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星听鹭翎又拿李惊穹的事都自己,便不由得瞪了他一眼,道:“这次出去了也不一定能离开皇上的身边,如何去找他?……再说之前我们也只每个月去那么一两次,有时候两三个月才能见得一次呢,跟那比起来,这次时间算是短的了。”
鹭翎这才想起这次被禁也才过大半个月,确实算不得太长时间没出去,只不过一个是不愿走动,一个是被迫禁足,心境上差了许多,便觉得分外难忍受了。鹭翎不禁叹气,深觉这大半个月的经历实在让他心力憔悴,正想着何时是个尽头,就觉得面颊上一暖,回过神来一看,原来是南星铺好了床,拿了毛巾给他擦脸。
南星自那日被青河一说后心境便平复下来,每日也不再哀戚,对鹭翎态度如平时一样,鹭翎心里也大松了口气,现在看她,突然想起她如今已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在现代虽不算什么,在古代却已是大龄女子了,不由得问:“南星,你怨没怨过我把你扣在身边?若早放了你出去,你现在便已经是惊穹的妻,也不用伺候我,也不用再操这许多的心……”
南星听他这话,便隔着毛巾重重的捏了下他的脸颊,才咬牙切齿道:“你是嫌弃我老了此后不好你了是不是?我怎么摊上你这么个好没心肝的主子,就以你这脾气,你问问,无论是惊穹还是那阙池王子,甚至是那个你一说就跑没了影儿的枭崇,哪个放心我离了你?”
鹭翎脸颊被捏得生疼,南星略一松手便赶紧躲开,一边揉脸一边委屈地想:我这么好伺候的人那用得着你们操心了,再说这么想也是为你叫屈,反倒被你掐,这什么好心没好报的世道啊这是。
但心里虽委屈,却又止不住笑了出来,南星看他这样忍不住叹气,过去拿下他的手用湿毛巾擦被捏红了的地方,道:“殿下你就这习惯顶不好,不是你的你不要,是你的你又不敢完全霸占了,也就我们脾气好,任你这么一遍一遍的试探,再换个旁的人你试试?肯定没两下就被你烦得跑走了。”
鹭翎一直也没想到自己有这个毛病,被她这么一提便觉得面上有些讪讪,干笑道:“哪能,是我的跑不了,我这是信你们。”
南星瞟他一眼,也不再说,鹭翎却暗暗心惊,将南星这话记牢,生怕真逼得人跑掉。
37.帝驾临
杨博先的坟在皇城北的北山上,离皇陵不远。杨博先无子嗣,家乡也没有太亲近的亲人了,所以尹倾鸿便也没按常例将尸首火化派人送回家乡去,而是就近建墓,命人把牌位送去他本族,让立在家族祠堂里。鹭翎不由感叹,尹倾鸿虽冷情,但对他看重的人却是照顾得极周到的。
因是来看望杨博先,也受了他诸多教诲的尹苍远也来了,鹭翎被尹倾鸿软禁这几日尹苍远一直不得见他的面,难得看到了便又赖在他身边不走了,尹倾鸿也没说什么,算是默许了尹苍远的行动,于是兄弟俩同乘一车,甚是亲密。
鹭翎虽这几日心情和身体都好了许多,但之前急速的消瘦到底没办法一下子便补回来,尹苍远看着心疼,一会摸摸鹭翎的脸,一会捏捏鹭翎的手,又要去摸他的腰肋,鹭翎笑着躲开,握住他的手道:“会痒,远儿休胡闹。”
尹苍远之前便觉得蹊跷,鹭翎身子虽不好,但也没到弱不禁风的程度,只每年雨季和寒冷时容易生病,也没病到不能见客的程度过,今次却是尹倾鸿亲自下令不许见客,且昶永宫戒严的侍卫也多了许多,这次终于见了鹭翎,便一直注意他的反应,这时看鹭翎笑得真切,觉得是自己多心了,才松了口气,又如往常一样拿出幼弟的做派来,伸手环住鹭翎的腰,整个身体都贴过去,道:“都多久没见皇兄了,本来担心得很,见了面皇兄反倒生疏起来了。”
鹭翎笑着说他:“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耍赖,远儿不觉得丢人?”
尹苍远笑,心想若我不这般对你,而是将心中所思全部倾诉给你听,当真如一个男子对待心爱之人一般,到时恐怕想见你此时这般笑容都是奢侈了罢。心中这般想着,面上便忍不住有些苦涩,当即如往常一样把脑袋往鹭翎颈窝处一搁,一边嗅着鹭翎身上的淡淡香气一边说:“在别的人面前自然不会这样,只在皇兄面前,不行么?”
尹苍远这一声“不行么?”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试探,让鹭翎不由得心疼,当即伸手环住他,道:“当然行,远儿一直都是我的弟弟,打从出生的那天起我便是来疼爱你的。”
这话说得尹苍远心中一动,那份命中注定的感觉如同将他们牵系在了一起一般,虽知与自己真正想要的有所不同,却也知确实珍贵,便抬起脸来用一双亮晶晶的大眼望着鹭翎道:“那皇兄只能是我一人的皇兄,不许对其他弟弟也这般好。”
鹭翎忍不住苦笑,心想这远儿怎么越长心性越像小孩子了?伸手捏了捏他的鼻翼,道:“你这是什么话?那些弟弟不也是你的弟弟么?都是当哥哥的人了,怎么能说出这般任性的话来?”
尹苍远双手环住鹭翎的脖颈前后晃。“不管不管,你刚说了我可以这样的,你说,只当我一人的哥哥。”
鹭翎被晃得头晕,费了番力气从尹苍远的魔爪下逃出来,道:“胡闹,兄弟之亲岂是说断就断得的?”说完了看尹苍远要撅嘴,叹息着又说,“不过其他的皇弟与你我年岁相差甚多,恐怕也不会如你我这般亲近了。如此想的话你便是我最亲的弟弟,远儿觉得这样可好?”
尹苍远想了想,觉得也对,除了尹淳德、鹭翎与他这三位皇子外,其他的皇子便都是鹭翎八岁后出生的了。其间也有个一两个皇子,却都未出生多久便夭折。尹苍远如今已十五岁,逐渐明白了宫中险恶,猜想恐怕是他们的父皇为了保护鹭翎而特意为之,却不知尹倾鸿其实是为了他。鹭翎似乎是喜欢小孩子,对待小他许多的弟弟们也极好,那些小皇弟们也很喜欢他,但毕竟年龄差得太多,上面的三位皇子也都到了参政的年龄,对于年幼的皇子们来说就成了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因成为了鹭翎心中的特殊存在而感到开心的尹苍远如往常一样一口亲在了鹭翎嘴上,本以为鹭翎会如往常一样无奈地笑着说他,却不想鹭翎却当即僵硬了一下。尹苍远双手环在鹭翎的腰上,自然是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的,便疑惑地看着他,却看鹭翎捂着自己的唇,失神了一瞬后对他说:“远儿也长大了,以后便别再这样亲嘴了。”
尹苍远直觉到发生了什么事,明亮的眼眸深处划过一道异样的光采,却马上又被直率和疑惑代替了。“为什么?我与皇兄亲了这许多年,为何如今便不行了呢?”
鹭翎本身虽讨厌陌生人的无故接近,但是并不会拒绝与信任之人发生身体接触,只因尹倾鸿做了那般的事,让本来对这方面有些迟钝的思维一下子开了窍,对这般过分亲昵的举动就有了些顾忌。只这理由是万万不能对尹苍远说的,便道:“远儿现在是有侍寝的人了,与其欢好时也会亲嘴的?亲了侍寝又来亲哥哥,不觉得奇怪?”
尹苍远有些不乐意了。“我不亲侍寝,只亲你一个。”
“……那就更不对了。”
“为什么不对?哪里不对?”
“亲嘴是要对喜欢的人做的……”
“我喜欢皇兄啊。”
“……只能对女子做。”
“为什么?”
“因为远儿是男孩子啊。”
“那为什么就不能亲皇兄?”
“……”
鹭翎觉得头痛,心想这古代的性教育怎么这么困难,究竟要怎么进行才能既含蓄又易懂呢?尹苍远看他扶额叹息,便偷偷地笑了笑,又缠到鹭翎身上说:“不管,我偏要亲,皇兄的嘴唇软软的香香的亲起来舒服。”
鹭翎被他搞得无力再拒绝,只能伸出手指在他的额头上一戳,道:“你啊——像个小狗一样。”
尹苍远嘿嘿笑着,竟不反驳,心里倒觉得变成只小狗,就这么跟在鹭翎身边被他疼爱一生其实也是不错的。
三人到了杨博先墓前,命人拔了草,扫洒一番,备下供奉酒果,又烧了纸钱。三人是皇族,自然是不能跪皇族先祖以外的人的,便都立在杨博先坟前,默默地各想自己的心事,他们清早天没全亮便出来,这会子眼看快到中午,尹倾鸿便下令回宫了。
南星因是侍女长,可以乘驾,就坐在鹭翎车外,等一行人快到城门口时便有些耐不住性子,挑了车门往里望,神色间有些焦急,鹭翎当然也知道她急什么,犹豫了一下,撩开车窗跟护行的一个侍卫说:“代我问问父皇,便说此时已正午时刻,回宫也要花些时候,可否到邀月用膳?”
那侍卫领命急急地跑到队伍前面去说与尹倾鸿,尹倾鸿冷哼一声,笑道:“看来真是憋得久了,一出来便净是要求。”
在天子銮驾中侍候的常公公听言笑了笑,道:“万岁爷,去了亦无不可,早听说邀月酒食别致珍奇,既然就在万岁爷的眼皮子底下,不去尝上一尝岂不是可惜?且听说二殿下之前郁气,又与那邀月的老板交好,让他们见上一见,二殿下心里舒服了,对万岁爷也能好些,岂不是两全其美?”
尹倾鸿本就打算允许鹭翎去,他最近发现自己挺喜欢顺着鹭翎看他开心的样子的,也算是明白了尹倾晗所谓“情趣”,被常公公这么一说,算是有了个正当理由,便传了命下去,一队人马便直奔着邀月去了。
既然帝驾到此,邀月自然是要清场的,因为青河的到来而得了方便、暂时不用亲自前往阙池边境的李惊穹换上身色彩朴素些的衣服亲自率领内人员来迎,尹倾鸿虽在他小时见过他,不过毕竟是一面之缘,又没在意,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此时上下打量李惊穹一番,见此人长相虽有些轻佻气势却极盛,算是个人物,便觉得可惜了这样一个人竟没有入朝为官,心里还是轻鄙他商人出身的。
李惊穹本身就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性格,在多年经商交往中多了圆滑技巧,这性格在人前便成了一种荣辱不惊的气魄来,他小时候见尹倾鸿便不怕,如今见了更是不会被他的气势所压,从容地与尹倾鸿应答了一番后便退下了,临走时还不忘对南星眨眨眼,把她偷偷带了出去。
鹭翎当然看得清楚,便留了个心眼,怕尹倾鸿发现南星不在,对尹倾鸿便比前几日殷勤了不少,尹倾鸿以为鹭翎当真是感他愿意让他前来,心中暗喜,便想着以后要对鹭翎更好些,这一餐也真是吃得尽兴了,不但进了午膳,又留下来吃了邀月特有的下午茶时间的茶与茶点。尹倾鸿当下便赐“天下第一”五个字,命人制了匾来,又赏了丰厚的赏银,直快傍晚才起驾回宫,又到昶永宫与鹭翎纠缠一番,才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38.中秋月
中秋节这一天宫中依惯例举行赏月会,聚集后宫各品级妃嫔及皇子公主于御花园摆宴赏月,尹倾鸿在鹭翎七岁往后有几年倒是常出入后宫,但这几年又恢复了从前疏于床第的态度,以至于新进的一些妃子别说被临幸、连见都没有见过尹倾鸿。故此,中秋将近时宫里的各位主子便忙活起来,只盼着能在皇上面前拔了头筹,得了宠幸,能在这后宫里作威作福。
于是鹭翎到时,便见尹倾鸿被各色美人围住,虽碍着女子矜持不至于靠得太近,但在密度上来说也算是相当可观的了。鹭翎早已习惯了这场景,只今日见这些个妃子,无论是服装还是首饰,便是空气中弥漫着的那香气,都让鹭翎觉得熟悉,当下便知恐怕并不只揽翠的胭脂和熏香最近卖得好,连锦绣布庄和渚烟馆的生意也不错,李惊穹定是从中大赚了一笔了。
揽翠中的姑娘与别家妓馆中不同,地位并不低贱,一个个都是有过人之处的,其中便有擅长制女子上妆用的各种粉膏的,每京中女子流行了新鲜妆样,都是揽翠中兴起来的。又有调香的高手,所制之香香氛皆不同但都是极品,京中女子向往之,甚至到了男子们想向哪家女子表衷情,便要先到揽翠来求香的程度。久而久之,京中人便都知道揽翠内的姑娘不普通,自然不敢轻看了她们。而锦绣布庄和渚烟馆乃是京城中最近崛起的布庄和珠宝古玩店,前者因布料质地好花色新价钱又公道而广受好评,后者因物件精巧造型独特而出名,想当然耳,这两家店也是李惊穹暗中操控着的。
如今看宫中女子跟风的势头,鹭翎便知李惊穹所为已离自己所求不远,心内暗喜,隔着人群对着尹倾鸿行了礼,知他现在没时间来注意自己,鹭翎便径自平身去了皇子们的席位。
尹倾鸿作为帝王来说,子嗣着实算是少的了,一共九个皇子,如今太子随军镇边,四皇子早夭,八皇子与九皇子因年幼特许与母妃同席,所以皇子这一席一共也才五个人,因太子不在,以鹭翎为上首,围成了一个有些稀落的圈。
尹苍远看了看同桌的小皇子们都一副想与鹭翎说话又不敢的样子,故意把椅子往鹭翎旁边靠了靠去与他说话,昨晚这动作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于小孩子脾气了,不过终究是没有再挪回原地去。前几日二人同尹倾鸿去给杨博先扫墓时鹭翎便见识了尹苍远跟弟弟们吃醋的劲头,这时看他举动,便斜睨着他露出一脸揶揄的笑容来,尹苍远也只是讨好地笑笑,殷勤的去给他挑月饼,知道鹭翎不喜欢蛋黄馅的月饼,拿了一块五仁的放在他面前的小碟子里。
鹭翎不喜欢吵闹,尤其不喜欢一群女人故意捏着嗓子发出的尖细声音,月饼吃了半块便觉没胃口,就叫一个小太监端了水果、果仁和水酒来,与尹苍远依着靠水的栏杆说笑。
再说尹倾鸿这边,因中秋是合家团聚的节日,所以尹倾鸿对于嫔妃们的吵闹和靠近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加上有些品级的嫔妃皆是有些出身背景的,虽平日少走后宫,但如今既然见到了,总不能不理她们。好在他左侧王雪芙稳稳坐着让嫔妃不敢靠近,再加上些在宫中多年的一些妃子知道皇帝脾气没有跟着一起来凑热闹,这才让尹倾鸿好过了些。
新进宫的嫔妃里有一位叫芳芷的,乃是王雪芙的表妹,刚进了宫来便做了昭容,在新进宫的这群嫔妃中俨然成了领头的人物,因被临幸了几次,便自以为是最得宠的了,在围着尹倾鸿的一群人中数她靠得最近——也便是说,数她最有失礼仪。在宫里呆久了的妃子都知道,尹倾鸿虽然只今天放纵她们,但一旦太失了礼数惹了他心烦,日后便在不可能得见龙颜了,却也不告诉她,都等着有个幸灾乐祸的机会。只是这位昭容仍傻傻的不知自己已等于将自己打入冷宫,竟绕过品级比她高的皇后及四妃跑到尹倾鸿身边来了,伸手取了一块月饼掰开,递了一半到尹倾鸿手里,说:“皇上有所不知,在臣妾家乡有一种说法,道是有情人若在中秋这一天分食一个月饼,就能得月老保佑,缘分长久。臣妾斗胆,求皇上与臣妾分食。”
在座的妃子家中都有靠山,尹倾鸿断不会厚此薄彼,便拈着那半块月饼略笑了笑,也不理她。但听她说法,却不由得心头一动,目光不自觉地去寻找鹭翎。谁知在人群里看了一圈也不见鹭翎影子,正疑惑间,一抬眼,便见鹭翎站在摆宴之地外源的水边。
鹭翎正跟尹苍远在水边说着闲话,尹苍远说:“皇兄你看,父皇身边围着那么多人,也不见高兴,你说到底是父皇赏妃子呢,还是妃子赏父皇?”
鹭翎听他这话,便去看尹倾鸿,果然见那些个莺莺燕燕唧唧喳喳的搔首弄姿,尹倾鸿却笑得极淡,完全没把她们放在心上,果然是个“妃子赏父皇”,不由得笑了起来,却恰巧此时尹倾鸿看他,两人视线正好对在了一起,隔着那许多的人与许多的座位,却都觉得看透了对方一般,皆是心头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