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中的所有中都穿着白色的医师袍、手戴消毒手套、脸上有口罩,甚至还戴了头套一副在无菌区中的打扮,只有刚才捏着他脸颊的那年过五十的中年大叔没有戴头罩。所有人都与手术床保持一定距离,唯一的异类是卡欧斯——他甚么防护衣着都没有,一脸想接近又不知该不该的表情。
「这是甚么回事?」
已经过了变声期的低沉声音响彻整个房间。可笑的是,房间中明明站满了人,这句话却像对着空旷的空间大叫一样,响起空虚的回音。
「我问你这是见鬼的甚么回事?」
手粗暴地一挥,轰隆隆地拉倒一堆电子仪器。没有人敢接近他,连卡欧斯都保持在五步之遥。
「黑煌,你冷静一点听我说……」
「冷静,去你妈的冷静!这种情况我可能冷静吗?」黑煌抓狂地挥舞手中的软管:「这些到底是甚么回事?这里是哪里?这些是甚么人?我的血?默示录?那是甚么?我不是人是甚么意思?加奥司是哪里?」
「加奥司座镇在公司。黑煌,你冷静一点听着,这里是……」
「这里是这两兄弟开设的医院,不过是地下六层就是了。」
黑煌和卡欧斯同时看向插话的人。现场唯一没戴头套的中年大叔背着手走过来……话虽如此,他却在离手术床约五步以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你谁啊?」黑煌从来不知道客气两字怎样写。
「我是国家中央生体研究所所长……这样说你都不会明白的。简单来说,我是你父亲。黑煌,不,七冠大龙。」
「父亲?」黑煌咧齿冷笑:「你是把狗屎当化妆抹在脸上吗?还有,七冠大龙是甚么意思?」
那句话确实让所长的脸扭曲了,但他很快就回复正常:「你不需要知道……」
下一刻,黑煌猛然发难,手肘往后一撞,把尝试从后接近以注射麻醉的白衣人员撞飞墙上。
那绝对不是人类会有的力度。
「想分散我注意力的话,你还需要点修行咧!」黑煌得意地冷笑:「回到正题吧。你们刚才说的是甚么回事?默示录的原料指的是我的血?还有不是人类是甚么意思?」
施计偷袭失败,所长含恨地撇撇嘴,不再说话了。黑煌转向卡欧斯,直视那双愧疚的眼神。
「默示录的原料……没错,就是你的血。」他看起来已经放弃修补与黑煌的关系了:「你不知道,其实你的血有增强人体体能的效用,不过同时都会刺激人类的争斗意识,严重者会失去理智地杀害身边所有人……不过因为你的血对人体的效用太强了,直接饮用的话身体会受不住的。我们抽取你的血后,加以稀释包装……那就是默示录了。」
「……为甚么要做那种事?」事实上,黑煌到现在都不相信卡欧斯会背叛他。所以他一直问,都一直等,等卡欧斯给他一个理由、一个藉口。
就算只是情急之下的掩饰,现在他都会全盘相信的。
可惜卡欧斯似乎没有那种打算。
「一开始只是……想知道而已。」卡欧斯捂住脸,颓废不已:「你的能力到底可以强到甚么地步,你的血到底有甚么效用,所以才会不断找来惊险的干架让你……然后又听说,你的血有那种效用,所以就迷晕你抽血看看。」
定期的昏迷和失踪。
「没想到喝了那些血的人突然就死了,挖着喉咙吐着血地死了。后来又听说你的血要稀释才能用,可是之前抽的血已经不够用了,所以又想迷晕你,没想到那些药对你已经失效了,所以只能用更强烈的药……」
卡欧斯负责管理毒品的买卖和流通。
「之后稀释出来的药果然很有效,我们二十名打手拿着乌兹都花了一小时才杀了那个喝了你血的俘虏。所以我就想,这种稀释的血能不能拿来出售用,和加奥司商量一下,就起了默示录这名字……」
默示录的出现与流行。
「等等,卡欧斯。」黑煌叫停:「你说你和加奥司商量过,都就是说……」
「是的,加奥司都知道你的事……在迷晕你和抽你血的事上,他都有合作。」卡欧斯干脆地承认,甚至没有半点的推诿。
现在黑煌真的脸都青了。这两兄弟真的在利用他,不只用他来发展帮会,更抽他的血销售掏利,甚至牵涉入那个甚么所长……
——赶快离开那两兄弟,对你而言,他们很危险。
那个男人说的是真的!
好像已经彻底放弃了,卡欧斯无感情起伏地继续说下去:「默示录开始发售后,销售成绩相当理想,所以我们就想着更大范围地发售。为此,我们需要更完善的医疗设备,正好你又常常打架要入医院,我们就想着直接把你的入院都包办了。」
天使尘开设的这家医院。
「藉你入院的时候偷偷抽点血,默示录的原料就能确保了,我们都不需要定时迷晕你抽血了。不过有时候默示录的销售成绩太理想,我们就不得不再次迷晕你抽血……」
变得不定期的昏迷和失踪。
「够了,卡欧斯。」声音有点沙,那不是黑煌原来的声音:「别再说了。」
曾经深信是最亲近的人、可以交托背后的人,现在彻底地背叛了他。这种感觉绝不好受。
房间一时之间死寂了。黑煌不说话,卡欧斯都无话可说了,现在充斥着两人之间的,就只有这沉重而尴尬的沉默。
「闲话说够了吗?」
所长有点强逼性地把卡欧斯推开,来到黑煌面前。被黑煌一瞪,又有点胆怯地想要退开,但他还是站稳了脚步。
无视行动有点滑稽的所长,黑煌继续问卡欧斯:「卡欧斯,别的我不说了。你和这老头是怎样扯上关系的?」
「我们扯上关系的时候比你想像中更早。」所长抢在卡欧斯之前开口:「要问为甚么的话,那是因为他们会找上你、开设天使尘,还有这样绑架你,全都是我指使的。」
「你说甚么?」黑煌危险地眯起眼睛,捏起拳头。
真想一拳打爆这混蛋!刚才他还在问卡欧斯怎么这老头突然就……
手一捏,黑煌才发现有问题。手脚无力、全身发软、头昏眼花……
回头看看,他发现那包透明的点滴换了包。虽然还是透明的,但标签明显不同,而且之前那包已经半空的,这包却仍然满满的。
讽刺,刚才所长尝试声东击西失败了,没想到黑煌却自己专注于卡欧斯身上,连身边的点滴被掉了包都不知道。
「用不着太生气,心跳加速反而会提升抽血速度,可惜的是现在你的血混了杂质,不能用了。」所长以可惜的眼神看着黑煌左臂上的软管:「不过别担心,反正我们的时间多的是。待我安置好你之后,要抽多少血都没关系。」
「请等一等!」一脸沮丧无力的卡欧斯突然回复精神:「之前说过的吧?抽了足够的血就放黑煌回去,我们之前是这样说好了的吧?」
「此一时彼一时,如果他甚么都不知道,那放他回去都没关系。但现在他知道一切了,我们不能放他走了。」所长强硬地反驳:「至于天使尘,那个组织都用不着了。关键的检体已经到手了,那种伪装已经没必要了。」
伪装……黑煌尝试扯下右臂上的软管,手却使不上力,头都越发昏眩。
他想起天使尘的徽章。黑色的背景上有个巨大的白色十字架,前面是白色的光环,光环两旁是白色的翅膀,而光环中央却是如同被捕获般束缚其中的红色心脏。
红色心脏……现在他知道了,那红色是他的血和肉。卡欧斯和加奥司制造了十字架、光环和翅膀这种夸张的排头,把他推上组织首领的位置,事实上却以那道光环把他束缚其中。
从遇上卡欧斯和加奥司那一天开始,他就已经成了笼中鸟,只有他自己懵然不知。
头越来越昏,眼前已经一片模糊。朦胧中,之前那捏住他脸的手,这次抚上了他的脸。
「别太在意。你本来就是我们的所有物,现在只是回到你本来的收藏箱中而已,没甚么不对的。来,乖乖的睡下去吧,你不需要保持意识。」
睡下去,是的,闭上眼睛一觉睡去是非常容易的事,但黑煌知道,一旦他睡过去了,他醒过来时就会身陷囹圄——这是在他还能醒过来的前题下。
可是,意识已经支持不住了……
『轰——!』
「发生了甚么事?」所长回头大喝,面对惊人状况却仍然冷静。
「是洗手间!洗手间不知怎的……爆炸了!」
「炸弹袭击吗?」
「不!不像是炸弹……」
『轰——』『轰轰——』『轰隆隆——!』
「这次又是甚么事?」所长有点抓狂了。
「不、不知道!」小职员被彻底吓坏了:「走廊、休息室和其他手术室相继爆炸!」
「那到底是甚么引发爆炸?」这才是重点问题。
「不清楚,没想到类似炸药的物体……」
此时,消防系统感应到火的热力而启动了,天花板上的花洒洒出大量的人造雨,只是那是……
「甚……这是甚么东西?」所长甩动衣袖想挥开洒落其上的棕黑色液体。
卡欧斯嗅一嗅身上:「……石油?」
『轰隆——!』
不知在甚么时候,水管中的水已经被更换成石油。易燃物碰上熊熊大火,更是引发连串爆炸。
『轰轰——』『呯隆——』『轰隆隆——』
「呜哇……」所长惨叫着避开一面塌下来的墙:「人来啊……保护我离开!」
「黑煌……黑煌!」卡欧斯转身,冲向手术室中央:「黑煌,黑煌!」
因为药力,黑煌已经彻底昏迷。如果现在丢着他见死不救的话,就算是黑煌都会没命的。
「黑煌,黑……」
浓烟之中,一个身材高挑的身影出现在手术床旁边。
大手一挥就把贴着黑煌身上的电极统统扯下,然后他小心地取下黑煌双臂上的点滴,再贴上棉花以助止血。一切都处理好后,他才小心地抱起黑煌。
「黑煌!」卡欧斯远远就见着这身影,但却在接近后才看得清楚。
金发过腰、绿色眼睛、身穿有点旧的长外套。
「是你?」
男人隔着手术床和散落一地的电子仪器,无言地看着卡欧斯。
而卡欧斯都瞪视着他……正确来说,是他手中的黑煌。
因为断了麻醉,黑煌的意识有一瞬间恢复过来了。那真的只是一瞬间,他随时都会再陷入昏睡。
现场的爆炸声和惨叫声显得模糊、周遭的混乱情况都一样朦胧不清,就只有那个男人特别清楚。
「……是你……」是他,那个给他揭示一切的男人。
「是的,是我。」男人托一下黑煌,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别担心,我来接你了。」
来接你了。在笼子被打开的时候,来接你了。
那句话让黑煌莫名其妙的安心,就算理智知道眼前这男人不可信,心却理所当然地想倚赖他。
「嗯……」丢下一个不知是不是回应的单音,黑煌靠在他肩上,又昏过去了。
确定怀中的人已经昏过去,男人又托了他一下,转身走入烟雾中。
「黑煌!」卡欧斯仍在尝试绕过大堆的瓦砾:「黑煌,等等!」
『轰——轰隆——』
天花板彻底塌下来了。
第十章
头好昏,全身都好累。身上每一条肌肉似乎都陷入沉睡一般,连动一下眼睑都没那种气力。
空气中有一种腐败的气味,想抽一抽鼻子嗅清楚,却发现连那种体力都没有。
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他的脸,轻轻地摸索着。光是这动作就给了他些许力气,足够睁开眼睛。
「你醒了。」
眼前是一个类似货仓的高耸天花板,前面是男人的大脸。那双曾经让黑煌火冒三丈的绿色眼眸,如今看起来却无比亲切。
「这里是……」才一开口,黑煌就吓了一跳。声音沙哑不已,完全是麻醉后的后遗症。
「这里很安全,他们不会找到这种地方的,你不用担心。」
男人般说般举起手中的针管,以指尖弹击针管数次以排出空气。
「那个……是……」
「安非他命,一种兴奋剂。」男人平静地回应:「你之前拿着那个纸包里的,都是这东西。」
啊,那支针……
似乎是因为那支针上的药,黑煌才得以在麻醉中醒来,继而撞破一切。
「这药的纯度非常高,换作常人的话,一毫克就够要人命了。」男人边说边拉起黑煌的手臂:「不过对你而言,只是刚好够抵销之前受过的麻醉。」
手臂一痛,黑煌蹙下眉,却连挣扎的气力都没有。
是说,之前那些吗啡都是纯度高得够死人的?
不但麻醉够死人,连抵销麻醉所需的药量,都够要人命。
「……是……么……」
「是的?」注射完毕,男人以棉球压住针口。
「我……么……」
「慢慢来,别着急,会咬到舌头的。」男人抚上他的脸,指尖碰上他的唇,动作是不可多得的温柔:「来,慢慢说,别急。」
口腔有点麻痹,咬字都有点模糊不清,但黑煌仍是慢慢一只字一只字说出来。
「我……是……甚……么……」
听清楚他的问句,这次男人沉默了。
「我是……甚么……」
超越常人的体能和回复力、能够直接影响人体的血液,这样的人,怎样看都不是人类。
「我……是甚么……」
这样的自己,可能是甚么?可以是甚么?
没有以说话回应,男人轻轻托起黑煌的肩,把他抱入怀里。
「你得回想起来。」
回想、回想起来。
「全部回想起来。」空出来的手,轻轻抚上那发上的珠绳:「全部回想起来的话,你就明白了。」
回想起……甚么?
「你存活下来的意义。」
存活下来的……意义?
那时候……五岁的那一天……妈妈……
「回想起来。」
妈妈的……手……
妈妈,好温柔。从来都是,非常的温柔。
总是带着他、总是抱着他、总是那样在他身边,低声念唱着奇妙的歌。
乍听之下宛如童谣,细听之下却会发现当中的庄严和神圣,犹如灵乐。
他最爱靠在妈妈身边,被妈妈抱着、听着妈妈的歌入睡。从小开始,从来都是。
可是妈妈很忙。一介女子要养活个儿子并不容易,所以妈妈早上几乎都在外面工作,太阳下山了才回家。这时候妈妈会先做饭给儿子,在他吃晚饭时做完家务,然后把碗洗了,这才有时间陪陪儿子。
说是陪一下儿子,其实最多都不过一小时而已。因为妈妈早上工作很累,回家时已经疲惫不堪,所以希望早早休息。他都很清楚,所以他从不要求妈妈陪他玩,他只希望妈妈睡觉时可以抱住他。
尽管很累,妈妈都一定会唱歌。在静夜的床上紧紧抱住他,在他耳边唱着甜美的曲调。
『小煌,不能伤害他人啊。』
『要学会忍耐,不去反击。』
『如果真的忍不下来,那就离开,不要攻击他人。』
『小煌最乖了,妈妈以小煌为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