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不出来怎么办?”
“……我陪小毅一起死。”
“那你还不如刚刚就陪他死。”严冬笑了。
“冬哥觉得我查不出来?”杜三红着眼问。
“你说呢?”严冬见他扔掉烟头,又递上一根。
“对,我查不出来,就算能查出来,石诺大哥也不能允许我查出来。”杜三长叹一声。
“石诺有反心这件事,多少人知道?”严冬问。
“该知道的都知道。”杜三说,“不过他有没有反心跟我没关系,对我而言,现在最重要的,是查出真相,救我弟弟。”
“好好干吧兄弟,”严冬拍了拍他的肩膀,“有困难来找我。”
杜三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转身走了。
严冬背倚着墙,打开烟盒,手里一捏,一只烟蹦了出来。
他取出烟放进嘴里,拇指按住打火机,点燃香味浓烈的烟草。
杜三,你一定会回来找我的。
12
第二天中午,杜三来了电话。
他一筹莫展,眼看时间过了一半,却是到哪里查哪里碰壁。他隐约知道是有人不想让自己查到什么,再加上他在帮会的地位摆在那里,很多地方本来就看的着够不上,所以只能来求严冬。
毕竟严冬是唯一一个肯帮他也帮得上他的。
严冬接到电话,安慰了他一番,其实自己也发愁。
石诺说程子青之所以出事,是因为车子出了问题,而杜毅会修车,又有大笔不明收入,所以内鬼他首当其冲。
嗯,这明摆着是扯淡。
凭这么单薄的理由就怀疑别人,石诺是另有目的,叶香山也跟着起哄,难道他发疯了?
他当然没有。
他唯一的目的,就是借着这件事,让自己彻底容入进帮会中来,以后无论荣辱生死,都是谨义帮的人。
他靠着沙发苦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就算现在想通其中关节,但既然答应了杜三,他已经不能不管了。
“咔嗒”。
门开了。
程子青抱着一袋桃子走进门,用脚关上门,看到严冬,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
“你不是去诊所了?”严冬问。
程子青从医院辞职后就开了家诊所,也不在乎赚多少钱,反正有叶香山,他饿不死。
“嗯。”他看了一眼茶几,上面摆着出事那天他所坐的那辆车的照片,撞得不轻,驾驶座那边已经彻底凹陷了进去,怪不得老张伤重,到现在还没有出院。
他把桃子放进厨房,顺手洗了几个,坐下来,递给严冬。
“老张这个人爱车如命,看到车子被撞成这样,不知道要有多心疼。”他拿起照片,一边吃桃子一边说。
“他爱车如命?”严冬下意识问。
“他每个月都要去做一次车子保养,里里外外检查一遍清洗一遍,还专门指定那一家店。不到万不得已,我是绝不喜欢在他保养过车子之后坐他的车,那家店也不知道用什么清洗剂,味道特别难闻。出事那天我还跟老张开玩笑,说闻着你车里的味反应都要变慢,万一一会儿看不清楚红绿灯,都要怪你。”程子青说。
严冬一愣:“你们出事那天,他去做过车子保养?”
程子青点点头:“预约的,不去就作废了。”
“发生车祸的时候,你能感觉到车子有什么问题么?”严冬追问。
“这我哪知道,吓都吓死了。”程子青吃完一个桃子,用纸巾擦擦嘴,站起身往书房走,“我又不懂车,就算让我对着看,我也看不出来啊。”
“前几天,我账户里忽然多了一大笔钱,我想知道是谁给我的,万一转错账,也好退给人家。可是我怎么查都查不到那个人,你说这可怎么办?”严冬跟上去。
“查得到哪家银行哪一天汇款的吗?”程子青拉开抽屉,取出一份文件装入包中,回过头,朝他挑眉,“找监控录像啊。帮会里那帮白痴跟社会脱节了,你一个从国外回来的,也脱节了?”
说完,他闪过严冬出了书房,往门口走去。
“子青!”严冬叫住他。
程子青回过头,那目光已经非常不耐烦,仿佛在问,你还有什么问题?
“你不是个话多的人,我住进来三天,咱们说过的话,数都数的过来。”严冬一边向他走一边说,经过茶几时,顺手抄过一个桃子,重重地放入程子青手中。
子青接了下来,眼角微挑,轻声道:“对,所以,我今天什么也没说。”
13
三天已到。
还是那户农家。
该请的人,杜三一个也没落,全部请到。
严冬估摸着他这架势,是不成功便成仁了。反正此事与他无关,他帮杜三的事虽然大家都知道,但他不承认,也没人捅破。
石诺来时,带来了杜毅。他果然没别虐待,除了精神憔悴以外,看着竟然还胖了,腰围一圈小肚腩。
石诺大概虐不死他,就想让他胖死。
叶香山到后,也算进入了正题。
“香山大哥,我弟弟杜毅不知被谁陷害是内鬼,现在事情真相我已经查清了,下面我一一跟您说。”杜三道。
叶香山点了点头,示意他说。
严冬见他在刷刷刷摆出几样东西,跟律师上证据似的,顿时坐在椅子上别扭的不行,心想你一个黑社会查内鬼,搞得跟法庭似的,多不吉利。
可没办法,入乡随俗,人家就要这么晦气着来。
“首先,先说车子有问题的事。”杜三道,“开车的司机老张每个月都会到固定的店给车子做一次保养,事先都会预约,到店保养过,就会把预约改掉。我已经找到那家店,并且取来了程医生出事那天的记录,证明老张已经把车子全部保养过,根本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说完,杜三把复印好的预约记录表交给叶香山的小弟,小弟递给叶香山,叶香山却看也不看就放在一旁。
“照你这么说,车子没问题?笑话,车子没问题,会油门失灵没法加速,叫人撞上?”石诺今天带来了高林祥,他恰到好处质疑,“肯定是那天老张保养之后,被杜毅动了手脚!”
“一整个晚上我弟弟都在楼下大堂喝酒,大堂里很多人都可以作证,他根本没有出酒店大门,更不知道程医生来过。”杜三又拿出第二份资料,“不过高哥,我也好奇,为什么保养过的车却出了问题。所以我特地找行家去检查过撞毁的车子。我听说高哥也带人去检查过,不知道有没有检查出,车的油门制动系统根本不是由于撞击或者偶发产生的脱落,而是有人在事后硬生生给拽下来的。”
高林祥的脸上显出一丝慌乱,他下意识看了石诺一眼,却发现石诺正目不转睛注视着自己手腕上的表。
这时候,他答检查出来了,等于承认自己是有意嫁祸杜毅,答没检查出,一来办事不利,二来他能力不如人。
于是他只能嘴硬:“那照你这么说,为什么当时车子会突然变慢,导致被撞!”
“这个,恐怕问老张最合适。”杜三看着高林祥,一字一句。
“你的意思是,老张故意不给车子加速,好被撞上?”叶香山身边的小弟接话,“杜三,你不要瞎怀疑弟兄,老张现在可是重伤躺在医院呢,程医生却只受了一点轻伤!”
“老张为什么不给车子加速我也猜不透,也许他的确想撞程医生那边却没有成功,反而连累了自己,也许究竟撞上谁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有人借这件事做文章……”杜三话有所指,眼神却不偏不倚,坦坦然然地看着叶香山。
石诺朝手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这就去查老张,对方刚要活动,叶香山却拦住了人。
“谁也不许动,听他说下去。”
杜三有了这句话垫底,心里顿时踏实了,于是继续道:“至于那四十万,也是有心人在陷害我弟弟。我已经查出汇款的银行,对方是通过银行柜台机汇款,虽然并不知道他的姓名,但通过筛查监控录像,能够查出那个人的长相。如果愿意追查,相信很快就能找出那个人,到时候不怕问不出他是被谁指使。”
叶香山点了点头,说:“那就查一下吧。”
“这两件事搞清楚,我弟弟的嫌疑,自然就没了。”杜三总结陈词,眼神下意识地看向严冬。
严冬翘翘嘴角,叫他宽心。
斗室里鸦雀无声,大家都在静等叶香山的裁决。
可叶香山的手机却在这时响了起来。
这通电话来得极其不是时候,叶香山拧着眉头掏出手机,只扫了一眼,眉头却舒展开了。
“子青,怎么了?”
这一声,柔得仿佛出水:
程子青在那边不知说了些什么,说得叶香山笑意越来越深,不停答好。
严冬一边听一边心头火起,真想把他手机夺下来狠狠扔在地上,免得他再这么不分场合秀甜蜜,戳自己心窝子。
电话打了五分多钟,听着进入了尾声,忽然,叶香山问:“子青,你出事那天晚上,觉得车子有什么不对劲么?”
严冬冷笑,他不会回答你的,这个人精,巴不得把自己跟这件事撇的干干净净。
“不对劲?”叶香山按下免提键,程子青的声音清楚地响起,“车子没什么不对劲,只不过,我让老张给油快跑,他却像没听见似的,眼看着对方追了上来,只知道躲不知道跑,急得我都想替他踩油门。怎么了?”
叶香山关掉免提。
严冬一口血要喷出来,程子青,你厉害,我是外人不能说实话,跟你们家叶香山就什么话都能说是吧!
他这口气怄了一整天,搞得自己脾气暴躁,直到晚上回到家,见到程子青坐在沙发上看书的那张脸,才明白过来。
他这是在叶香山面前帮他们。
但无论如何,程子青的话等于一切。叶香山挂掉电话,轻轻地笑了一下:“老张在我身边五六年了,开车技术向来很好,只是没想到,他人品却不太好。”
“香山大哥,你不能凭程医生的一面之词就随便怀疑弟兄!”高林祥叫道,“说不定,程医生也是被人收买才会帮他们说话呢!”
“子青是我的人,谁能收买他?谁敢收买他!”叶香山大怒而起,“你说我不能凭子青一面之词就怀疑兄弟,你何尝不是凭一点蛛丝马迹就把兄弟当成内鬼!我不驳你们的面子,让杜三去找证据,证据找来了,你还不认?怎么,偏得把无辜弟兄害死了,你才满意?!”
叶香山很少大怒,但一怒就是雷霆之怒,跟他多年如石诺都闷头不语,谁敢接茬。
发过火后,他自己渐渐平静下来,用逼仄的眼神静静地将房间内的每个人都看了一遍后,转身往门外走:“放了杜毅吧,冬子,好好安慰安慰这小兄弟,咱们对不住他。另外,把老张抓来,撬他的嘴。”
“是……”石诺刚应了一声,却被叶香山打断。
“这事你别管,严冬一起管了吧。”叶香山吩咐完这一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杜毅重获自由,扑自己老哥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杜三却一脸怒气,拽着他肩膀狠狠踢了三脚,把他踢到一边,然后来到严冬面前。
“冬哥,这次多亏了你,否则,我就算想得到,也未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搜集到这些证据。”杜三说。
严冬摇摇头,真心诚意劝了一句:“兄弟间客气话就别提了,不过借着这个机会,别让你弟混了,学个手艺去吧,他不适合混。”
杜三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弟弟。
杜毅抱着肩膀,缩在地上一副可怜相——指望这种人砍人,那是做梦。
“冬哥,你放心吧,他再敢混,我打断他的腿!”杜三瞪了自己弟弟一眼,转过头,郑重道,“冬哥,你救了我们兄弟俩的命,我也没什么能报答的,往后你一句话,我上刀山下火海也不在乎!”
严冬拍拍他的肩,他知道,杜三这是决定跟着自己了。
杜三这个人,心眼还算灵活,待人诚恳,身手如何他虽然还不知道,但他一路拼杀上来,总不会差。
严冬觉得,他的背后仿佛有一双手在推动着自己,让他这一次的创业,比上一次要顺畅许多。
14
程子青的诊所开在某小区门口,门脸不大却干净,里头的护士个个看上去也都甜美好看,绝对的微笑服务。
可里头最好看的那位医生却从来不笑。
严冬开车到诊所的时候,正赶上程子青给一个犯了哮喘的老太太看病。他这才知道,原来这个人也会问声细语,虽然还是缺乏笑容,但光听那声音就知道,他是关心你的。
程子青送走老太太,抬头见到了严冬,示意他等一等。
严冬便到诊所门外抽烟等他,等了有二十分钟,他出来了。
“抱歉,这几个病人冲我来的,所以麻烦你等了一会儿。”程子青说。
“没事。”只要他肯出来,严冬就觉得足够足够的,哪还敢挑剔,“吃鲈鱼宴好不好?”
程子青点头同意,不再说话,转头望向窗外。
杜三的事,无论子青肯不肯认,终究他是帮了忙。严冬过意不去请他吃饭,他竟然也没有推辞,跟他约了时间,叫他来接。
严冬兴奋得一宿没怎么睡,翻来覆去想第二天第一句开场白该如何,自己衣柜里有没有衬他的衣服,餐桌上自己是否该节制喝酒,甚至饭后要不要绅士些为他拉开座椅。
第二天早晨他也不敢出房间,哪怕膀胱里憋着泡尿也咬牙忍着,听他在外间忙碌不休,想象他穿了件多好看衬衣,却始终不敢跨出门。
今天他要打扮得英武帅气到他面前,而不是现在鸡窝头黑眼圈,眼角塞着隔夜的眼屎没擦掉。
严冬挑的酒店鲈鱼宴本市一绝,每天客人都爆满。他事先预定了包厢,可不巧路上堵车,他们来迟了二十分钟,包厢被别的客人占了。
严冬向来没什么耐性,何况他就指望着安安静静的时候能跟程子青你侬我侬说点知心话,加深一下感情,酒店竟然在如此紧要时刻给他掉链子,简直是在逼他发火。
眼见他双手握拳,那架势基本是要打人了,服务员心里也一阵寒,赶紧道:“先生您别急,我帮您问问经理!”
“不用问了。”子青忽然道,“就在大厅吧,人多暖和。”
大夏天的,要什么暖和!
严冬知道他是在给自己解围,心里又是感激又是不好意思,坐下后亲自给他倒茶,歉意道:“你看这事闹的……真是对不住。”
程子青摇摇头,把茶杯捧进手中,盯着茶叶出神。
一旁服务生问需要什么酒,严冬犹豫再三,要红酒显得洋气,可他实在喝不来那酸溜溜的味,要白酒自己敢拿海碗喝,就只怕动作粗鲁惹子青讨厌。
“给我杯清水就好。”程子青忽然说,“我不能喝酒,酒精过敏。”
“那给我们上壶茶得了。”严冬如蒙大赦,果断找到话题跟他套近乎,“怎么会酒精过敏?”
“遗传吧。”程子青说。
“症状是什么?”
“浑身起红疹,呼吸困难,休克。”
“一杯都不行?”严冬晃着面前的酒杯问。
“这样一杯白酒下去,我就死了。”
子青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平静,可严冬听来,却是心惊胆战。他下意识把酒杯推到一边,皱眉道:“别随随便便说死啊活啊,这都是忌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