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吧！就算我多心。那么我去忙啦！」赵如涵挥舞着文件，踏着她的黑色高跟鞋离开，留下还愣在当场的杜尧甫。
杜尧甫嘴巴上说不信，心里其实早就信了。他想，苏俊彦去代什么童军课，果然是藉口，根本是跑去谈恋爱。一旦有了女朋友，对朋友的态度也跟着冷淡，实在非常不可取！表面上说什么「现在没有交女朋友的打算」，背地里动作却比自己还快——杜尧甫直觉认为自己被背叛了。
他拿起手机，拨了苏俊彦的电话，却直接进到语音信箱。杜尧甫替自己的行为感到可笑——别人交女朋友，又干自己什么事？为什么会因此不高兴？身为好朋友，他是该祝福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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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多，浮生若梦照常上线。
这个角色已经换上七十三等的新衣服，全身也都点到加十，深紫色连身裙外闪烁着浅浅的光晕。发饰变较为成熟的挂坠，不再是全身蝴蝶结的小萝莉。
杜尧甫平时看浮生若梦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反正别的补师也是同样打扮，来来去去看得多了，但是今天晚上，他突然觉得如此女性化的装束有些碍眼。视窗跳出了几个字，杜尧甫看着讯息一条条刷新，却情绪好像卡住了般。
【队伍】浮生若梦：豆腐，要打副本吗？
【队伍】浮生若梦：豆腐？不在？
【队伍】浮生若梦：公？
就这样无意识地盯着萤幕，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杜尧甫才按下键盘。
【队伍】千山独行：……
【队伍】浮生若梦：原来你在呀！
【队伍】千山独行：小彦，我听说你交女朋友了？
杜尧甫没有注意到，自己敲下这句话时，手正轻轻地颤抖着。
【队伍】浮生若梦：没有啊，我这几天忙翻了，怎么有空交女朋友。
【队伍】千山独行：真的？
【队伍】浮生若梦：骗你干嘛＝＝”
【队伍】千山独行：我们课里的秘书看到了，再瞒就太没意思了！
【队伍】浮生若梦：见鬼了！！！我都在忙工作呀！谈case、修照、排版、代课、备
课……
杜尧甫不喜欢被欺骗，更不喜欢冷战。苏俊彦应该是直来直往的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婆婆妈妈了？有心事不说、交女朋友不说，只是一昧的敷衍自己，让两人关系变得异常隔阂。他用力敲着键盘质疑。
【队伍】千山独行：从实招来吧，这几天你都冷冷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有女朋友的
话，那是因为骑座的事情不高兴吗？
第十二章：心结
【队伍】千山独行：从实招来吧，这几天你都冷冷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有女朋友的
话，那是因为骑座的事情不高兴吗？
杜尧甫才打完这句话，他的手机立即响起。不用看也知道，这绝对是苏俊彦打来的。
苏俊彦劈头就说：「杜尧甫你是白痴吗？别人随便说，你就随便信。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骑座的事情我在意没错，但是过去就算了，反正是你在花钱！至于你说的女生，我猜八成是和我谈合作的一个新秘！至于代课，我说的也是真话！」
苏俊彦的收入来源，一是婚摄，二是代课。收到骑座的当晚，他突然接到请求支援丧假代课的电话，因为是长期合作的学校，不好拒绝，只得搁下游戏忙碌起来。
学期中固定的课程和婚摄照片处理，本已占去大半时间，加上临时增加的课务，更是让苏俊彦的行程满档。就连晚上和杜尧甫玩游戏时，他也只能开着修图软体赶工，或是捧着课本备课，真的不是故意冷落杜尧甫。
「干嘛那么激动……」杜尧甫皱起眉头，苏俊彦的剧烈反应，远远出乎他的意料。
「你把话说成那样，我能不激动吗？要是不信，你过来我这边看就知道了，真是……」苏俊彦懊悔地抓着头发，不停走动。
他当下就该把话讲得更清楚，而不该让杜尧甫胡乱猜测，认为自己会为了那么点芝麻绿豆大的事情不高兴，或是跑去交女朋友！认真说的话，他交男朋友还比较有可能呢！
「我只是问问，你这是何苦？」杜尧甫靠在椅背上，抓起手表在心里默默计算时间。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只能说，我是在忙代课，也没有交女朋友。现在不会交，以后也不可能交……」苏俊彦的语气相当急躁，虽然他努力克制自己，杜尧甫还是明显感受到电话那端的怒火。
「干嘛说得那么绝？你等着，我过去你找你！」
不知道是什么冲动在驱使，杜尧甫撇下隔天要上班的顾虑，在夜里骑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机车，迎着刺骨的寒风，穿过黯淡的荒城，直抵苏俊彦的住处。
苏俊彦一打房门，远来的客人就愣住了。他没有骗自己，确实是在做童军的教具——两件用绳结和木头组合出来的成品摆在架上，上次到苏俊彦住处时，这些东西都还不存在。
两人尴尬地对视着，僵在门口好一会儿，杜尧甫才小心翼翼地试探，指着一座木构的小桥说道：「你做的？」
「挺好玩的。」苏俊彦微笑着耸了耸肩，让杜尧甫进门。
「你代多久的课？」杜尧甫拍着对方的肩膀，也以微笑回报，算是达成和解。
「丧假，最多三个礼拜。」
「才三个礼拜，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吧？」该说他傻，还是说他认真呢？杜尧甫看着眼神笃定而纯净的好友，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感油然而生，只是他还来不及细想，就被当前对话的思绪所掩没。
苏俊彦仍继续述说他的理由：「我也很意外呀！我听学生说，童军课都拿来赶课或是考试，根本没上过课程内容，就想说我来试做看看……」
「真服了你，算我弄错了，非常抱歉！」杜尧甫举起双手投降，「我现在知道你是真的没有交女朋友，纯粹是忙工作。」
他不清楚做一个这样的成品要花多少时间，但绝对不是短时间就能完成的。苏俊彦如果有功夫做这些，就代表他没有花时间在谈恋爱。
苏俊彦双手抱胸，表示不以为然：「本来就是你同事想太多，她硬要是把新秘想成我的女朋友，只能说明她和苹果记者是同一层次的生物。」
「哇哈哈，你好损……」杜尧甫大笑，他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愤世嫉俗的苏俊彦。
「事实。捕风捉影、随便造谣，害当事人完全不知道怎么澄清，这不就是苹果吗？你没看过一个巴掌都不到的道歉启事吗？他们胡乱报导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要节省版面？」只见摄影师站起身来，大发议论，越说越激动。
「哇哈哈……看来你很讨厌记者……」
苏俊彦拉了张椅子让杜尧甫坐下，说道：「你也跟着没大脑，一样很讨厌。」
「我不是向你求证了吗？」杜尧甫靠在椅背上，装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幸好你有问，不然误会可大了。」苏俊彦呼出一口长长的气，感觉到紧绷的神经逐渐松弛。
「没那么夸张吧？」
苏俊彦指着杜尧甫的鼻子说道：「你不是明天要上班？还特地跑过来，你说问题严不严重？」
「我只是顺应你的要求！」杜尧甫被说得不好意思，想想这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冲动地跑来。他替自己找到一个藉口：「再说，那是觉得你瞒着我，很不够意思。」
「就说我不打算交女友了，要是哪天你真的交女友了，记得通知一下。」如果有这一天，苏俊彦想，自己还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说到这个，小彦……陪我去相亲啦……」杜尧甫装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活像只在讨主人欢心的大型猎犬。
苏俊彦看到他这样子，连生气的动力都没了，无奈地说道：「我只会去搞破坏，可以接受的话我陪你。」
「那就去搞破坏吧！看看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妈死心。」
「再讨论吧……」
苏俊彦默然，要父母死心的方法很多，只是代价也很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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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期三周的短代结束，苏俊彦的生活又恢复到原有的步调，接件、拍摄、修片、代课、挂练。一月下旬，是苏俊彦在农历年前最后一波的忙碌。随着年关逼近，婚摄的案子数逐渐减少，周末的闲暇越来越多，民俗使然，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杜尧甫则相反，过年那几天，厂里要关机进行年度维护，所有的工作要在年前告一段落。公司营运状况不佳，这也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人人神经紧绷，宁愿加班熬夜，也不愿意自己手上负责的东西出任何问题。
到了二月上旬，就变成苏俊彦白天去学校代寒假辅课、晚上技术生涩地同时开着两个人物打副本。除了把积欠的婚摄照片修完结案，他也会上网找些商业摄影，聊胜于无地拍点商品图片。最多的时候，他会把时间拿来看闲书，有时也会停下来，去思考和规划。
学校接近期末考，苏俊彦裹着灰色毛衣、浅蓝色牛仔裤，悠哉地窝在家里，翻看史景迁写的《前朝梦忆：张岱的浮华与苍凉》，感受着明朝末叶的时代氛围，看透在繁华背后所隐藏的积弱不振，还有当代读书人对国家逐渐步向衰亡，却无所施展的绝望。
他莫名涌起一股哀伤，掩卷，走到窗边深深呼了一口气。然后，从柜子里翻出一只陶杯，杯子外层是深褐色近乎黑色的细釉，内部则是碧绿欲滴的翠色，朴素的外在却饱含着极鲜艳的色彩。苏俊彦以前很喜欢这只杯子，但是近年来一直遗忘在橱柜的角落。
他用这只杯子，泡了杯金萱乌龙，细细品尝，彷佛回到书中。就在这个时候，手机意外响起。
「小彦你在忙吗？」说话的人是许子奇。
「还好。」苏俊彦淡淡地回答，除了过夜，他想不出许子奇找自己的其他理由。不过这次许子奇的，问题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我想到一件事，要不要当面讨论？」
「什么事？」
「过年回家的事情……」
听到他的提议，苏俊彦立即切断电话。他沉默地啜饮金萱乌龙，彷佛刚才那通电话不曾存在。过了数分分钟，他才又缓缓拿起手机回拨，用一样淡然的口气致歉：「不好意思，刚才手机没电。」
许子奇心知肚明，也不揭穿苏俊彦的谎言，只是用他一贯温柔的语调说着：「我今天晚上过去你那边好不好？」
「随你高兴……」
苏俊彦会这样反应，许子奇会主动探问，不是没有原因，毕竟是许子奇害得苏俊彦无家可归。
出柜与否，是每个同性恋会遇到的困扰。苏俊彦他们是被发现的，根本没有所谓的选择权。
至今回想，他总觉得那些事像极了狗血洒太多的肥皂剧——暴跳如雷、破口大骂乃至拳脚相向，最后逐出家门、恩断义绝，该上演的剧码，分毫不差地演出。在国栋姨丈的眼中，他就是令父母蒙羞，愧对列祖列宗的千古罪人，万恶不赦的孽子；就连素娟阿姨也跪下来求他回心转意。
他也知道身为苏家一脉单传的独子，应肩负的任务。但是知道归知道，有什么办法呢？苏俊彦就是喜欢男人。他有办法和女生成为姊妹淘，就是没有办法发展成男女朋友。
也许父母亲会因为怜惜子女，最后尊重子女的选择，就像许子奇的父母那样，但素娟阿姨他们，毕竟不是父母。前年辗转从亲戚口中得知，自己原本的房间，已经被当成铭贤表哥的新房时，苏俊彦便彻彻底底死心。
他知道，自己已无处可归。
第十三章：返乡
苏俊彦充分释放累积一个多礼拜的欲望，整个人变得温和许多。洗完澡后换上干净衣物，全身都轻松起来，许子奇趁机递茶倒水、买宵夜，还特意帮座椅铺上软垫，静候苏大爷打完副本，上床睡觉。
所谓反常必怪，苏俊彦敲着键盘，向杜尧甫道过晚安，便转头问道：「你到底想干嘛？」
许子奇轻轻从背后搂住苏俊彦，用十二分温柔的语气劝说：「小彦，今年还是到我家过年吧？」
「你爸妈早就知道我们分手了吧？」苏俊彦不买帐，本来柔和的神色瞬间转为严肃，冷冷看着对方。
「那没关系的，我跟我家人说过了，他们都很欢迎你。」
苏俊彦家里对同性恋是排斥，许子奇家则是无可奈何。从国中叛逆期开始，家里就一直拘束不住许子奇，最后儿子变成小皇帝，说什么是什么，父母亲都违逆不了。
「我要以什么样的身分过去？我自己一个人过得挺好……」苏俊彦将脸转向另一方，看起来像是在眺望远方。
「小彦，不要嘴硬……哪有一个人过年的？再说，过年期间你要吃什么？」许子奇蹲在椅子旁，手仍交缠着，语气偏偏像是在哄小孩一样。
「7-11、全家、麦当劳、肯德基都有营业，要是都没开，还有泡面。总之，饿不死的。」苏俊彦的神情已不自觉软化，他素来是吃软不吃硬的，偏偏许子奇磨人的本事一流。
「前年和去年你就肯到我家过年，为什么今年硬是要耍孤僻？」
「前年我不知道你身边还有张先生，去年你身边也还没有魏先生和黄先生……」苏俊彦挣开许子奇的怀抱，提醒自己，不能老是沉溺在他的温柔，而忽略最重要的问题。
许子奇不以为意地拍着身体起身，还是一样温柔，「你明明知道，他们和你不同，只要你愿意回到我身边，其他人我都可以放弃。」
「鬼扯！」
「嘛……你就当过年时到朋友家小住几天吧？也不一定要跟我住一起，我家没什么好处，就是房间多。」
许子奇对苏俊彦一直有种亏欠感。
如果那天不是硬拉着他去GayBar，就不会有后来那些事端，苏俊彦也不会无处可归。如果他身边有人照顾，许子奇也不会过问，但是这家伙很明显是在单恋那个迟钝的异男，别说是让人照顾，说不定哪一天被伤得遍体麟伤都有可能。
「朋友」二字是苏俊彦的软肋，他不是不怕寂寞，许子奇就利用这个间隙继续赖在他身边。
苏俊彦翻开行事历，持笔沉吟道：「不同房的话我可以考虑，不过我答应杜尧甫，初四的时候要陪他去相亲，所以顶多到你那边四、五天吧！」
「……苏俊彦，我发现你不但蠢，而且还是个M……」许子奇有一股莫名的无力感，声调忍不住提高了几度。
「不要误会，我是要去搞破坏的。」苏俊彦漠然地看了许子奇一眼。
许子奇按捺不住，抓着苏俊彦的肩膀，发出一串的质疑：「某人好像曾经跟我说过，那个该死的异男，当初就是拉着他一起去联谊，一边说什么女生很轻浮、很讨厌，他是被逼的。结果，那个异男还是跑去跟学妹在一起，跟他借车、问他约会地点、拉着他去买礼物送女生，最白痴的是某人都一一满足那个异男的需求。」
「你够了没？」苏俊彦忍不住一拳挥向许子奇。
许子奇侧了身却没能躲开，剧烈的疼痛立即钻入肌骨，他却抱着肩膀继续说道：「你不是学历史的吗？你没看到你正在重蹈覆辙？」
「那你说我能怎么办？贸贸然向他出手，最后连朋友都当不成？」苏俊彦无奈地长叹。
「你要慢慢跟他磨是你的事，问题是你不能帮他去追女人吧？」许子奇揉着肩膀，翻箱倒柜挖出一瓶药膏，自己涂在刚刚挨拳的地方。
「我想我不至于像之前那样蠢……」
「希望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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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俊彦难得作梦。
纸醉金迷的光影，诱惑撩人的乐音，依稀恍惚之间，苏俊彦好像又回到当年的现场。
苏俊彦并不喜欢去GayBar，他总觉得，去那边猎艳的人占了绝大多数，没几个是去喝酒纯聊天的。但许子奇却抱持相反意见：他认为圈子就这么点大小，多去认识一些人，交点朋友也没什么不好。为了证明他泡GayBar的清白，许子奇还特地向朋友们介绍苏俊彦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