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明朝术师现代之旅)上——一石清水

作者:一石清水  录入:02-01

过恪感觉自己的脑袋像被锤子砸了似的,晕晕乎乎的。而心,空了,只剩下一片空旷冰凉的模糊触感。

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吧。不仅身处同一时代,而且心意相通。那心意,心有灵犀,不点自通。

自己,对于安溪而言,始终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吧。

过恪突然燃起了对自己深深的厌恶。

他讨厌现在的自己。自私自利,一无是处,既无一技之长以济天下,又无高尚品格以博世人之敬。

现在,霸占他灵魂的情绪,不是同情与悲悯,而是,嫉妒与自卑。

“人生半世若浮尘,万事轻扬终归土。俱往矣,走吧。”安溪连衣袖都不挥,转身向出口走去。

过恪任凭自己思绪飘散,麻木地跟了上去。

走了五分钟,两人都不发一言。

过恪并没有像进来时那样,紧紧抓住安溪,而是保持三步的距离,牢牢跟着。不知是因为适应了这里的诡异氛围,还是心中明灭不绝、似有若无的隔阂。

虽然安溪并没有直接表达自己的心情,但过恪还是感受到了他的沉痛与哀伤。

当悲伤沉重到无法用语言倾倒,那么,它便会融入人的血肉、气息,深入骨髓,漫布周身,甚至,淹没周围的人。

想了很久自己的心事,过恪猛然发现,这里不是来时的路。

“小溪,你要往哪里走?”若是平时,他一定不会怀疑安溪。但现在,他情绪如此不稳定……

“另一处出口。”安溪简略地答道。他猜到了过恪的意图,但他没有解释。懒得解释,懒得说话,他懒得调整情绪,面对那张与坟墓中的人,生前一模一样的面孔。

他自创的阵法,自己岂会找不到出路?

知道这一点,足矣。

又走了百余步,穿过无数歧路,展现在眼前的,却是一睹厚重深沉的墙。

过恪烦躁,不安,害怕,但他只把这些藏在肚子里。

而安溪,不慌不忙地继续开始敲墙大业。

一阵类似闷雷的响声传来。

安溪有些纳闷,怎么以前没发现还有这个效果?

搬出一块石块后,石门开了。映入眼帘的,又是被草木掩盖的狭小洞口。

走出洞口不久,视野中郁郁葱葱的树木,逐渐稀少,最终完全被红土、石块取代。

“小溪,为什么,这里过了五百年,都没被发现?就算你的阵法再厉害,应该也顶不住飞机大炮、人为破坏吧。”过恪忍不住问道。

安溪顿住了。好一会儿,幽幽然道:“过儿,有时候,不能这么乌鸦嘴。”他终于明白为何刚才会有闷雷般的声音了。

“我只是叙述最可能发生的事。”

“走到坎位!”一时情急,安溪竟然忘了这家伙很可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虽说过恪学的是中医,会接触不少阴阳、五行、八卦,但毕竟用得少,一时反应不过来。

“啊?”过恪果然没有听懂。以前过恪还会无所谓的一笑了之,感慨一下时过境迁,五百年鸿沟难填。但现在,他却觉得安溪的每一个字都化为讽刺的利刃,扎在他的不堪的尊严、道德与智商之上。

安溪看他没有反应,原本向前迈出的步子,生生转回,直接扑到他身上。

“哎呦……”过恪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鼻子正好撞在安溪的胸口。他很是郁闷,安溪怎么就没看到自己身上背着的大包……

一阵石风土雨袭来,将他们二人埋得严严实实。

“咳咳咳……”满嘴的沙土,真难受。

过恪用力支起安溪,轻轻掸去他身后的尘土。

若不是安溪,他一定会被砸晕的。那他现在……

“小溪,你怎么样了?”过恪焦急地问道。

虽然过恪承受的压力比较大,但安溪直接被石块泥土砸到,想必伤势更加严重。高处突然塌方,在强大的地心引力作用下,高速高压的冲击,不死也会重伤。

这是……塌方吗?过恪生平第一次如此痛恨那些毁林开荒的人,第一次深切体会到伤不在身的心痛。

“没事。”安溪想要脱离过恪的扶助,可才迈出一步,便觉全身发软,跪了下去。

“小溪……”过恪又急又怕,瞬间红了眼眶。

“回去吧。”安溪垂着头,声音恍惚。安溪努力克制因疼痛而颤抖的声音。他怕过恪看到他惨白的脸色会担忧害怕。

“可是,我该往哪里走?”没有安溪的指引,过恪顿觉六神无主、茫然不知所措。

“原路,原路返回……”安溪实在撑不住了,直接倒在过恪怀里。

昏迷前,安溪还喃喃低语道:“明天,你一定要回去……在明天……”

第二十八章:怜取眼前人

安溪估计,这里的阵法是被人发现,加以利用了。

竟然设了这样的局……太狠毒了。

所幸这块位置被砍掉了大片树木,造成严重的水土流失,减弱了他们身上的压力,不然,即使不被压死,也会被闷死。

将安溪拖回山洞,过恪出去捡了些干柴,而后又出去寻找干净的水源,和治疗外伤的草药。

天色渐暗,淅淅沥沥的秋雨,带着孤寂落寞的寒意,降落人间。

失魂落魄地走在泥泞的地上,过恪摔了好几跤,难得他连自嘲的心情都没有。

“补骨脂、刘寄奴、白芨、三七……”过恪一边找,一边努力回想着课本知识。他虽然看了不少书,但对实体药物,接触地非常有限。即使煎药,用的也是制作过的根茎。

为了防止自己采错药,过恪在自己手臂上、腿上划了不少伤口用于试验。

如果同学知道他干的傻事,一定会狠狠地嘲笑他吧。笑他无知,笑他弱智,笑他情商智商俱下。正常人,尤其是医学院的学生,怎么说,也会抓一只哺乳动物来试验。一年的解剖课上下来,谁还有那心情怕血、心软?

可惜,偏生就有过恪这样理论课高分,解剖课堪堪及格,见血手软的人。

******

有些小事,有些情绪,不论是欣喜、愤怒、伤感,还是骄傲、自卑,很容易被时间的理智冲淡。

尤其是像过恪这样神经大条的人,不论遇到多大的困窘,不消两天,便会恢复过去乐观积极,厚颜至极的态度。

但有时,有些小事,有些情绪,也会被时间无限放大。

原本的小事,会产生奇异的蝴蝶效应,扇出狂怒的龙卷风。

现在的过恪,正被这小事卷出的龙卷风侵袭得心力交瘁。

若稍作思量,他会发现,自己只是借着一次偶然而特殊的事,无限放大了自己的缺点、扭曲了自己的情绪。

过度的剖析、反思、自省,让过恪陷入“存天理、灭人欲 ”的自虐式检讨。

原本摔得浑身是泥的过恪,在回程路上,又被秋雨洗得干干净净。

十一月的山风,夹杂着狂乱的雨点,砸得人心神恍惚。

过恪颇有一种自虐似的快感。

这算是惩罚吧,惩罚他邪恶自私的嫉妒心,惩罚他的自大骄傲……

如果不是他提出出来旅游,也不会害了安溪……

如果他能多一分大度,少一分嫉妒,他现在就不会这样自卑自责。

回到洞穴中,过恪忙着烧水、消毒、打扫,而后细致地为安溪清理伤口、上药、包扎。

似曾相识的场景,可心境,全然不同。

现在的过恪,没有了救人的光荣感、自豪感,只有心痛、心酸、心寒。

安溪后脑、背部、手臂、腿部,石块砸得血迹斑斑。

过恪看得双眼通红。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安溪受的都是外伤。

如果他被砸成笨蛋,砸成残废,那么自己一定会养他一辈子!

“公明……”安溪微微睁开眼,低声呢喃着。

这两个字,将过恪原本满是伤口的心,震成碎片。

心,像被人挖去了一块,空虚,失去了那块最温暖最火热的角落,他只剩下寂寥与寒冷。

痛吗?

他不知道。

“公明……”安溪酸软无力地覆上了过恪的手。

过恪触及安溪的额头,知道他发烧了。

“我在这里,小溪。”如果在昏迷中,能让他未见到故人而安心,过恪宁愿自己更痛一些。小溪……那位和他同名的“过公明”,以前也是这么叫他的吗?

过恪现在正可谓百感交集。安溪为他受伤,他心痛;安溪想着别人,他心寒;无法让安溪知道自己的想法,他心酸……

“我不会走,我一直陪着你,陪你一辈子。即使我死了,我也会远远祝福着你。”过恪握着他的手,再也忍不住那由悲伤凝聚而成,埋藏在心底的泪水。

******

三天后,安溪终于醒了。

不仅是“醒”,而且是彻彻底底地“清醒”了。

在确定安溪只受了一些外伤后,过恪并没有把他叫醒,而是用了不少安眠的药。

迷迷糊糊中,安溪知道有人在照顾着自己,知道有人替他上药、给他喂药,他隐约感觉,似乎在山洞待了很久,久到忘了今夕何夕……

他依稀听到了过恪打电话求助的声音,也听到他被拒绝后的低声怒骂,还听到他为自己哭泣的声音。只是,他无力保持清醒,无力安慰他,无力陪他坚强地走回去。

“安先生,你终于醒了。”严杉大喜。

“严杉?”眼前的人不是过恪,安溪怅然若失。“过……过恪在哪儿?”

“他?他……上课去了。”

“今天几号?”

“农历还是公历?”在这里工作了一段时间,严杉也有些了解安溪了。日期这种事,不问清楚就胡乱回答,会被安溪冷眼瞪杀的。

安溪自己也记不清离开的日期了,于是又问道:“我睡了多久?我回来多久了?”安溪感觉全身酸软无力,应该是躺太久的缘故。

“四天,三天前回来的。”严杉目光闪烁,不敢直视安溪。有这样一个以算命看相为业的老板,真不好混。

听到这个回答,安溪释然。还好,没有拖太久。

若是平时,安溪这样的七窍玲珑心,绝对会发现异样。可现在,主观上担心着过恪,客观上头痛无力,因而也没多注意严杉的怪异。

安溪蹙眉坐起,没有多问。

他,竟然就这么走了,虽然没什么道理,但安溪还是希望过恪能陪着他,至少,在他醒时,第一眼看到。

一种莫名的失落,与惆怅、空虚、忧愁交织,搅得安溪黯然失神。

安溪不明白,自己一向“以自我为中心”,几乎到“自私”的地步,他竟然会为别人的关注而伤感。

是不是因为,他太像公明,于是,自己不自觉地移情了?

看了不少心理书,安溪无法看透自己的心境。

看了多年星相命盘,安溪依旧不能参透“情”。

不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

******

“我出去一会儿。”稍作休整,安溪想要出门散心。也可以说,出门清醒。

“别……您伤还没好……”严杉赶忙上前阻拦。要是让过恪看到安溪就这么出去了,他还不被骂死?

可惜,他人微言轻,完全没有拦住安溪的可能——安溪的固执,是源于内心深处,对自我的坚定认可,鲜少有人能干预他的情绪、决策。

走出天机阁,安溪心不在焉、魂不守舍地机械重复着“迈步”这个动作。虽然不停地走,会牵拉到伤口,但这痛感,远远比不上他的心痛。

为公明,也为,过恪。

安溪猛然想到了一句诗,虽然有些断章取义,却分外应景:

“还将昔时意,怜取眼前人。”

安溪已经难以分辨自己对待过恪和公明的情感了。

他们太像,不仅仅是长相,还有神情,性格,对他的态度。

可他们明明如此不一样,从学识、嗜好,到气质、境界。

安溪已然看不懂自己的思绪。

怜取眼前人……

他该怎么做?

这样,算不算背叛?

安溪不知为何,自己会想到“背叛”这个词。

他,和公明,不曾有过“一心人”的海誓山盟,也不需要君臣、父子间的独忠独孝。

但为什么,他会想到背叛?

******

安溪漫无目的地走着,竟然走到了那家“迷韵画灵”美术馆。

这里,算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吧。

当时的过恪,以为他要和别的女人约会,竟然在闹别扭。所谓的“教弟子如养闺女”,是过恪当时的心态吗?

安溪想着,不禁笑了,笑得红了眼眶。

“对不起,先生,您还没买票。”一位衣着时尚独特的男子拦住了安溪。

“……抱歉。”安溪傻傻地看着画廊的大门,竟然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

他只是一时怀旧,如果过恪不在,进去也没什么意思。

安溪摇摇头,转身往回走。

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朝他走来。

那人抬起头,眼神中有些许诧异,些许伤痛。

“过儿……”安溪惊异地看着醉得东倒西歪的过恪,想要上前扶他。

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他。以前的过恪,会举止不雅,会言行粗俗,会犯傻、会自嘲,却总是乐观、积极。他的双眼,总是炯炯有神,目光明丽清新,而不会像现在这样,颓废、无神,自暴自弃。

“离我远点……”过恪转过身,靠到墙上。

“过儿……”到底怎么了?安溪原本的心伤,又被担忧、疑虑缠绕。

过恪头也不回,跌跌撞撞地往回走。

怜取眼前人……

安溪相信自己的判断,越是一时闪现的想法,越能真实反应他的心意。

第二十九章:《情感的混乱》

过恪慌张地走着,步履不稳,摇摇欲坠。

一不小心踩到一块凸起的石砖,过恪重心不稳,接受着地心引力的感召。

一双手臂撑住他,温润而沉稳的声音响起:“喝得这么醉还一个人乱跑,早知道就不该灌你那么多酒了。”

过恪抬起头,看到那双含笑的眼睛,颇为惊奇。

安溪呆立在他们身后,进退维谷。

“安先生,您好。”秦少游谦谦有礼,风度翩翩。

“既然有人相伴,告辞。”安溪回敬,转身,走人。既然有人照顾,他留在这里碍什么事?好不容易决定“怜取眼前人”,现在,他只想“回顾昔时意”。

“听少言说,你重伤回校。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在家多休息几天?”秦少游听说过不少过恪的事,知道他申请免修了很多门课。过恪,能不出现在学校,他是绝对不会体现出一丝勤快的。现在受伤了,反而回到学校,这不是太奇怪了?

“我,只是不想让他担心、内疚。”过恪闭上眼,仰起头,长长地吸了口气。他不想让安溪担心,他更不想让安溪看穿自己的心情。安溪太厉害了。原本学的就是看透人的东西,现在还看了那么多心理书。要想不被他看穿,只有避开他X射线般的眼睛,只有隔开。

“有必要这样委屈自己吗?你不怕他知道了,更内疚?”

“他不会伤心的。”说出这句话,过恪顿觉寒彻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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