着入了席。看着满桌的碗碟,李越又一次吃得食不果腹。明明一路过来,没吃几次好饭,这次给陆敏接风的宴席比上次丰盛许多,可李越竟然不饿了,只吃了一筷子肉片,就觉得堵在嗓子眼,一直都没有咽下去。
一晚上,李越觉得别人的话语像水一样从耳朵里流过,乌鲁乌鲁地,听不分明。他默默地跟着慧成,谁也不看,什么也不说,直到低头随着慧成行礼,离开了陆府。
回到孙小官人的府中,人们说阿卓和孙小官人的孩子一同睡了。李越还是不说话,洗漱后倒在了床上。这次是赵宇找着他说话了:“李越,这里的人是要有子孙的。和我们不一样。”李越没应声。赵宇叹气说:“你觉得他该怎么办?不结婚?”
李越抱起枕边陆敏给他的剑,低声说:“我为他高兴……真的……”
赵宇又叹气:“撒谎不是好孩子。”
李越说:“我没撒谎。他如果能结婚,有孩子,高高兴兴的,白头到老,子孙满堂,多好的事……我们那里的人都没有这样的好运气。我替他高兴。真的。”李越快速地眨着眼。这下他更不能让陆敏死去了,陆敏有这么好的日子在前面等着他……嗓子里的那块肉片怎么还是没有咽下去?
次日早饭后,小知道来与他们告别,说他当了陆小官人的贴身书僮了。小知道眉眼飞扬地说:“你知道,他两个贴身书僮中的一个呢,别的书僮小声骂我,我不在乎……我今天要随我家小官人坐船去临安……成婚……可他说时间不会长,他还要回潭州呢,我也跟着他去。”
赵宇点头说:“我们也还会去潭州,到时候,肯定能见面。”
小知道使劲点头,看着阿卓说:“阿卓,别忘了我。”阿卓笑着说:“不会,小知道哥哥最好,我会想你的,我只能和李叔叔玩了。”李越强挤出笑容。
小知道回去后,赵宇让慧成带着大家出城,他告诉慧成他要找偏僻无人有水源但还要行走便利的地方。慧成可苦恼透了,一行人在宜兴城外的山区地带转来转去,找了一天,傍晚时终于找到了一处几乎完全被林木竹林掩盖了的废弃村落,断壁残垣间长满荒草灌木,早无人烟。
赵宇微笑,对慧成说:“太好了,就是这里了,好好记住。”慧成马上高兴地答应,根本没有像叶铭那样面露沉思。
忙碌了一天,终于如愿所偿,大家心情很好,一路骑回宜兴,刚进了城就听见到处是哭声。一打听,宋军焦山溃败,船只尽毁,张世杰向东败走。
回到孙府,孙小官人的脸上没有了昨日的笑眯眯,大家在沉闷的气氛里吃了晚餐,因为阿卓在,孙小官人的儿子也一同入席。碗碟撤下后,孙小官人让人带着两个孩子去洗漱,厅里就剩下了几个大人。
赵宇抬头,看着孙小官人说:“孙小官人,我和李越明日会离开宜兴,日后运粮等事宜,由慧成协调。现在元军必然南下,最近一段时间就不要出行了,在家中好好照顾家人。”
孙小官人看着赵宇说:“我曾说要追随官人,此心未改,请官人不要疑我,我可与官人一同离开。”
赵宇摇头道:“所筹的粮食不能有失,还要依靠孙小官人看护调度,千万不能掉以轻心。还有,从潭州送粮回来的马车和马匹,都要保留,照顾好。”
又议论了一些元军动态,赵宇就向孙小官人告辞,几个人回了客房。一会儿,仆人把阿卓送来了,众人各怀心事,也不说话。等阿卓睡了,赵宇在桌边坐下,对大家说:“我们要谈一谈了。”
李越忙找了张躺椅舒服地半躺下,一般来说,赵宇说“谈一谈”,那是要讲好长时间的。叶铭沉着脸坐了桌子另一边的椅子,慧成规矩地坐在了个小板凳上。
这次,赵宇一反平常对叶铭爱答不理的态度,正脸看着叶铭说道:“焦山兵败,下面会出现什么情况?”
叶铭冷淡地说:“不是明摆着吗?长江防线已破,半壁江山不保。”
赵宇问道:“你若是元军,会如何?”
叶铭不加思索地说:“现在元军已然部署周全,一路在建康,一路在常州,同时南下。此常州一路取临安最为直接,不久元军应调集精锐,一举拔掉常州,再攻临安则如高屋建瓴,囊中取物。”
李越突然明白了常州为何降城复城后反而死战。当初降元,人们还觉得不过是一时,宋军还会回来。活下去还能等到胜利。但焦山兵败了,常州成为元军直取临安的最后一城,人们明白如果降元,就是亡国,所以常州“自吏士至于民,无一人言降者” (从官到民,没有一个说要投降)“宁就屠戮而不愿甘为臣仆”(宁死也不愿为蒙元的臣仆)。常州不能降。
赵宇接着问:“那么,如果你是常州守军,又当如何?”
叶铭微叹:“常州城大无险,易攻难守。当向朝廷请发援兵。”
赵宇问道:“此时朝中已无重兵,依你之见,谁能发兵相助?”
叶铭沉思着说:“该是平江府,若常州不守,平江难保。”
赵宇又问:“若你是元军,当如何对待常州之援兵?”
叶铭脸色黯淡:“必全力歼灭,再攻常州则无后顾之忧。”李越明白叶铭说的就是历史的事实,在军事上,这都是非常简单明了的格局。
赵宇放在桌子上的手指轻敲,缓慢地说道:“你可记得我上次让慧成去见张世杰?如果我现在让你去结识文天祥和他手下的麻士龙,尹玉,可有所难?”
叶铭面现郑重之色,说道:“年初谢太后发勤王之诏,述说继君年幼,自己年迈,希望各地文臣武将、豪杰义士,急王室之所急,同仇敌忾,共赴国难,朝廷将不吝赏功赐爵。可仅张世杰文天祥应诏。文天祥毁家纾难,捐出了所有家产用为军费,聚义军三万人以抗蒙元,乃我朝第一忠烈之臣!吾愿前往。”
赵宇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袋子,递给了叶铭,说道:“如果有需要费用的地方,就拿这些抵一下。” 布袋轻得像没有东西,叶铭好奇地打开往里看了看,没看见什么,就往手中一倒。东西一出来,大家都看直了眼。他的掌心是几颗晶莹闪亮的钻石,虽然只有黄豆大小,可表面恨不得有上千个切面,点点地反射着烛火的光辉。明明是透明的石头,可却带了淡淡的不可捉摸的金色,诱人心魄。
李越心想这大概就是赵宇提过的什么合成金属或者岩石标本之类的,这明显是机器加工过的,用电脑控制,进行石头断面横切非常容易。但在这个时代,这种东西十分罕见,不管是不是真的钻石,透明的就是好东西了,何况被加工得如此美丽。
叶铭冷着脸把石头装回去,说道:“虽然是乱世,但是那些皇亲国戚,富贵人家,还是依旧奢华,大概能卖几个好价钱。”
赵宇说:“差不多就行了,别太惹人注目。”
赵宇起身回卧室,再出来,手里拿了一捆淡金色的软甲,他递给叶铭道:“每人五片,你自己一份,余下的给我让你去结识的那三个人。”叶铭接过去,赵宇似乎犹豫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如果过了十月,这些人不用增援常州,你就回此处,该能联系上我们。如果这些人会领命去救助常州……”李越想起方才叶铭都说了援兵必然被元军歼灭,忙看叶铭的脸色,见他毫无表情,依然专注地看着赵宇。
赵宇接着说:“你一定要尽量说服他们,不要让文天祥手下的将领听命于朝廷所派的人,还有,更重要的,”他突然看向李越,说道:“李越会去与你见面,你一定要说服那些人采用李越的建议。”李越吓了一跳,差点说:“我都不知道要干什么。”可他见赵宇微一瞪眼,忙咽下了话头。赵宇拿出一只极细的指环,黄铜样颜色,上面嵌了块芝麻大的铁皮,与方才的宝石比较,简直是废铜烂铁,李越却知道这是定位芯片,飞船在高空都可以扫描到。赵宇郑重地说:“此物不可片刻离身。”
叶铭点头,从赵宇手中摘下指环,戴到了自己的无名指上,捏紧,看着赵宇说道:“我明天就走。”
赵宇微不可闻地说了声:“多谢。”叶铭硬硬地扔下了句:“不必。”就站起来,走了出去。李越有些遗憾:叶铭竟然一点都没有借这个机会拿乔,报复一下赵宇日常生活中对他的排挤。
慧成看着赵宇,跃跃欲试的样子,等着赵宇给他下达任务,赵宇说道:“慧成,我和李越要回山一段时间,你留下来,照顾阿卓,看护粮食。”
慧成一脸失望,“就这些?”
赵宇微笑了一下:“就这些,不过再过两个月,你也会忙起来。”
慧成惆怅道:“那样也让人担忧。”赵宇叹气:“我也是这种感觉。”
李越回到卧室,马上打开掌机,搜索常州的援军问题。
元军一直打不下常州,十月,伯颜领二十万兵亲至,元军乌压压,压城欲摧。姚訔见城危,便派自己的儿子姚让领着由周穗、周绮两兄弟和严勋等严氏五兄弟的一支民兵突围出去,到平江求援。李越终于知道了那些软甲都送给谁了。
朝廷刚刚让文天祥所领的义军驻守平江,为了顾全大局,文天祥派义军首领尹玉、麻士龙率赣军三千,朱华率广军两千,听令朝廷派来的张全,与张全所率淮军两千,一同前往常州救援。在常州城东的陈墅,与元兵遭遇。
元军众多,援兵加起来也不到一万人,处境十分不妙。刚交战时,麻士龙一马当先,英勇善战,活捉了元将胡里喝。而周穗的部下丁连捷,也活捉了元将火麻也赤,杀死蒙军将领多人。伯颜派了降将王良臣前来招降,被烹杀。伯颜亲率精兵而来,沿途毁房烧粮,断绝了援军的粮道。麻士龙和张全设伏虞桥,决战的关键时刻,张全逃跑,退到了东边的五牧。麻士龙亲自率军掘堑壕、筑土城,与元兵在此地苦战多日,不分胜负。但最后元军持续增援,麻士龙寡不敌众,战死。
虞桥战败后,援军粮尽,只得忍饥背水于元军在五牧决一死战。元兵首攻朱华的广军,广军败。又攻尹玉,双方自早晨激战到中午,胜负未决,天至傍晚,被元兵迂回过来,团团包围,尹玉率赣军力战,杀敌千余。而心怀叵测的张全(大概是想看义军的热闹,表现自己是正规军的优越),在战前不准朱华掘沟堑设鹿角,现在又隔着一条河,“不发一矢。不助一饷”,袖手旁观。直到尹玉孤军无援也战败了,义军渡水扒张全的军船,张全却令诸军斩断挽船者的手指,因而溺死了不少人。 尹玉收集残军五百人,继续与元兵死战,以寡敌众,支持到了晚上,张全和曾玉乘夜逃走,只剩下尹玉率残军与元兵死战一夜,到天亮,杀元兵“人马委积田间”(满田堆满了死的人和马),尹玉亲手杀敌数十人,浑身上下中了许多箭,“箭集胄如猬毛,甲裳尽赤”(甲胄上刺满了箭,像刺猬,(可见甲胄质量好),甲胄外的衣服被血染红),他还浴血苦斗,元兵无法将其制服,遂用四枝长矛压制住他的肩膀,用大木棍连击头部将他打死了。他带的五百宋兵除四人脱险外,其余全部战死,无人投降。与尹玉同时战死的还有虞桥的义兵周氏兄弟。
李越放下掌机,气闷,接着想起赵宇说让混入义军队伍的叶铭听自己的,难道自己要去救他们?!还就自己一个人?!李越一哆嗦,他决定没有人的时候要好好问问赵宇。
第35章
次日早上,李越又是最后一个醒来,还没等他理清头脑,赵宇从门外进来,说道:“今天你得把阿卓留给慧成,你想想怎么办吧。”
李越开始犯愁了,阿卓一直跟着他,这么分开会不会造成他有遗弃感,李越心里突然难受,对赵宇说:“要不,我们带着阿卓?他还那么小……”
赵宇说:“你如果想让他一辈子没有朋友,找不到伴侣,孤独终老,那你就带着他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