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半月晨光

作者:半月晨光  录入:02-16

也许是安志恒的目光太专注,吕哲明转过身来,朝他自然地微笑了一下,这时夕阳轰然下沉,漫天霞光灿烂,安志恒的心不规律地越跳越快,他几乎控制不住要上前去吻上那人在霞光里同样鲜艳的唇。安志恒深吸一口气稳稳气息,发现吕哲明已经把画画好了。他微微一笑,赞叹:“阿哲,你的画功越来越好了。”吕哲明摇摇头不说话。业余爱好,谈不上画功,只是忙碌人生中难得的消遣而已。不比别人放假上酒吧泡妹子高雅多少。离开跳水队,他看东西越来越淡,这个世界也因而有了变化。说起来也许自己还要感谢当初那些烦扰过自己无数次的事呢。吕哲明淡然一笑,说:“我们也差不多回去了,不然天都要黑了,我们得赶紧去找小瑞,那家伙是个方向盲。”安志恒黯然地跟在他的身后,心里无限沮丧,虽说他们之间的交情还是和几年前一样,还是能谈笑风生,可是他总觉得阿哲变得太多,有什么隔断在他们中间。而这什么自己却错过了。

汇合了之后林楷瑞一脸兴奋地跟吕哲明走在一起,谈自己今天所拍的照片。而龙弘文跟在身后心里暗想:“以后约会什么的话,一定要阻止他带相机出来,一路都拿着相机,连个牵手的机会都没有!啊啊啊!”安志恒则一脸若有所思地跟龙弘文走在一起。

郊游之后,依然是平凡的日子,每天上班下班,只是生活还是不甘于一成不变——比如每天多了时时环绕在林楷瑞身边的龙弘文。林楷瑞皱着眉头苦恼过:“你都不用上班的吗?每天跟着我不累?”而龙弘文则不好意思却又只好厚着脸皮说:“我……我……我休假四个月。”林楷瑞吃惊地看着他:“你确定你的公司不会倒?”龙弘文抓抓头发:“其实……我没那么重要,小瑞你真是太看重我啦!哈哈……”林楷瑞直接翻个白眼掉头就走。

林楷瑞这个时候有点烦恼当时答应跟龙弘文做朋友了,阴魂不散似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自己又怎会毫无所觉?看着身后大型犬似的正在摆弄相机拍照的家伙,林楷瑞无奈地摇摇头。谁能天长地久地这样付出?当付出的全都被无视而成为一片虚空,没有人会愿意守着一片虚空再作无谓的努力。人人口中都要说爱,而其实这爱只是想要证明自己能被他人所爱,而如果花尽心机都依然得不到这个证明,人又会如何恼羞成怒?我愿意玩这个游戏,因为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也不期待得到,到最后哭的是谁,笑的又是谁,与我何关。林楷瑞看着龙弘文的身影,喃喃:“那么你口中的爱又有多长的保质期?”他有一瞬间的晃神,他想,也许不应该让这个人走进自己的生活,是人都会有感情,自己一向高估自己,所以才会经历如此。不是爱情,但即使作为朋友失去,也将是生活的一番天翻地覆,到时自己又应该如何自处?有过教训的,难道自己依然要学不会聪明?

林楷瑞思及至此,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龙弘文在摆弄着相机,这几天他借着跟林楷瑞学习摄影的借口,每天都来林楷瑞工作的水族馆替他打下手,跟林楷瑞的同事也混熟了,就为能多些了解林楷瑞。龙弘文不经意间转身看到的便是这个情形:林楷瑞的心神恍惚,平时一贯忧郁的双眼,目光里有些许迷离。他站在活珊瑚展览区的外面,游客从他的身边穿梭而过,而他仿佛毫无所觉,只是茫然地站在人群中央,像个迷路的小孩,彷徨而不知路在何方。灯光在他的身后,照亮粉色团状的珊瑚,里面的各种颜色的鱼儿畅快地游来游去。而他在半明亮半黑暗中,缓缓把头低下去,不知在思索什么。

龙弘文走过去,拍拍肩膀他才惊醒似的看向龙弘文。林楷瑞对他微微一笑,心里决定还是保持点距离比较好:“弘文,你往后还是不要来这里了,想学摄影我那里有几本书,等下我回去拿给你。”龙弘文吃惊地问:“为什么?小瑞,我在这里不会打扰到你的。”

林楷瑞摇摇头:“这样子终是不好,我们老板也不会发工资给你,你干嘛凑过来打白工?”

龙弘文咽了一下,想说没关系他不介意,但看见林楷瑞坚决的神色,最后还是怯懦地应了。如果因此而招了对方厌烦,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见他答应,林楷瑞也松了一口气,这个时候游客已经越来越少,将近下班了。大多数游客此刻大概都在出口那边看今天的最后一场表演。林楷瑞点点头说:“你不用工作都不管跑来时时刻刻跟着我,咱们是朋友,是朋友就该是朋友的样子,至于其他,一切随缘好吗。”龙弘文勉强地点点头,有些伤心,这个人的心是铜墙铁壁吗,为什么总是找不到缺口?他总是这样子把自己包裹得不透半滴风不容外人窥探半分的吗?被变相拒绝了,龙弘文也忽然开始意识到,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自己强求不来的东西,但当时的惊鸿一瞥,到现在已经身不由己。过去自己过得一直太顺风顺水,而上天终于看不过去,于是赐予他一劫,过得去便有天堂安置,过不去便只得余生都要生受地狱般的痛苦与磨练。

龙弘文目光深沉地追随林楷瑞,林楷瑞不自然地别过脸去,说:“我带你去看阿哲演出。”

转过了好多个弯,终于到了出口。出口前面开阔的地方是看起来像玻璃的材质建起的巨大圆柱形建筑,大概有5层楼高,里面游动着各式海鱼,人工制造的海流使得海鱼游得飞快。一群群五颜六色的海鱼在四处游走,说不出的好看。而最惹人注意的却是中间那条蓝色的美人鱼。它从圆柱的底层游到顶层,不时对着游客打招呼。体态优美,修长又不时阳刚的力量,一张脸在水光里显得魅惑无比。那便是吕哲明,他的工作便是穿上美人鱼服,在水里表演。林楷瑞跟周围的乘客一样拿起相机,调好角度对着吕哲明连按快门。

终于下班了的时候,吕哲明跟同事一起出了来,见着林楷瑞无奈地说:“你又拍,拍来拍去还不是一个样子?”吕哲明的同事陈宵却凑过来偷偷跟林楷瑞说:“阿瑞,记得给我一份啊~”吕哲明无奈地一把扯住陈宵头发,把他拉过来说:“你又打什么鬼主意?又要拿我照片去泡妞?”陈宵连连摆手:“不,我哪里还敢?都怪你啦,没事长那么好看,连我的女神童欣欣都被比下去了,我的标准不得不一提再提……连拿张照片聊以安慰都不给啊!”童欣欣是另一条“美人鱼”,陈宵的节目是抱着氧气管喂鲨鱼。在吕哲明到来之前,童欣欣一直是他心目中的女神,吕哲明来之后女神变为男神了……吕哲明无奈,只好把他放开。这家伙最爱胡闹,有一回用他的照片在网上泡妞,最后要见面却萎了,死要自己去,自己不答应,最后这段感情无疾而终,这家伙再不敢用他的照片四处招摇,却仍要缠着小瑞拿,不知用来干嘛。

出了门口,吕哲明就跟他们告别了。吕哲明住在旧街,是A市最老的一个地方,爸爸妈妈都常年久居国外,所以只有自己一个人。但多年邻居安家几口对自己一直很照顾,所以也并不孤单寂寞。不像林楷瑞,真的是孤身一人,身处外地,有不想回不能回的家,有不能触及的过去。之所以这么包容他,也是因为知道他心中的痛并不能消弭,知道他的心轻易不肯敞开,才要许他有时候的孩子心性。最近那个叫龙弘文的人一直围着楷瑞打转,吕哲明希望这能是一个转机,能让他再快乐一些。吕哲明笑笑,但如若这个人伤害了小瑞,那么他也不介意让他永远的失去小瑞。就像当初一样,即使无力反抗,但依然可以逃离。

吕哲明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昏暗的门口站着一个人似乎在等着谁。吕哲明刚想走上前去询问,那个人影就动了,冒出熟悉的声音:“阿哲?你回来啦?”

吕哲明奇怪:“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没,老妈做了你爱吃的辣子鸡,我等你回来叫你过去吃。”

“哦,那等一下,我去冲个澡换个衣服就过去。”

“嗯。”安志恒在他的身后目光暗沉,老妈今天又催自己去相亲了。但自己要如何表述自己这一生只喜欢一个人,而这个人已经在他的心里占据了二十多年?有些东西,不付出些代价也许永远没法得到,过去自己怯懦过一次,却因此与他重要的几年失之交臂,再重新站在他的跟前时伊然发现两人再无法回到过去的亲密无间。这样的遗憾他不能再有,也不允许再有。如果那几年中阿哲带了个情人回来那怎么办?安志恒打了个冷颤,幸好这种事情没有发生,不然自己会发狂的。这一刻,安志恒看着吕哲明的背影,决定破釜沉舟,找个机会跟母亲说清楚。

龙弘文跟着林楷瑞回了他的家拿书,一路上心情无比激荡。虽然被禁止随从,但有机会去一探他的住所也是一种幸福。林楷瑞的住所跟龙弘文所想象的相差无几,跟他的人一样冷清,却又整整有条。一丝不苟中带着不容易亲近的气息。屋子是一厅两室,一厕所一厨房,四处都飘着一个人住的孤独气息。大厅中挂着一些照片,大体是他去过的一些地方和遇到的一些人,黑夜里的狂雨,昏暗的无人的街道,还有一些人物照,无一例外的眼神热烈又绝望。龙弘文觉得这些照片大概就是林楷瑞这个人,外表平和,内心汹涌。

而林楷瑞的书房竟然就设在卧室里,一半是床,靠着墙,另一半是书桌和书架,都堆满了书,出外就是阳台。阳台很宽,摆着一张摇椅和一张桌子,卧室里因为堆满书的缘故显得非常窄小,相对阳台就非常广阔。龙弘文甚至可以想象出平时林楷瑞躺在摇椅上悠闲地看着书的样子。

林楷瑞熟悉地从书架上挑了几本书递给龙弘文说:“这几本书刚入门的新手比较有用,相机很多人都会用,但真正能拍出好的相片却没有那么容易,如果你真的感兴趣再说吧。”

龙弘文接过书,点点头说好,然后又说:“这么晚了,还没吃饭呢,要不要一起出去吃?”

林楷瑞摇摇头说:“不了,我不太喜欢在外面吃。”

龙弘文心喜,想:“难道自己有机会留下来吃饭?”

哪知林楷瑞却说:“不好意思,我这里地方狭窄,一向很少留客,你肚子饿的话还是赶紧去吃饭吧?”拒绝意味不言而明。

龙弘文尴尬地笑笑说:“我不饿不饿……啊哈哈,我可以参观一下你的藏书吗?”

林楷瑞变了变脸:“其实我一贯不喜欢人进入我的卧室,如果刚刚你进来一直在东张西望,试图观察什么的话我早就把你赶出去了。我想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还不需要这么深入了解。”

林楷瑞说话说得毫不留情,龙弘文也不好真的逗留在他的卧室不走。刚进他的卧室不到五分钟,除了看了一下大体架构什么都来不及细看。龙弘文觉得今天所受的内伤比这辈子受的都多。林楷瑞太伤人,一开始看他觉得他斯文俊秀是个容易接触的人,但真正走进才发现这个人周身都是刺,也许你永远也无法走进他的内心。但爱情是什么?爱情是覆水难收,即使这个时候他想要退却也要来不及,所以即使知道前路遍布荆棘他依然坚持要走。他要剥开他的心,如果里面遍布伤痕,那他便替他抚平,如果里面一片虚空,那他便替他填满。

龙弘文临走前一脸正色地对林楷瑞说:“也许你是真的不相信我对你一见钟情,但我是真心不想只和你做朋友。我这段时间做了这么多也许依然让你厌烦,让你觉得不可理喻,但是,我会证明,我对你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虚假。你依然可以不接受我,但可否允许我继续有接近你的机会?即使作为普通朋友也没关系。”

林楷瑞看着面前认真的人,心里一震,但最后还是淡淡地说:“我们本来就是普通朋友。”

龙弘文心想,有一天我会脱离普通朋友这个身份的,他在心里给自己暗暗打气,然后转身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虽然受了打击,碰了钉子,但依然有所收获不是吗?林楷瑞自己都没意识到,允许自己去他家已经是对自己不设防了,即使他再抗拒,他筑起的堡垒总有一天也会倒,露出他的内心。也许他不愿赤裸地袒露自己,自己这样执意地去探索他必然触及他不能碰的底线。但他总觉得林楷瑞活得并不肆意,他喜欢摄影,却总偏爱昏暗的光线。他看似简单,内心其实却最是繁复。龙弘文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人,最初被他的外表迷惑,最后却不自觉地被他这个人吸引。他不快乐,这也是龙弘文想要挖掘他的理由,他想找出根源,想看他笑得释怀笑得开心的样子。……原来不知不觉自己已经陷得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了啊。只是看起来前路艰难呢。龙弘文露出一个自嘲的笑。

龙弘文告别离开后,屋子里又只剩林楷瑞一人。他看着空荡荡的房子,只觉得心里也空荡荡的,呼啸的风从中间吹过来又吹过去,身体里空荡的只灌满了风,整个人无端地冰冷起来。

他拿起床头柜上正面朝下放着的照片,手指在上面无意识地轻轻摩挲,嘴巴张开又合上。熟悉的巨痛把他笼罩,他想哭,却一滴泪都没有,无法言喻的悲伤泪水已经不够分量表达;他想大吼,却一只字都喊不出口,喉咙哽咽得连吞口水都带着痛苦。他只能在心里眷恋又伤痛地默念:“妈妈……”

天已经很黑,屋子里的灯并没有开,而窗外早已华灯绽放,缤纷的世界缤纷的人生又开始各式上演。而林楷瑞觉得他的人生早就在那年的初秋就只剩下一片茫茫的灰白。他想起母亲临走前最后的遗言:“孩子,我大概要走了。我的人生从来得到只有一瞬间,失去却一直在继续。我这一生唯一的幸福和圆满就是有了你,唯一放不下的也是你。我这一生,实在太傻……太傻。把感情看得太伟大,以为有了爱情一切都可以解决。所嫁非人不是我的错,没有及时抽身却是我天真地害了自己。我要你知道,我和你爸爸确实是真心相爱而结合,但世界每一天都在变,没有心能坚定不移,我不愿你傻傻的最后也悲剧收场。我希望你日后在感情上谨慎一些,不要轻易付出到最后失却自我……”母亲说这话时在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苍白的病房,她那时已经很虚弱,几乎命悬一线,可是仍放不下自己,放不下她那极具悲剧色彩的一生。他那时坐在病床前,说不出一个字,只能紧握她的双手,祈求上天仁慈。只是苍天仍不够悲悯,落寞人生终是落寞收场。自此他孤身一人,再无回家可言。

谁能一直都活得昂扬?没有人。只是妈妈的一生哪里来半分昂扬?她一生所嫁非人,幼时自己所受的苦,在她的身上更是百倍苦痛于自己。那个不配自己称一声父亲的混蛋除了给过她一个童话式的幻想又做过什么?不爱不是把别人伤害得理直气壮的借口。当他浑身酒气地回家可否想过家中妻儿亮着一盏灯守候了多久?当他偷走母亲的血汗钱拿去赌可曾想过下一顿饭应该如何安顿?当他满脸无情地夺走母亲最后的一点财富,离婚另娶可曾想过这个女人的前半生已被他羁绊至死下半生何以度日?相依为命到最后自己孑然一身,苍茫人世间竟然没有半点依靠。

人生有高潮亦有低谷,林楷瑞知道,所以他安于现状。但他亦想起当初因为心疼母亲的辛苦而缀学时,自己是怎样的壮志踌躇,满面春风:“就算不走读书这条路,我亦定然不比别人差!”还记得母亲当初脸上一脸欣慰。只是当自己刚刚闯出一番天地,正要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时,母亲溘然长逝。而转过身,那些曾经的荣誉也离自己而去。那些说过爱自己的人,却要以伤害的形式表达他的扭曲的残忍的不堪入目的所谓的爱。爱啊情啊,真可笑。当你发现你从对方身上得不到你想要的,你却要长剑相向,偏要刺得对方鲜血淋漓才肯善罢甘休。如果这便是爱,我凭什么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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