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迅速匍匐到掩体中,架起机枪开始战斗。齐非凡发现放哨的战友赵阿水,仰面躺在血泊中,已经牺牲了,他心里顿时泛起一阵难过,转过头不再去看。
炮火声停了,接着又是无数子弹划破空气的声音,头顶上就像跑流星,枪林弹雨也就是这么回事了。
自我军占领老山之后,敌人的冷枪冷炮就没停过,可先前不是对峙对打就是上来掏洞,而从这次的形势来看,应该是敌人攒足了劲儿,咬过来了。
密集的炮火中,偶尔还会有手榴弹扔过来,虽然这夜黑看不清,但是可以判定敌人就离自己不到50米了,形势十分危急。
“非凡!快扔手雷!”旁边的肖鹏飞喊道。
“我这儿快没了,你还有多少?”
齐非凡等了半天没人回答,扭脸一看,肖鹏飞已经趴在掩体上,齐非凡连忙扶起他的身体。
“大飞!大飞!”
肖鹏飞头部被弹片打伤,满脸是血。齐非凡赶紧拿出三角巾,正要给他包扎。
“我自己来,你别管我了。”肖鹏飞一手扯过来三角巾,
“你到底行不行?我送你下去吧!”齐非凡还是不放心。
而肖鹏飞大力推开他,让他赶紧回到位置上,自己仍然坚持战斗。齐非凡顾不得多想,迅速爬到机抢前。
黑暗中,在齐非凡眼前突然出现一张脸,紧接着一双手就攀了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枪,想要抢过去。齐非凡把枪猛地一顶,那人吃痛松开手,他趁此迎面朝他脸上射击,连发了数枪,仰面摔了下去。
……
战斗持续了两个小时,虽然击退了敌人的反扑,可是我方也损失不小。肖鹏飞由于没有及时救治,失血过多牺牲了。齐非凡在这场战斗中又失去了两个战友,他再一次见证了战争的残酷和血腥,同时对失去战友十分痛心。尤其是肖鹏飞,齐非凡深感内疚,如果当时执意送他下去的话,也许他就不会死。朝夕相处的战友,在这一天中接连离他而去,齐非凡恨透了战争,憎恶这里的一切。可这是现实,尽管残忍,他不得不接受。
第二十章:爱你
之后的几日,我方与敌人成对峙状态,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双方就要开打。一次,郑存想试探敌人的反应,用枪顶着帽子伸出战壕,瞬间就打出了四五个窟窿。
时而双方噼里啪啦地打一阵,时而躺在洞里等待下一次战斗。也许人可以勇敢地面对死亡,一次、两次,可是时时刻刻地面临死亡的威胁,这就是一种莫大的精神折磨。
战斗打得紧,越军后勤来不及收尸,敌人的尸体就在离他们十米处。阳光的暴晒下一天就会腐烂,散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让人备受煎熬。
我军后勤无法及时上来补给,齐非凡他们天天只能吃压缩饼干充饥,吃到他们一闻见饼干的味道就想吐。
这还不算什么,最严重的问题是缺水。
此时是越南的雨季,经常会下暴雨,由于猫耳洞比外面地势低些,一下雨就容易存水,这时候齐非凡他们的工作就是往外不停地舀水。可是雨下大了舀出去的水根本赶不上进水的速度。有时候水在洞里能涨到人多胸口处,他们只能成日浸在水里。人在水里泡久了,身体泡泛了发胀,肤色惨白惨白的,漂在水里像三具浮尸。
说是雨季,时常洞里的水都泛滥成灾,怎么还会有缺水的问题呢?虽说这雨水量足够大,可是雨水冲进洞来,连同那些盛满人类排泄物的罐头盒一起漂在水里,一般人应该都不乐意喝。
战前战士们每人都给配发净水的药片,当后勤跟不上战时需要,战士们可以自行取水,把药片放到水壶里,以解决喝水的问题。刚好这时的越南是雨季,齐非凡他们取些雨水,自制饮用水。可是若是赶上晴天,连带着苦药味道的水都喝不上,他们有时连续三天滴水不沾。
这几天一直没下雨,三个人,半壶水,开始多少现在还是多少,不是不想喝,而是都舍不得。他们相互传着水壶,每个人拿到手里,也只是放到嘴边抿一下,沾湿了嘴唇就递给下一个人。
有位学者讨论过这样一个话题:有一串葡萄,良莠不齐,有的人从好的葡萄开始吃,有的人先捡烂的吃,一般人会认为前者是乐观的,后者是悲观的,可其实恰恰相反。因为,前者给自己留下的是希望,后者留下的是回忆。
艰苦的条件下,保持乐观实为不易。因为人们可能会经不起困境的刁难,会向现实低头,向命运妥协。其实,人最难战胜的是自己。
终日憋在阴暗潮湿的洞里,不见天日,齐非凡厌倦了这狱般的生活。痛苦没有尽头,每一秒都是煎熬,精神极度压抑,急切的需要释放。他曾无数次想冲出洞去,哪怕是被敌人的子弹射穿。齐非凡觉得自己受不了,再也支撑不下去了,想放弃,迫切地希望逃离苦海。
可能是极度缺水的缘故,齐非凡有些精神恍惚,脑海里开始出现幻象。他仿佛在一片积尸地里,猩红的土地上满是人的断臂残肢和一颗颗头颅,尸体瞪着爆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他拼命狂奔,可是却怎么也逃不出这个地狱,万般绝望与恐惧,让齐非凡作何选择?死亡——也许就是解脱。
江鹤听到奇怪的声音,好像是碰撞墙壁的闷响,他坐起身,寻找声音的来源。黑暗中,勉强辨别出,那是自齐非凡的方向,定睛一看,发现他正把头一下一下地往墙上撞。江鹤上前一把拽住齐非凡。
“放开我!”
齐非凡使劲儿推开江鹤,带着哭腔冲他喊道,仿佛所有的过错,都源自与这个人。
江鹤避免他再往墙上撞,双手牢牢扳住他的身体,齐非凡拼命挣脱那人的钳制,好几次费力摆脱,又被拉住。他疯了似的挣扎,却突然被拉到了怀里。
“非凡,冷静点!”
齐非凡愣住,失神的靠在他胸前,筋疲力尽地大口喘气。
江鹤一手扣住他的头,一手在他的背上轻轻地拍,
“我们不可能任何时候都足够坚强,人会害怕会退缩,但是,不能放弃。”
江鹤低头看他情绪稳定了些,深呼了一口气,又继续说,“非凡,我不会放弃你,因为你是我的战友。折磨、痛苦,这都是现实,可现实中还有依靠。”
江鹤抓住齐非凡的手,十指交握,按在自己胸口,
“非凡,我们是彼此的依靠。”
齐非凡听完,放声大哭,像个迷途的小孩。
艰难的困境下,只靠一个人的力量是很难承受的。齐非凡并不是自己一个人,战友的陪伴就是莫大的安慰。战场上的战友情谊是如此的纯粹和难能可贵,也许在这生死患难中,感情就会升华到另一种高度。
也许熬过这痛苦的折磨,需要的并不仅仅是钢铁般的意志,勇气更多来自于战友间彼此的支撑与鼓励。在猫耳洞里,也许个人的骁勇善战已经显得没那么重要,真正需要的是一个安心的依靠,一个鼓励的眼神,一种患难与共的相守,一种生死相依陪伴,以获得生存下去的信念,不抛弃不放弃。
江鹤犹如春日的阳光,带给人温暖与希望。齐非凡靠在他怀里,内心的焦躁渐渐退去,不安的情绪也平静了下来。他沉浸在这片安逸中有些愣神,就像漂泊无依的旅人找到了归宿,惊涛骇浪中的帆船驶进了避风港,感觉很踏实。
齐非凡意识到自己早就开始依赖于这个人,每当自己接近危险或是崩溃边缘,江鹤总是会向他伸出手,带给他希望。对于这个人,齐非凡心里萌生出一股强烈的情感,在他眼里,江鹤对他的意义极为重要,远远超过了兄弟之间的情谊,而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更加深刻的感情。
江鹤,我爱上你了。
第二十一章:心事
过了些日子,敌我双方的形势已不再那么紧张,也许是双方针锋相对的局势,让谁都吃不消,竟然不约而同的都卸下铠甲,两匹争食物的恶狼都松口了。
猫耳洞的战士和越军士兵建立起了友好往来,双方不扔手榴弹,改扔罐头了。越南鬼子爱吃我军的肉罐头,我们则觉得人家的水果罐头不赖,说白了就是都觉得外国的月亮圆,别人家的媳妇儿好看。白天接到上级命令,两边噼里啪啦打一阵子,晚上就勾结起来,互相扔罐头。
齐非凡他们的洞由于距敌人较远,罐头扔不了,但是两边士兵也不闲着,想着法儿的自娱自乐,这边唱我们中国的军歌,那边唱人家的越南歌曲。有时也会互相交流,这边洞里唱一句,那边山头就跟一句,倒是挺有意思。因此齐非凡他们还学会了不少越南民谣。
两边的战士偶尔也会进行飙歌,郑存唱歌绝对是带着中国军人义愤豪迈与英雄气概——扯着嗓子喊。
日落西山红霞飞
战士打靶把营归 把营归
风展红旗映彩霞
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咪嗦啦咪嗦啦嗦咪哆来
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齐非凡看他红着脸,梗着脖子吼,觉得那不像是唱歌,倒是正儿八经古代人们劳动时候的‘吼嘿哟’。
接下来轮到了江鹤。
那南风吹来清凉
那夜莺啼声齐唱
月下的花儿都入梦
只有那夜来香
吐露着芬芳
我爱这夜色茫茫
也爱这夜莺歌唱
更爱那花一般的梦
拥抱着夜来香
闻这夜来香
要说还是江鹤唱歌耐听,人家嗓子就像清凌凌的泉水,那叫个干净,那叫个脆。歌声婉转,余音绕梁,勾着人心里痒痒的。
夜来香
我为你歌唱
夜来香
我为你思量
啊 我为你歌唱
我为你思量
曲罢,周围一片寂静,全醉了。
这次轮到齐非凡唱,郑存早在部队就见识过这兔崽子的功力,抬手就把耳朵堵上了。
“@#?&¥%”
齐非凡刚唱一句,就听见对面山头唏嘘一片。
两边战士各自占山对峙,当然也有不和谐的时候,也许是‘太平日子’过腻味了,吵架骂人倒成了消遣娱乐。有时候两边闹着闹着,一个不对劲就炸毛,常常骂的不可开交,尽管谁也听不懂对方说什么。一旦开骂,都是郑存和齐非凡这两只疯狗作为主力,郑存为主攻,齐非凡为副攻,倒是江鹤不参与,隔岸观火。
这天两窝土匪又杠起来,郑存张嘴就骂娘,齐非凡紧接着就问候人家祖宗。对面那伙人也不甘示弱,叽里呱啦的。突然,只听那乱糟糟的嘈杂声中响起了一句‘TMD’,这可是国骂,倒让小越南鬼子给抢了去。郑存先是一愣,然后勃然大怒,‘八个丫路!!’想也不想就往出整。齐非凡也急眼了,‘发克发克’的叫唤。
猫耳洞里生活极端艰苦,物质条件极为恶劣,闷热的天气,战士们身上大汗淋漓,几个月都不能洗澡,更别说刷牙了。这让齐非凡以前是想都不敢想,可现在愣是忍下来了,人的潜力真是无穷啊。齐非凡想起了自己刚去当兵的路上,坐火车也就人多拥挤了点,当时的他还满口怨言,可是让他现在去选择的话,他宁愿去挤火车。
虽说条件艰苦,可他们还是会合理开发资源的,比如在药片上面刻上‘车马象’自制象棋。郑存在这里练就了一项绝活,用刺刀刮胡子,以此他还天天吹嘘。
齐非凡听烦了,说这有什么?于是自己便依葫芦画瓢,拿起刺刀就往自己脸上胡喇。没两下,他脸上就跟被猫爪挠过似的,尽是血道子。怕被郑存嘲笑,他背着脸坐着也不吭声。江鹤见这小子安生了,就上前去看他的杰作,他托起齐非凡那花里胡哨的小脸儿,上上下下地观赏了半天,就拿过齐非凡手里的凶器。
“江鹤,你别管那兔崽子,我看他还得瑟不!”郑存在身后嚷嚷。
江鹤冲他笑了笑,不作声。回过头就默默地帮齐非凡刮起胡子来。微凉的手指触碰到齐非凡的脸时,齐非凡不禁一颤,心跳有些不稳。江鹤做任何事都极为专注,齐非凡喜欢看他专注的样子,可是现在这个人专注的对象是自己,齐非凡不免有些紧张,一时乱了阵脚,他心里就像开了个跑马场,烈马狂奔,马蹄声阵阵,哒哒哒……
他的脸离齐非凡很近,近的都可以数清他的呼吸。齐非凡细细的看着他垂着眼睫,目光聚焦在自己脸上,小心翼翼,就像手里捧着一个珍贵的花瓶。江鹤的嘴唇微微张开,这时一个人全神贯注时的细微反应,就是这个微小的动作,瞬间激起千层浪。
是情欲的冲
动,是占有的欲望,齐非凡此刻就想吻上去。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可眼前这巨大的诱惑,时时刻刻在拨动他的心弦。
齐非凡脸上风平浪静,可内心已经涛声震天,后浪推前浪,一浪比一浪高,冲击,冲击,冲击……万丈巨浪积攒了庞大的力量,怒吼着,咆哮着,即将拍打向岸。
“弄疼你了?”
“没没没,没有。”齐非凡慌忙着猛地站起身,可他忘了这里是猫耳洞,一头撞到了墙顶。齐非凡龇牙咧嘴地抱着脑袋,觉得自己表现实在狼狈,正要逃。
“还没刮完。”
“啊,算了算了,还是带着胡子有男人味。”
这天下了暴雨,洞里有‘发大水’了。为了不让枪沾水生锈,他们都把枪顶起来。齐非凡心里不平衡,这枪可比人幸福多了。水涨地高了,人就必须挺直身板儿,齐非凡只觉得后背发酸,身体比石头还僵硬,他死都想趴到床上美美睡上一觉。可是现实情况不允许啊,只能顶靠着坚硬的墙壁,半眯着靠在那里小鸡啄米,眼看就要栽到水里去。
迷蒙中齐非凡觉得有人拍他的脸,“非凡!别睡着了。”
齐非凡迷迷瞪瞪地抬眼一看,原来是江鹤,就咧着嘴冲他傻笑。
可能是江鹤看他实在是困极了,有点不忍心,便仗义相助。手拍了拍自己肩膀,示意让齐非凡靠上去睡。虽然自己可能会不太舒服,但起码可以搂住他,免得他摔到水里。
齐非凡毫不客气地就趴了上来,把头埋在这个人的颈窝里,他身体特有的体香迎面扑来,很熟悉,让齐非凡觉得踏实。枕着江鹤的肩膀,如此安逸,让他有一种陷在云彩里的极大舒适感。齐非凡需要一个依靠,他便会不加犹豫地给自己一个肩膀;需要安慰的时候,他便毫不吝啬地向自己敞开怀抱。
江鹤,我该拿你怎么办?
一股强烈的情绪瞬间涌上来,这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就那么堵在齐非凡心口,他迫切地想说些什么,
“江鹤。”
“嗯?”
“……没事。”
齐非凡在面对所爱的人时,他却放弃了,‘爱你’这句话,他始终说不出口。
“那什么……二十分钟以后叫我,咱们换过来。”
“睡吧。”
傍晚时分雨
停了,水涨的快退的也快,江鹤没叫醒他,一直等到洞里的水退下去。睡足了的齐非凡精神饱满,晚上别人休息的时候,他就呆呆地盯着洞口。
月光很微弱,但也略有些光亮,看了看身边的江鹤,睡得很安稳。他注视着江鹤的脸,这个角度,就如同很久以前的那个夜晚一样。长而不卷的睫毛,挺直的鼻梁,嘴唇微微翘,像个睡在天堂里的孩子。齐非凡不由自主的上去抚摸他的脸,很轻,很小心。
原来真正爱上一个人,反而会开不了口;
原来爱你的那个我,是如此胆怯;
原来爱上你是那么容易,可拥有却是这么难。
第二十二章:了然
齐非凡从外面哨位回来,一进洞就看见郑存埋头啃江鹤的大腿。齐非凡也不知哪来的气,瞬间就觉得怒火攻心,迅速上前去,一把揪起了郑存的头发。郑存瞪着眼吼他,让他快去向总部报告,说江鹤被金环蛇咬伤了。齐非凡一怔,赶紧去打电话。
郑存给江鹤喂了药,通过电台向总部报告了情况,可是卫生员迟迟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