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方案在明海第一次手术后就研究了,那时候是因为没有家属,更主要的是没有人承担巨额的医疗费用,大夫实际很愿意给人动刀的,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出那是一种兴奋,那种兴奋让我毛骨悚然,是不是他们给病人动手术和屠宰场里的屠夫一样呢?我感觉闻到了手术室外有一股荤油的味道。
明江还是靠着我,如果现在一分钟他靠不到我好象马上就会瘫倒,依偎在我的怀里给他车上的父母一会儿一个电话,别打了,老弟再打也得等车到站啊,他们会更着急的,喝点水吧,这个时候人好似肚子里冒火,呼出的气体都感觉烫着自己的口腔,绝对不可以倒下,一定要挺住,我强迫着明江和我一起吃点面包和火腿肠,大口的喝水,明江和我一样,一口一瓶也不觉得解渴,哥你睡一会吧,我看了看明江心里涌起了一种温暖,嗯,我就枕着明江的腿在手术室外的长凳子上迷糊起来。
从昨天的这个时候到现在我几乎没有合过眼睛,眼皮说不上是什么感觉,脑瓜子里也不知道是什么在搅拌,都是明海的影子,可是没有一张是以前我们欢快的模样,都是包在纱布里的恐怖,突然又看见他睁开眼睛对我恶狠狠的蔑视,我刚要说什么他又马上紧紧闭上了眼睛,当我再次呼唤他时,他连呼吸也没有了,我狂呼他的名字不在乎旁边的什么人了,死死的抓住他的双臂摇晃着他,哥,哥,这时候我听见了明江的声音,怎么了哥,那声音里充满了哭腔,我睁开眼睛,正抱着明江的大腿,哦,原来是梦,明江可怜楚楚的盯着我,哥你哭什么啊?我哭了,自己擦了一下眼睛,哦没什么我安慰着明江,哥刚才做了一个梦,我才发现我脸上不光是泪水还有汗水。
明江下楼终于迎来了他们的父母,可是明海还是没有出来,他已经进去十三个小时了,这时候我到怜悯起那些护士和大夫,只是看见他们不停的来回进进出出,我每回都询问把他们问的有些厌烦,我也不知道他们说的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明江扶着他妈妈,那种伤感是无法言语的,每个母亲面临这样的事情都是最大的痛苦,不知道我的妈妈呢,我们远隔千山万水假设我如果碰上这样的事情她们会来吗,尽管我和老叔经常的通电话,可是我一次也没有打听我妈妈的消息,她们也没有打听我在哪里,呵呵,这就是我是亲人,假设我现在死去我怎么去和我的爸爸说,你为什么要把我抛弃的如此痛苦不堪,想到这里我又去看明江的爸爸,农民特有的朴实和刚毅是那样厚实安详,还有他的大哥,也是一个老实巴交的本色农民,看着我不知道说什么,我简单的问候了一下他们,就把我目前知道的情况和他们说了一遍,这个时候过来一个护士拿着一叠单据来告诉我还需要交钱,明江一听几乎要起来揍她,昨天晚间我们才交了十万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看见他父母们更是惊愕的张着大嘴,没有,没有搞错,他们把明海头一次抢救的和今天的都算到一起了,我没有说什么接过单子就准备下楼,这时候他爸爸叫住我了,解开自己的裤带在小腹那儿摸索着,掏出一个手绢包,我知道那是钱,很歉意的对我说他们来的匆忙,只是准备了这些,他大哥这个时候也掏出一万块钱递给我,我只是看了看那钱,使劲的用手推了回去,你们先拿着吧,等明海好了我们再算吧;这个时候说什么钱就是黄金珠宝也失去它们的意义了。
我叫着明江和我一起下楼,交完钱我们就出去给他父母找一个地方,不能五个人都挤在医院,可是这个附近想找一个我以前住过的那样便宜的旅店简直是大海捞针,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有这样的想法,住院费我好不含糊,可是一说吃喝玩我就心疼,唉,一直到现在都是我的弱点,后来明海说我,那么多人都对不起我了,我自己还这样不是更对不起自己吗?是啊,我是怎么了呢,唉,我这一辈子真是无奈啊。想到的几乎都想到了,问问明江看看是不是还有什么需要做的,明江的眼神里只有迷茫,迷茫,再迷茫,老弟现在开始你不许掉一滴眼泪知道吗?明江看着我,深深的点了点头。
终于出来了,将近十四个小时,谁可以感受这十四个小时对我,对他们是这样的煎熬,可以看见明海的脸了,消瘦的没有一点血色,只有那片擦伤的痕迹格外的显眼,我想好好的拥抱他,可是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大夫兴高采烈的没有一丝疲倦,很成功很成功,生命基本没有问题是完全可以抱住了,只是腰椎的神经……哎,说那些还有什么用,只要保住他的命就比什么都强了,我对这个大夫没有了刚接触时痛恨,心里是百分之一万的感激,说什么也要拉他出去吃点饭,他谢绝了,后来知道,他们是不接受病人家属吃喝的,只是收钱,收钱还是在确定你的家属没有生命危险以后,小心的怕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唉,他们真是玩的太深沉了。
明海住进了抢救室,由医院二十四小时特护,我们全部被清理出去了,只能在门外隔着玻璃看着白色世界里的明海,我还是用心里那一刻不停的祈祷,快快好起来吧,我的爱人,神灵啊帮帮他吧,神灵啊再给我们一个爱的机会吧。实际当我知道明海的事后就知道了,这回就是明海爱不爱我都没有什么关系了,只要你永远在我身边就足够了,我这是窃喜么,人的心理活动真的奇怪,一转念老天爷也太残忍了,也不能用这种方式帮我得到我爱的人啊。
27
我的爸爸去世的太早,所以我对父亲那一辈的人理解的太少,我也没有结婚也不知道做父亲的滋味,但是就凭我对父亲的思念我知道那也是一种别样的情怀;明海的一切生命特征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大夫说只要过了麻醉期明海就应该苏醒,不光是我,所有的人听了都很欣慰,也包括那好心的大姐,明海的爸爸我不知道怎么称呼他,就叫他大叔了,他也没有异议,因为是父辈所以他就成了这里的最高首长。
大叔没有叫我的名字而是一种另类的称呼——小子,走和叔出去喝一口,你也去吧,他又对着明江说,让你大哥和你妈在这看着;那种声音没有命令没有感情,但是我却觉得那是一个父亲无法言语的爱,那种爱是深沉的,厚重的,也是伟大的。
我们找了一个小吃部,有烧烤也有炒菜,大叔告诉明江喜欢吃什么就点,明江说不出来是怎么的顺从,那也许是父亲的威严吧,但是我感觉明江在父亲的话里好象得到一种肯定,他在父母眼里也不是孩子了,所以明江就显得很骄傲,尽管是这个伤情的时候。
大叔的酒量和他的烟量是同比的,从见到他开始就不知道他一直抽着什么牌子的香烟,那种味道比酒还浓烈,和他的皮肤也是相匹配的,浓浓的烟老是不停的在他黝黑的布满一道道宛似沟壑的皱纹里蜿蜒,夹着烟的指甲闪着黄色的光晕,手上的血管比青筋还要青上三分,一双饱经世故的眼睛和山谷一样悠远深长,在酒精的运作下渐渐的就露出了舔犊深情的模样,那是我渴望的也是不可及的;他努力的想要记住明江说的每一个故事,那微微的笑是对明江的奖赏,是对儿子成长的自豪,那种自豪在他心里一定是幸福的,如果我的爸爸活着看着我这样是不是也是自豪呢,我是不是也会有那样的幸福呢,是不是每个父亲对孩子的成长都是用这样的奖励方式呢,父子之间的碰杯是什么感受呢?我不敢在往下深思,那样我怕掉出眼泪;小子明海有你这个好朋友是前辈子积德了,我臊的脸不是酒精烧红的,没想到这混小子和你在广州能混出息了,我端着酒杯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和他碰这一下,也不会说什么客套的话,原先我就嘴笨现在更笨了。
小子,大叔这钱一半时可还不上你啊,听到这我手里的杯顿在了半空中,好悬把还没完全咽下的酒呛了出来,大叔,给明海救命的都是我自愿的,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只要能把明海抢救过来,我什么都在所不惜;呵呵,大叔那笑声也和他的人一样厚重,虽然声音不大,但是那是一种无法比拟的语言,那可不行,你们就是亲兄弟,明海没有结婚,就得由我来还;我听不出这是什么逻辑,也许农村有农村的风俗,还有我,这个时候明江也没有了迷茫的失落,我替我哥还;好儿子,我老儿子真长大了,这句话莫过于是他爸爸对儿子自豪的自豪了,连同轻拍明江脑袋的老手也是洋溢着一种感情,明江在那轻抚下就如同一棵已经长成的树可以顶替家里的房梁,在他父亲面前一点也看不到和我娇撒的乖巧和稚拗。
我无法去反驳大叔的那山一样的厚实,只好对着明江装怒到,你还什么,我不是你亲哥了?是啊,明江直爽爽的达到,我马上接着说,我是你亲哥你还什么?那……明江没有了下文,呵呵,我终于可以笑出来了,这两天压的我气都喘不上来,明江也笑了,又显出那我最熟悉的乖巧,我也学着他爸爸那样的慈祥,你呀,赶紧抓紧攒钱好娶个好媳妇;我……明江脸红的结巴起来,我哥要是治不好我就不娶媳妇;傻小子,你哥治好治不好你都得娶媳妇啊,听了他爸爸这么一说,明江不得不把更红的脸低了下去。
我说小子,交警今天来也没说个子午卯酉,明天咱们爷俩是不是去交警队看看有没有什么消息;嗯,大叔这两天我们实在没有道出时间,明海醒了我们就去;那好,再有就是明海在这住哪里,再什么地方打工你们知道不?我和明江都面露难色,不着急,不是一天两天呢,大叔安慰着我们也安慰着自己,毕竟是老人什么事情比我们想的都周全,这些问题我一直想都没想,今天的来的交警实际就是来看看明海死了没有,我不想在这个故事里再骂他们什么。
明海还没有苏醒,但是护士出来告诉我们基本没有什么危险了,我们都会心的笑着,那笑意是一种满足;明江你和你哥带你妈去旅馆睡觉,今晚我和你大哥在这;头一句话我还没有听明白,后面这句话我听明白了,他说的明江你哥,那个哥指的就是我,这是一种肯定吧,昨天那个病房我们没有退,里面有两张床,我一再坚持今天晚间在这里等明海醒来,那是我心中的渴望,我想在明海苏醒的第一时间看见他的眼神,可是谁知我心呢?
看样明江他爸在家里也是一言堂,他的话没有人可以违抗,他大哥在他爸面前更是懦弱,还不如明江在他爸面前的说话地位,我也只好遵守着他们家的惯例,和明江扶着他妈妈一步一步的走向旅馆。
到了旅馆门口我告诉明江你先扶你妈妈进去,我去买点东西,明江很听话很听话的,比和我耍娇时还蔫乖,害怕自己的声音打扰了她妈妈的心事,用眼神和我点了点;明海他妈什么也没吃,我们从饭店带回去的饭菜她一口也没动,那是心口里憋着一口气,肚子里烧着一团火,我应该去给她买点什么吃的,吃什么呢?
我拎着买好的面条赶回旅馆,打开房间门,就看见他们母子抱头哭的场面,那样的情景不用我形容,我僵在那里进不去出不来,这个时候我发现我不能和任何的家庭接触,只要是接触任何一个家庭,他们家庭成员的感情交流都是对我极大的打击,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何处是我的归途呢,何时又是我的归期呢,为什么我不能有这样的生活,为什么我没有这样的感情,为什么他们这样会使我痛苦不堪,难道我在这个世界是多余的么,难道我就不应该拥有那种亲情么?
28
那低矮的抽泣是一把锉,一声一声的锉着你的心肌,那种痛苦让你的每一个细胞都失去能力,母子相依的眼泪是一滴滴的锤打,震的你肺腑失去功能,灯光也被这气氛收敛,压抑的空气好象坚实的墙壁,无法呼吸。
老弟,怎么哥说的你又忘了?我只有这样严厉,否则我自己也会在这一刻崩溃,我一直说明江是一个好弟弟,一直也说不明白他到底哪里好,是他对我的言听计从还是我对他的手足情义,反正他是非常听我的话的,尽管还有些哽咽,他还是坚强的擦去了自己和他妈妈的眼泪,一口一口喂着他的妈妈,那是儿子的返哺,那也是母亲的骄傲,和父亲的骄傲心理作用是一样的,但表露出的欣慰是不同的。
阿姨,一路上坐车也够辛苦的了,你好好洗洗吧,说着我就退了出来,人在伤心的时候最好不要去安慰,这是我自己的感觉,我觉得那样我会更伤心,也是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别人吧;到了我们那个房间,我的心却没有房间里那样宁静,反而更是异常的烦乱,独自坐在淋浴下胡思乱想,明海现在怎么样了,我是不是要打个电话问问呢,为什么他爸爸那么坚定的要还钱,他大哥怎么一直那样沉默,是不是这不光是他弟弟受伤的痛苦,也许还有其他的压力吧,明江和他们妈妈哭的那么伤心,是因为明海么,是他们这么长时间分别的思念吗,我有没有做错的地方,明海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才这样的呢……哥,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我迷迷糊糊的又听见明江惊慌失措的声音,哥,你身上怎么这么热是不是发烧了?我似乎有点清醒真的感觉从心里发出一阵阵寒意,下意识的知道不好,这是感冒的征兆,我记得在当兵的时候就是这样,我不能,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更不能在他们家人面前倒下,特别是在明江面前,我需要坚强坚强,没有,哥怎么会感冒呢,这么长时间你什么时候看见过哥感冒啊,我还装出一脸的笑容来欺骗这个傻傻的弟弟,是刚才和你爸爸喝酒喝多了,透过水雾我看见明江迷惑和诚实的眼神,真想把他搂着怀里亲他一口,怎么了我这是。
老弟,给你大哥打个电话看看你二哥醒了没有,也许这句话比什么都重要,明江似乎也想起了他的职责和义务,我二哥醒了,我二哥醒了,明江忘记了我一身的水珠高兴的把我抱了起来,在狭窄的浴室里好悬把我摔个跟头,不知道是被他旋转的还是兴奋的我更是一阵眩晕,勉强扶着洗脸池站住,哥,你怎么了?明江发现了我的异常,脸上虽然还残留着刚才的兴晕,都是你,我埋怨着他,知道哥喝多了还抱着哥转圈,明江笑了,笑的还是那样天真,那样童真,看着这样的笑我就增添了无比的勇气,咬着牙对他说,你快冲一下换件衣服咱俩去医院;嗯,明江恢复了往日的爽快。
我想着明江的父亲,到底是农村人啊,淳朴的狭隘,这么大的喜讯怎么不会告诉我们分享,煎熬和揪着我们心的是什么,就是你不告诉我们,我们在这里心也在那里啊,唉,真的想埋怨埋怨他啊。
出了卫生间我急忙从包里找出一帘去疼片,一下吃了三片,这样药力会大些也许一下就可以把我的感冒顶回去,实际我自己知道那不是感冒,是我心里的一股浊火,只要我精神在就不会跨下。
老弟告诉你妈一起去吧,千万不要让她哭,那样对你二哥的恢复不好……
明海的意识还是有些混沌,但是我从那微弱的眼光里还是知道他看见了我,我留着泪不敢有过分的举动轻轻的用手抚摸着他的额头,明海,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流泪了,明海也流泪了,那是他醒来的第一滴眼泪,是为我流的,我绝对知道,因为那包裹头颅的纱布刚刚被他的眼泪打湿,别哭,这样对你身体不好,我感觉到那泪流的疼,也看见了他流的苦,我必须躲开,把这个感触留给他的妈妈,他的妈妈也是流泪满面,我必须躲开我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我扭转身体径直出了病房,我还的走远点,我知道这次我会哭出声来,那声音我控制不住,我感觉到了明海追寻我背影的目光,我只有加快脚步。
多久没有这么哭了,好象也从来没有这么哭过,一个大男人在漆黑的夜里,不需要压抑那长久以来的压抑,尽情的释放着什么,我也不知道,就知道大声的哭,那样我会好受,大声的哭出来我特别的舒坦,过往的出租车好心的停下来询问我原由,路过的老夫妻也过来安慰我什么,可是我什么都听不见,就这样任凭自己眼泪和哭声一起交响,那哭声里有我慈祥的父亲,有我的姥姥叔叔,有狰狞的姐姐和冷酷的妈妈,有我的战友有明海的亲昵和明江的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