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上疼……你让我进去啊。
我求你了,爸——
门始终没打开来,围观的人却越来越多,开始有人在讨论要不要找公安过来。
在有人开始拉扯自己的时候,少年猛地一个挣扎,他又开始跑。
他毫无目的地狂奔,却在冷风中逐渐清醒,脚步慢慢地缓下。
他低头,看着满是刮痕的脚板。
他接着抬头,看看周围。街道上的人与他擦肩而过,有的看了看他就把头低下去,有的压根没发现他似的。
没有人会因为他而驻足。
少年喘喘地,从喉头发出一声轻笑。
到最后,依然只有他一个人乐呵地忙乎着,从来就没有一个人,愿意和他说永远、说一辈子。
韩境也好、姚一霖也罢,就连他最后追逐的那一道光,到头来他也只是那个男人手里的一步棋。
而后,他靠着拾荒,慢慢地又走过来。用微薄的薪水帮人打工,什么样的活儿都做,靠这样苟且残喘地活着。
接着在一个西点铺的老师傅的帮忙下,他终于找到了一份像样的工作。店里的店长对他很照顾,还靠着许多关系帮着他补办了身份证。
他在那个地方工作了一年多,他并不介意薪资多寡,可以的话,他想要一直做下去,把欠下的人情还清,最后却也无法如愿。
生活,从来就不能如他们所愿。
天微微地亮了起来,壶里的酒一滴不剩,苏陌却越来越清醒。
姚一霖又穿回了那一套脏了的西服,正回头瞧着他。
“过了下星期,这里的主工程就差不多了。”意思是,男人终于要离开。
姚一霖走到青年面前,他矮下身来,伸出手,无视青年的抗拒,牢牢地握住了苏陌的掌心。
“那时候,陆馨芸给我看了一个带子。”姚一霖循着记忆,回想道:“我以为……里面他们折磨的那个人就是你,光线太暗,我其实也没有看清楚。”
“苏陌……”姚一霖抬头,与青年对视着。
男人的眼神太认真,认真得让他几乎产生一种错觉——那是很久以前,他从还是警官的姚一霖眼中才能看到的清澈颜色。
“如果,我是说如果……”姚一霖嗓音低哑地轻问:“当初,我没有丢下你,你还会不会——”
会什么?会如何?
苏陌将掌心从男人的手心里抽了出来,他往后将脑袋靠在床上,疲累地说:“你走吧。”
姚一霖的脸色变了变,他的眼里在短暂的时刻里闪过了许多的情绪——有不信、有不甘、也有绝望……
男人缓慢地站了起来,拢拢外套,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在过了许久之后,苏陌才从地上站起来。他看了一眼屋里的一片狼藉,突然很想去买包烟狠狠地抽上一抽。
但是,他还没踏出门,就很快就打断了这样的念头。
『婷婷那丫头说,戒烟能多活二十年。』
男人的音容犹在耳边,他甚至能感觉到男人亲吻他耳垂时的那股颤栗。
苏陌抬手抹了抹脸,重新坐回椅子上。
他不能抽,他答应了白长博,要戒烟。
苏陌扯了扯嘴角。
他跟他,要一起,多活二十年。
第三十五章
天还没完全亮起来,青年只批了一件外衣,在坡上迎风而立。从这个方向远远地瞧去,那几辆黑色轿车越驶越远,逐渐化为这片景色中的一抹黑点。
苏陌抬高手腕看了看,那个晚上姚一霖握住的地方还残留着浅淡的痕迹。
这些天,他无故地想起了许多的过去。一些他以为已经遗忘的记忆,一点一点地跳蹿出来。那是名为苏陌的少年追逐的爱情,然而,故事里的人都已经远去,留下来的不过是回忆的残渣。
他曾经那么爱他。
但是在姚一霖握着他的手,带着泫然欲泣的神情,向他寻求一个答案的时候,他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一切的彷徨、挣扎,在他本能地想起白长博的模样时,眼前的世界仿佛清明起来。
不知道在曾经,那个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悄悄地牵手、十指交缠的他们,会不会想到未来会有这样的结果。
男人乘着飞机回到了S市,即有司机在外等候。
西装笔挺的男人坐在后座,连续几日的失眠让他的脸色极其难看。他不断地用手掌摩挲着额头,手机已经响了无数次,连前座同行的随扈也不禁面露不安地说:“姚总,您要么接一下,也许什么急事……”
“他妈的给我住嘴!”姚一霖直接将手机取出来,烦躁地拔出了电池,用力地甩开。接着头痛欲裂地弯下腰,掩住了眼。
随扈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人,最后还是识相地收回了视线。他的脸上除了不满之外,更多的是凝重的神色——这段时间公司一日不如一日,先是外资纷纷撤股,前些日子又受到股市风暴的影响,公司的资产整整缩水了一大半不止,此外,又因为最高决策人的喜怒不定、自恃甚高,鸿邦集团渐渐呈现出摇摇欲坠的险象,公司里但凡能力卓越的,有哪个不是乘机跳槽另谋高就的……
这次的工程,和鸿邦过去承接的项目比起来,实在是不堪一提。连一点小纷争都要闹到总负责人亲自出面解决,公司内部的问题可想而知。
至于这些现象,姚一霖又如何瞧不出来。
他试图去做出改变,却无法力挽狂澜——其实不单单是鸿邦,包括王邵群等人在内的好几个知名财阀都随着白长博而纷纷地中枪落马,让人禁不住怀疑,白长博是在拿自身当作筹码,拉着他们所有人陪葬。
“先回公司一趟。”姚一霖面色冷峻地吩咐道。
随扈闻言目露迟疑地看了看男人,末了还是对着司机说了一声:“回公司。”
然而,他们万万没想到,鸿邦集团大楼的外头聚集了一大票人。在发现到公司目前的最高负责人坐在正驶往公司大门的轿车时,那些拿着布条抗议的人群蓦然一哄而上,将近百人的活动顿时将整条街围堵得水泄不通,好让车子无法通过特殊通道避开人群。
“起诉不肖公司恶意欠薪!”“拖欠半年薪资,要求讨回公道!”等等的口号此起彼落,原本负责控制场面的警卫和保安不断被推搡着,场面几乎到了失控边缘。
姚一霖在十几名保镖和随扈的维守下,狼狈地逃过了人群的追赶和媒体的逼问,直直地往公司大门仓皇而去。最后还是惊动了武警,才把这不大不小的暴动被控制住,避免公司大门遭人砸烂的局面。
“我问你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姚一霖甫一走进总裁室的大门,就逮住了公司里的几个主管高官怒吼泻火。
“外头那些人到底是打哪儿来的?你、方世中,你是怎么做事的?我不是叫你先把钱拨下去么?你们这群废物到底在搞什么?!”男人直接点名了当中的一人,上前揪住了那人的领子一顿痛吼。
“副、副总,这,这是许经理管的事儿,不是我的过错啊。”那姓方的主管一脸菜色,别别扭扭地低头辩解。一早来到公司,外头就这么大的阵仗,谁不是被吓得一愣一愣的。
姚一霖似乎也想起了此时,便甩手将他一把推开,快步走到桌案前拨打了公司的内线。
“叫许赫上来见我——”姚一霖忽然拔尖了声音:“没来?!”
他当下看了一眼在场的几个主管,扭头对着秘书使了一个眼神。
不过一会儿,秘书就脸色古怪地走了过来,带着些微战兢地将听筒交给了姚一霖。
“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电话的另一头,冰冷的机械声不断地重复着。
姚一霖握住听筒的手一紧,他脸色难看的一扫眼前所有人,在将行动电话扔给秘书之后,他对着前头的人摆了摆手,语气不稳地低声道:“你、你们先出去,做好自己的事情。”
在所有人都退出去之后,男人慢慢地坐倒在椅子上。
他闭目养神地深吸了一口气后,强迫自己稍微振作起来。也许情况还没有他想象的这么糟糕……男人的眼皮突地一跳。
当下,姚一霖打开了大班台上的笔记本。
他无意识地做了个吞咽,登入了公司的内部页面,调出了只有最高层才能查看的数据……
现下,鸿邦集团大楼内人心惶惶,外头的抗议虽然已经被强行镇压下来,但是只要一打开各大网页,有关于鸿邦拖欠薪资、工程停滞的各种报导如雨后春笋般。公司员工无一不心揣不安,各自心中有一番想法,却无人留意到顶楼的总裁室传来一阵巨响。
男人将桌上所有的东西全掼到了地上,他颤巍巍地两手支撑在桌上,额上的冷汗低落在光滑的桌面上。
姚一霖在恍惚之中看清了桌面上自己的倒影,那狰狞的面色让他亦为之一怔。他受到惊吓似的往后退了几步,踉跄地坐倒在地。
他的呼吸渐渐地急促起来,身躯的颤抖越来越强烈,慌忙地摸索着衣服的口袋,在搜索未果之后,又在桌前翻箱倒柜地找了一通,最后在抽屉的暗格里取出了一直藏着的针筒。他浑身发颤地将针筒的液体填满,露出了满是施针痕迹的手臂。
痛苦逐渐地缓解,但是这一次他并没有向以往那样产生幻觉,而是被一股前所未有的空虚所笼罩。他的眼眶红了一圈,害冷似的将身躯慢慢缩起,这一刻,他脑子里满满的都是梦里那个少年紧搂着自己的热度。
“苏陌、苏陌……”他哑声喃喃,双手使劲地攥紧了拳,眼里露出了狠决的恨意。
“你也看不起我、连你也看不起我……!”男人带着绝望地低吼:“你们都看不起我!都看不起我——!!”
在那古色古香的茶楼包厢内,一个会议正在秘密地进行着,在座的皆是各方称得上名号的商贾富豪,也有各别政界名流,在这里聚集的这些人俱是神色严肃,暗暗观察着对方颜面,无一不带着几分为难之色。
听着各方大吐苦水之后,坐在前头的王邵群抽了一口雪茄,做出了一针见血的结论:“这样下去,大伙儿迟早跟着遭殃。”
当中数人脸色陡地难看起来,纷纷争论。
“我一、一开始就不赞成走这着险棋,把他逼急了,看看现在这局面——”
“他自己去死还没忘记设局让我们全跟着跳进去……好了,这下子全玩完了!”
争吵一触即发,王邵群慢条斯理地哼出一口烟,捏着眉心,敲了敲桌案沉吟道:“你们知不知道最近那蹿起来的几个小公司,是打哪儿来的?”
王邵群脸上似笑非笑,“俗话说得好,狡兔有三窟。更何况是他……”王邵群的脸色一狠,带着戾气道:“我告诉你们,只要一天没找到白长博,我们谁也别想安然脱身!”
自打通缉令出来之后,白长博此人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上面虽说一直有行动,却始终没有一个消息出来,反倒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股市大洗盘、接二连三的风波和麻烦接踵而至,在他们还来不及瓜分白长博名下的地盘时,他们的地位已经岌岌可危。
“王老板,你说得容易,那敢问你有什么好的对策?说起来,你跟白长博也算是故交,你当初也信誓旦旦地说有办法对付他,现在……啧。”当中一人嗤笑一声。
“你——”王邵群脸色变了变,正要发作的时候,一把嘶哑的声音突兀的中止了即将发生的争吵。
“我有办法。”
众人忽然沉默下来,颇有默契地往声音的方向望了过去。
那急剧消瘦的男人坐在黑暗中,唯有那深刻的五官尚能看出先前风流的痕迹。
男人容易疲惫地往椅背靠了靠,苍白的脸庞悬着一抹死气沉沉的微笑。
“我有个办法……”他微睁着眼,犹如呓语地说:“能让白长博,主动显身。”
青年蹲坐在屋外,正摆弄着电视机的天线。旁边穿着花色衣裤的姑娘拿着蒲扇替青年扇风,边紧张地问:“苏大哥,怎么样?能修得好吗?”
苏陌抬手用汗巾擦了擦汗,他拍了拍这老电视机的壳子,有些懊恼地说:“你让我再看看,如果真不行,就帮你送到电器店去。”
刘晓萍因为很信任她的苏大哥,故此在这时候依然很乐观地咧嘴微笑。
“苏大哥。”她拍拍大腿站起来,热得红扑扑的脸蛋对着苏陌扬了扬,“我阿母煮了冰镇酸梅汤,我去拿来。”
苏陌没留意听她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一股脑地折腾这高龄二十几的老旧电视。
刘晓萍哼着调子回到家里,也不管自家老爹不住地唠叨自己,就去厨房里盛了一大瓶的酸梅汤,放在篮子里就乐呵呵地出门去。
“成天往个男人那里去,外头的人都嘴碎成什么样了……”刘父摇摇头,刘母在后方拍了一下老伴儿的脑袋,恼道:“就知道说,当初要不是你说那姚老板好,弄得人家都不敢上咱家来,再这样下去,就这么个也要给你说没了——”
刘晓萍踩着自行车在坑坑洼洼的泥地上前行,两个麻花辫随着微风轻扬着。
这时候,她瞧见了路上有个衣着齐整的男子正拦着村里的婶子问些什么。在刘晓萍越过的时候,婶子赶紧唤住了她:“阿萍、阿萍,你来的正好。”
刘晓萍停了下来,疑惑地回头。
婶子冲着她招招手,又对那中年男子说:“你要找叫苏陌的,问阿萍就对啦,她懂啦,两个人是干兄妹啦。”
刘晓萍恼羞地跺脚叫了一声“琴姨”,扭头看了看眼前模样斯文的中年男子。
男子冲着刘晓萍客气地笑笑,教养极好与她伸手交握,弄得刘晓萍满脸不自在地通红。他客套了几句,就直接道:“我是来找苏陌的,这里的路我不太熟悉,能不能麻烦刘小姐带个路?”
刘晓萍挠了挠脸,只觉得这人衣着光鲜,谈吐有礼,兴许还是苏大哥的什么亲人,她想到此处,忙热情地道:“刚好我要上去苏大哥那儿,你跟我来吧。”
刘晓萍推着自行车,带着人往苏陌居住的地方走去。
在看见房子的时候,刘晓萍就兴冲冲地跑上去,见屋外没人,就直接跑进屋里喊着:“苏大哥,有人来找你啦!”
“你说什么?谁——”青年从灶房里走出来,手里还抱着一个工具箱,在他抬头往刘晓萍瞧去的时候,脸色陡然一变,他猛然将东西一扔,扑上去大喊:“晓萍!!”
刘晓萍还没反应过来,黑影忽然覆盖下来,一只手蓦然伸过来掩住了她的嘴,接着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抵在她的脑门上。
“不要动。”
苏陌在看清男子手上的那柄枪支后,他硬生生地止住了动作,两眼充血地看着前方。
男子身后很快地就有好些人走了进来,动作利落地擒住了青年,用手铐铐住了青年的双手。苏陌连挣动也没敢,他只是一劲儿地盯着刘晓萍脑门上顶着的那黑色枪口,眼里除了愤怒之外,就只剩下满满的惊恐。
刘晓萍两眼噙着泪,睁大的双瞳透着恐惧,被捂住的嘴只能发出几丝断断续续的声音。
青年被人押着走出屋外迈向前头停着的黑色轿车,他不断地回头,一直到被人塞进后座之前,他对着夹持刘晓萍的男子咬牙道:“我乖乖跟你们走,快放了她。”
男子脸上还是客客气气地微笑:“苏少,你尽管放心,只要你安安分分的,就不会有无辜的人受到波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