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海中噌得浮出昨夜淫靡的情景。我……我是真的不记得后来发生的事。本公子羞愧地承认,我晕了,晕在一个男人的利器下。
我眨了眨眼,脸颊滚烫。看向床边的美男子,却只见他一身白缎绣锦离去的背影。衣摆轻浮,留下若有似无的雅然兰香。我刚想开口问他名字,却始终未出声。风尘岁月,只需记得交缠恩情,何需俗尘束缚。
枕边,一枚触感温润,色泽剔透的兰花玉佩。我将它握在手中摩娑,闭目睡去。那若兰似竹的男子已五官模糊,我唯一记得的便是他一双湖水深深的墨色清眸,带着深情款款的目光,泛起阵阵涟漪桃色。
第二章:玉面仙
一夜无梦。
我没想到,酒色双重作用下能有如此酣畅梦眠,也许是身子负累疲累至极。以至于有人大胆地掀被子摸上我的腿时,我皱了皱眉,扭扭腰肢,“官人!不要!”
“美人。乖。腿再分开一些。”竟有一抹贱到骨子的声音附和于我。
我揉眼,想看清这毛手毛脚的狂妄之徒。“啊哟!”一挪动,屁股迅速传来一阵刺痛,害我混沌的脑子立刻清醒过来。
原本我一向冷清无人问津的房内,此时却挤满了人,门庭若市。房门外被楼里的姑娘小倌围得水泄不通。更奇的是人人一脸崇拜敬爱的神情,目光灼灼投向于我。床边站着依旧不苟言笑的云姨及端茶送水的乖巧丫鬟。这被众人捧在手心的感觉是怎么回事!莫非是我在做梦!
可惜又是那尖酸刻薄的声音,“再不将腿分开,里面可要脏透了。”
我寻声看去,这才发现一名身着绛紫色华服的男子,正伏在我的床尾,饶有兴致地观望我已然暴露人前的屁股。他向我挑起一双英气剑眉,灿灿桃花眼中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眼角一颗朱砂痣本该是忧郁美人的标志,却不伦不类地长在了这副贱骨头上。此刻,即便我不得不承认,他的长相还不赖,但他对本公子做出如此下流无耻之事,真是人神共愤。
我憋屈地拧起眉头,无限悲愤地准备酝酿一句“禽兽”奉送于他。却被云姨一句“柳月。你烦什么傻?还不快照做!”硬生生咽下肚。
“顾公子一脸委屈,怕是信不过在下的医术了。”贱骨头挑衅地楸了我一眼。
我伸手指着贱骨头的鼻子,惊讶之情已扭曲了我的声调。“你?大夫?”骗谁呀!本公子活了这么多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贱骨头一身华服玉饰虽算不上价值连城,至少也极“名贵”二字。说是大夫,不如说是纨绔子弟更似一些。
“怎么?美人?在下不像吗?”贱骨头浅浅一笑,手微微一动。
我一咬牙,感到他温热的指腹好死不死地正搭在本公子的威武之上。“像!像极了仁心仁术妙手回春的神医。”我陪笑着,不着痕迹地拢了拢被子护住下身。
“墨笑公子本就是神医。此番为你诊治,可是你修来的福气。”云姨给了我一个“你还不配给他舔鞋底”的眼色,悻悻然道。
我本不是爱攀高枝之人,更不削什么神医医治。可此番,我是真真惊呆了片刻。
墨笑,我并不是第一次听这个名字。曾记得三年前后颈旧伤时常发作,我不忍伤痛欲要四处寻访名医根治。楼里人便七嘴八舌地说起一些成名的医师。其中,便有墨笑。
我犹记他在江湖上有个名号——“玉面仙”。我嘲笑为何与悬壶济世无任何关系,只是拿容貌说事。便有人给我讲了关于墨笑的故事,更可以说是传奇。
墨家曾出三代御医,到墨笑这辈本也该是如此。却不想墨笑虽天资过人,却生性不羁。十五岁时见越王世子调戏良家女子,阻止不得,竟将他下药害死。越王乃是皇亲国戚,自然不会善罢甘休。皇帝老儿将墨家百余口打入天牢。此刻墨笑却自信满满道世子还有一口气在,只是自己惩罚于他,令他不得回魂。宣政殿上,天子脚下,文武百官当场,越王世子尚未下葬的“遗体”被抬上。墨笑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令他起死回生。此事震惊朝野,连武林也为之骇然。墨笑这个名字便自此不再平凡。只是当墨笑自以为救活世子便安然无事之时,天牢狱卒来报。墨家众人被人下毒,惨死牢内,只有他一人幸免。
也许那一刻,他才清醒,是自己一人的任性,一人的擅作主张,害了墨家上下。不必细想也知道那是越王做的手脚。可一介草民怎敌手握权势者。若是早些明白这个道理,在见世子不轨之时,便该蒙上双眼。墨笑逞一时之快,代价却是墨家衰亡落寞。本是救人的一双手,却满是亲人之鲜血。此后他投身江湖,忘却烦恼,一心向医,神秘低调。却也给寻他足迹之人立了个规矩:医或不医,全凭我意。
我看着这传闻中的“玉面仙”墨笑,顿感他或许并不像世人所见的不正经,外在的掩饰只为心底的伤疤不愿再与人窥探罢了。
世间能几人,如本公子我一般,活得真正潇洒,无欲无求。
墨笑向一名丫鬟抛了个媚眼,客气道,“把热毛巾拿来。”
这小丫鬟脸上泛起红晕,目光颤颤地望了一眼墨笑,实在一副情窦初开的小儿女摸样,点头走来,递上毛巾。
墨笑接过,含笑回道,“多谢。”桃花眼春意明媚,朱砂痣似也闪烁夺目光亮,引来门口姑娘小倌一阵私语。
我总算明白过来了。感情这墨大夫墨公子,才是这房内众人瞩目的焦点,万人捧于手心的皇帝。而本公子这厢实则黯然无光,此番裸于人前,更是像极了跳梁小丑。
墨笑三下五下便清理了我的身体,敷上丝丝冰凉的药膏。他慢条斯理地清洗双手,唇角勾起露出深深的酒窝,却又严肃道,“顾公子下回行房事,可别烈酒春药一并用上了。身子要紧。”
我只觉双颊陡然升温,尴尬到无地自容。此处乃烟花之地,闺中之事不是秘密。烈酒春药用上也是常见。墨笑如此明了地说出,当真是令我难堪。本公子又要成笑柄了。
墨笑这主,该不会与我命格相冲吧!
“云姨。没什么事的话,我便告辞了。”墨笑附庸风雅地轻摇一把纸扇。扇面上桃花纷纷,“无关风月”四字泼墨其上。他身边的小厮已将医药箱整理完毕。
云姨颔首,却又似有难言之隐。眼见墨笑离开,终是忍不住。“墨公子。不如在烟醉楼多呆些时日。让我尽了地主之谊。”云姨向来不喜外人,此时却变了性子。在我看来,她从方才开始便心事重重。虽站在我房内表面上是关心我,实则思绪完全不在我这儿。现下恳求墨笑逗留,这番失态倒是我从未见过。
墨笑目光流转,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担忧,却菀尔一笑,语气轻松道,“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本公子我虽不待见他,但我掂量着我这伤三五日还下不了床。墨笑这等野惯了的作风,也定然不会在一处久留。横竖我再不会见他,自然不干涉了。
待墨笑离去,我估计门外那群闲人还有云姨这厢也该散了,正欲躲进被窝里再睡一会儿。却未想到云姨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
“云姨,您不去忙吗?我没事,让您担心了。”她压根不会担心我,定是有别的目的。
云姨正如我料,完全不给我好脸色看,态度生硬冷漠,“柳月。昨晚是谁在你房里过夜的?”目光狐疑,语气更是质问。
我脑海中飘过那若兰气质的美男子。“我也不知。昨日我酒醉后遇上他。他未向我透露身份。云姨,我也觉奇怪,后院一向是不许外人进来的。他为何会出现?”我右手隐于被中,紧紧搓着那依旧残有他气息的玉佩,回答地理所当然。
“是吗。”云姨定神打量我许久,终是摆手道,“那便算了。我想这客人怕是不懂规矩误入后院。结果银子也没付。委屈你了。”我见她脸上扯出一抹生硬的笑容,当真比哭还难看。
暗暗地心中度量,烟醉楼昨晚必定发生了些不寻常的事。昨夜冒出个来历不明的优雅公子,今日多了个传奇大夫,云姨又不同往常,真是多事之秋。但即便我预感烟醉楼变得诡怪,也只能选择忘记。轻举妄动从来不会有好下场。
更何况三年前大夫欲言,我命不久矣。从每日我嗜睡成瘾的状态来看,果真是没错。珍惜当下,自求多福。若是我有一日一睡不醒,倒也是个逍遥的死法。
想到此处,不由捏着那兰花玉佩更紧。也不知什么时候,被他牵了一丝什么魂魄。
我虽料想会有个三五日缠绵病塌,但真真过了个三日,我已是憋到极限。每日除了给我送膳食打热水的丫鬟一名,便再无人来看我。本公子本就是不安分的主,这三日可谓度日如年的煎熬。
于是乎,本公子我在第四日傍晚毅然决绝要求下床洗澡外加后院喝酒。云姨本就不怎么搭理我,近日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无暇管我这厢。小丫鬟被我威逼利诱终是乖乖给我准备沐浴。可泡进澡盆的一刹那,我后悔了。那部位果然矫情得很,仍旧受不了热水,狠狠地回应了本公子。我也不管那么多了,慢吞吞地沐浴更衣。凡事等我出了房门再说。
我一身轻松地步出房门,依旧白羽扇一把,清酒一壶。正是准备霸占后院的凉亭,来个痛快独酌。可待我缓步行至亭边,方才看见亭中已然有主。一袭紫衣翩翩,一柄纸扇轻摇。不是别人,正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我见便反感的墨笑大夫。本公子承认自己小心眼,三日前的不痛快尚且记忆犹新。
但我乃识时物者,就凭云姨对他的态度,我便打定注意少招惹他为妙。若有什么事,必定是我吃不了兜着走。此刻当然是走为上策。我收起白羽扇,准备打道回府。
“顾公子,你见了在下,怎么似碰见瘟神一般!”声调微扬,正是贱得不偏不倚。
第三章:酒窖行窃
墨笑竟逗留烟醉楼那么久。
我背对于墨笑,嘴角抽动。没想到他倒挺有自知之明的。“墨大夫!我想你是误会了。我方才未看见你。真是失礼失礼。”白羽扇一扬,雪花般纯白的绒毛于风中轻颤。我脑中迅速地组织起借口,准备拍了屁股走人。却不料——
“顾公子。相请不如偶遇。”他纸扇收拢,轻点亭中一处空位。一抹无害的微笑挂在嘴角。“可否赏脸与我喝一杯!”若不是曾经被他狠狠挖苦,此刻我必定也同旁人一般,以为他是个绝代风华的佳公子。
我本想以“本公子更喜独酌”为由拒绝于他。可想到他是云姨的上宾,可得罪不起。只是喝酒,又怎会难倒本公子。不但如此,我心中暗暗窃喜,我这千杯不醉定然酒量更胜于他这个大夫。若是他喝醉出了佯相,不正报了仇吗!于此,我便应了他的意思,坐下了。“恭敬不如从命。”
“顾公子。我有一事不明。”墨笑将我带的酒推到一边,为我满上了一杯他的酒水。严肃道,“是否我有得罪了顾公子的地方?若是有。在下还请你海量汪涵。”他说得肯切无比,让我差点以为我是听错了。
我抬头打量了墨笑片刻,证明他没醉。我可真没找到自己身上有什么好处,让这医界神话玉面仙对我这般迁顺态度。“这——”我酝酿着。本公子也并非小肚鸡肠。再者,墨笑那一口一个“顾公子”对我来说,十分受用。虽然痊愈机会渺茫,但我还考虑过让他为我症治一下旧疾。思前想后一番,横竖我也不吃亏。
“没有的事。墨大夫为我疗伤,我感激都来不及。来我敬你一杯!”我潇洒地举杯刚想饮下,却发现那杯中物毫无酒气,反倒花香四溢。脱口便问,“这是什么?”我伸出舌头,沾了点那透明的液体。
墨笑打开酒壶,颇为专业地解释道,“此乃野菊茶。采集滨水一带野生菊花,配以桑叶,甘草等冲泡。有清热去火,润泽清肠之功效。”
我没多留意,如有此事般点点头。喝了一口,只觉滋味不错,正打算一饮而尽。
“顾公子近日有伤在身。民间传言,'食之补之'。想必此茶或许对公子的痊愈,有所裨益。”末了,墨笑忍不住轻笑,以纸扇挡住了俊脸。而我,险些将口中茶水喷在“无关风月”四字上,全数奉还于他。
我早该料到了!他堂堂名医,贱到骨子里。我这烂命,他怎会放在眼里。方才与我和好,只是为了布更大的陷阱!我硬生生吞下那一口野菊茶,心中骂遍了他的祖宗十八代。我想到自己之前的二十七年,是否也是在那些老爷公子的淫威羞辱下度过?此时此刻,我不由怀疑自己始终信奉的“不谙于世”是否是潜意识的逃避?这窝囊的顾柳月,竟会是我!真真是矛盾纠葛。可我沉默片刻,终是忍下这口气,干笑了两声。“墨大夫。我有些不适。这便告辞了。”
语罢,便离席而去。墨笑在我身后似是解释什么,我却充耳不闻。前车之鉴,我可不会再上当。可没走几步,心中又是七上八下,怪自己沉不住气。
这一夜,睡得不太踏实。
心烦气燥这种感觉,我已很久没有过。即便那似有安神功效的玉兰在手,依旧对我毫无作用。听说,最脆弱窘迫的时候,往往会心心念念自己最想要依赖的人。可我记忆中仅余的三年里,浮现的却是那一面之缘即陌生又熟悉的玉兰主人。甚至莫名亢奋到午夜子时,脑中还会幻想有一日脱离烟醉楼,人生另有一番景象。可微微转醒之时,又不由笑话自己的不切实际。
我从未见过云姨手中的那一纸属于我的卖身契。每每想起,都不禁感叹这股束缚竟困住了我二十七年的芳华。二十七岁后的我,不愿浪费心力冲破枷锁。那二十七年前的我,是为何始终屈身烟醉楼,消磨岁月?恍然发现,那些我刻意无视的问题,逃避的深究,已然太多。
无从释怀的心结,使我起身步出房门,悠悠漫步庭间。这是三年来第一个不眠之夜。
后院昏暗森森,夜空被乌云所覆,我借不到一丝月光来照清前方的路,只能凭感觉迈开步伐。耳边传来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响,我却感到心中难得的一份静谧。
没走多久,在我眼前的竟是烟醉楼下人时常出入的货仓。而货仓地下是储存名贵佳酿的酒窖。心中念起那醉人芬芳,令我一夜巫山的桃花醉,不由想再贪一口那醇香,再占一回那温存怀抱。我自嘲一笑,怪自己又胡思乱想。此刻只愿酒一壶,以解心愁苦罢了。
鬼使神差般,我大胆地推开了货仓的门。本公子还从未有过偷盗行径。现下别提有多激动。
烟醉楼的货仓特别大,各种生活用物一应具全,可摆放并不规整,粗略一看更似迷宫。我小心翼翼地摸到了货仓边的一盏油灯,用其旁边的火折子燃上。油灯火苗微弱,火光唯有照亮我周遭一方。料想若有人经过门外,应是不容易注意到的。
我举着油灯,在货仓里摸索了一番,终于在一处角落找到一扇旧木门,想来里面便可以通往酒窖了。我慢慢推开木门,尽量避免让它发出吱呀的声响。而迎面扑来的酒香,让我为之一怔。闪身进入,只见屋内四周层层叠叠地放置着大小不一的酒桶酒罐,其上贴有红底黑字的标签,仔细一瞧,尽是一些普通不过的酒,入不了本公子的眼。
屋中央地面有一处暗道,我提起油灯一照,有一木梯靠旁。想必下面便是酒窖。我颤巍巍地踩上木梯,感觉它还是挺结实的,便放开胆子,一路走下去。没几步,双脚便着地。本公子颇有探宝的架势。
这可如假包换是个酒窖。空气中厚重的酒气,怕是不饮酒的早已醉了。我又举起油灯,这一照,把本公子惊住了。这烟醉楼的酒窖竟比上头的货仓来得更大,我仔细瞧了瞧,满目尽是好酒。可我要找一壶桃花醉,怕是大海捞针了。是随便顺走一壶,还是再找找桃花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