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烧烤摊红火起来,啤酒杯碰撞乒乓响。人们的吵闹声混合成名为生活的旋律,苏秦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里十分安静,静得好像再也不会有任何波动的情绪了。
他与吴畏走到巷口,外面的霓虹灯与这里的漆黑呈现出鲜明的对比。就好像他和常易,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个人曾经肯将光照到自己的世界来,也许不过是巧合。而那些光终究会离开,会找到真正的轨迹,而属于自己的漆黑小巷口,自己要等的人,也并不是那个叫常易的。
“教官慢走。”他在黑暗里开口,男人却没动,转过身,背对着身后的光。
“苏秦。”吴畏慢慢道:“我想我可能喜欢上你了。”
16
军训最后一天,当天晚上会有新生欢迎会。
早上苏秦从公车上下来的时候,吴畏竟然在车站等他。清晨的雾气打湿了男人的黑发,南城是个无论什么季节总是雾气沉沉的城市,这里潮湿,也带出其他地方无法比拟的温润感。
苏秦看着吴畏英俊的脸,心里有些动容。这个世界上除了至亲的人,没有任何人有理由对你好,苏秦习惯抱着感恩的心看待所有愿意为自己付出的人,而他的回报,只能是加倍对对方更好。
他不知道吴畏等了多久,也许是公车发车的第一班就等着了。但男人却一副没等多久的样子,温和的笑起来道:“早。”
苏秦抿了抿唇,“早。”
说完这句,两人就没了话说。苏秦与他并肩往学校走,男人双手插在裤袋里,迷彩背心衬出结实的肌肉线条,也许是常年运动的关系,男人身上没有丝毫赘肉,个头虽不高也不属于壮实的范畴,但看起来很硬朗,很有铁骨铮铮的味道。
苏秦提起话头,问起对方在云南军区时候的事情。吴畏捡些比较有趣的来说,跳过那些枯燥乏味的训练,他的声音和常易、严戈都不同,在清晨的风里带着一丝沙哑,但很磁性。
苏秦安静听着,时不时问起一些问题,说话间两人进了学校大门沿小道往操场走。绿荫道上湿气更重,冷意窜进脖子,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影,吴畏突然道:“昨天的事……”
苏秦有些局促,“我……”
吴畏打断他,“今天晚会结束后再给我答案吧。”
苏秦动了动嘴,抬眸,男人没有转头,侧脸硬朗的线条沿着脖颈露出性感的弧度。对方双眼直视着前方,平淡道:“明天一早我就会回部队去了,昨晚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知道你有个忘不掉的人,当过渡期的代替品也没关系,我……是真心喜欢你。所以,再多考虑一天吧。”
男人的声音平淡无奇,没什么波澜。鸟儿的鸣叫从树林深处传来,接近了操场,隐隐有学生嬉笑打闹的声音。
苏秦低下头看着脚尖,嗯了一声。
吴畏伸手快速的揉了一把他的头发,随后小跑进了操场里。
哨音响起,最后一天的军训就这么开始了。
报数、立正、稍息、走方阵,住校的学生还有叠军被这一项。七天的时间其实并不能真的成为一名军人,可众人举手投足间却也多了份忍耐和谨慎。
这一天众人都默契的认真,喊起口号来声音响彻天空,每一次抬腿,每一次挥手,用力到拉扯出呼呼风声。下午校长来检验,由每个班的教官带领,中间间隔十几步的距离绕操场一圈。小步走,大步走,正步走。左右尾巴要对齐,转弯外围人要小跑,内里的人要放慢脚步来配合。
默契,团队精神,还有一丝众人也说不出的滋味在心头。教官们虽严格,但一个星期接触下来,却在严格中也窥探到一些大男孩般的性子。本来这些教官年纪就没大多少,最年轻的才二十三岁。
唱完军歌之后,校长就这次的军训发表了讲话。无非是老生常谈,苏秦听着听着就有些走神,他站在三排之后,余光偷偷去瞄最前头的吴畏。
男人背着手呈稍息站姿,腰身挺拔,脖颈后有汗水滑下来。苏秦心里不解,不过这么几天的相处,对方到底了解自己什么呢?自己又了解对方什么呢?如此草率就可以说出喜欢的话,喜欢究竟……是个什么呢?
他低下头,手指贴着裤缝,看着脚尖。头顶隐约有闷雷响起,响了一两声又消失了。
脑袋里莫名其妙的回忆起早上出门前听广播说今日有雨,也不知道严戈记不记得收衣服。
冗长的演讲完毕后是晚饭时间。教官们专门提醒了各班人员,八点准时在讲堂集合,今晚是一年一度的迎新生晚会。
女生们询问,可以穿便服了吗?教官们准了,随后各自解散。
吴畏没有和其他教官一起去吃晚饭,反倒是在人群里寻起苏秦来。两人去了生活区的小餐馆,吴畏请客,点了口小干锅,两个人吃。
“听说南城的迎新晚会每年都很有特色。”
苏秦哦了一声,他没听说过,自然也不知道怎么接话。
吴畏又道:“三班的那个陈淼,是艺术系的对吧?”
苏秦纳闷抬头,“怎么了吗?”
“听说她今晚和高年级有组合节目。”吴畏叫了瓶勇闯,又给苏秦叫了豆奶,“那姑娘长得确实不错,身段也好,以前肯定是学舞的。”
苏秦一知半解,还不明白吴畏说起这个有什么意思,就听男人慢慢道:“听说她对你有好感?”
这是从哪里知道的?
苏秦莫名有些佩服起吴畏收集情报的能力来了,脸上却有些火烧,道:“不是这样……”
吴畏见他面上染起红晕,笑道:“不是这样?”
“大勇喜欢她。”苏秦道:“就是那个张勇义,体院的。”
吴畏点点头,又喝干了一杯啤酒。
苏秦抬眸看了看他,“别……喝太多。”
“一瓶醉不倒人。”吴畏笑笑,拿筷子给苏秦夹了菜,漫不经心道:“原本我以为你也喜欢那类型的女生。”
苏秦没吭声,吴畏接着道:“本来觉得没戏了,后来听严戈说……”他顿了顿,看了看苏秦脸色才道:“说你对女生,不是很有兴趣。”
苏秦咬着豆奶吸管,拿筷子刨碗里的排骨。
吴畏搔搔脸,“你别误会,我没其他意思。就是觉得……是个机会。”
苏秦刨排骨的手一顿,吴畏又干了一杯下去,脸上有些红起来,道:“我是真的喜欢你,你安静又是个好孩子,原本你喜欢女生,我也不存这份心思了。可知道你……之后我就一直忘不掉……”
小餐馆里人不多,但人们说话声音很大,气氛很活络。
有一群暑假没见的同学在这里聚餐,杯酒相碰,嘻嘻哈哈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苏秦突然道:“我哪里好?”
吴畏一愣,“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挺好看的。”吴畏有些面红,搓了搓手,“你心里要笑就笑吧,但这是我的第一反应,你是我喜欢的类型。之后又见你很能吃苦,也很有忍耐力,怎么说呢……和现在娇生惯养的独生子不同吧,看起来挺懂事的。”
吴畏说来说去,也没说出什么实际性的东西来,却是把自己也说的有些尴尬了。末了他一顿,叹气道:“其实喜欢这东西,哪有那么确定的,喜欢就……喜欢了。”
苏秦见他一脸认真,虽然疑惑并未解开,心里却挺感动的。
他拿豆奶瓶和男人的酒瓶一碰,小声道:“干杯。”
吴畏笑起来,“嗯,干杯!”
迎新会是南城大学的一个特色,每年的迎新会学校里的人总是做足了功课,也很认真。
从这一点看,南大的团结力量倒是很强的。
学生会老早就在论坛上公布了时间地点,众人还在放假中,就开始通过电脑网络组织节目演习和报表准备。
这些新生自然是不知道,他们只知道进了大讲堂之后,目光就被精致的场地布置吸引了。
军训已经结束,座位也都随便了。只是第一排肯定是给校长老师和教官的,再后面两排是学生会的干部,还有负责晚会的负责人。
新生们纷纷挑着位置坐下来,灯光准时熄灭,聚光灯在台上亮起。
穿着华丽的主持人是播音系的,两男两女的搭配,声音洪亮好听,语言不乏幽默。
苏秦看得稀奇,他尚是头一次看见这么大型的演出,虽然是学生们自己组织的,看起来却很厉害的样子。
吴畏和苏秦坐在一处,两人靠在角落最里面,苏秦靠墙,吴畏在外,男人高大的身子几乎遮掩了苏秦,加上四周没有了灯光,黑暗里,谁也注意不到这边。
“好厉害。”苏秦瞪大了眼,被台上的表演弄得眼花缭乱。
歌舞诗词,技能表演还有各个社团相当于招新生的展览表演,一个比一个丰富多彩。
“如果没出来读书,也许我永远不知道一个学校里居然还能有这么多花样。”苏秦笑起来。黑暗里,吴畏转头看他,投影着前面灯火的双瞳,澄亮而单纯,让人心动。
苏秦正看得起劲,突然就被人扳住了肩头。他一愣,下意识往后仰,吴畏的身影遮了上来,微微偏头,挡住了台上的表演,视线里却充满了吴畏英俊的脸。
因为尴尬,他几乎没好好正视过这张脸,此时那双黑眸注视着自己,眼眸深处仿佛藏了什么更复杂的东西。
鼻息缠绕,呼吸近在咫尺,苏秦猛然回神,双手抵在吴畏肩头轻轻一推。
黑暗里爆发出掌声,台上谢幕,又是一轮新戏开始表演。
吴畏静静看着苏秦,隔了会儿道:“不行吗?”
苏秦摇了摇头,认真道:“对不起。”
吴畏叹气,退开之后也看向表演的方向。隔了会儿他又道:“为什么?”
这回苏秦沉默了很久,直到吴畏以为对方不会回答自己了,才听男生淡淡道:“也许因为,我还是不懂喜欢的意思。”
当天晚上的晚会很成功,学生会彻底点燃了新生们对美好大学生活的向往。
听说后半截那个学校偶像赵晨出现过,但苏秦后来一直在走神,也并未注意到。
待晚会结束,苏秦和吴畏出了场绕小路往学校外走。苏秦说不用送了,吴畏却坚持要送他出校门。
“明天一早我就走了,大概很长时间都见不到了。”吴畏淡淡笑道。
苏秦点头,“你随时都能来家里坐坐,严戈一定也很高兴。”
吴畏撇撇嘴角,在路灯下看了苏秦一会儿,“最后抱抱你行吗?”
苏秦拽着书包带子,想了会儿还是点了头。吴畏张开手臂,苏秦凑过去,男人的手臂绕过他的肩膀感觉结实有力,有安全感。
心跳在耳边响起,不疾不徐。
“虽然不知道你忘不掉的究竟是谁。”吴畏的声音在苏秦头顶轻轻道:“但不要因为对方而放弃自己。”
苏秦一愣,吴畏已经放开了他,拍拍他的头道:“这个世上没有谁值得你为对方放弃自己,拒绝别人。”
苏秦淡淡笑起来,吴畏不舍的看了他一会儿,随后两人分别。要到十二点的马路上,车辆少了下来,马路也安静了。
昏黄的路灯好像绵延的长龙,沉沉的睡在黑暗里。
第二日一早,教官们乘坐专用的大巴离开了南大。新的课业开始了。
17
最近严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瘫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手边放着一瓶啤酒,几串烤鸡肉。他双脚架在茶几矮柜上,嘴角还叼着烟,火星在昏暗里明灭。他没开客厅大灯,只有电视的光圈出一些光晕,投射在后面白墙上有晃动的黑影。
桌上摆着单人的碗盘筷子,没有收拾的鱼骨头堆在一处。
严戈懒洋洋拿起一串鸡肉咬下来,一手夹着烟抖了抖。烟灰落到地上的同时,门外有人开门进来了。
锁孔咔哒一声,男人转过视线。亮起灯光的走廊里,一个瘦弱的黑影背光站着,脚下蹭了蹭门口地毯——那还是隔壁房东收拾旧物的时候扔给他们的。
开门的瞬间,冷风灌了进来,大雨瓢泼的声音像有把榔头狠狠砸在地板上。
苏秦收了伞,抖了抖水立在房门外边,很快水珠沿着伞尖滑下,在水泥地板上圈出一片湿痕。
他拽着书包进屋,回手关门,站在门口换上凉拖。雨水的湿气在屋里蔓延开,打破了一室沉寂。苏秦抬手拍了拍身上,一边进屋一边头也不抬:“说过多少次了,烟灰缸是用来接烟灰的。”
轻轻淡淡的声音,带着几分责备和无奈。
严戈扬起嘴角,刚才还死气沉沉的模样似乎突然精神了好些。他坐起身子,将烟头按熄在烟灰缸里,起身去收拾餐桌,一边问:“吃晚饭了吗?”
“吃了。”苏秦在卧室里道。
严戈收拾碗筷的手一顿,“吃的什么?和谁吃的?”
“网吧老板请的,饺子。”苏秦换了身衣服出来,将要洗的衣服拿去小阳台的洗衣机里。
洗衣机旁边的篮筐堆了许多要洗的衣服,大号的衬衫,背心,裤衩,一眼就能看出是严戈的。
他将颜色深浅不一的衣服分类,先将浅色衣服丢进洗衣机洗,又转身去客厅。
路过厨房的时候,严戈在洗碗,微微弓起的身子隐没在昏黄的灯光下。厨房的灯泡是20瓦的钨丝,光线有些暗,不过因为厨房本来不大,倒也无所谓。
昏黄灯光里男人的背影带出一种让人安心的感觉来,苏秦脚步停了一下,进厨房拿了擦桌子的抹布,帮忙把碗盘收拾回冰箱,擦干净桌子。回厨房的时候注意到炉灶上还熬着粥,香味淡淡却很勾人食欲。
严戈洗完碗擦手,一边不满道:“你都几天没回家吃饭了?”
苏秦一愣,想了想,“有一星期了吧?”
中午在食堂,晚饭因为最近又加了个新兼职的关系,都在外面吃。
托儿所的兼职是一、三、五,新兼职是街对面的网吧,二、四、六。星期天他都待在学校图书馆,算起来好像很久没和严戈碰过面了。
严戈的兼职也十分杂,很多时候凌晨才回来,两人不是一个醒着一个睡着,就是一个起了一个还没起,总之一直在错过。
严戈终于想起来自己觉得哪里不对劲了。明明是两个人的屋子,这一个星期却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他摸摸心口,觉得奇怪,以前也是自己一个人,怎的就没有这种别扭的感觉?
他打开白炽灯,灯光下苏秦的身影好似又瘦了些。他拉过青年的手腕,皱眉看他,“你在学校有好好吃饭吗?”
“有。”几乎每天都是刘备和张勇义变着法的请自己。
“在幼儿园和网吧呢?”
“有。”珍姐偶尔会给自己带盒饭,网吧里则有员工餐。
其实员工餐也不是每顿都有,只是网吧老板挺心疼苏秦,觉得他看上去比自己十五岁的儿子还要瘦小——当然这是说身材上。这么年轻出来打工兼职也不容易,又听说他还在上学,成绩似乎还不错,便总是给苏秦拿好的来。
只是苏秦体质也许就这样了,怎么吃也吃不胖,也可能是从小就精打细算的关系,总是习惯性的想很多,给自己的压力比实际情况还要来得大,所以总是一副被欺负的瘦弱样子。
严戈叹气,把桌上还剩的两串鸡肉推给苏秦,像养宠物似的,“吃零食么?我下去给你买点?”
苏秦和同年龄的人比懂事的有些过了,很多他都知道的东西,苏秦作为一个年轻人却是一问三不知。
这样下去,读书会不会读傻啊?严戈莫名有些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