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扑哧笑出来,“这伤是他自己摔的,其实还没打起来呢,就被老师发现了。”
苏秦斜眼看他,“听你口气还很惋惜?”
刘备不知为何心里就有些心虚,摆手道:“当然不是,呵呵、呵呵呵。”
苏秦走回自己队伍,陈鸣凑过来问:“没事吧?”
苏秦笑了笑,那头吴畏也走过来,“我刚才听说,你们和那个高年级学生有些牵扯?”
苏秦点头,倒是没想到吴畏居然也这么八卦。吴畏皱眉道:“那两个体院的就算了,身强力壮的打架估计也是习惯了,你别去搀和。”
陈鸣和周围的人都有些惊讶,这个看上去总是板着脸的教官居然也会关心人?
苏秦也有些愣,不过想起来这人和严戈认识,大概只是照拂面子吧,便点点头,“知道了。”
却不想吴畏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调淡淡道:“别以为我是照顾严戈面子,我是你教官,作为成年人也应该提醒你。”
苏秦没想到心思被对方看破了,有些尴尬。这本不怪他会如此想,原本两人也没什么交集,那之后吴畏也没上家里来,此时突然说出这种话,仿佛关心是理所当然,又仿佛两人很熟稔,这让一向慢热的苏秦有些别扭。
“谢谢。”他回了一句。
吴畏仿佛笑了声,不过那声音太小,仿佛只是苏秦的错觉。随后吴畏就转身含住哨子吹了起来,休息时间到,集合的人群从四周懒懒散散过来了。
夏季天色黑的晚,八点了天也大亮。南城的天空很少有清澈如洗的时候,春夏秋冬总是像裹着一层雾,四周明明有山,却很难清晰看见。
队伍解散之后,吃饭的人潮朝四面八方散去。女生们在吃饭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先换衣服洗澡。浑身的汗湿让人十分不舒服,几天晒下来,好些女生都黑了起来,有些黑得吓人的,仿佛刚从煤堆里捞出来似的。
这种时候谁也没心思去看谁更帅,谁更美了,大家都穿的一样,女生也都扎着马尾,疲劳让人们的心思都在困意和焦灼感上挣扎,除了体院那些个精神力旺盛的,基本每天军训结束还会去篮球场上打会儿球。
苏秦背起树下挂的书包准备回去,在校门口被吴畏叫住了。
“苏秦。”
男人换了身衣服,插着口袋走过来,俊朗的脸带出几分温和笑意,“回去吗?”
“嗯。”
“我和你一起。”男人道:“去看看严戈。”
苏秦点头,两人便一起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半路吴畏去超市买了两听啤酒,又拿了一瓶冰冻的汽水递给苏秦,“热吧?”
“还好。”实际上苏秦浑身都是汗,额头上也浮着汗珠,油光满面,鼻尖被光线照得亮澄澄的。
男人笑了笑,也没多说什么。两人站在车站等车,天色终于暗了下来,仿佛被谁突然关了灯,沿路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堵在高峰路上的私家车有些急切的按着喇叭。
空调车缓缓行来,一上车,空调的低温度让人从头到脚都舒服起来。苏秦往里走了几步,选了个人不多的位置拉住扶手,吴畏跟着他,身后又陆续上来好些人,一时间车厢里拥挤起来。
“这一段是人多的地方。”吴畏边说,边因为人流而往苏秦身上靠了靠。
从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沐浴液味道十分好闻,对方结实的身子贴在背后,随着公车的启动晃来晃去。苏秦看着车窗上的倒影发了会儿呆,再抬眸,突然发现吴畏好似在看着自己。
“?”错觉吗?
他转开视线,隔了会儿又偷眼看,窗户的倒影上,男人确实看着自己。
心里咯噔一下,莫名紧张起来。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吴畏的身躯为他挡出一个安全的小空间,身后拥挤的人来来往往,每次有人下车时,吴畏会因为避让而紧紧贴住苏秦的身体。摩擦的身体让苏秦脸有些红,吴畏仿佛不知情,手上提着的冰啤酒罐几次贴住苏秦大腿,冰凉和热度在苏秦周身来回拉扯,直到下车,苏秦才松了口气。
“家里有饭吗?”走在小街上,吴畏突然问。
“有。”苏秦道:“严戈应该做了饭。”
吴畏笑起来,“那家伙别看他吊儿郎当,其实很厉害。”
苏秦挑眉,面上带出询问神色。
吴畏道:“高中的时候他就什么都喜欢学一点,那时候学校广播出了问题都不用找修理工,叫他去就成了。”
苏秦有些诧异,随即又想起严戈四处兼职,好像确实是每一样工作都能做得顺风顺水。
“他做菜也是一流好手。”吴畏道:“去他家时吃过几次,那一手菜啧啧,恐怕五星级酒店的大厨也就这么个水准了,那时候我以为他将来会当厨师的。”
做厨师也不错啊。苏秦有一搭没一搭的想,听说厨师的工资很高。
两人说着话,前面老房子的顶端渐渐露了出来。拐过下一个街角,巷口就在马路对面,楼下杂货摊前摆着麻将桌,隔壁的房东阿姨正打得热火朝天。
红砖墙的围栏上趴着几只野猫,尾巴懒懒搭在边缘眯着眼,耳朵时不时煽动一下。
“哦苏秦!”房东看见青年,打起招呼来,“现在先别忙回去,停电了屋里热得很,严戈在修呢。”
苏秦一愣,这才发现确实四周都亮着灯,只有他们住的房子从上到下一片漆黑。
“不走运啊。”吴畏将口袋递给苏秦,“配电室在哪儿?我也去帮忙。”
苏秦领他往巷子里走,铁楼梯的下方有个狭窄的小房间,里面此时正蹲着一个人。
严戈咬着手电筒,一身的汗仿佛下雨一样哗啦啦流。
房间里的温度很高,仿佛闷着的蒸笼,光是站在门口,苏秦就感觉一道道的热浪扑面而来。
“什么时候停的电?”苏秦在门口问。
严戈转头看了他一眼,脚边还放着工具箱,手上不停,目光落到背光的吴畏身上。
“都凑过来干什么?”他拿下手电筒不满道:“还嫌我不够热?一会儿就可以吃人肉了,八分熟的。”
吴畏笑起来,和苏秦两人让开路,其实也没什么用,基本没有风吹过来。
“停了一个小时了。”严戈拿手电筒往里照了照,又道:“我回来才知道,这些人也是,就等着我回来,也不找电工帮忙。”
吴畏道:“请你不用钱。”
严戈翻个白眼,倒也没有不悦。苏秦安静地看他,头一次见严戈认真的样子,没了那份流里流气,有力的指节活络灵巧,眉眼里都是专注。
15
漆黑的小屋里,只有电筒的光亮着圈出一个暧昧不明的小圈。男人的脸一侧沉在阴影里,露出来的那一侧硬朗帅气,刘海遮住眉眼处,因为微微仰头,鼻梁的弧度带出一分性感来,嘴巴咬着电筒,下颚绷紧,手臂的肌肉线条起伏结实。苏秦忍不住就看了看自己的手臂,这几日被太阳晒的有些黑,却更像一根燃烧过的柴火棒子了。
吴畏蹲下来帮人递东西,两个成年人低声说着话,巷子里安安静静地,偶尔能听到街外传来的几声吆喝。应该是打麻将的人输了钱,又不甘心的嚷着再来一盘再来一盘。
苏秦放下书包垫在屁股底下在门口边坐了,他盘着腿抬眼看夜空,身后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最温柔的催眠曲。
“还有两天,我就得回队里去了。”吴畏道。
严戈嗯了一声,想抽烟想得慌,偏偏又没那个空档,只得砸吧砸吧嘴,“随时有空随时出来聚呗,这年头哪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距离。”
吴畏点了点头,余光去瞄靠在墙上的苏秦。对方半眯着眼,看样子像是要睡着了,汗水从额头上流下来,长长的睫毛轻颤。不知为什么,吴畏就觉得这幅样子的苏秦让人打心眼里觉得舒服,温柔,温暖。大概是这么个心思,只是他想不到更好的表达方式。
二十分钟后,短路的线终于被严戈重新接起来了。已经烧毁的那部分被扔了出来,小房间顶上的白炽灯闪了闪,亮了。
外面有人嚷起来,严戈起来脱了背心,拿衣服抹了把脸,再拧了拧,竟是拧出了水来。
“他奶奶的……”严戈骂了句,随即提起工具箱走了出来。吴畏推苏秦,“苏秦?起来了。”
“嗯……”苏秦是真的要睡过去了,只觉得听着两人安安静静地说话十分舒服。
他揉揉眼睛站起来,汗水滴到眼睛里有些疼。
“好了?”他抬眼,看见小巷口里的灯亮了起来,楼梯上走道的灯也亮了。
灰石柱子下的蜘蛛网清晰可见,飞蛾扑腾扑腾的往有光的地方撞。房东搬着椅子往楼上走,看见苏秦他们道:“我买了西瓜,苏秦你来我家拿。”
“谢谢!”苏秦赶紧答应。随后三三两两在外乘凉的人往回走,有的拿着蒲扇,有的还牵着小孩。
“哥哥!”一个软软的声音响起来,苏秦回头,见到个小女孩有些眼熟。
“哥哥!怎么都没看见你?”小女孩扎着羊角辫,穿着背心下面套着短裤,一只手被大人牵着,仰头看他。
苏秦想起来了,是那个叫周宝宝的孩子。
“最近没时间。”苏秦笑了笑,伸手揉女孩的头发。小小软软的脑袋,让人心里也温柔一片。
不知从哪儿响起的虫鸣,在炙热的夜色里鸣唱不休。大人们断断续续说着话往楼上走,吴畏和严戈走在苏秦后头,苏秦听着小女孩唠唠叨叨和自己说话,软软糯糯的声音很好听。
那家大人回头道:“你是新搬来的吧?”
“嗯。”苏秦点头,“我叫苏秦,在前面的爱家幼儿园兼职。”
“哦,我们宝宝白天就在那儿呢。”那大人热络起来,“哎呀,大人成天没时间照顾,放家里又不放心。”
“我明白。”苏秦笑道:“我有两个弟弟,不在眼皮底下看着也不放心。”
“你还有弟弟啊。”那大人点头,“那一定会照顾小孩子,看你这样子年纪也不大啊,在上班?上学?”
“上学。”苏秦也不多说,只是简略提过。那人点点头,又低头跟女孩道:“要听哥哥的话,知道吗?”
“嗯。”小女孩点头,随即脸红红看苏秦,道:“哥哥,你要早些来啊。”
“好。”苏秦应了,刚好到三楼便与女孩和大人分别,那家大人继续拉着孩子上楼了,从楼梯栏杆里,还能看见小女孩依依不舍的样子。
严戈在后头笑,“没看出来啊,苏秦同学还是少女杀手。”
“那是幼女。”吴畏也笑,看苏秦的时候眸子里带了些意味不明的情绪,“你还有两个弟弟?”
“嗯。”苏秦掏钥匙开门,随后按开电灯开关。
白炽灯嗡嗡响了几声亮起来,客厅里透出惨白的光,闷热的感觉从里往外蔓延。
严戈照例拖了根凳子挡住门口,又把窗户推开,让风流通。
“还没煮饭,不如今天吃面吧?”
苏秦倒是无所谓,只点头说好。吴畏将啤酒放进冰箱里,抬眼时看到苏秦拿着换洗的衣服蹬蹬进洗手间去了。
水声哗啦啦,配合着厨房烧水的声音带出家的味道。
即便是合租,房子里也慢慢开始充满两人特有的默契:客厅上摆着的烟盒、烟灰缸,门口的鞋子,卧房门口挂着的小黑板上写着两人轮流做饭的时间,苏秦的几本资料书扔在沙发边上,矮柜下放着一个洗得干干净净却什么也没装的鱼缸。
吴畏坐在沙发上四处看,虽然物品简陋也没什么值钱东西,却让人生出安心感来。
不一会儿苏秦出来了,拖鞋在水泥地板上踩出湿漉漉的印子。他拿毛巾擦着头发,换了件白色的背心,套着短裤在餐桌边坐了下来。
吴畏注意到那件白色的背心已经洗得泛黄,背后带子边缘还破了几个小洞。
苏秦低着头擦头发,露出一截倾长脖颈来,没有被阳光照到的地方雪白雪白,和晒得微黑的肌肤划出明显的分界线。
细细的脚踝圆润的脚趾头泛着热水晕染的粉红,擦干头发,苏秦拿下帕子,他微躬着背,双腿自然的分开,脚底板对在一起,彰显出几分少年心性来。
吴畏动了动喉咙,突然很想让苏秦给个笑脸,因为他莫名觉得,此时的苏秦如果抬头笑起来,必定是极美好的一副画面。
“苏……”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严戈端着碗从厨房里出来了。
“开饭!”醇厚的嗓音打破了客厅里莫名的情愫,吴畏顿时回神,看见苏秦抬起头来,伸出手去接碗。
“盐放了吗?”男生清润的嗓音淡淡问。
“当然放了!”严戈翻白眼,“老子煮的面天下一绝,不要钱算便宜你了。”
苏秦弯起了嘴角,但笑意也仅止于那个轻微的弧度,没再继续扩大。
吴畏走过来坐下,拿了筷子翻搅面条。
热气扑面上来,他突然觉得一身的疲惫都没有了。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吃饭聊天,电视声音开得不大,广告的音乐变成记忆里某种美好的背景音。期间隔壁房东端着半个西瓜走了进来,苏秦起身去接,一边道谢,女人只说没关系,反正是买太大了也吃不完,唠唠叨叨一会儿,女人离开,苏秦转过脸来,漆黑的眸子里带出几分愉悦来。
“冻一会儿再吃会很好吃!”
严戈笑起来,“你喜欢吃西瓜?”
苏秦嗯了一声,脸上不掩开心,小心翼翼把西瓜放进冰箱,转头看见吴畏又是一愣,“教官……不然你待晚一点,可以一起吃。”
吴畏差点笑出声,摇头道:“不用了,我不是很喜欢吃西瓜。”
“是嘛。”苏秦有些诧异,但随即又道:“那就不勉强了。”
吴畏终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晚饭之后苏秦去洗碗,严戈和吴畏在客厅里叼着烟聊天喝酒。苏秦洗完碗出来,三人一起看了会儿电视剧,地方台正在上演小三和原配勾心斗角的戏码,苏秦面无表情看了一会儿,打了个哈欠。
“现在这些电视剧……”严戈皱眉,仿佛找不到话说,隔了会儿才道:“还不如看相亲节目。”
吴畏笑道:“相亲节目也是安排好的,应该有专门的编剧在写剧本吧。”
“那也比看两个女人抢一个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爱的男人好。”严戈嗤了一声,“会在外面找女人的男人,要来干什么?不愿意离婚又脚踏两条船的男人,抢来又做什么?”
严戈似乎完全无法理解,摇摇头,按熄了烟头。
吴畏慢吞吞道:“不争取的话,不是说明不爱吗?”
“哈?”严戈挑眉,“什么逻辑?需要争取才会得到的人,那是爱情吗?”
苏秦突然插嘴道:“站在原地等就会有爱情吗?”
严戈一愣,转眼看他,苏秦却是很认真的看着电视屏幕,仿佛这不是什么反驳和挑刺,而是他真真实实的疑惑和不解。
严戈张了张口,还没说什么,吴畏突然起身道:“我回去了。”
严戈话到嘴边改了方向,对着吴畏哦了一声。
“苏秦。”吴畏往外走,道:“送我吧。”
苏秦站起来跟着往外走,严戈看着两人身影消失在门口,神情有些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