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臂重又搂过来,下巴在我头顶上蹭着拨乱了我的头发。他的嗓音低低地,很慵懒,“要懒死了,起来吃了饭再睡吧。”
我闭着眼睛装死,心里偷偷摸摸地觉得暗爽,总觉得我现在正在享受的是一种了不得的东西。
36.
靳昶说的没有错,我很高兴。虽然一觉醒过来有那么一些尴尬,可是我一向就不太敏感,过了一会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靳昶还是很安静,也看不出来这一天的他跟前一天的他有什么区别。不过他在书桌后面坐着用电脑,我在他旁边磨磨唧唧地擦地板,静电拖布都快把他周围的地板磨掉块皮的时候,他突然笑出来,伸手拉我手腕,也不说话,只是拽起我的爪子放在唇边轻吻。我也憋着笑,靠在他身上,就觉得心里刺刺痒痒地舒服,嘿嘿。
我其实还是怕亏了靳昶的,所以端茶倒水煮饭洗衣嘘寒问暖可是一样不落的,好在四目相对时,他的眼神温柔愉悦,并没有那时见的痛苦锐利,他虽然话不多,可是仔细看那瞳仁里,只怕是跟我一样的糊涂迷乱,我相当心满意足。
第二天早上靳昶一大早就出门去上班,我挂着耳机出门上学,下楼就看见朱崇柏,从他那辆破车里探出头来。我心情大好地路过他,“大表哥,原来你开QQ呀?”
“擦,你特么才开QQ呢!”他脸绿了一下。
我冲他摆摆手,走到小区大门口,那辆Infiniti又溜在我身边,那混蛋伸手出来拽下来我的耳机,“嘿,苗苗。”
我瞅他一眼,他脸上云山雾罩,搞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像庙门口算卦的瞎子。“干屁?”
“你跟他做了?”他又盯了我半天,突然赏了我这么一句话。
我一抖,差点滑个跟头。“做什么了?”
他在车里吹了口气,“你还挺会扮猪的。你说做什么了?要不你再走几步我瞧瞧?”
我的脸一下就烧热了,这王八蛋眼也忒毒了。脸上下不去,我只能强辩一句,“我走路一向都这样。”
他懒得跟我争辩,一句露骨的话就把我的嘴堵上了,“少废话,从我床上下去的雏哪个不是你这德行,你蒙谁啊?”
我不想再扯下去,苦着一张脸说他,“您老人家见多识广。”
“靳昶并不喜欢我,我不见多识广,难道我还守着贞洁等他啊?我不急鸟还急呢。”他这人无赖的话想都不想就说得出口,最后又啧了一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你上车,咱们找个地方聊几句。”
“我不去,我要上学。”我立马打赖,什么叫找个地方聊几句,好像我上了他老婆似的,找个地方聊几句,听着怎么都像是找个地方揍一顿。
“你上个屁学,你有这么用功的劲,还用得着挂那么多科吗?”他武断地下了命令,“上来,我送你去学校好了,有话要跟你说。”
我躲不过去,只好上了他的车。可是他也没说什么,一路上他都闷不吭声,车里气压低得不行,我也别扭。一直到了学校门口,他停了车,只说了一句,“靳昶看着成熟聪明,初到社会上就能混得风生水起,好像铜头铁臂似的,其实他心里干净得很,你不要伤害他。”
我心里忽然难受,他看了我一眼示意我下车,我坐着没动,“要不……去吃点早饭吧。我朋友店里的蛋糕特别好吃。”
朱崇柏本来满眼的落寞,可是转头看我一眼,憋不住苦笑出来,“他怎么就看上你这么个货?”
早上脆脆的店人不多,其实我也知道是小晔勤快,别的咖啡面包店都不会开的这么早。跟朱崇柏坐在临窗的小圆桌边,窗边放着活着的薰衣草,朱崇柏一直望着那丛紫色出神,良久才喝了一口咖啡。
他放下杯子,看了我一眼,我的精神都绷紧了。知道对面是我的表哥,可一恍惚就觉得好像见了靳昶家长似的,提心吊胆不知道他要怎么发落我。
“你是有心的么?”他问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答。
他说,“自己家的孩子,还是有些像的。我看你这样子,你想什么我还是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我就不明白这世界是怎么回事,有人用尽心力,费劲心思,想留点念想都难。有人根本没心,还是有人愿意把自己的心捧到他手上任他摔,哪怕人家就愿意摔碎了听个响呢,那边也愿打愿挨。”
我不愿意听这么沉重的话,而且我还不是都躺平了乖乖被压,完事还做饭擦地伺候人,我这不是挺乖的么,我摔什么了我。
咖啡店的音乐是小晔选的,这会的音乐明快干净得不得了,我听过这支曲子,标签上写的是午后柠檬树下的阳光。这么好听的音乐,可惜朱崇柏也听不见,还是皱着眉的。
“你真的喜欢他么?”他问我,“你不会是在玩吧?你那天性就那么爱玩。”
我不吭声,他等不到答案,终于叹了口气,“还是说,你心里想过要陪着他到永远吗?”
“什么永远,我都活不到永远呢,哪能想到那么久的事。”我说,我心说你别净跟我扯没用的,靳昶都不逼我,我可是很牛逼很得宠的,那又怎样。
朱崇柏终于不再说话,脸色更加不好,沉默地喝完了一杯咖啡。可能是因为他一直不吃蛋糕,这会儿店里又没别人,小晔就走了出来跟我打招呼,也许是想知道这位客人怎么就对他的蛋糕不感兴趣。
朱崇柏本来是心绪不是太好,看我朝小晔招手,随便回头瞥了一眼。也就是那么一眼,我看见他整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呆了一呆。被震住了,我就知道是这样。小晔太漂亮,太特别,只要长眼睛,有点鉴赏能力,还喜欢男人的,不可能忽略他。
可是我没想到的是,小晔居然也留神看了那跟我一样不成器的表哥。我那傻表哥跟我一个德行,还跟人家说话呢,也没看出来小晔不能说话。小晔不好意思地笑着摇摇头,剔透明亮的眼睛里竟然转过一丝阴霾,也没等我介绍他们认识,在我的肩头轻拍示意道别,就转身回后头厨房去了。
“什么毛病?”朱崇柏奇怪地说,虽然还是郁闷着,可是眼珠子却追着小晔一路往里走。
我就知道,靳昶看不上丫的,肯定有原因。
“他不能说话。”我解释了一句。
“美人鱼啊!”朱崇柏惊艳地说。又问我,“这就是靳昶找来的师傅?”
我点头,朱崇柏就瞟我,“就这样还是看上你,觉得你好?”
我操,这孙子。
他沉吟片刻,“表弟,你看看能不能帮我约他,咱们三个晚上一起出来玩会。”
37.
不管怎么说,我觉得帮朱崇柏约个人还是应该的,反正小烨看不看得上他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没想到跟小烨一说,他立刻应下了邀请,不知怎么的我觉得他好像有一点高兴,白皙的面皮泛起一层淡淡的红色,也许是正巧被光照着的缘故,连眼底都像浸了琥珀色的美酒一般流转着温软的光亮。
他喜欢男生?他看中了朱崇柏?
我略微有点担心。虽然我也知道喜欢男生也就那么回事吧,我现在也没那么大惊小怪了,我对同性恋的偏见都在于不待见娘炮,总觉得要是GAY化了,保不齐就会变成个娘炮,我是挺怕的,但是想想小烨应该不会,他就这么温软平静着,一泓清溪似的,应该不会怎么变化。
我担心的是表哥不靠谱,可是我再想想就有点含糊了,觉得自己看人一向没什么眼力,何况表哥对靳昶深情我也是看得见的,要是那么对着小烨不就得了,小烨本来就值得人爱泥马蛋糕做的太好吃了,娶回家又安静一辈子不拌嘴的——想远了,回过神儿来发现自己还趴在小烨工作台上对他发呆,小烨被我瞅得脸都红了。
我不好意思了,咳嗽一声,刚开口要说话,脑后勺就被猛揍了一巴掌,我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回头一看果然是脆脆那个婆娘,一双晶亮的眼睛狐疑地溜了我一圈,“趴这干嘛呢?”
“约小烨。”我软着舌头说完就赶紧撤退,溜到外头朱崇柏坐的那张桌。
朱崇柏正拄着下巴坐在桌边,那张跟我五分像的脸上有淡淡的倦意,并没对我问回来的结果有过多表示,好像在想什么。我一直觉得他是个比我更不像样的纨绔败类,思考这种表情实在不适合他,我好歹还能考上个正经重点大学,他只能去国外烧钱进个五流大学。不过衙内因为脑子不好使,所以就算做不成好人,也不可能是个坏人,再说他那么喜欢靳昶,虽然人没谱点,但是对靳昶也是真的很关心。
这样剩下的时间我就回去上余下的课,下午第八节下课表哥准时来接我,一起去找了小烨,又撺掇了小烨早点跟脆脆说下班。我是想早点玩完早点回家,跟靳昶独处比做别的有意思多了,我毛毛糙糙地催着小烨快走,朱崇柏听了一会忽然笑了笑,当着脆脆的面盯了我几眼,“你这是食髓知味啊,急着回家干那事你就放心里急啊,居然还挂在脸上。”
我被说的老脸发烫,脆脆就不必说了,眼睛里闪着原来如此的意味,表情复杂地看着我,就连小烨都好笑地看了我一眼。丢人丢到家了。
我们坐着朱崇柏的车出去,我本来以为是去个平常的夜店,没想到最后车拐进了一个胡同特别多的地方,不过停车场里确实有不少好车。
从停车场里出来要穿胡同,朱崇柏特别绅士地引着小烨,小烨对他有好感我都看得出来,他倒是能憋住,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派头,明着不看,暗地里没少偷瞥。我在心里“呸”了他半天,跟在他们屁股后头拐了个弯,眼前一道朱漆大门,上头挑着挺奇怪的两盏古灯,不是大红灯笼,也不像餐馆里头的假羊皮灯,那上头蒙着的淡黄色薄罩看着质感很好,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旧时府地前头挂的羊角风灯?
我了个去的,表哥带我穿越啊,一会里头要是出来两个身形袅娜的牡丹翠翠,甩着手帕子迎上来,我是上了还是不上啊?
我还在发呆,里头已经迎出来了一个人,可惜不是想象中的牡丹翠翠,是个眼睛铮亮的年轻小伙,穿一身长袍马褂,打千行礼利索的不得了,拖着悠长的腔调,“三位爷还是去老位置?”
他是这么说的,眼睛却在我们几个脸上溜了一圈,可能那意思其实是,丫的你们最好自己识相点,要是误撞进来的就赶紧给杂家滚开这地儿。
朱崇柏停了停,从口袋里套出一张卡来。得,弄这么假模假式的,最后还不是得用现代的磁条卡。
这位现代小二哥嘴里说着话,一边脚不沾地地把我们往里头引,迎门的是个石头插屏,看着是现代修的,不过倒是仿得很像那么回事。屏后是个四合院,院子里几口大缸,我还以为是他们后厨的酱缸挪出来晒太阳,走近一看里头都养着几尾金鱼,中国传统式样的,看起来特别黯淡。
不过这个四合院的正房看着也不能算正房,只能算是个厅房,后山是走门的。穿过这个院子,眼前豁然开朗,我看前头那不起眼的门脸,真没想到后头会有个园子,中式园林夹杂着现代的设计感,做的还不错。园子里头一条清浅的水流绕着花树山石蜿蜒而过,这时候天色发暗,几尾锦鲤偶尔临近水面,脊背划过一道波光。临水几间小巧别致的屋舍,曲栏都伸出在水上,初秋的傍晚,清风徐徐,在那栏里坐一会确实雅致。
不过,我就不信这里没别的特色服务,为了风雅在这里办会员?杀了我也不信表哥是那样的人!
我挺小人地看了朱崇柏几眼,他装得倒好,配他那衣冠粗粗的样,那张酷似成熟恬淡的表情,猛一看还真以为他是个成功人士。在那头温和地看着小烨说,“我觉得小烨性格安静,不喜欢太吵的地方。在这里吃饭不错。”
你妹,我真晕,这就是要开始追了啊,你要到这谈情说爱的地方吃饭叫上我干什么?回头看小烨也有点尴尬,毕竟不是小女孩,有这么献殷勤的么?
我觉得表哥今天真是弄过劲了,赶紧说几句玩笑打圆场,小烨爱笑。不过不管怎么说,这地方厨子的手艺是真不错,朱崇柏吃上饭也忘了装成功人士了,有点恢复没谱的本色,扯淡的话越来越多。我看小烨好像更喜欢这样,就陪着他瞎扯。小烨那头拿了个IPAD,偶尔插个话打字出来。每次他一打字,朱崇柏马上贴近凑过去看,也不愧是擅长挨上闪下的衙内,把小烨的脸都凑红了。
不过也可能是喝酒喝的,表哥点的这酒后劲很大。
屋里放着的音乐是琵琶曲子,可是遥遥的还是能听到电子音乐,偶尔被一阵风带过点喧嚣来。我有点动心,就问朱崇柏,他笑了笑告诉我,这附近连着的几个园子主题都不同,过会可以去HIGH一下。
“表弟,你打算跟靳昶在一起了吗?”朱崇柏突然问了我一句。
我愣了一下,又觉得脸热,小烨微笑着看了我一眼,那一脸祝福的模样真是晃花了我的狗眼,看得我都生出压力。我躲开了小烨的目光,本来这事不该被人知道,而且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到底干了什么,要说这事里头该有点责任的话,泥马我才是被上的那个,怎么想靳昶也不算吃亏。要非说发生了什么事,那大概就是欲望,是男人都有点欲望,就仅此而已。反正我是这么觉得。
“你不了解靳昶。”朱崇柏点了根烟,“他这个人死心眼,所以他有毅力,他想要的东西他就能拼全力去得到。也因为他死心眼,所以他能不择手段地赚钱,还能在自己心里留一块地方,不管是脏水还是PM2.5都进不去,那里面放着的是他对自己的生活的一点希望,虽然我挺瞧不起他的希望的,可这么多年了,他都没变,怎么说都有点傻逼。”
我觉得朱崇柏说的严重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把靳昶说得太好了?”想不到朱崇柏还挺思路敏捷,他慢慢地吹开了烟,转眼盯着我的眼睛,“我告诉你吧,他还真就是这么好。不过人太死心眼了吧,就有点追求完美,所以感情身体都有点洁癖,以后你就知道了。”
我知道他什么意思,可是就算逼我,我也不能怎么样。难道要我去跟靳昶说,我也喜欢他,以后这辈子我都打算跟他这么过下去?先别说以后到底有多长我不知道,就说这条路怎么走下去,我都没谱。这事的以后就是我爹一定会打死我,我妈会懒得看我,我姥姥说不定会哭瞎眼睛,我忍心让她老人家憋屈吗?这条路走下去,就不是今天一个朱崇柏在逼我了,那时候才正经是相煎何太急。
我本来眼前有无数条路可以走,好的坏的,最多的是不好不坏的路。我为什么要寻一条最难的路走?这条路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爱人,可是爱人的心是那么好伺候的?见了多少人,顺风顺水还经常两相反目,压力矛盾不断的还能走得了长远?蒙谁啊?
想到这儿我就觉得自己聪明,看我小小年纪想得多清楚,老子多清醒啊。表哥是家里惯坏了,又在国外待那么久,家里装不下他,他拍拍屁股就出国去了,日子过的照样很仙,不就是混日子么。靳昶多少是有点理想主义者,我也能感觉到。不过要是靳昶爱上了表哥,现在结婚证可能都领完了,那也真的很幸福。
可是话说回来,要是能跟靳昶在一起,没人说我,没人戳我脊梁骨,没人干扰我的生活,那也不错。靳昶的手很暖,拉着的时候……
我的心呯呯地跳起来,心口闷闷地疼,也不知是怎么了,只要一想起天天跟靳昶在一起的情景,我就心跳加速。
我自己喝了一杯酒,想压过心口的感觉,那是一种未来,我不敢说我其实挺羡慕自己想象中的这个未来的。可是……我一直都想要正常的生活的,以后我想接姥姥住在我的房子里,我不想跟亲戚断绝往来,我还想要个好玩的小孩,最好特崇拜我,最好是个小女孩,绝对跟老爸一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