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青楼兴起之后,长盛不衰。
越是繁华的地方,烟花场所的规模和奢靡就越是厉害,江南的十里秦淮河,是大齐最为有名的青楼聚集地,尽管偌大的秦淮河不全都是妓院,但是人们一提起秦淮河,第一印象就是依红偎翠,纸醉金迷,一掷千金。
在名声方面,京师的青楼远没有秦淮河如雷贯耳,但无论是谁都知道,青楼精英之中的精英,都在京师,不仅因为京师汇集天下官员,更重要的是京师是大齐的京师。
京师有两个青楼并列,秦楚楼与太康坊,没有之三,也没有第一第二之分,因为两家青楼属于不同的领域,秦楚楼经营女色,而太康坊经营男色,两家没有什么好争的,客源不同。
高级烟花场所,自与普通的青楼的不同,秦楚楼和太康坊里面的女人小倌讲究色艺双修,在男女原始的欲望之中缠上才情,缠上风雅。
如此的高投入,必会求高产出,招待的自然也不是贩夫走卒,他们开门营业的对象是大齐的上层,富二代,官二代,以及他们的父辈,大齐的官员。
大齐明文律例,大齐官员不得嫖女支,御史台无数的御史每天瞪大了眼睛,看着谁谁出入妓院了,大齐养着御史就是为了监督百官,弹劾上奏。
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只要篱笆没有扎紧,总有办法让人跳出圈外。
文人总是善于钻漏洞,抠字眼,在万千考生之中脱颖而出的人,脑瓜子再怎么不好,还是挺有用的。
不是说不准“嫖女支”吗?
什么叫“嫖”,睡过以后才叫嫖,要是没睡,那叫纯谈心。
何况,人家秦楚楼也不是女支院,人家叫书寓,里面的女人吹拉弹唱,样样兼通,属于卖艺不卖身,京师众多的富贵人士,都经常去那里喝点茶,听个小曲,叫上几个好友在这里聚个会什么的。
当然,如果有人看上里面的女子,那就赎身,之后再睡,那更不叫嫖了。
再说什么叫“女支”,女支者,女支也,女子支撑的行业在叫女支,小倌,是男子,当然也不不算女支。
官员咬文嚼字,“大齐官员不得嫖女支”这条律例名存实亡,官员们只是不能这么正大光明的去睡“女女支”,但是他们可以光明正大的去睡“男女支”,只要你好这一口,并且有丰厚的家财支撑你好这一口。
顾长华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只是今天他需要让自己好这一口,来决定自己的未来。
是的,他知道赵熙和自己一样,带着他们前世纠葛的记忆,来到了这里,他不知道赵熙是什么时候来的,但是他知道赵熙已经不是赵熙,这就就已经够了。
赵熙自己也知道自己知道了,他没有掩饰这一点,他也没有,两个人都很嚣张。
如果自己没有即将有一个妻子的话,他对于彼此的装傻,乐观其成,至少那样赵熙还有顾忌,不会做得太过分。
他可以把时间拖得更久一点。
但是为什么会有一个康宁郡主呢?
当他想娶妻的时候,他不允,当他不想娶妻的时候,他硬塞过来。并不是他不想娶妻,假如没有没有现在的赵熙的话,他非常乐意娶一个贤惠的妻子,然后生下一个孩子,等他老的时候,儿孙满堂。
可是现在不一样,赵熙变成了“赵熙”。
看到康宁郡主的画像,他动动脚指头,就知道知道赵熙在打什么念头,康宁郡主对赵熙不过是一个工具,一个达到他的目的,也达到自己目的的一个工具。
可是她值得自己打破自己和赵熙之间默认的平衡吗?
有这么一瞬间,他为了一个未曾谋面的女人,要花这么大代价的念头,打了一个疑问,不过有很快的压了下去——已经决定的事,没有后悔的余地,他已经身在太康坊。
况且,康宁郡主不是未曾谋面的女人,她,也许是他未来孩子的母亲?
强自坚定信念的顾长华,端着茶水送到嘴边,在听到门响的一刹那,他差一点被水呛到。
——顾长华还是个非常纯情的孩子。
门开走进来一个人,体态修长,身型健美,柔中带刚,穿黑衣,披散着头发,脸色棱角分明,脸上没有脂粉,衣服上也没有任何装饰。
“留影见过公子。”留影抬头看见顾长华,脸上闪过一丝异色,随即喜笑颜开。
“你是太康坊的人?”顾长华惊异地问道,这位比他看起还要爷们的爷们,是太康坊的小倌,他第一次见识南馆,但是对于小倌还是了解的,小倌说起来只是女人的替代品,他们模仿女人,涂脂抹粉,衣着华丽,浑身又很妖媚,比女人还要女人。
“回公子话,公子的要求是要找年纪比较大的人侍候。”留影低眉顺眼的回道。
年纪大,大多已经不卖身了,因为已经没有人买了,小倌不比妓女,同是卖身,妓女可以做到三十岁,而小倌最好的岁月不过几年。
小倌卖的就是一个幼、嫩,再怎么天生丽质,用心保养,服用抑制生长的药物,小倌的年纪一过二十,送上门也没有人要。
30岁的留影已经是小倌前辈的前辈了,他十二岁接客,十八年,他已经从小倌熬到了老鸨,要不是客人点名要年纪不较大的,来的客人又是今科榜眼,他也不会重操旧业。
顾长华挑眉,肩比他宽,腰比他粗,个子比他高,他们俩站在一起,谁更像小倌啊。
“你确定你是小倌?”
“十三年前是。”他十七岁就歇业了,“我现在是太康坊的老鸨。”
老鸨?这样也好。
不过一个行为举止,体态相貌比自己还要爷们的爷们,顾长华还真下不去手啊,幸亏今天他也没有想要下手的念头,恐怕他就是想下手,一边对着留影虎视眈眈,不让留影靠近自己十米之内的青随,下一刻就要把留影扔出去。
他真是不应该带青随来的。
青随的心意他不是不知道,如果以前的顾长华不知道,那么现在的顾长华也应该知道了,带青随逛青楼,也是为了了断青随的心思,他这里已经够乱的了。
低头喝茶,顾长华不敢看青随手上的眼睛,“你出去吧,青随。”你在这不方便。
青随的胸口明显的起伏了一下,脸色在进入的太康坊的时候,就没有了一丝血色,他不知道,为什么顾长华能接受男人,宁愿找千人骑万人压的小倌,也不愿意碰自己。
青随动动嘴唇,试图做最后的努力:“少爷,难道……我就不行吗?”
顾长华神情不变,摩擦着手心,“出去吧,青随。”
青随的精气神随着顾长华的这一句话,好像都空了。
青随出了门,屋里只剩下顾长华和留影两个人,此地,此人,让屋子充满了暧昧。
“公子是想先来点风雅的,听我弹弹琴,还是听听我吹吹箫?”很长时间没有接客,留影立刻找回了状态,放浪而露骨的看了顾长华的下半身,“公子特意说要找一个年纪大一点,想必没有习惯去附庸风雅,公子放心,我的萧,品的也极好,要不然咱们直奔主题,也行。”
留影一屁股的坐在了顾长华身上,压得顾长华差点没有岔气。
离得近了,顾长华透过留影薄薄的一层衣衫,都可以看见留影胸前的两颗红豆,他皱着眉头,“你里面怎么什么都没穿?”
亵衣,内裤,什么都没有?
留影一笑,拉开自己的衣襟,露出半个白皙的胸膛,“穿什么穿啊,一会儿还不是要脱掉,一看公子就是雏儿,就我这衣服在太康坊,穿的还是多的,我是老鸨,自己给自己找了点方便。别的小倌,那衣服,开口都开到大腿根,步子稍微迈大一点,就走光了,穿了比没穿还有热火,我们要的就是这效果,要不然哪有这么多大爷肯乖乖的掏银子呢。”
顾长华替留影拉拉衣襟,“为了你好,你还是规矩一点吧。”要不然一会儿吃到苦头只能自己怪自己了。
“瞧您这样子,你来太康坊不是来寻欢作乐的吧?”居然要小倌规矩一点,嫖客都是希望小倌越不规矩越好。
“我只是想验证一个问题。”生存还是毁灭。
一百两一个的问题,这个问题可真够贵了。
不需要做,留影求之不得,“那我需要做什么?”
“陪我聊天。”聊到天亮,他去成亲。
“什么事?”赵熙有着严重的起床气,被人半夜弄醒的时候,脾气更甚,身边的人也都知道,非到必要时刻,不要叫醒睡觉的赵熙,如果万不得已需要叫醒赵熙,那么你最好有天塌地陷一样的充足的理由。
天塌地陷都不足以形容,今天半夜把赵熙从被窝了挖出来的理由。
说了,是天塌地陷,不说,是地陷天塌。
他就说吧,小心乐极生悲,刘仁立在一旁听着被派去“保护”顾长华,又突然回来的暗卫回禀。
“回禀主上,顾榜眼去了太康坊。”暗卫被迎面压来的气势,压的呼吸一窒,随即紧紧的低下头凝神静气,力图把自己变成尘埃。
“什么时候去的?”赵熙的语气阴森森的,源源不断的散发着寒气,恍惚之间,暗卫好像能听见磨牙声。
“亥时一刻。”暗卫挽救似的解释,“奴才见顾榜眼走进了太康坊,就立刻来报。”应该,可能,还没有来得及发生什么吧。
好啊,现在亥时三刻了,该做的都做完了。
刘仁怜悯看了那个可怜的暗卫一眼,小跑的跟在赵熙后面,追了出去。
大喜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啊,这位可怜的人还是祈祷,顾榜眼真的是去听小曲去了,如果顾榜眼被睡了的话,就是把他剁成肉馅喂狗,也解不了主子的心头之气。
第三十二章
赵熙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一直觉得事情在他的掌握之中,他慢慢的侵入了顾长华的生活,他以为顾长华已经在试着接受他了,要不然他拉住他的手的时候,为什么他没有反抗呢?
他知道,他们的前世太糟糕了,幸好,顾长华重生了,他也重生了。
今生他们应该有一个不一样的开始。
顾长华恨他强迫他,那么他们慢慢地谈感情,再谈身体,哪怕他的身体想顾长华想的发狂,他也能忍,只摸着顾长华的手,他就可以平复自己心中狂暴而出的欲兽。
顾长华恨他压制他的才华,他也可以把“他是他男人的身份”忘记,单纯把顾长华当做一个臣子,甚至他可以利用皇帝的特权,给他高官厚禄。
顾长华恨他让他背上佞幸之名,那么他可以保证他们的关系不会被世人所知。
顾长华恨他不让他娶妻,他亲自选好貌美的女子,送到他的面前,喂进他的嘴巴里,看他娶妻,看他和另一个女人睡在一张床上,看一个女人冠上他的姓氏,看他生子。
这一切都无谓,但是他居然还敢有胆子去逛青楼,去太康坊,去嫖小倌,去让那些肮脏的男人碰他,在他知道他是赵熙之后,他居然还敢这么做。
难道,顾长华就没有看到,他在改吗?他在弥补?他在对他好?他在试着用顾长华接受的方式,让顾长华接受他。
他从来没有隐瞒过,自己是赵熙,他把他赐给顾长华的宅院,布置成他最喜欢的样子,他不加掩饰他是赵熙。
顾长华看到那个院子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他是赵熙,再不然,在看到区区一壶热水就能近他身的时候,他也应该知道他是赵熙。
他是赵熙,他就是要告诉顾长华这一点,他赵熙来了。
他为他赐婚,就是希望让顾长华看到,他对他的好,他可以对他好的,他忍着把顾长华暂时送给别人的心痛,在对他好。
他回绝。哪怕只是拖延一天,他以为他终于能感受到,自己是爱他的,他终于相信他是爱他的,他幻想着,他可以为他放弃娶妻。
他像个傻子一样,咧嘴笑了半天,然后他在睡梦之中,还在流口水,哪怕顾长华的不成婚是暂时的,他想,就为了“他需要考虑一天”,他也会很开心,至少他心中还有他的位置。
结果,他在宫中傻乐,他在宫外嫖小倌。
赵熙无比的确定,顾长华知道赵熙是赵熙,结果他还敢去青楼。
他最痛恨的就是这一点。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犹还记,不能暴露自己的顾长华的关系,他能注意到他不能带太多的侍卫,他把顾长华放进骨头里,但是顾长华把他放在哪里?
春天清冷的空气里,赵熙却一阵阵发冷,他翻身上马,策马扬鞭,疾驰的马蹄声响彻在长长的官道上。
后面跟着的侍卫,没有人干劝谏让赵熙放慢速度,赵熙身边笼罩着厚厚的寒气,一靠近,就会把人冻成冰碴子。
顾长华,你最好没有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
赵熙这句话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远在太康坊的顾长华说,他只明白一点,如果顾长华真的碰了人的话,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事来。
也许,打断他的双腿,把他捆在龙床上,让他一辈子只能对着自己一个人,自己再也不用为了得到顾长华的感情,而委屈自己。
这真是不错的主意,赵熙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竟有些期待,顾长华真的做出什么事来,那么他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太康坊
缕缕琴声在三楼传来,悠悠扬扬,时而舒缓如流泉,时而急越如飞瀑,时而清脆如珠落玉盘,时而低回如呢喃细语。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但是只凭琴声,就好像可以想象弹琴的人,琴声好像可以洗涤人的心灵,却与太康坊的情欲之色格格不入,这琴声应该响在是在竹林沃野,小桥流水,大漠长河,偏偏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不应该出现在一位如尘土的小倌手里,也不会出现在一个小倌手里。
顾长华正在弹琴,留影正对着顾长华发呆。
他今年三十岁,七岁进了太康坊,被调教了五年,十二岁挂牌接客,十七岁谢客,往上爬了六年,二十三岁做了太康坊的老鸨,想他混迹欢场,满打满算已经二十三年,他从来没有见过像顾长华这么古怪的客人,他不许小倌半褪衣衫,不许小倌放肆调情,不上床,不陪酒,就这么静静的坐着。
他嫌无聊,把自己的琴拿来,弹了一首阳春白雪,居然还被顾长华嘲笑琴艺不精,糟蹋了阳春白雪这么一首好曲子。
然后,就变成了这样,顾长华亲自上阵,琴声婉转,高低起伏。
留影承认,顾长华这琴弹得是比他好太多,他学琴不过就是抬高的自己的身价而已,毕竟单纯的卖肉已经不吃香了,卖身也要卖艺,只卖自己的身体,不过是不入流的青楼里的小倌——官员富商,连嫖妓都要嫖出一个雅字,嫖的高人一等。
再说他已经十多年没有碰琴,能弹下来,就不错了。
堂堂一个今科榜眼,居然跟一个小倌比琴艺,弹琴给一个小倌听,也太掉价了。
顾客就是上帝,留影不知道这句话,但是他信奉给钱的就是大爷。
留影脑子里胡思乱想,面上还是摆出一副痴迷的样子。
琴声“铮”的一声,戛然而止,琴弦断开了,顾长华的手指露出一抹嫣红。
留影拿着手帕迎了上去,露出关切的眼神,“让我看看,怎么不小心一点,没事吧?”
着急的眼神,心疼的动作,不知道的还以为顾长华是他亲爹的,其实,留影只是敬业而已。
毕竟太康坊的要价不低,最少五十两起价,顾长华没要“花魁”,要的是“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就给了一百两,一百两啊,不上床,没有玩什么特殊的游戏,只要求陪聊,居然还他弹琴给他听,他们俩谁是给钱的爷啊?
留影的良心露出了一咪咪。
“没事。”顾长华在自己的身上取出帕子,淡淡的说道。
“我可真是三生有幸,居然能听到今科榜眼亲自为我弹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