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贝大约不信任他,要求他也跟着树的心跳打节拍。葛乐说他一个大男人咚咚咚笃笃笃地多杀多傻。安贝倔强地说,七老八十的爷爷奶奶都不觉得傻,你自己想太多了,快点念。葛乐头一次被安贝批得乖乖听话。
葛乐清清喉咙。“咚,咚,咚,咚,咚,咚,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安贝停了一会儿,皱着眉说:“学长你念太快了。”
葛乐躲开他的视线,说:“我的心跳就是这么快。”
安贝皱着鼻头。
葛乐继续念道:“嘟,嘟,嘟,嘟,嘟,嘟,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安贝小心翼翼地问:“学长你是不是紧张?”
葛乐闻言,瞪他,说:“总得跳一会儿才能齐。”
安贝不甘心地说:“太久了。你要心平气和。”
葛乐无视他,继续“咚咚咚”。
安贝皱着眉说:“学长你在作弊,你念的不是你的心跳!”
葛乐嘴硬道:“我和他心律齐了。”
安贝用手弹了一下,掉进葛乐怀里,把头贴在他胸口上,说:“你念树的,我念你的。要和树一起跳,才有感觉。”
葛乐不干了。“我又不是病窦综合征,怎么可能和他一样慢?”
安贝缠着他说:“再试一次,他的心跳和正常人差不多的。”
葛乐被他八爪鱼似的抓住,无计可施,只好继续“咚咚咚”。
安贝决定帮他一把,于是一边像哄小孩睡觉一样拍他的背,一边念:“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学长你怎么和我2:1了?咦?学长你脸好红!”
葛乐暴走了,转身离开了。“无聊死了,我回去录音。还剩一页的干音呢。咚什么咚!梁宁倾怎么不见了,你还呆在那里干什么?随便你吧!”
安贝挠挠头,追上他,说:“学长,你现在有什么感受?”
葛乐疾走。“没有。”
安贝却高兴起来,他跑上去,按着葛乐的肩跳到他背上,说:“你有了对不对?”
葛乐转头看山墙上的绿油油的蔓草,注意到上面的紫红的小花,心慌意乱,急忙调转视线看路边的大石,却又注意到引流而下的水浇到草叶上四溅而汇在石头上的漙漙滚落的露水。而背上的安贝一直在追问。葛乐露出窘态,只觉得浑身不对劲。山上的气候冷暖适宜,安贝的体温却滚热如许。
安贝听不到葛乐的回答,反而更高兴。他就势趴在葛乐的肩膀上,把头搁在他肩膀上,看到葛乐泛红的耳朵,心血来潮地允吸,感受到葛乐忽然的颤抖,他才安分地圈着葛乐的脖子。葛乐勾着安贝的膝盖提了一下,背着他往山下走。
安贝问:“学长,我们以后还来听,好不好?”
葛乐说:“有什么乐趣,去买个听诊器,随便找个直径15cm的大树,听的效果也一样。”
安贝嗤嗤地笑着许久,好像葛乐说了很好笑的事情一样。然后他贴在葛乐的耳边说:“我在你耳边说话,和拿着手机和你打电话一样吗?”
葛乐却再也不肯说话了,连安贝在他耳边既委屈又羞涩地说“我比告白那时候更喜欢你了,越来越喜欢你”的时候,他也只是脸红,一声不吭地背着他,在两旁的俏石蔓草中穿行,沿着缓坡,心跳如鼓地走着。
30.最深的绝望
快到达木屋的时候,安贝说:“学长,靠的很近的时候,就可以听到对方的心跳。如果两人的心情一样,心跳的节奏也会一样。”
葛乐往上提了一下他,说:“小女生的傻话你也信。”
安贝喜滋滋地说:“才不是,高中物理就有说,声音的频率一样的话,会共振,然后声音会变大。刚才我们的心脏一起跳的时候,顶来顶去的。”
葛乐恼羞成怒道:“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扔下来了。”
安贝笑嘻嘻地说:“你的意思是不是,我不说话,我就一直背着我?”
葛乐咬牙切齿地说:“我没兴趣做琼瑶剧男主角。”
安贝正嘿嘿地笑着,抬头却看见梁宁倾抱着一个篮子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他想起刚才梁宁倾说的话,生气地在葛乐耳朵吹风,说:“学长,你这个朋友不好。”
葛乐噗嗤一笑,末了说:“他也不好?”
安贝拍他,说:“真的。他刚才说你听不到树的心跳。”
葛乐说:“我本来就不觉得那是心跳。”
安贝气的一直拍,大有他不改口誓不罢休之意。
葛乐只好说:“你何必钻牛角筋,他心直口快,说的也是事实。”
安贝说:“可是那棵树的确有心跳。”
葛乐说:“我听过一个名人的故事,名字记不清了。他小时候画苹果,别人画的都像苹果,只有他画出来像桃子。是苹果还是桃子,端看你从哪里看它。林黛玉看到落花就感叹红绡香断,你看到落花就不会有这种感觉。这和一个人的性格和阅历有关。我不觉得那是心跳,但是你让我听,我慢慢地也觉得那和心跳很像,但是你若让我再去听一棵树,我也只能想到你觉得它像心跳,它咚咚咚。但是,感受不到并不是不好。唯物地生活,实在。”
安贝软在他背上,有些委屈地说:“那我们看到的世界不就不一样了嘛。”
葛乐无奈地笑道:“你这么缠人,非得让我看看你的世界,我现在看了,你还委屈什么?”
安贝还是有些不甘心,说:“我才让你看这一次,还有其他很多次,我和你认识这么久以来,看到的东西却不一样,我以前还不知道。”
葛乐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起看过。”
安贝愣了一下,忽然惊喜地往上一窜,差点骑到葛乐头上。葛乐这时也意识到自己一时口快了,感受到背上的安贝像脱缰的野马一样乱动,还不住地追问“学长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他瞬间又支支吾吾起来。
安贝闹腾了一会儿,忽然安静地趴在葛乐背上,说:“学长,我说真的。你背着我,我们不用说话……”
“到了。下来吧。”葛乐打断他。
安贝沉默片刻,从葛乐背上跳下。阳光照耀的午后,没有风,空气是安静的。
梁宁倾抱着篮子走过来,问:“你录好了吗?”
葛乐抹了一把脸,说:“还差一页。”
梁宁倾说:“晚上再录吧。保鲜膜已经送到了。现在去棚里温度刚好。你们晚上就在这边睡吧。”
葛乐点头。梁宁倾转头对安贝说:“我们去装一些盐水,待会边摘边吃。”
安贝面无表情的点头,忽然扭头往一旁看去。梁宁倾发现他的眼睫毛湿湿的,眼角有点红。他暗叹一口气。葛乐真是造孽,招惹这么小的孩子。他原以为葛乐会快刀斩乱麻和他断了,没想到他们一直纠缠到现在。
梁宁倾说:“你们等我一下。葛乐你帮我拿一下保鲜膜。”他把篮子递给葛乐,葛乐也伸手正准备接,斜边里忽然伸出一双手抢过去了。是安贝。
安贝低着头低声说:“刚才一时忘了你肩上有伤,让你背了我一路,我拿篮子吧。”
葛乐低眸看他黑色柔软的头发,不发一言。
梁宁倾不过两分钟就出来了。三人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向果园走去。
梁宁倾把保鲜膜交给员工,拿来三双鞋子。梁宁倾指着篮子上挂着的盐水袋说:“把草莓放在这里洗一洗就能吃了。”
安贝问:“我可不可以吃很多?”
梁宁倾笑道:“随便你吃。”
安贝也是随便一问,想打破沉默的气氛。“里面还有其他人吗?”
梁宁倾说:“有的,最近有不少爸爸妈妈带孩子过来玩呢。”
安贝说:“我小时候跟爸爸妈妈摘过一次草莓,还拍了不少照片。”
梁宁倾说:“我可以用手机给你拍。”
安贝抬头看他,忽然笑了,说:“谢谢你。”
梁宁倾楞了一下,好一阵才回笑。安贝进棚了,他也没回过神来。他轻声问葛乐:“他刚才应该只是单纯地道谢吧。”
葛乐拉着他,面无表情地问他:“你那天晚上和他说了什么?”
梁宁倾疑惑地问他:“哪天晚上?”
葛乐冷着脸说:“还有几个晚上,你和贝贝第一次见面那天。”
梁宁倾看着他,抿着嘴微微低头,他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他说:“我和他说,你喜欢他。”
葛乐拉着他的手一用力,让梁宁倾踉跄了一步。梁宁倾脾气上来,甩掉他的手。
葛乐愤怒地责问他:“你凭什么多事?”
梁宁倾也冷冷地说:“葛乐,我忍到现在。但是我早就想揍你了。你他妈的不上不下吊着他,让他一点点绝望,你良心过的去吗?”
葛乐的喉咙上下滚动,咬牙切齿地说:“我一早就和他说清楚了。”
梁宁倾一双眼睛极尽鄙视之能事,念经似得吟道:“我不喜欢你,我只把你当弟弟,我们没可能,我只要成年人的性。”
葛乐冷笑道:“你现在倒悲天悯人,给他希望的人不就是你吗?”
梁宁倾一双眼睛盛满伤感。他说:“葛乐,我初见他的时候,他对你十分亲昵,连带着对我爱屋及乌。我是学心理的。我知道感情初期的懵懂心情,热烈、亲昵、依赖、随意地热情。我那时也问过你,他很明确地说他太小,你看起来很不耐烦、不想谈。那时候了断,一切都来得及。”
葛乐嘲讽地说:“好一个卫道士!”
梁宁倾深吸一口气,忍着怒气,说:“我的确是多管闲事了,可是,年纪小在别人看来只是借口,对你却实实在在,你到现在还拒绝安贝,不就是顾虑这个吗?你这个人,模凌两可的时候从来不愿做决断,你总想一直拖着,拖到相安无事的退场,你谁也不想得罪……如果他是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你们怎样我都不会管。可是他才16岁,第一次恋爱的经历往往影响着以后的爱情、婚姻、甚至家庭观。他的感情纯粹简单,相信永恒,你拖着他,他就完了。葛乐,那时我不确定你是不是喜欢他,只想着换个人,给你一个机会,也放过他。他和你告白了,你拖不下去了,你只能拒绝。说实在,我当时松了一口气。”
“葛乐,我那时其实很怕,因为我想的很多。我想到,你从来没有安全感,却总是拒绝别人。光是提到‘家庭’这个词,你就脆弱地像无壳的鸡蛋。如果有天这个孩子的父母找上门来,你怎么面对另一个家庭的指责?你自己或许没有注意到,你找人,总是找那种看起来很居家,很爱家的类型。说到底,你根本看不上安贝。因为你根本不想一个人过下去,可他,太小。”
“你们……可不可以……不要再说了?”低低地,恳求似的声音从棚内传来。
“我虽然这次帮了你的忙,但是不希望你对我说谢谢了。我怕我晚上会做噩梦。”梁宁倾挥手,不能承受般低着头深深地呼吸,精疲力尽地说,“那孩子,先前还跟我说谢谢。”他挥别葛乐,回家了。
葛乐从篮子里拿出一颗草莓,放到盐水里仔细地洗了一遍,放进嘴里。满口果香,汁液甘甜。他走到结算台,让员工用保鲜袋装了一袋子,亲自挤出空气,刮紧自封袋的夹链,轻轻道了一声谢。
安贝回到王治相的家,上楼,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呆,忽然抬手狠狠地拧自己的腿。剧烈的疼痛袭来,他反而更加迷蒙,觉得一切就像一个梦一样。他看向背包。许是在二楼的关系,微微有些风从阳台吹进来,一下一下的吹动门上的布条,飘过来的时候便落在背包上面。安贝走过去,打开背包,抱出笔记本。
因为葛乐的账户登录密码一直没有改,安贝很顺利就登录了。他心里有一股火气,冲动地用葛乐的YY号进了他们社团的房间。一种正在窃听葛乐隐私的紧张心理驱动着他。
A:呦,酒鬼上来啦!
B:你还敢上来,社爸今天喝醉了,一早上都在刷屏讨伐你呢。干音录好了吗?
C:怎么不出声?酒鬼你在吗?
D:别装死呀,装死拯救不了你的。
安贝不知道说话的是谁,房间左边一串的大神id,亮来亮去的,看花了他的眼。房间里的人也比他的社团平时的多。安贝想到这里,黯然地低眉。他已经很久没有上自己的社团,基本上算是自动隐退了。怪不得广播剧社团不招未成年和高中生。回想一下,自己就是来社团打个酱油的。
E:奇奇怪怪的,上来了却一声不吭。
F:大概他只是挂着,静音了吧。
G:那也得打声招呼嘛,这个死鬼~~~
几个人打趣一会又扯开了。
也有一些人在右边用文字聊天。安贝看着右边的聊天区——张扬着欢乐的气氛,顿觉天下人都是快乐的,只有他,被人毫不留情地甩了。
安贝怒从心中起,按下F2喊道:“这个id已经被盗号了!你们完了!”喊完之后,聊天室一片寂静,而他却心跳如鼓,做贼心虚地等待在一众人等的反应。
ABCDEFG:噗——
安贝吓得赶紧点右上角的叉叉。YY窗口被关了后,安贝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嘈杂的人声混合笑声充斥耳际。
1:酒鬼你搞什么呀?
2:太幼稚了。
3:酒鬼不会真的是你吧,你忽然决定不装逼了?
4:刚才有谁录音了?分享一下。
5:真被盗号了?兄弟,你准备怎么报复我们呀?
6:……
安贝气急败坏地退出YY。
他皱着眉,吹着风,发呆。过了一会儿,他过去把背包拿过来,从里面拿出一叠试卷。
葛乐带着安贝摘下的草莓回到竹屋。
“回来啦。”梁宁倾一边吸着果酱一边问。
葛乐看着他半响。
梁宁倾被他看得发毛,连果酱也不再吃了。“你干嘛阴沉沉地看着我?”
“别乱用形容词。——我上去录音了。”他走了两步,停下来,提着手里的草莓,问,“要吃吗?”
梁宁倾白了他一眼,说:“它不是我的宝贝。”他双手捧起手里的玻璃罐头,笑眯眯地说,“这罐老公亲自煮的草莓酱才是我的宝贝。”
葛乐知道梁宁倾心里不爽,拿话刺他。他没心情斗嘴,只一言不发地换鞋上楼。
“你总是睡到大中午,生活中从来没上午,每个姑娘都嫌你土,看你就像看一只大老鼠~~~”
梁宁倾听到自己手机响了,咬着勺子接通,含糊不清地说:“唔~~~”
那边的人停顿半响,说:“你被绑架了吗?”
梁宁倾放下果酱罐,拿下勺子,说:“谁舍得绑架我呀。”
“刚才发生了一件奇事,可以记入本社十大不解之谜。”
梁宁倾在本质上,有一部分是被好奇心杀死的猫。“什么奇事?”
“我本来打算问酒鬼的,他手机关机了。”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土豆君!”
土豆有毒伤感地揭秘,说:“刚才突然有人上酒鬼的YY,先说他的id被盗号了,再说我们完了,然后就退了。哥们几个啥都没玩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