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天公还算赏脸，冷归冷，但是没有下雨，所以行程照旧。礼拜五晚上，拍照的新人和工作团队，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到南投民宿过夜。
新娘小米是个挺活泼的女孩，一路上拉着新娘秘书Anna问化妆技巧；新郎李书豪满脸倦容，一上车就闭眼睡着了。苏俊彦和杜尧甫坐在九人座箱型车的最后一排，压低音量闲聊。
「小彦，房间要怎么安排呀？」杜尧甫暗暗指着新秘和司机。三个男的一个女的，如果分别住两间双人房，怎么安排都很奇怪。
「新人自己一间房，另一间双人房，加床到四个人住。」苏俊彦若无其事地回答着，好像这种安排跟口渴了要喝水一样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呃……还真克难……」杜尧甫傻眼。
「反正就一个晚上而已，我们是来工作的，是吧？」苏俊彦眨了眨眼睛，就被杜尧甫一个巴掌拍在脑袋上。
「反正就一个晚上而已……」杜尧甫晃着脑袋加重语气，发出无责任宣告：「要是有人没睡好，千万不要怪我。」
「也不想谁是罪魁祸首！第一次看过睡相这么差的人！」对于被当成抱枕一事，还耿耿于怀的苏某人决意反击，朝着杜某人的肚子挥拳。
「我承认是我不对，真的很抱歉！」杜尧甫双手挡住拳头，只差没有摆上猛虎落地式，「只是我一直很好奇，我那时到底对你怎么了？」
苏俊彦沉默。
「抢走棉被？还是把你踢下床？」杜尧甫不死心，他不觉得区区睡相不好，会让这家伙记恨如此。
「干嘛一直问？」苏俊彦狠狠瞪着肇事者，差点没翻白眼。
「有什么不好讲的？」杜尧甫挺起胸膛，把话说得光明正大，「说出来才有改善空间，不然你今天晚上一样会受害。」
「……你抱着我睡觉……」苏俊彦妥协，他怕有个万一，真的会擦枪走火，影响隔天工作。
「啊？」杜尧甫再次傻眼。
「啊什么？就是这样！你的行为让我严重怀疑你的性倾向……」苏俊彦故做生气，言语中不无试探的意味。
「啊？」杜尧甫的脑袋有点转不太过来。
对于会抱着苏俊彦睡觉一事，杜尧甫是连作梦都没想过；对于自己的性倾向，他也从未质疑。两个问题猛地砸了过来，杜尧甫心底有个古怪的念头乍然涌现。他仍故作镇定，装得若无其事。
「我说……」
「娘子，你我夫妻一场，抱在一起睡觉是非常正常的。根本无虚怀疑什么……什么性取向的问题……」杜尧甫开始还说得一本正经，说到后来自己先笑翻了。
「会说这种话，已经证明你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苏俊彦摇头叹息，他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话，已经激起杜尧甫心湖的阵阵涟漪。
「反正就睡相太差嘛！睡着了，谁能控制自己的行为？」
「我记得刚才有人说要改进的……」
第九章：外拍
两个人说说笑笑，压低声量谈论着游戏里的事情，丝毫不觉得搭车烦闷。直到休息站上洗手间，在亮白的灯光下，杜尧甫这才发现，苏俊彦也挂上了两道浅浅的黑眼圈；苏俊彦也注意到，杜尧甫的黑眼圈深得吓人，上下眼睑已经剩下一条细缝，面容更是疲惫不堪。
「小彦，你怎么熬夜？是游戏的关系吗？」杜尧甫摸着苏俊彦的脑袋，不免有些歉意。
苏俊彦指着杜尧甫的鼻子说道：「豆腐，你是多久没睡呀？累可以直说！」
「你真的很蠢耶！」
「你也差不多呀！」
两个人并肩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几乎是同时发话。然后，相互对视，爆出一连串的大笑。
「呿！我是上班太累，你不是都窝家里吗？」杜尧甫弯身转水龙头，冷水泼洒在脸上，寒风吹过，激凌凌一阵凉意，顿时精神又回来了。
「最近忙着练功，照片修不完啊，昨天熬夜赶了一件丢给印刷厂，你以为我真的很闲？」苏俊彦忙着打哈欠，又伸了个懒腰。
他的工作都有排程，即使客户没有催促，他也按表定日期出件。所以苏俊彦熬夜修照的时候，便狠狠发誓，绝对不要再让游戏影响生活。
两人立即取得上车睡觉的共识。他们原本是怕对方无聊才硬撑着，现在盖好羽绒衣，眼睛一闭，很快就睡得东倒西歪，就连到达民宿时，这两人都还在沉睡状态。
新娘小米回头看见杜尧甫搂住苏俊彦的睡姿，低低呼了声：「哇欧！」然后掏出手机，拍下两人的睡颜。
「没想到他们是这种关系！」小米显得异常兴奋，觉得身体里有股热血在窜动。
李家豪摸着小米的脑袋说道：「小脑袋想像力太丰富喽！还不快点叫人家起床！」
＊＊＊＊＊＊
民宿的空间不小，即使是双人房加床到四人，还是颇有馀裕。司机和新秘各自占了一张单人床，早早睡下。杜尧甫身体虽然疲惫，精神却相当亢奋却，他有些不自在，平躺着不敢翻来覆去，深怕惊动了其他人。
「睡吧，明天会很累……」苏俊彦敏感地察觉到了，贴近杜尧甫耳边，将音量压到最低。
「平时这个时间，我们应该在打副本。」杜尧甫觉得身上没由来地躁热，转身面对苏俊彦，随意找了个理由。
「别想那些，把脑袋放空……」苏俊彦跟着转身，两个人面对面躺着说话。
「小彦，我刚刚想到，其实……我小时候，都让我妈抱着睡。长大以后，就会习惯抱着棉被睡觉，所以那天，可能是习惯动作。」杜尧甫睁开眼睛，往床缘挪动，刻意拉开与苏俊彦的距离，「我怕我睡一睡又会故态复萌……」
「没关系……」苏俊彦心知肚明，那天早上的拥抱是纯然的意外，他从不期待杜尧甫会有什么浪漫的答案。听到他如是说，倒是相当冷静，「反正我睡着了也不会有感觉，你要是太过份我自然会踹回去。」
「那就好，我看你那天早上还蛮激动的。」杜尧甫不全然相信，如果真的不介意，刚才在车上苏俊彦就不会提起。
「那天是我没有心理准备，总之，睡觉！」苏俊彦带着失落感翻了个身，止住话题，现在多谈也不可能有什么进一步发展，还是工作优先。杜尧甫只好闭上双眼，不久也跟着落入梦乡。
第二天清晨六点多，苏俊彦还是从杜尧甫的怀里醒来。
他端详着男人英俊的睡颜，感受体肤相接触时的柔软与暧昧，一股暖意盘旋在胸口，莫名的感伤却随之席卷而至。他内心有股冲动驱使，想要对眼前人做些什么，既然不能从他身上获得爱情，那也该趁机吃点豆腐。
他最终仍压抑着，只有眷恋地静躺在杜尧甫怀里，暗暗叹息。不知道过了多久，苏俊彦才狠下心，轻轻挣脱对方的怀抱，起身开始工作。至于杜尧甫……看他昨天那么累，还是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小米妆化到一半，见苏俊彦拿着相机进来，俏皮地笑着说道：「昨天睡得还好吗？早知道我就帮你们单独订一间双人房，嘿嘿！」
「不用那么费心啦！反正是出来工作的……」苏俊彦对于自己被偷拍一事浑然不觉，还以为是对方客套。
「对了，那你的助理呢？」
「晚点再叫他，现在不太需要助理。」
「你真体贴。」小米笑得更诡异了。
小米先入为主，已经认定二人是故意隐瞒的同性情侣。男男恋情，她小说里看多了，现实中这是第一次呀！她雀跃万分，想找出摄影师和摄影助理的奸情，回去以后好跟姊妹淘们说嘴。以致于后来拍摄的过程，小米都用狗仔队一般的眼光，牢牢钉着二人的互动。
就像搭车到清境农场的路上，这两个人车上睡一睡脑袋又靠在一起了，这其中必然有奸情！拍照时，摄影师一直拉着那个长相斯文好看的助理摆反光板位置，这就算了。用闪光灯的时候更严重，那两双手都叠在一起了，摄影师才甘愿开始拍摄……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证明，小米心中预设的答案！
苏俊彦完全没察觉到小米的心思，那都是为了摆好角度，让杜尧甫拿着比较方便。他只觉得新娘一直很爱笑，不过拍婚纱本来就是要笑，这样他也省下许多逗人家笑的功夫。
＊＊＊＊＊＊
杜尧甫是第一次见到工作状态的苏俊彦。
坚实的背影显得相当可靠而有自信，带动气氛的功力堪称一流，有时不仅新人笑了，就连杜尧甫也忍不住捧腹。示范姿势的动作信手拈来，若行云流水，时而如端庄贤淑的千金、时而如风度翩翩的身世、时而如含情脉脉的姑娘、时而如俊逸奔放的青年、时而如明艳不可方物的贵妇、时而如冷峻傲岸不可侵凌的型男……
杜尧甫不禁看呆了。他不知道同一个人，可以因姿势神情的改变，而呈现出如此分岐的样貌。一开始时，苏俊彦连叫了好几次：「豆腐，没睡饱吗？反光板帮忙拿一下！」杜尧甫才过回神，帮忙拿反光板。后来杜尧甫渐渐习惯了，才能全神投入到工作中，配合苏俊彦补光打灯。
「大师，看不出来你这么厉害！」换景点的时候，杜尧甫趁着新人不注意，用力拍着苏俊彦的肩膀。
「那是你没见过真？强者，我只是个小嫩嫩。」苏俊彦笑着接受褒扬，顺手将镜头盖盖好。
「你太谦虚啦！我就没这种天份，我研究你的相机好几天，都不知道自己在拍什么。」杜尧甫捧起脖子上挂着的备用器材，转到自己练习拍的照片——房间乱照和几张静物近拍，ISO拉得太高以至于杂讯稍多，不少张照片有轻微手震，最大的问题是构图很差、全无重点。
苏俊彦忍住大笑的冲动，昧着良心说道：「就初学者而言，这样算很有天分了！」他找了一张勉强过得去的静物照表示：「这张就表现得不错。你只要常拍自然就会熟练，改天我们可以一起去外拍。」
「我也认为这张拍得很有感觉。」杜尧甫颇不好意思地干笑着，随声附和，「不过，外拍要看我的工作情况。」
拍完两个景点，开车到合欢山上。气温又比其他地方低了几度，不远处的山头，甚至有白色积雪在山棱线处闪耀，蔚蓝的天空纯净如画，青空绿草雪峰，彷佛身处欧洲。
「哇！那边有雪耶！老公快来看！」小米惊呼连连，兴奋地拉着新郎李家豪跑来跑去，「我们等一下可以过去玩雪吗？」
苏俊彦只好不断制止，快要失控的新娘：「动作慢一点，至少等我拍完呀！」新秘Anna也跟着新娘跑，不断喊着：「小米别跑！头发都乱了！」
「你就让她兴奋一会儿，等等再工作吧！毕竟是难得的雪景，就连我都想冲出去跟着跑呢！」杜尧甫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到苏俊彦的身边。
「你没看到我已经放弃阻止她了吗？现在只好偷拍，等等给你看照片。」苏俊彦现在是拿着望远镜在远处偷拍。偷拍可以捕捉到新人之间最真实的互动，成功的照片会相当自然，只是失败率也颇高。
杜尧甫不好意思打断摄影师的工作，只好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苏俊彦拍照，静静等待那两个失控的新人回归。
过了十几分钟，李家豪才拉着气喘吁吁的小米回来致歉：「不好意思，我老婆兴奋过头，我们接着拍吧？」
「OK！家豪拉着小米的手，走到石头那边停下来……」苏俊彦立即下指令，杜尧甫自动拿起反光板跟上。
之后的拍摄都算顺利，毕竟兴奋之后，大家马上就体会到现实的残酷——一个个冷到发抖。一拍完，所有人都拉起外套，钻到车里取暖，小米整个人躲到李家豪怀里，嚷着受不了要下山。
苏俊彦虽然戴了帽子和围巾，但双手却在寒风中被吹到发痛，只好不断搓揉，呵气取暖。杜尧甫见状，便脱下手套，用他还算暖和的掌心，紧紧包住苏俊彦已经快要冻坏的双手。
「你们感情真好呀！」小米转头，正好看见助理先生抓着摄影大师的手在呵气，一双眼睛贼溜溜地转着，笑得暧昧异常。李家豪连忙扳正小米的脑袋，要她别乱转头看后排座位。
杜尧甫正低头眼前的双手呵气，根本没看到小米暧昧的神色。苏俊彦被握得耳朵发烫，想要婉拒又有点舍不得。这时，他发现小米正睁大了眼睛往后偷看，连忙抽手，说道：「我没那么脆弱。」
「我们这边有多一个暖暖包，不过也撑不了多久了，要找地方补充。」李家豪递来一个温度已经不是很高的暖暖包，再次把小米的脑袋扳回前方。
杜尧甫本想让给苏俊彦，但对方坚持不肯一人独享，于是两人一起握着暖暖包取暖。
司机大哥插话了：「大概一个小时后会经过7-11。你们先睡一会吧！到了我会叫你们，还有两个点要跑，休息要紧。」
「太冷了，很难睡呀！」众人表示。
「聊点什么吧！」
「对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一般拍自助都会找有意义的景点，为什么你们还会挑清境、合欢山呢？」苏俊彦将话题带到新人身上，这是非常好用的一招，因为新人对自己的爱情故事，总会滔滔不绝地叙述，唯恐天下不知。
小米一听精神就来了：「我和他是大二带迎新的营队认识的，那时营队就选在清境，所以我们当然要来拍啦！」
「我们其实就租在同一条巷子的头和尾，大一一整年都没注意到对方，超蠢的吧！干部训练的时候，他跟我分到活动组，我才那边抱怨，这家伙看起来这么内向，怎么会分到活动组呢？没想到他是个闷骚鬼……」
「你说谁闷骚了？」李家豪淡淡地插入话题。
「这还用说吗？你乖……」小米捏了捏丈夫的脸，「总之，我们营队认识很久，但是我一直觉得他对我没意思，只把他当成好姊妹。」
「傻瓜，对你没意思的话，谁会陪你干那些蠢事。」
「好啦！我迟钝啦！」小米嘟着嘴，继续说她的故事：「后来大四的时候，系上学弟妹办情人节巧克力传情，向我们拉生意。我只好买了三分义理巧克力，那种是白巧克力。结果帮忙传情的学弟弄错了，拿成黑巧克力，也就是情人巧克力给他。他收到巧克力，以为我向他告白，傻傻的跑到我家门口，堵我说：『我愿意！』然候我们就在一起了。」
「哇！你们的故事好特别喔！」Anna发出由衷的赞叹。
「真的好巧！」杜尧甫点头。
「我在想，要是那个时候没有传错巧克力，我们就会错过了。」
苏俊彦听着小米的谈话，若有所思地看着杜尧甫……
错过与巧合吗？
第十章：偶然
下午的拍摄主要安排在小米与李家豪的母校，一行人在7-11补充暖暖包，也顺便解决午餐。校园拍完，还要赶到海边拍摄，因为小米的心愿——要拍两人站在海里拥吻，水漫到膝盖一半的画面。
杜尧甫体力早上还够，不显得累，到海边时，他觉得自己快虚脱了。新郎李家豪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几乎是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笑容僵硬得不像话。小米是冻僵了，却硬是要拍「海中女神」的姿态，苏俊彦又多陪她在海里磨了快半个小时才结束。
一行人回到H市，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临别前，小米还是按不下她的好奇心，拉着苏俊彦悄悄问道：「你们交往多久了？」
「交往？你误会了，我们没有交往……」
「怎么会！」小米的脸瞬间红起来，眼眶里汪汪的泪水差点就要喷出。
苏俊彦看不得女孩子的眼泪，瞄到杜尧甫没注意这边，压低音量回答：「……是我暗恋他……」
「那还好，人家对你挺好的，应该对你也有意思。」小米的泪水旋即变成笑容，拍了拍苏俊彦：「加油！要是哪天需要有人当垃圾桶，欢迎你来找我。」
「早就闹得六亲不认，已经没压力了！」苏俊彦笑着结束话题，挥着手告别，向杜尧甫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