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当时只道是寻常
九玄殿内。
瞳涟站在床前的画像下,百般无聊的研究着眼前画像中没有容颜的女子,可能是因为闲的实在无聊了吧,他每次看到这女子,便开始揣测,幻想她到底是什么模样,思来想去,也有许多种答案了,可就是觉得,怎么想,都想不出一张完美的脸,来配上这曼妙的身姿。
若是换上羽化的脸呢。这想法刚从瞳涟的脑子里冒出来,羽化那风轻云淡,幻漠如烟,绝美成仙的模样就跃然纸上。虽然就在第一时间,瞳涟自己都是被自己这莫名其妙的想法给吓到了,但是看着眼前的画卷,伴着脑海里清晰的面容,瞳涟还是呆住了,他想,了不得了,羽化若身为女子,怕是那种能让四界搅得天翻地覆的红颜祸水罢。这么想来,瞳涟禁不住兀自笑了起来,他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房间的门被推开了。
“什么事叫你那么高兴?”一个男子的声音传进瞳涟的耳。这声音他自然再熟悉也不过了。
收了笑,回头。他依旧是一身妖艳的红,一袍怒放的百花,以及,一张邪魅的脸。瞳涟自然而然的来到桌边坐下,已经有酒递予自己面前,两人匀是一样不发,瞳涟先抬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已经是瞳涟被抓来的第五天了,什么消息也得不到,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以及,羽化……有没有在试图找他……
怎么又想起他了……
瞳涟努力抑制住自己莫名其妙滋生的奇怪想法,又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来掩饰自己内心闪过的一丝窘迫。
“你知道为何那幅画上的人没有面容么?”正在瞳涟心情有些陷入混乱的时候,花妖王突兀的言语,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再一杯酒下肚,不回答也不看他。这些日子,瞳涟早就摸清楚了花妖王的习惯,他要说话的时候,就是你不愿意听,他也偏生要说与你听,要是他只是想吊你的胃口,那他定是藏着掖着,关键的东西什么都不会说的。这会儿瞳涟知道他是有话想说了,所以也就懒得去答他的话。
“原本我是打算,在成婚那晚,亲自为她添上去的,可惜了,都没有机会完成它。”花妖王自顾自得说着,话语不疼不痒,顺手便给自己倒了酒,一杯接一杯的喝。
“可你们不是已经成亲了么,为何没有完成呢。”瞳涟终于开口了,花妖王抬起眼看着他,眼里是深不见底的红色。
“因为偏偏就在成亲的当晚,她便失踪了。”自始至终,花妖王对谁都只说百花公主是失踪了,而不是自己逃了。或许是自己打心底里不愿面对着对于他来说太现实又太残忍的状况,这么多年,他一直想要找到她,不过是想自己,那一天,能够死了这颗侥幸存活的心罢。
寂静的空气中,一声悠然长叹。
瞳涟心里是想问他的,其实百花公主是自己走的吧,可是话到嘴边,闻得这一声长叹,心底深处像是被绳索勒了一下,微微收紧,话也被他生生咽下了。抬起酒,喝一口,有些辛辣和苦涩。
“瞳涟,你可知我的名字?”许久,花妖王再度开口。
名字?瞳涟差点被那一口有点辛辣有点苦涩的酒给呛着,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抬头瞟一眼一脸淡定的花妖王,心道,这话题转的也太快了一点吧,这话题扯得也太远了一点了吧……
见他面上一阵紧一阵松,花妖王嘴角一扬,道:“我想,我们既然能坐在一起喝酒,也不妨算得上是酒肉朋友,就想你喊我的名字,我这名字,在没有人叫,也该被遗忘了。”他望着瞳涟,“从前都是她和妖王会喊我名字,自从她走了之后,很久没在听人唤过我的名字了呢。”后面这两句,像是在自言自语的低声呢喃。
瞳涟看着他,突然心生一股怜悯之情,但马上又被自己心里深藏的仇恨给掩盖了。回过神来,轻轻回答他:“不曾听闻。”
“浮尘,我叫浮尘。”听不出情绪的话语,说着自己的名字,浮尘竟然心生了一丝陌生的感觉。
“浮尘……”瞳涟喃喃道,“浮生若梦,惟梦红尘……”闻此言,浮尘握着酒杯的手,不禁微微一颤。
浮生若梦,惟梦红尘。
“浮尘,你说我们算得上酒肉朋友?”
浮尘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回头打量着瞳涟,悠悠道:“莫非不算?”
“既是朋友,那我便问你一句话,只望你能如实回答我。”
此时浮尘彻底从刚刚的往事回忆中走了出来,正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一本正经说话的瞳涟,也不回答他。
“你当年,为何要杀我母亲?”问出这话,瞳涟惊觉自己竟是不卑不亢的情绪,就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那女子,当真是你母亲么。”浮尘淡淡的回答着,轻抿一口一口杯中酒,“那女子,是百花公主的贴身婢女,她和百花公主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换句话,你口中的母亲,是个妖。”
听得此话,瞳涟大吃一惊。从小到大,自己从没有听母亲说过这些事,什么百花公主,什么人妖仙的,统统是在自己遇到眼前这个男人之后才渐渐知道的,这么想来,如果母亲是妖,那么自己……
思绪就此打住,瞳涟不敢再往下想。
“不过也说不定,你真是妖呢。”浮尘笑了起来,邪魅的笑容里,透露着一丝嘲讽之意,“当年,我在人界暗访许久,查出百花公主就躲在皇宫里,做了那皇帝的嫔妃,那夜,我悄悄潜进宫中找她,哪知那天偏逢她临产,寝宫内外被围的水泄不通,哪里还进的去,我也只得作罢,等到深夜的时候再访,便见她的贴身婢女,也就是你口中的母亲,怀中抱着一个婴孩匆匆往皇宫后门行去,若不是我急着去找她,而是循着那婢女而去,怕是就没有现在的剑仙瞳涟了吧。”
又是一惊。瞳涟一时有些消化不了这么多的信息,先前是被告知自己的母亲是妖,现在又被告知自己的母亲,其实可能是眼前这个男子深爱的女人,甚至自己是从一出生就被母亲抛弃了的,这,这些现实,叫他瞳涟就是再冷眼观世事,也是无法接受的啊。
这次瞳涟冷着脸,抓起桌上的酒壶,壶嘴对着自己的嘴就是一阵猛灌,一缕清澈透明的酒液,顺着瞳涟的嘴角溢出,留下,浸湿了脖下的衣服。
见他这般,浮尘嘴角轻扬,觉得实在有趣极了,于是起身道:“莫急莫急,酒呢,我九玄殿里多的是,随你喝,我还有事,不陪你喝了,你要是嫌酒不够呢,就让下面的人送来给你就好了。”说罢,一转身,人已不见。
此时正好一壶酒被瞳涟喝下,酒壶已空,闻得此言,心里更是怒的发狠,将手中的酒壶狠狠的摔在地上,雕花白玉酒壶瞬间碎成了无数瓣,静静躺在瞳涟的脚边。
“浮尘,你好,很好。”瞳涟咬牙切齿的挤出几个字,左手重重落于桌上,檀木圆桌顷刻塌陷,断成三块。
第十八章:旧时鸿雁
夜深人静,就连平时灯火辉煌的宫殿,此时也几近暗淡无光。
羽化立于皇宫最外方的高墙之上,巨大的阴影将他的身影完全的掩盖住,叫人不细看,根本不可能察觉得了。
羽化站在墙头,左顾右盼了片刻,视线突然停住,然后纵身一跃,人已不见,再一定睛,人已来到百花公主的寝宫前。
依旧是那些旧时的景,依旧是那些旧时的人,只是凡事都已不复旧时的模样。抬脚,羽化穿过回廊台阶,轻松躲过守卫婢女,来到花妍休息的房间外,轻轻叩响雕花的木门。片刻之后,房内亮起了微弱的烛光,摇摇欲坠。
“何人深夜来访?”
“旧时鸿雁。”这暗语是之前羽化同花妍商量许久定夺下来的,为了提防不知何时会出现的妖。
雕花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开了一道不宽不窄刚刚够一个人进入的缝,羽化微微一侧身,风一般钻了进去,木门在身后紧紧合上。这场面,怎的看来像极了奸夫妇在偷情,羽化心里嘀咕着暗自笑了起来。
“这么晚了,你来,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么?”花妍边说话,边熄了桌上的蜡烛,唯怕这光线被候在外面的婢女惊觉。
“这事儿,本来怕你为难,不想告诉你的,可现如今看,毕竟牵涉到了妖界,我的力量毕竟没办法深入,也只得来找你了……”羽化叹了口气,顿了顿,“你可知道,瞳涟被花妖王掳了去了。”波澜不惊的语调里,竟透出一丝无奈。
“什么!”花妍惊得提高了声线,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突然听见羽化“嘘”了一声,才发现自己失态了,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重新坐了下来,虽然说已经极力在压抑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胸口还是感觉像是被小鹿狠狠冲撞着一般,闷闷的,“花妖王绑了瞳涟去。”难以置信的重复了一遍羽化方才的话。
“是,已经是五天前的事情了,这几天里我和四下打听,也不得消息,想来这花妖王心思深沉,计谋不凡,他若要藏人,我们这些门外汉,怕是也难找得到啊。”话是感慨的话,但心里还是担心,这么久了,也不知道瞳涟被花妖王绑去,究竟发生了什么。
“五天。”花妍自顾自的思考起来,“浮尘,你想怎样……”
花妍始终不敢往深里想这件事情,照着自己对浮尘的了解,他若抓人,要么因为某些而杀死他们要么只是因着无聊时当做消遣,总归没有什么好下场,这一次,瞳涟一失踪,便是五天,怎能不叫她心慌意乱,心急如焚呢。
“花妍,有些话,我不知道现在这情况,当说不当说。”隔了许久,羽化看花妍情绪也稍微平复了些,才缓缓开了口。
“羽化,你想来说话,只有想说不想说,哪来什么当说不当说,在我面前,你又何必卖关子呢。”说罢,微微一笑,黑暗中也能感受得到。
这情况下,还能开玩笑,说明没什么大事了,于是羽化也随之笑笑,开口道:“瞳涟是你的孩子吧。”此话一出,黑暗中的百花公主,再度陷入不镇定状态,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现在是真的没有了。
“风神说笑了。”
“花妍,事到如今,你又何必瞒我。”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唤自己风神,如此生分的称谓,若不是她怒了,便是她怕了。
“这事,要从何说起啊……”终究还是松口了,毕竟一个人要背负着秘密许多年,也是不容易的,既然有人懂,又是自己还能信得过的人,但说无妨吧。
“我只想问问,你初始为何抛弃了他,却又一直如此藕断丝连,明里暗里的照顾他。”这些话说来,并没有什么的责怪意思,但事情毕竟是做错了的事情,听的人,只觉心里被良知责问不浅。
“当初这么做,也是逼不得已啊。”花妍期期艾艾的开了口,“若非这么做,瞳涟只怕也活不到现下这个年纪罢。”
“你的意思是,你的行踪,曾经被花妖王发现了?”背叛了花妖王的人,若是被他发现了行踪,哪里还能存活至今,眼下这个女子,该说是幸运呢,还是真真是本事不凡。
“十八年前,正值我临产的那天,碰巧遇上乾安新宠幸的华妃也临产,那华妃身子极弱,可那天天气很怪,三月天里,却如同寒冬腊月一般的冷,华妃早我半个时辰临产,我们都怕她那身子骨受不得寒,那时我也不知自己就要临产,便和她换了寝宫让她去了我的寝宫。然而就在我刚到华妃的寝宫时,就猛然感觉到了浮尘的气息在急速逼近,当时我值临产,竟也无能为力,只得干着急。”
话说之词,花妍停顿了一会儿,接着道:“哪知两个时辰后,从我的寝宫那边传来消息,说那华妃因着难产,竟然去了。我那时想,大概也是天助我也吧,便在生下瞳涟的那时,叫许鸾抱了去,从皇宫后门偷偷带了出去,而我自己,则易了华妃的模样,改了宫人的记忆,叫他们都以为是我因难产而死,这才逃过了那一劫。”
“原来如此,好一招偷天换日。”嘴上虽打趣的笑道,但羽化心里还是有些担忧,这花妖王何等聪明,当年当真被敷衍过去了倒真是万幸,若那时他是知道的,却隐忍至今,只怕是会有更大的阴谋。这些零零总总的,希望也只是自己过分忧虑的猜测吧。
“还有件事,仅出于个人好奇,若你不想说也罢,”转化了口气,羽化接着问,“你当真,对花妖王一点感情都没有?”这事其实困扰了羽化很久,若说是无情,他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比谁都深,可若说是有情,当初有怎会如此决绝的逃婚。
沉默了半晌,花妍轻轻笑了笑,道:“都是旧事,不提也罢,当务之急,还是想想现下怎么办吧。”三言两语,把主题拉了回来。
羽化笑笑:“也是,是羽化避重就轻了。”
“瞳涟被浮尘绑去已有五日,这时日,说长算不得长,说短也算不得短,未曾可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当务之急,是要找到瞳涟被浮尘藏到了哪里。这事我心里还有点儿底,两天之内应该能查探的到些消息,只是,”心里有些顾忌,“之后我们该怎么办?”
花妍的顾虑也不是空虚来风,瞳涟被花妖王掳了去了,就算花妍能找到瞳涟被藏在哪里,凭着花妖王的本事,哪里可能让他被救出去,就算能救,谁去救。花妍好不容易才躲过了花妖王的追踪,即使现在是自己的儿子的事情,只怕她也根本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若是羽化去救,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战,这一来,妖界只怕是更有借口,直接进犯天界了,虽说天界并非是怕妖界来犯,可眼下,也断不能如此冲动行事,否则后患无穷。
“找到了再说罢,面对花妖王,我们还是随机应变的好。”话毕,起身,“那就劳烦花妍了,恕羽化半夜叨扰,就此告辞。”
“恕花妍不能远送。”花妍也站了起来,虽两人都看不清彼此,但都还是客客气气的行了行礼,方才告别。
第十九章:机关重重
风宇楼里。
“师父,这些天我把人界能找的地方都翻了个遍,也不见瞳公子的身影,我估计,不到妖界是没法找到瞳公子了。”迷梦在羽化身旁的椅子上坐着,面色严肃的说着。羽化倚身靠在藤椅上,闭目养神。
“这妖界,毕竟不是我们说进就能就得去的,这事,我和百花公主商量过了,妖界那边,就由她来打探罢。”说罢,摆摆手,示意迷梦可以走了。
“可是师父……”那百花公主毕竟是妖啊,她是不是真心帮我们都还指不定呢。
“这事对百花公主来说关系重大,只怕她比你我二人,都还要来的尽心。”羽化总是能读得懂迷梦的心事,于是迷梦也不敢再多插嘴,起身离去。
“傻姑娘,你做事,为师一向放心的啊,只盼此次,你莫冲动行事……”睁开眼,对着窗外的月,羽化轻轻絮叨着。
妖界。
终年的红霞布天,终年的不见日光,终年的血光冲天。妖王刚从皇宫里回来,来玄青宫处理妖界的各项事务,今天难得的事情较少,早早就收了工,闲来也无事,想想最近些时日,自己总是逗留在人界,已经很久没有好好逛逛这玄青宫了。于是妖王放下手里的案本,独自出了正殿。
整个玄青宫分为三大个部分,一部分为妖界重臣议事的前殿,在玄青宫中,占地面积最大,最辉煌最气派,也是历史最为悠久的存在。后来随着妖界慢慢发展壮大,妖界的元首们为了方便议事,便扩大玄青宫的规模,在后殿处建起了几座小宫殿分别作为他们的住所,后来妖界元首越来越多,后殿的小宫殿数目也就越来越多,迄今为止,已有十八座小宫殿,自此后殿的规模也在不断的扩大。其次就是夹在前殿和后殿之间的那大片空地,前几届妖王思来想去,觉得空着也是空着,索性将它稍作加工和改造,便成了今天供各妖界元首休憩娱乐的院,那院规模也算可观,花草遍布,怪石假山环绕,绿荫小道,回廊走道,一应俱全,简直与人界富丽堂皇的皇宫有的一比。若是初来的人,没有个熟悉的人为之领路,只怕是定要迷了路,出不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