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得很近，这个人身上有淡淡的沐浴露的味道，很清爽。白兴磊不由端详着展锋和的脸，眼底的神色极温柔。
若是平时，也许凭着敏锐的观察，展锋和会觉察到什么，然而如今他心事重重，半点念头也没有多的。听了白兴磊的问题，展锋和很干脆地点了头：“是啊，我打算回江城，自然要重新找份工作了。”
本来想调过去，不过报社的情况根本不允许。
如果他离开南都，那么两个人的同居关系很快就会结束了。日日朝夕相处，温水煮青蛙，也许还能磨合出什么来，他人一走，那点希望就更渺茫了。
白兴磊很不情愿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但他更清楚展锋和的孝心和决然，也实在没有理由可以阻止。
“既然想呆在江城，多看看招聘信息吧。”
白兴磊沉默了很久，才慢慢说了一句，随即松开了手，转身出去了。走到门口，又忽然回头说：“晚点再看吧，我们先吃饭，等会儿菜早就凉了。”
“好，我知道了。”
展锋和看着情绪明显低落的同居人，不知为何，心头掠过淡淡的不舍和刺痛，有些感伤。
怎么说，也是同居了这么久的伙伴。马上就要走了，还真是……
不舍得。
这顿晚饭吃得有点压抑，两个人都沉默下来。白兴磊是不想说话，而展锋和是不明白情况而不愿开口。等吃完饭，趁着展锋和洗碗的时候，白兴磊倚在门边，慢慢地问道：“锋和，你打算什么时候搬走？”
两个人这样的相处，还剩多久？他一直没有采取什么实际的行动，固然是心中有些顾忌，但更多的，还是觉得来日方长，不必心急。
哪知事情变成了这样。
展锋和动作顿了顿，才摇头，淡淡笑着：“不太确定，简历才发出去没多久，这边的工作也没辞，起码要等年后才会有结果吧。”
“是么。”
白兴磊又沉默下来。不知道自己到底想问些什么。
日子变得有些沉闷，虽然亲昵一如往日，但是白兴磊的心情却始终好不起来。如果温水煮青蛙不被允许，那么自己是否应该干脆一点？
这样犹豫迟疑，也的确不像是他从前的为人。
白兴磊脚步顿了顿，站在自家楼下开始发起呆来，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自己的钥匙，陷入了沉思。
“兴磊。”
直到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白兴磊才回过神来。
转身，果然是苏墨。
白兴磊心里叹息一声，脸上的笑容客气而疏离：“是你啊，苏墨，好久不见，怎么来南都了？”
对面的男人清俊一如当年，但是眼底的神色，早就不是当年的样子了。
苏墨微微苦笑起来，慢慢收敛起不应该泄露的情绪，嘴角勾起一个妥当的笑容来：“是啊，好久不见，出差路过这里，想起来你在这里工作，所以过来看看你。当年的事，也有一些话想跟你说清楚。”
“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白兴磊微笑着说，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既然做了决定，我尊重你的选择，到现在，也没必要再说什么了。”
苏墨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是啊，既然已经过去了，他都已经看开了，那么自己何必还放在心上呢。那一点不甘心，就当从来没有过吧。
你不想知道原因，我也无法启齿，索性相忘于江湖。若有缘再见，还能像普通朋友一样，微笑着说“好久不见”。
也不错。
苏墨眼里露出一丝难堪来，不知道自己这趟而来，究竟是错是对。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这样也好，反正已经过去那么久了……都好几年了……”
“你这几年怎么样？”见他伤感起来，白兴磊也不想气氛弄得这么僵，略想了一会儿，他还是选择用普通同学的姿态来面对这个人。
苏墨眼神微微闪躲，在白兴磊疑惑到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他没听清楚自己的话时，才低声开口说：“我结婚了。”
“什么？”
这次白兴磊是真正愣住了，几乎有些难以置信：“苏墨，你真的结婚了！”他的声音略微提高了几分，想起当年的事，白兴磊只觉得一阵闷气上涌：“别告诉我，当年你跟我说分手，就是为了结婚。”
他语气微冷，苏墨自知犯到了白兴磊的底线，也不解释，直接默认了。
白兴磊这个人，成平最恨被骗，不爱可以直说，这是不能勉强的事情，但是欺骗他，却是他不能容忍的行为。
“苏墨，当初你跟我在交往的时候，居然还想着结婚的事。”白兴磊深呼吸几次，才一字一顿地说。
他不想把场面闹得太难堪了，只是这件事实在让他火大。只要想想，在他认真地想着一生一世的时候，这个男人已经开始寻找退路，他就忍不住火大。
苏墨不由急切地解释道：“兴磊，我也是被我爸妈逼得啊。当初在一起的时候，我是真心想过要一辈……”
“算了，事情已经过去了。”白兴磊毫不犹豫地打断了苏墨的辩解，只觉得头都疼了。他一直以为，苏墨跟他分手，是因为遇到了更好的选择，没想到居然是这种理由，怎么能不让他冷眼以待。
白兴磊握紧了拳，摇摇头说：“苏墨，分手四年后你再来告诉我这样的理由，还不如不说，这样我对你，不至于失望到了毫无念头的地步。说清楚了也好，我们再无拖欠，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他转身就要走，苏墨迟疑一番，还是忍不住问：“兴磊，你爱上别人了是吗？到现在，你还希望找一个好男人，认真个一生一世吗？”
白兴磊回过头：“这是我自己选择的生活，就算是同性恋，也有追求一生一世的权利吧。你认为没道理是你的事，我坚持自己的愿望是我的事，只能说，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再见。”
说完他挑了眉，淡淡一笑，径自上楼去了。
今晚听到这样的分手理由，真是让人无语，他实在没兴趣应付这样的前男友。让自己糟心的事，傻子才会去做。
苏墨黯然站了片刻，也转身离开了，或许这一次，是真的来错了呢。
此生相见无期了吧。
等两个人的身影都消失在黄昏里，展锋和才从小区的大树后面缓缓走出来，神情有些若有所思。
不是他故意要偷听同居人的秘密，谁让事情这么巧。他刚下班匆匆回家，打算收拾东西回江城，就意外地撞到这样的事情。
展锋和望了望家里的方向，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第十九章
白兴磊听到开门声，抬头朝门口望去，笑笑说：“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报社不忙吗？”
“还好。”展锋和收敛了情绪，神色仍旧温和，丝毫看不出刚才的影响，“明天是周末，我打算今晚就回去看我妈，回来收拾东西。”
“这么着急？”白兴磊放下手里的书，微微皱眉，“家里不是有你姐和光锦帮着照看吗？你怎么这么着急回去呢？”
想了想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展锋和于是走到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总让她们照顾也不行，我还是担心我妈的病情。”
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不想隐瞒白兴磊：“兴磊，刚才……在楼下的时候，你和那个人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白兴磊一怔，随即眼神变得复杂起来：“那你都知道了？”
他没有明说，但是展锋和完全知道白兴磊在问什么，于是点头。见白兴磊神色变化莫测，展锋和温声说：“兴磊，其实这事儿你也没必要瞒着。之前小天的事，我不是已经说了，真的没有关系。”
原来他以为自己是担心这个……
白兴磊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沉默下去。今天倒是误打误撞，正好让锋和知道了他的性取向，也省的他为难日后如何说明。那么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做才好？
或许，这是个合适的机会。
“兴磊？”展锋和有点担心地看向白兴磊，怕他觉得自己会反感他的性取向，不由拍了拍他的肩，“兴磊，你在想什么？”
白兴磊回过神来，凝视着展锋和的脸，心里的思量终于有了明确的结果。
以锋和重情重义的个性，即使他表白不成功，也未必做不成朋友。这一年多来，两人朝夕相处，自己刻意亲近，虽然说不上暧昧，但也绝对要比普通的好友亲密许多。
他想追求的是一生一世的幸福，既然有希望，总要争取一下才行。
想到这里，白兴磊缓缓笑了起来，眼底的温柔不再掩饰：“锋和，你真的什么都知道吗？”
这一次离得如此之近，展锋和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同居人的眼神。这种温柔和话语，再加上今晚无意中听到的秘密……
往日里不经意的暧昧举动，似乎一下子都在脑海中重现。
展锋和心里忽然有些退却，总觉得白兴磊接下来的话，很可能会朝着令他不安的方向发展：“兴磊，你这是什么意思……”
“锋和，这件事情你既然知道了，索性我就什么都不瞒你了。”白兴磊移动了一下位置，靠得更近了，他握住展锋和的手，定定地看着他的眼，认真地说：“锋和，我的秘密不是我是一个同性恋，我真正的秘密是……”
这语气微带蛊惑，展锋和一时不能抗拒，忘记了要抽回自己的手，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白兴磊微笑起来，眼底流光宛转：“我真正的秘密是爱你，锋和，”他欠身轻轻吻上他的额头，微笑着说：“锋和，我真的爱你，一直认真在爱你。”
灯光下，白兴磊英俊的脸孔呈现出不可思议的美和温柔，充满某种难言的魅力。这一次，轮到展锋和大脑瞬间当机了。
“锋和？锋和！”白光锦猛地一拍展锋和的肩膀，纳闷道，“你在想什么呐，剥个橘子剥了这么久。”
说着说着话，这人就没声儿了，锋和今天真是很不在状态啊……
展锋和蓦然回神，赶紧把橘子剥好给母亲递过去，“妈，我一时想事情，走神了，给您。”
“是不是最近工作很忙啊，如果太忙的话，就不要总是来回跑了，注意身体。”展妈妈接过苹果，心疼地看着儿子，“妈很好，你别老是担心。”
展锋和心里一酸，摇头说：“最近不忙，妈，我就是想回来看看你。这不是有阵子都没看到了么。”
展妈妈心中暗叹一声，只是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自己的病情她很清楚，儿子的孝心，让她又是欣慰，又是难过。
将来自己真的走了，这孩子不知道会多伤心啊……
她看了看一旁帮着展锋和收拾病房的白光锦，眼里露出温柔的笑意来。幸好锋和身边还有这么一个可爱明媚的女孩子，这一生儿子能娶到光锦这个媳妇，也算是非常幸运的了。
“光锦，你别忙了，过来陪我说说话吧。”
白光锦见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便走到病床前坐下，拉着展妈妈的手，笑眯眯地说：“伯母，房间收拾得亮堂点，你看着也开心么，这样病会好得快。我听锋和说，您和清和姐都是特别爱干净的人，我比较懒，也只能帮您收拾成这样了，您别嫌弃啊。”
“怎么会，光锦你真是个勤快的女孩儿。”展妈妈把剩下的橘子放到一旁，想到自己半只脚都踏进了棺材，还是觉得把心事了了才好。
“锋和，光锦，我想跟你们俩说件事情。”
展锋和与白光锦对视一眼，心里都有点奇怪展妈妈突然露出的郑重神色。展锋和应道：“妈，有什么事您说吧。”
展妈妈点了头：“到了这个境况，妈也就直说了。”她轻轻叹了一声，接着说，“锋和，光锦，我知道自己没多少日子了……”
“妈，您别这么说！”展锋和连忙打断她的话。
展妈妈却摆了摆手，“锋和，你听妈说，这事儿没什么可忌讳的，人都有这个日子。”
已经病入膏肓的老人微笑起来，语气十分温柔，“我没什么可放不下的，只希望能撑到你姐姐的孩子出生的那天，亲眼看看我的外孙就好。”
白光锦听着也有些心酸，她侧头看到展锋和黯淡下来的面容，不由轻轻握住了他的手，然后才看着展妈妈，佯装出轻松的表情来：“伯母，刚才还说锋和呢，你自己才应该别多想啊。清河姐的预产期也就在下个月吧，到时抱抱外孙，您想抱多久抱多久呢，千万别说这种丧气的话。”
展锋和也在一旁点头，却说不出话来。
展妈妈将两个人的动作尽收眼底，笑容愈发温柔慈爱了，她把两个年轻人的手握在一起，慢慢笑着说：“锋和，光锦，除了想抱抱外孙吧，妈还有另一个心愿没了，希望你们能帮我实现。”
“伯母，您说吧。”白光锦隐约猜到了展妈妈想说的话，却没有开口阻止。
果然听到老人家含笑说：“你们俩在一起也好几年了吧，我跟清和商量过了，现在你们年纪也适合，趁着我一口气还在，早点结婚吧。”
她长叹一声：“光锦，昨天你爸妈也来看过我了，我把这个想法跟他们说了。伯母知道这事儿委屈了你，一时仓促，肯定会有很多不周到的地方。可是，”
展妈妈凝视着白光锦，温柔地说：“我怕我等不了那么久，我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我两个孩子都幸福，成家立业。现在清和过得很好，我不担心，我只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你和锋和成家，你能成全伯母这个心愿吗？”
“妈！”
展锋和心中知道，现在更是没办法解释清楚了，他也不想解释。如果这能让垂危的母亲安心，为了母亲，他或许真的愿意马上就结婚。
这点微末的心愿，怎能不成全，怎么能让母亲带着遗憾离世？
只是……
展锋和皱紧了眉心，思绪一时混乱起来，看着虚弱的母亲，眼眶微酸。在这一刻，他竟然想起白兴磊来，想起那个晚上，同居人突如其来的告白。
如果自己真的选择了为了母亲而结婚，这样对他，是否公平？
“您别担心，伯母，我和锋和会尽快把婚事办了的。”白光锦微微一笑，分别握紧了两人的手，温柔地应道，“您放心，我没觉得哪里委屈了。我还怕您嫌弃我这个儿媳妇不合格呢，现在您都点头了，我们一定尽快搞定婚事。”
展锋和有些怔住，看向白光锦的眼神中带着迷惑，“光锦？”
“锋和，反正咱们早晚也要结婚，早点挑个日子吧。”白光锦用力地握了握展锋和的手，语气十分温柔。
展锋和便知道她心里有打算，犹豫了一下，还是顺势点头了。这么多年的相处，他一早就知道，自己比想象中的，更信任光锦。
展妈妈看着郎才女貌的两个年轻人，笑得心满意足。
一直到出了医院的大门，展锋和才站住脚步，转身凝视着白光锦：“光锦，刚刚我妈说的事，你为什么要答应？”
这不是开玩笑，对母亲的承诺，他不想敷衍以对。如果在母亲最后的人生里，还要让她带着遗憾离开，展锋和只觉得自己愧为人子。
白光锦当然读得懂展锋和的眼神，她认认真真地回望过去，缓缓地说道：“锋和，我没有玩笑的意思，我答应了，就是我们真的要结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