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语涂狸——未若满秋水

作者:未若满秋水  录入:02-27

「过来。」

「你有没有话要对我说?」子千坐到旁边,却没靠过去,只是盯着他的眼。

借着十米外的屏幕发出的闪光,隐约看到那人望向了自己,只是,眸子里的色彩分辨不清。

「你下午去了哪里?手机也没带。」语气清冷,让子千想到了常年25度的咖啡馆里那盏坏掉的水晶灯。

第26章:一落千丈

「我去见老朋友了。你也见过她,就是Too More的那名女记者,任小艾。」

「以后出门记得带手机。」隔了半晌,孟宇淡淡道。

子千却没回应,在一片昏暗中紧紧跟着那双眼,静默许久。

「我有话要对你说。」没得到回应,子千便一个深呼吸,咬咬牙道,「我们的照片,在B城被小艾拍到的照片,落到了Too More的主编手里。」

尽管看不清脸,子千却能感觉到对方明显一僵。

「你打算怎么办?」

孟宇没有回答,只是把人轻轻搂进怀里。好一会儿,才淡然道:

「这件事你不用担心,我会解决的。」

听着那没有丝毫温度的口吻,子千的心突然就酸涩起来,疼痛渐渐加剧,吸进胸腔的每一丝空气都像在生吞活剥自己。

「你要怎么解决?杀了他吗?」终究还是忍不住。

「莘总监的说笑功夫见长啊。」搂着自己的胳膊无丝毫颤动,语调亦无一丝波澜。平静得,就快让子千怀疑自己是猜错了是误解了。

「F航机长发疯的事,是你做的。」孟宇终于怔住了。随即缓缓收回子千胳膊上的手。「你和Too More串通,到底想干什么?」

「这件事你也别管。」

子千的心凉的彻底。

终于收到那人的世界发出的邀请函,兴奋得近乎窒息,满心欢喜地到了门口,守卫胳膊一横,指指一旁的牌子——闲人免进。

「你是山达基人,整个庄园,甚至整个V.S.除我以外的所有人,也都是这个组织的成员,对吗?」

「你下午出门,就是为了搜集这些信息?」

「你先回答我。」

「多余的我不想多说,你只用了解一件事:我绝对不会骗你,更不会伤害你——」顿了顿又补充道,「至少以后不会。」

子千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身在何处,也感觉不到那个人的存在。只是无意识地逃出那个怀抱,缩到沙发一角,把自己藏在黑暗中。

那年晋人盗铃掩耳,惹得古今人哂笑千载,此刻用于眼前情景,再大智不过——什么都看不到,就不会有感觉了,遑论心痛。

「你说过,要一起下地狱。」空洞的声音在黑暗中浸染开来,千山万水般渺远。

「好,那我就告诉你——」孟宇淡漠地道,就像于己无关,「只要你真的准备好了。」

恐慌中面孔的扭曲,与记忆中的凄厉尖叫应和起来,鲜明得不似荧幕上的虚影。在那些擅长运用传媒工具的人的极力的文字渲染下,每一张脸上的表情,都让人触目惊心。

子千眼大睁着,冷得连牙齿都在格格作响。

「你现在看到的报道,就是这场布局中最关键的一步棋,」感觉不到温度的声音,狠狠击打着子千的心脏,「也是你那位朋友的战果。」

热衷于对自己眼中正义与公平的背叛者口诛笔伐的人,反而成为这场最大的骗局中一颗最好用的棋子。或许,心底还对给予自己可贵“机会”的人歌功颂德,感激涕零。讽刺无比。

兀地,一个念头飞闪而过,子千几乎心跳骤停。

「不只是她……前机长,急救医生,甚至是你自己,也是早就安排好的,对吗?」酒会上那些似曾相识的面孔,此刻有了存在的原因。

「还有你。」孟宇手抬了抬,似是想把人搂住,终究没有。

刹那间,子千的心成了秋叶落尽的枯枝,在冰寒中瑟瑟。

曾经渴望过的故事,如今只剩荒原上干枯的尸骨。子千变作一个行走了七天七夜,站在断崖上,扯着干渴的喉咙,试图发出可以贯彻峡谷的声音,却连颤抖的骨骼都在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的人。

血液死寂地游走,体温从僵硬的躯体里一点点流失。步伐虚浮,找不到可以驻足的真实。冰冷的心跳,跟随着脚下荒芜掉的触觉,被虚空的晦暗吞噬。迷失作山,落寞为水,谁让情思本是无凭语。

诗人在地上画满明窗,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都能习惯光明。那么,早已习惯光明的人,又要怎样习惯黑暗?

游魂浪迹了不知多久,还是回到那个房间。原来,身体比心更早地习惯了这个地方。抑或,潜意识已经认定,离开的千万个理由,都敌不过留下来的一个借口。

推开门,刚开一盏灯,便瞥见一团火红在床头燃得正盛,仿佛园子里趁着旁人未及注意时越窗而入的石榴。

「好久不见啊,子千。」那人转过身来,似对来人的寒战反应很是满意,唇角高高扬起。

「唔,Simon。」子千勉强咧开嘴角,「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被红色蝙蝠衫包裹着的人慢慢走近,步履优雅。笑意中的邪魅混合着灯光的昏黄,毫无偏颇地为周围空间染上了半分暧昧。子千倒退半步,却没能躲开捏住自己下巴的手。

「这是什么表情?枯掉的玫瑰?真是悲凉呢。」目光在手中的光洁上流连,眸子逐渐迷离起来。

顾不上对方语气里的凉薄,子千只想脱离魔爪,用力把头往回缩。

「看来,V刚才的话,把子千吓到了哦。」

不亚于雷击的一句。蓦地浑身发麻,心似被狠狠剜了一刀。更加拼命地想救回下巴,那只手却像在自己脸颊上扎了根,怎么也挣不开。

「Simon,你不该偷听。」挣扎无果,无奈地放弃。

「矮油,我只是要确保子千所了解到的都是事实,」另一只手抚上子千的鬓角,「要是我不在场,怎么能保证V不会说谎骗你呢?」

浑身的鸡皮疙瘩顿时僵住。

「骗人的是你。他不会跟你演双簧的。」

「我的小千千啊,你可真会自欺欺人。不过你不信也没关系,反正我之前的猜测,可都一一验证了呢。」

「你想做什么我不清楚,也不想知道,只请你放开我,Simon。」

「急什么啊,小千千?」那人把唇轻轻靠近子千的左耳,一字一句道,「不如,我把应验的猜测一一告诉你。」

感觉到扑到耳畔的热气,血液似被抽干,无数荆条在心里纠集攀爬,却动弹不得。

「我跟V打赌,赌你知道真相后,一定会跟他反目。」嘴角扬起一个艳丽的角度,双眼微眯,两指撩起子千略显凌乱的刘海,顺到耳后,「我还告诉他,不管我做什么,他都奈何不了我。你说是不是啊,小千千?」

「我承认你确实神机妙算,未卜先知的本事可以直追张良赶超诸葛。可以放开我了吗?」声音颤抖,然而冷硬。

「别急别急,先听我说完嘛……我还猜到,他不敢跟你彻底摊牌,结果他还真的只是tell you a half truth呢……」见对方依旧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终于收回语气里的嘲讽,类似叹息地吐出口气,「好吧,我可以先松手,不过,小千千也要乖乖听我把话说完哦。」

子千蹙着眉,狠狠点点头。

「想不想知道,V为什么会有这个计划?」Simon坐回床上,斜靠着浅绿色的大抱枕,半分惬意,半分慵懒。

「是山达基教要求他这么做的,对吗?」

「还真是天真呢,」一脸似笑非笑,「V是什么人,就凭一个小小的山达基,也配指挥他么?你竟然会以为V是山达基的奴隶,这点我倒没想到。就这种打着心理治疗的幌子四处行骗的破组织,也只有那些喜欢肯爷爷麦叔叔的傻大个才会俯首帖耳,要想作V的垫脚石,都还只是刚过及格线。」

「没有任何关系,还是,山达基是Victor的获利工具?」

「自然是后者。」乜斜地看了子千一眼,笑道,「小千千还真是聪明呢。只可惜啊,中国大陆偏没有这破组织的土壤呢。想通过这条路寻求合作者,十几亿脑袋点来点去,也就那几十个,一起倒倒大麻,贩贩军火什么的,好不无聊。」

「不,那种荼毒万民的事,他是不会做的。」那边说得漫不经心,这边却听得心惊肉跳。

Simon冷哼一声,瞟了门口的人一眼,优雅地站了起来。

「金钱等于权力,武器就是王法,这个道理原来小千千都不知道呢。在亚马逊河畔有一个小小的三角区——不知小千千有没有听说过哦,在那个地方,雇佣兵屠杀平民就跟玩儿似的,总统顾问替超级毒枭作辩护比家庭律师还好用。就连某些前总统,这些老人家也混在成群的雇工、将军还有银行家里面,洗洗黑钱卖卖军火。哦,对了,」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子千面前,右手食指勾起已毫无反抗意识的人的下巴,「就在我跟你说话的时候,那里不知道又做成了多少笔交易呢。」

「你还没告诉我,他这样做的原因。」子千尚有半分理智。

「Oh, Jesus!差点忘了告诉你呢。知道股票可以买跌的吧,小千千?9.11那天,那位被海豹枪毙的沙特股王也是这么做的哦。」

语气里一直是极致的魅惑,笑意也似画在脸上的精美妆容。

却让子千浑身冰透。

第27章:甘为寒鸦

「子千,该吃饭啦!」姜叔推着餐车进门,笑道。

「麻烦您了,姜叔。就放这里吧,我一会儿就吃。」子千扬起唇角,双眼弯成月牙,浮肿的眼袋在瘦削的面颊上是突兀的桃核。

「不行!我得看着你吃完,不然你像前几天那样闹绝食怎么办?」

「不会啦,我一定吃完。」

「不行!」

子千无奈地下床,慢慢踱过去,却没有接过食物。

「姜叔……」语气是秋叶萧索。

管家瞅瞅拽住自己袖子的手,闭了眼,别过头。等到子千绝望地松开,他才叹口气,手伸到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

「这是Victor给你的机票,说是要下午和你一起飞去伦敦看开幕式……」看着那张苍白的脸开败的睡莲般黯淡下来,老管家咬咬牙,「如果你能好好吃饭,过几天我就偷偷放你出去……」

子千万分感激地笑起来,心底鞭抽似的疼。

钢琴的声音流入梦里,眼渐渐张开。

依旧是梦罢,梦一样的旋律,梦一样的落月,梦一样的旧石子路,流年般淌进那个灰色尖顶房子。影影幢幢的灰色,和毛玻璃似的云雾后的素娥冰轮,是一样的遗世独立,一样的朦胧魅惑。

门开的瞬间,所有的音符一齐涌来,一一写进凌晨装帧精美的童话。那个人就坐在记忆中快要老掉的一角,琴键上是他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空气中是他樱花盈鼻的深沉嗓音。

……

Hey Jude, don’t make it bad.

Take a sad song and make it better.

Remember to let her into your heart,

Then you can begin to make it better.

最后一个音符划过童话蓝色封皮的墨迹里,两种声音戛然而止。

子千直直站着,眸子里波澜难静。

屏幕上,火焰一朵接一朵燃起,在铜花瓣间传递光与热,交换形与色。花瓣一圈圈螺旋而绽,宛若点着的云纹广袖,在一室清辉中舞动,曳尽妖冶和华丽。

那个将人的灵魂折磨得体无完肤,让自己爱不能,恨不得的人,正从满地火树银花中走出来。

204朵夺目的火,艳丽着,张扬着,承载了挣扎中的祈祷和磨难后的希望,汇集了世界上每一个角落的爱与力量。

却不及那人艳绝的模样。

另一个半球的人们唱着,眼前的人说着。

「眼睛为他下着雨,心却为他打着伞。说的,是你吗?」

「不是我。」子千拼命擦着眼角,极力让声音平静,「我的心可以为你打伞,眼却不会为你下雨。」

「对不起。」此刻,他的声音竟散尽冷漠。

那一瞬间,子千再顾不得袭上眼角的湿意。第一次发现,那双似乎永远深不见底的眸子,可以认清距离,可以看到自己的身影。

「你走吧。」孟宇轻柔苍凉的三个字出口,面前的人便像有溪流截断在脸上,嘴微微张着,残翅一般颤抖。「天亮后姜叔会帮你把行李收拾好。回家也好,离开这个城市也好,随便你去哪里,我不会再关着你。」

「很好玩儿是么?」那人蓦地止步,子千看着那瘦长的背影,面庞渐渐失去了知觉,嗓子似涂满了黄连,「很有成就感是么?」

脚不受控制地挪上前,距离那人两步时,生生驻足。

「感兴趣的时候,软禁起来就好;看腻了的时候,赶出去就行。原来在V.S.首席执行官的眼中,莘子千就是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真是,荣幸之至。」

子千冰凉的尾音颤抖起来,却只是一只轻拂过耳畔的断翅蝇,那人似乎连气恼的反应都懒得作。

「那天在飞机上,你给我喝的是咖啡,可我却睡得比任何一次都要香,都要沉。」

前面的人看不出一丝颤动。庄园中那些雕像在洪荒中纹丝不动的本事,大抵如此。

「再次来到这个庄园的第一件事,就是听梁医生的话输液,结果一直睡到下午5点。在听她提起山达基人之前,我没用哪怕半秒钟去仔细想想,为什么向来通勤正常的自己会变得嗜睡。就像我从来没对你产生过一丝猜疑,没有问过你过去的四年半里做过些什么,现在正在做什么,为什么23岁就能有V.S.,有这个庄园,有一群非博即硕的海归员工,有Simon那样暧昧不清,敌友不明的……合作伙伴……

「大概上帝还是不喜欢阴谋吧,布局的人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而我,碰巧充当了蹩脚的冒牌福尔摩斯,误打误撞地,发现了真相,然后,顺理成章地被关起来……」

「让你留在这里,不是这个原因。」

「听说你走私毒品贩卖武器的时候,我本是不信的。」阴谋被揭穿后软禁知情者的把戏,却上演了一场此地无银的闹剧。

「是Simon告诉你的?」

「是谁说的,有差别么?」

「所以我才要让你和他彻底划清界限。用半真半假的谎言毁掉一个人,一向是他的拿手好戏。」孟宇的语气里难得听出一分急躁。

「放心吧,他的话不会毁掉你的。」口中莫名的讽刺,连自己都听得分明,「今天走出这个庄园,我会忘掉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忘掉这里的秘密,这里的谎言,这里的人,还有只存在于那个灰色的房子里,色彩斑斓,旋律分明,艳丽如童话的记忆。

「子千……」

「还有,行李我自己会收拾,不用再去麻烦姜叔了。」

经过那人身边时,终究没有把再见说出口。

落月悬挂在清晰勾绘出的树影上,将坠未坠。半边参差不全,是缺掉了一块的边缘。

走出大门的时候,子千心底是难以言喻的释然。

自己不是人鱼,无法用几滴眼泪拯救什么挽回什么。不是楚门,不会活在一个编排好的理想世界里。也不是巴格达的窃贼,没有可以回到起点重头来过的幸运,一旦选错,万劫不复。

在那个人的世界里,他更像是堂吉诃德。借着鱼贯而入的幻想行走在深林迷雾中,觅一间可以栖身的城堡。偶尔受到可勉强称之为侥幸的款待,受宠若惊中,门已在旁人讳莫如深的冷嘲热讽中大开。

现代城市里,断水断电是最文明却最直接的驱逐方式。而在那样的梦幻城堡中,一个华丽的转身就可以极有效地传达拒绝。

「Wow,这不是我们家小千千么?」

邪魅声音扬起,季夏的酷热也成了恶寒。

「Simon,请你让开。」

「别这么冷淡啊,我可是专程来接你的。」一只手再度不安分地靠近子千的脸颊,被狠狠躲开,才慢慢收回,语气怏怏,「子千啊子千,你可真会伤我心。」

「现在已经是7点23,请不要害我最后一天上班也迟到。」

推书 20234-02-27 :重生之风再起时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