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德尔咬了咬牙，低声应道：“我知道……”
尼安已经彻底失去了属于自己的思维。
现在的他只是一头满是破坏欲的怪兽。
不论兰德尔还愿不原谅他，愿不愿意拯救他……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兰德尔忽然间觉得有些可笑。
当初看着尼安决绝离开的背影，他在心里说了一千次一万次——他一定要尼安和爱德华付出代价，他一定要报仇！
然而事实证明尼安的确和爱德华不是一伙的——他只是想回到母星，他的确借此利用了他，可是他最后也被利用了。
变成了这么一头丑陋的怪兽，在一颗星球上如此破坏……
兰德尔依稀记得，尼安当初说过，他只希望在人们发觉不了的地方低调地生活，他希望永远不要出现在人类的视野中，因为他讨厌人类的纷争。
当时兰德尔心想，以他这么强大的力量，要是想要销声匿迹，又能有多难呢？
而现在的他才发现，原来一头魔兽也能够像人类一样感情用事。
他会被爱德华利用，也就代表他对他的母星生命心存犹豫。
当初与尼安相处的一幕幕飞快地闪过脑海，兰德尔忽然间觉得，想要对一个讨厌的人报仇，竟然是一件如此困难的事情。
“就这样了吗？”兰德尔喃喃道，“别告诉我你最后跟我说的话只是这样，你可还没说完，尼安……”
机甲身后，军部的战舰缓缓驶来，一张巨大的透明的保护罩被战舰运送着。
在浩渺宇宙的背景下，那透明的保护罩仿佛是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很快就要落在兰德尔和尼安之间。
“尼安，你……”
兰德尔已经退出了兽态模式。
他已经无法继续保持战意了。
希尔步伐有些踉跄地向他走了过去，将兰德尔扯了起来，扯到了操控台前。
随后他从兰德尔身后环抱着他，握着他的手，放到了操控台上。
“兰迪，你得坚持下去……”希尔沙哑的声音在兰德尔耳边响起，他吻了吻兰德尔的眉角，重复道，“坚持下去……”
兰德尔觉得大脑有些空白。
巨兽就在他面前凶残怒吼着。
它奔跑了过来，那飞快的速度几乎要将星辰也给扯动，不像是一次攻击，更像是自杀一般。
兰德尔努力站直身体，手有些哆嗦地在操控台上摸索着，寻找着射击的按钮。
然后他找到了。
他找到了，可是却迟迟按不下去。
巨兽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近，那样的距离无法使军部的人安放保护罩，而结果就是这些人，甚至是周围的星辰，都会被爆炸后形成的黑洞吞噬！
“快点退下！！”军部的人怒吼道。
“兰迪……”希尔闭上了眼睛，一遍一遍安抚着兰德尔的神经。
兰德尔的呼吸也在颤抖着。
他死死盯着屏幕中那头巨兽，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死了可就再也没法说话了，尼安……”在近乎崩溃之间，兰德尔竟然笑了起来，可是比哭了还要难看，“尼安，永远也别想让我原谅你……”
语罢，手指哆嗦着，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缓缓，缓缓地按了下去。
一束红色的激光笔直地射了出去，无声地没入了巨兽的身体之内。
宇宙中什么声音也没。
只有画面在不停变换着。
巨兽的动作停滞了。
那红色的激光完全没入它的身体后，一点一点消失。
希尔松开了他，飞快地输入指令。
变形者零号飞快后退，而军部的人则是将保护罩放在了他们之间，将巨兽彻底隔离。
巨兽被困在了透明的保护罩之后，目光呆滞地望着他们，一动不动。
而后，爆炸。
兰德尔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他只听到信号平台上，一片干扰音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点笑意，简简单单说了句：
“我从来没期待过你的原谅，因为……我可是个坏人啊，兰德尔。”
095.海格姆斯（三）
火焰充斥着整个保护罩，碰撞迸发着，却没法冲向外界！
希尔喊着什么，可是兰德尔听不清楚。
军队战舰齐齐往后退开很大一段距离。
那保护罩在一瞬间出现了无数条裂缝，仿佛是一张蛛网。下一秒，全部粉碎，被一个肉眼无法看见的点吞噬殆尽！
一股强大的引力将他们拉扯了回去！
兰德尔的瞳孔猛地紧缩了下！
变形者零号也在往那个黑洞移动过去！
整架机甲倾斜过去，兰德尔摔倒在了地上，随着身下平台的倾斜往另一边滚了过去！
可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他被紧紧抱在了一个怀里！
“兰迪——”
兰德尔困难地睁开眼睛，但是只能看到希尔的肩膀。
希尔的心跳很快，已经快到了不正常的地步，仿佛下一秒就会猛地停止一般！他的浑身都在颤抖着。
一股莫大的恐惧感忽然间笼罩住了兰德尔。
他睁大了眼睛，喊道：“希尔！”
信号平台上出现了接连的哀嚎声，已经有战舰被吞噬到了那个黑洞里！
“坚持下去！”希尔大声喊道，但是兰德尔知道他不仅是在喊给他听，更是在喊给那些军队听，“这个黑洞的威力很小，再坚持一下！”
黑洞周围的空间被扭曲了，所有的物质都在以漩涡状向黑洞移动过去！
兰德尔喊道：“让我起来！让我起来，希尔！”
希尔知道兰德尔要做什么，两人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踉跄地走到了操控台前。
兰德尔的大脑一片混乱，曾经尼安告诉过他的那些指令此时一一浮上了他的脑海。他的双手在操控台上飞快操作着！
“向相反的方向开进推动力！！”兰德尔看了眼屏幕，惊呼道，“有一颗行星被吸引过去了！！”
尼安爆炸后形成的黑洞并不没有宇宙中真正的超新星爆炸时的威力来的大，保护罩或许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可是黑洞的破坏力毕竟是不可小觑的，很少有生命能够逃离黑洞的吞噬——
但是兰德尔知道他不能死在这个地方——希尔快坚持不下去了！
这场与自然界的拉锯战消磨着所有人的自信心，处在漩涡中心的黑洞仿佛是地狱的入口，而他们只能眼看着自己被拉扯进去，却毫无办法！
兰德尔将变形者零号的所有动力系统全部用上了！
他看了眼靠在墙头闭着眼睛的希尔，指尖也颤抖了起来。
一颗行星猛地窜了过来，兰德尔绷紧了神经，在那巨大星球擦过来的一瞬间克服了那巨大的引力，往后退出了一段距离！
一艘军舰被那行星瞬间撞成粉碎！
撞碎了一艘军舰后，那颗行星以飞快的速度往黑洞中心移动过去！
就在这一瞬间，所有人都感觉到黑洞的引力发生了变化——
“趁现在！快逃！！！”兰德尔吼道！
宇宙中，变形者零号重新化为了兽态，它努力奔逃着，终于冲破了黑洞引力的束缚，往远处冲去！
许许多多的军舰跟在他的身后！
——他们终于逃出来了！！
即使逃离了黑洞的束缚，兰德尔却丝毫没敢将速度慢下来。
他心中的恐惧还没有完全消退，在逃脱黑洞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回到星球的过程中，有人注意到了不远处正在向新玛法接近的一大片战斗机。有人震惊地喊道：“那是洛齐纳的军队，他们攻打过来了！！”
兰德尔已经没有精力去注意其他的东西了。
瞥见新玛法的军队也在向这儿移动，兰德尔毫不犹豫地就往星球登录上去。
重新落回到地面上的时候，兰德尔整个人都快瘫软下来了。
他喘着气，跑到一边，将坐在地上的希尔给扶了起来。
希尔的脸色是一种病态的苍白，连双唇也没有了血色。
他的双眼紧紧闭着。
兰德尔惊慌道：“希尔？希尔？！”
他拦腰将希尔抱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冲出了机甲操控室。
外面，肯德尔上将带着一批军医焦急等待着，在兰德尔下来的第一时间，接过了希尔，将他带进了救护车里。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
坐在急救室外的时候，兰德尔双手捂着脸，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他的脑海中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一切，从和希尔一起进入变形者零号，一直到他们脱离黑洞引力的那一刹那。
他所有的勇气似乎都在那短短的几个小时内被耗尽了。
走廊尽头传来了紊乱的脚步声，兰德尔听到了慕纱和弗雷的声音。
他们惊慌地跑了过来，直到看清楚兰德尔的身影才放下心来。
慕纱脚一软，差点就要摔倒在地上了！
弗雷抱住了她，看了远处的兰德尔一眼，深深叹了口气。
兰德尔的身体还在止不住的颤抖着，听到那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便抖得更加厉害了。
一个小心翼翼的，轻柔的女声响了起来：“希尔……怎么样了？”
兰德尔深呼吸一口气，抬起头，向希尔的母亲走了过去。
深深拥抱了对方一下后，兰德尔低声道：“没事的……他会没事的。”
随后他直起身，拥抱住了弗雷和慕纱。
之后，几人相对无言。
兰德尔重新坐回到了长椅上，头靠在身后的墙壁上，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
又等待了将近一个小时，手术室的门才被推开来。
兰德尔整个人都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紧张地跑到了主治医师身旁，问道：“他怎么样了？醒过来了吗？”
“哦，他还需要一段时间的休息，请不用担心，”医生安抚着他们的情绪，而后补充道“他的身体状况是不允许他进行如此高速的移动的，因为他的胸腔曾经受到过损伤，承受不了那么大的压力。我希望不要再出现这种情况了，不然再高明的医术也拯救不了他。”
兰德尔颤抖了下。
希尔还没有醒过来，不过已经被移送到了普通病房里。
兰德尔不肯走，慕纱和弗雷也陪着他。三人站在病房外，看着希尔的母亲坐在希尔的病床旁，一遍一遍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额头，低声说着什么。
只是希尔没有睁开眼睛，也就听不到了。
慕纱看了看兰德尔，轻声问道：“你不进去看看你的老师吗？”
“……我今晚想留在这儿，母亲，”兰德尔转过头，看着她说道，“……我得陪着他。”
慕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她试探般地问道：“会有人来照顾他的，你自己也需要休息了，明天我们再一起来看你的老师……好吗？”
兰德尔扯了扯嘴角，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回过头注视着躺在床上沉睡着的希尔，目光缱绻，完全不像是在看一个老师。
慕纱捂住了嘴巴，诧异无比。
弗雷也有些吃惊：“你……”
此时，希尔的母亲慢慢坐着轮椅出来了。
三人噤了声。
美丽的女人此时满脸疲惫，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
希尔一直将她照顾地很好，兰德尔从没有看见过她这副模样。
“五年前那场战役，希尔不小心吸进去了很多有毒气体，”她故作轻松地说道，可是眼光却有些闪烁，眼泪就这样落了下来，“你们知道的，那颗星球上的大气……”
兰德尔紧抿着双唇，走到了她身后，将她缓缓推了过去，随后转过身，使她能够看到病房里的希尔。
女人拿手帕擦干净了眼泪，声线颤抖道：“当时医生说他能够重新醒过来真的是一个奇迹……很神奇，不是吗？我以为已经无望了，可是这个孩子醒了过来。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漂亮，他的声音一点也没变。要是能够将他还回来，那么就算我会失去双腿，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兰德尔有些吃惊。
说起来，他一直不知道希尔的母亲是什么时候失去双腿的。
又沉默了许久，女人笑了笑，说道：“他会醒过来的，是不是？”
“会的，很快就会的，”兰德尔安慰道，“明天，明天就能和他说话了。”
“恩……”女人回过头，笑望着兰德尔，说道，“谢谢你，兰迪。”
“不……”兰德尔扯了扯嘴角，低声喃喃道，“是我害了他……”
三位长辈陪了兰德尔许久，才有些不情愿的离开。
“我们联系不上你，所以一直没有离开主城，”慕纱说道，“我们还住在那儿，战争已经开始了，你也要小心点，孩子。”
兰德尔乖顺地点了点头。
而希尔的母亲一开始不愿意离开，兰德尔劝了很久，对她保证道：“我会一直陪着他的。”才同意让弗雷和慕纱将她带回格丽华德府。
希尔家此时一个人也没有了，让她和慕纱他们在一起，至少能够互相照顾。
等到他们离开，兰德尔才轻手轻脚地走进病房里。
在医院里还是能够听到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微弱的炮轰声。
这种战乱的生活原本对他而言十分遥远，此时却就在他眼前。
可是兰德尔已经一点都不害怕了。
他合上了门，希望能将那些声音隔绝在门外。
随后他缓缓走到了希尔床前。
病房里只有各种仪器运转时的“滴滴答答”声。
看着心电图中平稳的图案，兰德尔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在床边跪了下来，将希尔额头上的刘海抚到了一边，随后轻轻的，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额头。
他的耳边似乎还能感受到希尔当时那急促的心跳。
“我从来不知道你受伤的到底是什么地方，其实我真的一点都了解你，是不是？”兰德尔喃喃道，“我以为你只要不受到正面伤害就可以，我以为你真的只要避免自动模式就可以……其实自动模式和手动模式都不是你的致命伤，你最不能接触的，是高速移动。”
而兰德尔当时的速度，已经快接近光速了。
普通人尚且接受不了那种速度，更何况是希尔？
兰德尔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谴责自己，看着希尔紧闭着双眼的模样，恨不能对方可以在这个时候睁开眼睛，然后像曾经一样，毫不留情的，刻薄地讽刺他。
兰德尔的心脏疼的厉害，几乎想要蜷起身体。可是他的手却是轻轻抚摸着希尔的脸颊，鼻子，嘴唇，希望切实地感觉到对方的存在。
兰德尔双手撑在床沿，轻轻的，试探般的吻着希尔的额头，鼻尖，继而落到他的唇上。
含住他的双唇，轻轻吸吮着，用舌尖挑起他的嘴唇，可是没有深入。就这样一遍一遍，安抚般的亲吻着。
最后，兰德尔的身体落到了地上。
他双手将希尔的手紧紧攥住，就这样将头埋到了两臂之间。
第二天，希尔依旧没醒来。
好多人来了病房，不论是希尔的母亲，弗雷，慕纱，还是海拉，加百利，布兰特。尼尔也来了，冲进病房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兰德尔扯到了地上，一拳挥了过去！
兰德尔没有抵抗，因此那一拳不偏不倚地砸到了他的额头上，立刻有了淤青。
“你在做什么？！”加百利喊道。
“放开他！”海拉的脸色沉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