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胆包天 上——小模小样

作者:小模小样  录入:03-04

靳昶说这话的时候是垂着眼睛的,我没有回答,他的话说完了,人就那么死寂着不动,很久以后他才咳嗽一声,重新抬起眼睛,那双黑眼睛又是不着痕迹,不落把柄的平静坦然。“你说你一句不客气的话都没有讲,还送他回寝室,可是你不知道自己那张脸什么都藏不住吗?你在想什么,稍微有一点阅历,或是敏感一点的人都一眼看得透。你那没说不就跟说了一样了吗?你说你一个大男生,跟个小姑娘质气谁都不让着谁,你是丢人还是丢份?”

“是吗?”我不服气,也不知怎么就口气不善地甩了一句,“那我什么时候才能修炼的像你一样,脸上跟扣张面具一样,什么都不露出来?”

靳昶的眼神明显变了一下,那一瞬我竟然从他眼里看出了错愕和惊慌。我被吓着了,还特么没试过自己这么有杀伤力,人一下子就怂了,不自在地摆了摆脚丫。今天穿着人字拖出去的,一路出了很多汗,那鞋买的失败,沾了水就把我的脚上磨出了泡,我扭了扭脚趾就疼得嘴里“撕拉”一声。

“脚磨坏了?”靳昶弯腰下来,伸手扶住我的脚踝,想看我的脚。我也不知怎么搞的,脚腕触到他手指的时候,一下就紧张起来,不由自主地就是一缩,脚躲开了他的手,嘴里还“哎呀”了一声。

这一下子靳昶彻底僵住了,他抬起头的时候,那双黑眼睛更加黑得不见底,静默地看着我,潭水一般的死寂。

我又耸了,嘴里就势“哎呀哎呀”了下去,“哎呀,还真是疼。”

靳昶收回了手,慢慢直起腰,视线也转开,直直地坐在沙发上。我是真慌了,我都觉得自己真是贱了,又特么不是小娘们,被他摸一下脚能怎么样,再说他又不是真要摸……我擦就算他真要摸,给他摸一下又特么能怎么样啊。

我紧张得不行,靳昶突然站了起来,“我出去一下。”

我一下着急起来,伸手就抓靳昶的衣服,他回过头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视线冰冷。我还没被他这种眼神看过,一下就委屈了,可要跟他翻脸或是撒娇又特么委实不敢,撒手也不甘心,我就算再迟钝也知道,靳昶绝对不是什么善茬,今天的事要是处理不过去,回头他跟我可能就是陌路。

“你不是……你不是饭都快做好了吗?有……有什么事不能吃完晚饭再去啊?”我攥死了他的衣角,就是不撒手。

他刚要说话,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我瞥了一眼沙发上放着的手机,大屏幕上出现的是钟雯的来电照片。糟糕的是靳昶也瞥了一眼,他歪了歪嘴角轻笑一声,“果然是个漂亮女孩。她都已经委屈自己打电话过来了,你不接电话不怕她PASS你吗?”

“漂亮女孩有的是。”我憋了一句。

“什么意思?”靳昶看着我的眼睛,思量似的微微地皱起了眉,眼神困顿,微厉,却透着穷兽的外强中干,我应该根本不怕他。

可我还是被逼到了绝处,“你只有一个。”我攥着他的衣角,忍不住又叫了出口,“哥。”就像小时候叫的那样。他果然就软了,却也像是绝望了。

“苗苗你……”他低声骂我,“你他妈真是被惯坏了!什么都想要,是吗?”

我没吭声,不觉得猥琐,但也知道脸皮厚到令人发指。他就看着我,怒极反笑,一把捏起我的下巴,“好,但你总要给我点补偿吧?”

“好。”我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呆了半晌,他慢慢放开我的下巴,目光重又变得温柔,像梦呓一般他也重复了一句,“好。”

他屈下一条膝盖,半跪在我面前,伸手抚摸着我的耳根向后,按住了我的头,我没有躲开。他就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凑近,说实在的我们不是第一次接吻了,但是这一次他格外小心翼翼,嘴唇相碰,我甚至还想加深这个吻,他却浅浅一印,转瞬便分开了,吻得甚至有些虔诚。

我舔了舔嘴唇,大脑似乎空上了半刻。在那半刻里,的确,什么都不太重要了。嘴里却不想饶人,“靠,一个吻五块钱啊。”

“嗯。”他竟然轻声应了一句,八成也有点云里雾里。

偏偏这时候电话又响了,片刻的眩晕被打断,他回过神来,“快接电话吧,真是不错的一个女孩。”

我低着头,“那你呢?”

“你叫我一声哥,我会陪你到我陪不下去的时候为止。”他站起身,去厨房看锅。

我站起身,手插着裤子兜,绕到他身后,不知道怎么的,心里虽然难受,可其实却说不出的安心,反正他不会不跟我做哥们了,我受不了跟他连哥们都不做。又觉得自己龌龊,又觉得自己从小到大也不算什么君子。我是被惯坏了,我知道。

“钟雯说我是个小公子哥儿,还是特小的那种。”

他笑一声,“姑娘挺有眼力。就冲着这点,你也应该好好跟她相处。”

我装模作样地看着地上的垃圾桶,酥酥麻麻的感觉从指间一直传到心脏。

26.

我跟钟雯又和好了,靳昶说一个有见识的小姑娘如此低姿态地来俯就我,她一定很爱我。

靳昶的鱼汤炖得很好吃。

白天我在靳昶的书房里发呆,这一个暑假是游戏里很多哥们儿的毕业季,他们玩过了人生的最后一个暑假,就脱下T恤换上了西装,离开艾泽拉斯的战场,穿着现代骑士们的盔甲步入了另一块战场。游戏里有一点寂寞,脆脆上来的时候也变得少了。像我这种渣魔兽的人,根本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突然。脆脆一个多月前还在跟我说,鱼别丢,可是转眼就连她都不见了。我以为她是在忙着筹划开店的事没有时间玩游戏,但是发给她的短信,她也很少回我。

我在靳昶的椅子里坐下,他的椅背是可以靠头的,我全身放松地陷进这张椅子,把头也靠在后面,立刻就觉得很解乏。我知道靳昶多数时候是很累的,除了陪我玩的那两个礼拜,他一直毫不松懈。

难道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是这样一脸严肃,全身西装,毫不懈怠地循环在工作中?没有找女人,也没有找男人,人生的目的就是赚钱?他生下来就这样正经八板?他在大学里就没有无所事事过?他毕业的时候就没有惶恐不安过?可是看他今天的成就,他一定没有浪费过时间,几乎一直都是在跑步冲刺着步入未来。

为了什么?以前他说是为了赚钱娶媳妇,完全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我还以为他看上了有钱人家的小女孩。没想到,他原来心里知道,他要准备的未来其实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为了一个不会存在的人,这么全力以赴……操,他到底是多有毅力,多有承受能力。

我烦躁地站起身,没有打开电脑,时间就像回溯到了从前那种缓慢的纸质时代。我走到他的书架前,慢慢抚摸着书脊,有一些书我读过,有一些书我听过。除去一部分专业书,剩下的书种类很杂,但是在靠近书桌的地方,随手可及的地方放的都是诗词。

我撇嘴,哪有人在高考以后还看古诗词的,真看不出来他还是个文艺小青年儿。

我的手指头摸过那些书脊上的名字,慢慢想起来,或许他是在这些诗词歌赋里给自己的内心找了片山水田园,就那么安抚着自己。是人总逃不开那些常有的情绪,只不过他能自我治愈,或许他全力以赴地生活,内心却宁静地停留在古旧缓慢的时光里——我一时有些感动,原来靳昶精神分裂。

在那堆书里,我又看见《飞鸟集》,一时心情激动——我小时候不是太聪明,在我爹给我的那些诗集里,这是唯一一本我能把字能认全,又能体会到意思的。我小时候一直以为《飞鸟集》是儿童诗,所以非常崇拜泰戈尔,笃信他不会超过七岁,就跟写鹅鹅鹅那个神童一样。一度特别害怕我爹有一天会忽然跟我说:你看别人家的孩子多么聪明,能写诗,你特么连背都困难。

靳昶的这本《飞鸟集》是很多年前的中英合璧版本,印象中应该跟我小时候的那一本是同一版,不过我那一本已经许久不看了,靳昶的这本翻动的痕迹非常多,书已经很久了,带着旧书特有的馨香。

我随手翻开,视线落在书本自然打开的一页:

Like the meeting of the seagulls and the waves

We meet and come near

The seagulls fly off,

The waves roll and we depart.

最简单的,最动人;对动人的,最闹心。

我合上书,在书房的软榻上坐下来,我知道靳昶是不要结果的,如果不是我妈突发奇想要把我送到她同学的儿子家里,靳昶甚至不会来打扰我。

可不管我是直的还是弯的,要是真走上了那条路,结果就是一无所有。他是男人,我也是男人,是个男人就无法承受一无所有。小说里女孩子所以为的那种山水田园根本不适合男人,靳昶看起来算是安静的了吧,可还不是热衷PVP像个杀神似的,男人骨子里就清淡不起来,更不能忍受被群体社会抛弃。有些女孩子可以将一个男人视为一个世界,可对男人来说,谁是谁的世界啊?这不是扯淡么?

我原地躺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短信开了个头:晚上请你去吃……可是接着就是一阵烦躁,烦躁地把这几个字退掉,犹豫了半天,终于又打出字来:晚上想吃什么?回来吃吗?

发完起身去换衣服掏信用卡,准备去超市买菜。只不过左等右等靳昶也没回我,想必是在忙,晚上也不见得会回来吃饭。

算了,我重新给钟雯发了个短信:晚上请你去吃饭吧,会不会影响你考研复习?

27.一地樱桃

上一次被钟雯和靳昶分别训了一通,这一次为了给钟雯留一点好印象,我出门前特意从靳昶衣兜里翻了两块钱出来坐公交车。

靳昶说我对女生的态度有点渣,其实我自觉我是很温柔的。不过靳昶又说,不懂得宽容我的女生要不得。那他这两句话岂不是快要凑成悖论了?

不过他从他的悖论里推导出来的结果是,我应该好好把握钟雯。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跟他都是男人的缘故,他才能这么宽容,对于得不到的结果,格外的坦然接受。

我对这种男人看男人的心很好奇,到底什么是同性恋?我以前以为成为同性恋无非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被女人挫来挫去,最后挫碎一地,从此仇视天下女性。但是靳昶是很吸引女生的,这点只要走在路上,我都感觉得出来。那么第二种就是像现在站我旁边的这位哥们这样,要不是身上多揣了一根黄瓜,那从里到外都是个娘!脆脆都没他那么娘。

下班时间路上堵车,公交车爬得格外慢,我就捏着手机格外认真地观察那哥们。他最显眼的地方是他养着的挺怪的发型,有点像狂风吹过塔头草,整个头发都向一边歪,一面头发长过耳环,另一边又有点毛寸。我就纳闷了,这不是传说中文革时期最著名的阴阳头么?

只是那染成棕色的眉,挺妩媚地斜入发丝间,丹凤眼角着实勾着一段风流。

还有那目击一尺九不到的水蛇腰,窄肩上挂着一只娘气的包,大热天的脚底下还蹬着一双皮靴……总之,就是怪。

我要是当真跟靳昶那个那个这个这个了,该不会我特么也“日”久成妖,变成眼前这种货色吧?我擦,只是这么略微想一想,我的脊梁骨就走了凉气。万一我不幸变得如此不成人形,我爹必然要率先正一正社会风气,先下手把我抽死了。

我,真没胆子。

大概我瞅着这哥发呆得太久,那娘炮敏感地发觉了,四目相对,丹凤眼里勾出一抹娇羞,竟然抬起那只白皙的手掩在唇前。

我顿时痴呆了,转头如惊弓之鸟。特么的居然被当成同性恋了,我望了半天车窗外,胳膊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定了定神儿,还是打了个哆嗦。

太恶心。不过这么着我却可以确定了,我肯定不是同性恋,而且也接受不了同性恋。

远远地,就看见钟雯在公交车站牌下面等我,夕阳下头带着小小的草帽,手里拎着草编篮子似的小包。

我想,我想要的生活或许就是这样的。最好我们在一个不大的镇子上,街道狭窄,行人慢悠悠地走路,我从城里下班回家,老婆顺路在公交站牌下等我回家,我远远地看见她穿着可爱的长裙,大风忽然吹起来,她忙忙地捂住自己的帽子……我还来不及为想象微笑,就过来一个城管的面包车,跳下一队人马,把钟雯面前卖樱桃的摊给砸了,美好的画面碎一地。擦。

我怕钟雯受池鱼之殃,连忙挤开前头的人跳下车就往钟雯身边跑,一边还跳着脚尽量避开一地的小樱桃。钟雯还站在那一地红樱桃中间,裙子边躺着一只手编的大筐,城管正跟小贩嚷嚷,我担心钟雯小姑娘家被吓着了,也顾不上脚底下踩着樱桃了,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拉她。“快离远点,裙子没脏吧?”

没想到这一拉居然没拉动她,她就跟脚底下生根了似的,站在事发中央一动不动,我这才仔细看她,她的脸微微有些涨红,但是看起来并不像是吓的,她的眼睛张得很大,眼神亮得很,似乎是气的。

“钟雯?”我有些着急,该不会是被筐砸着了吧?

她没看我,一个好好的小姑娘,突然就冲那些人吼了起来,“你们干什么砸人家的东西?有话不能好好说吗?难道你们是死猴子,不会说人话?”

我愣住了,几个城管也被骂愣住了,上下打量着钟雯一番,压根没跟她废话,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我缓过神儿来,连忙伸手拉她胳膊,“钟雯,我们快走吧,这跟我们没关系。他们也是例行公事。”

想不到钟雯一下转过身来,狠狠甩开我的手。我尴尬地站在那,下班时间街头人来人往,可就是没人搭理这种菜篮子被打翻的小事,那几个所谓的执法者倒也不曾对钟雯动粗,人压根就不搭理她。

我尴尬,这还真是现场版的人微言轻。我不顾钟雯这突然爆发的脾气会不会再冲我来,又拉了她一把,她咬着唇硬是站了一会儿,终于跟着我走了,我才松了一口气。

她不说话,我也不吭声,走开了一段再回头,卖樱桃的一对老夫妇已经挑着筐走了,人行道上还散着一地踩烂的樱桃。

钟雯又甩开了我的手,我挺无奈的,刚想说这关我什么事呢,没想到钟雯抬头就跟我说了一声,“对不起。”

那模样还挺萌的,我忍不住“噗嗤”一笑,“别别,没事说什么对不起。”

钟雯吐了口气,脸色还是红。

“以后别管这种事了,禁止摆摊也是他们的工作。”我笑着劝她,女孩子就是善良,不过这种敢大声说出来的女孩也真够勇敢。“干这职业的多数都流氓,万一碰见人渣打了你怎么办?何况刚才你还是自己一个人。”

我说的无心,就没想到钟雯的脸色更加难看,“你就是这么觉得的?一点都不觉得他们不对?万一摆摊的是你姥姥呢?”

我根本就没多想这事,我姥姥怎么会出来摆摊?也没想到姑娘这么咄咄逼人地问我,我还觉得挺委屈。“我觉得对不对有什么用吗?你觉得不对,你不是也没解决办法吗?”

钟雯被我问住了,白瞪了我半天,最后白了我一眼。“你这个人……除了认为巫妖王该打之外,到底有没有现实三观?”

我……一肚子莫名其妙,站在这个位置还能看见环卫工人正在打扫一地踩碎的樱桃。我承认我在现实世界一贯跑马观花,确实什么都没往心里去,但是也不觉得处个对象还要为这些屁事生气。难道我每次跟钟雯出来,都要为这些事吵架吗?上次是因为我不愿意坐公交车,这次又离谱地为了什么……“社会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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