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回头，正对上严戈四处乱转的眸子，赵晨并未料想会这么和严戈碰面，愣了一下很快回神道：“严……先生。”
他良好的教养在此时发挥了作用，比较其他人愤愤不平的样子，他显得很淡定。
“听说你一个人车轮战了我们篮球社的大半成员。”
严戈嘘咳一声，“他们要和我比赛的，不行吗？”
“当然行。”赵晨微微一笑，英俊的面容带着年轻特有的精神气，“只是你连冲带撞，赢得很不公平。”
苏秦无语地看严戈，那眼神——你这么大个人欺负学生？好意思么？
严戈低声道：“还不是想着你的事，心里烦，结果出手重了点……”
显然其他人并不觉得他只是重了一点。
赵晨被抓来当一群孩子的家长，只得表个态，“你让篮球社的队员很下不来台。”
严戈一下笑了，“我体积都比他们大，输了也不丢脸。”
赵晨却正色道：“我和你单对单打一场，就算了结这件事。”
严戈收敛笑意，看了他一会儿道：“你认真的？”
“当然。”
苏秦感觉到两人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正想插几句，严戈却突然道：“好。”
事情究竟是怎么莫名其妙变成这样的？
苏秦站在篮球场边，一脸茫然的看着对峙的二人。刘备和大勇也收到消息跑了过来，篮球场边更是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大学生活最不差的就是八卦新闻，年少时的人总会将自己代入某种英雄角色，虽然再过几年想起来会觉得这些事很幼稚，可在当时来说，这简直是比生命还重要的事。
裁判是篮球社的一个成员，刘备他们的学长。
刘备瞪大眼，“这是怎么发展的？”
苏秦无奈，“我也很想知道。”
话音没落，那边哨音已经吹响。
苏秦还是头一次看严戈打球，阳光下他硬朗的脸微微带笑，却又说不出的嚣张。
赵晨运球，虽还是一贯的沉稳却看出他攻势的凌厉，和往日稍显不同。
假动作过人，起跳后仰投篮。篮球正中篮筐，还没落地，被严戈一手捞去。
刘备看得眼花缭乱，不过一会儿的时间两人的分数已经拉平。
“大叔厉害啊！”刘备诧异，“他们这是比十个球？”
“嗯。”苏秦点头，“谁先满十个球谁赢。”
连裁判都看得有些心惊，两人回场十分迅速，跑动中带起呼呼风声，全场寂静，只能听到运动鞋在地板上擦出的刺耳声音。
天气虽已冷了，却不妨碍两人气喘吁吁，汗水浸湿衬衫，勾勒出两人各自精装结实的上半身。
第九球又拉平，最后一球决胜负！
赵晨突然一个背身，篮球狠狠在地上一拍。众人惊呼一声，就见严戈下意识去挡赵晨，却不想对方接着篮球往后弹的力道突然松手，篮球往右，赵晨往左，人球分开，又迅速在严戈身后合拢，赵晨三步起跳——
嘭！
严戈转身迅速，一个跃起盖帽。
赵晨显然没想到对方身子灵活到这种地步，微一错愕，球已到了严戈手里。
苏秦心脏跳到嗓子眼，竟下意识的期盼严戈能赢。
赵晨立刻回防，但这一次他却估计错了。
严戈突然停步，没有丝毫犹豫起跳投篮。
三分！众人哗然。
刘备目瞪口呆，严戈却侧脸对着苏秦的方向抛了个飞吻。
赵晨脸色有些白，隔了会儿依然维持着风度走过来伸手，“我输了。”
严戈一笑，大方回握，“年轻就要经得起挫折。”
赵晨脸色变了变，见他又回头去看苏秦，他也跟着望去。
阳光下，苏秦穿着白衬衣拽着书包带子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乌黑的发被风轻轻托起，无辜的脸上带着一些红晕。
赵晨突然觉得如果每次打完比赛转头都能看到这么一个等待的人，也许会是件很不错的事。
35
赵晨很快收回目光，因为他发现严戈还握着自己的手，并且有持续加大力度的趋势。
他抬眸看向面前的男人，严戈笑得一脸无害。
心里一动，他似乎意识到什么，“严……先生。”每次想叫全名，却不知为何堪堪在半途刹车。
“叫我严戈就行了。”严戈道。
赵晨点头，重新叫了一次，“严……戈。”怎么像严哥？有些占便宜啊这个名字！
“苏秦是我们学校的优秀学生。”
严戈点头，“我知道。”
在他心里，没有谁比苏秦更优秀了。
赵晨道：“所以希望……你不要有其他心思，作为一个长辈，应该好好照顾他。”
严戈理所当然的歪曲对方意思，“我会好好照顾他。”
可以的话，他更想先从全‘身’心照顾开始。
赵晨见他答应的爽快，不免有些狐疑。
在南大同性恋并不是什么天外传说，艺术院的绯闻各种各样，况且就在药学院本部就有两个带头的典型。
周武和黄兴的事是南大不是秘密的秘密，更有好这一口的女生在暗地里悄悄建立了‘五星’后援团，每当有人恶意在论坛抹黑那两人时，后援团的女生总会群起而攻之，速度之迅猛，威力之大，让删帖的管理员望尘莫及。
久而久之论坛里就有了不成文的规矩，要探讨五星的人请移步去五星专有板块，其他帖子里凡事出现五星敏感词汇的都会立刻封IP。
这是五星后援团的胜利，也是学校唯一的让步。
所以不怪赵晨轻易联想到这里来，比起刘备大勇这些新生，他在南大待的时间更长，看过的故事也更多。
在见到严戈第一面起，他就肯定这个男人对苏秦有着和友谊两个字完全挂不上钩的其他想法。事实上这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放不下，而且对严戈隐隐有着一种戒备和敌意。
这种敌意是下意识的，就好像会护着鸡崽的母鸡。
赵晨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社团里的老成员总是说自己想得太多，管得太宽，明明长着一张偶像脸，却生了一副老妈子心肠。
他很容易将自己认定的人划归到自己的保护范围里来——不管有没有征得对方同意。
也许是家庭使然，父亲和母亲的职责都十分崇高而圣神，连带着从小耳濡目染，只要能帮忙的他一定不会吝啬。
这在许多女生里颇为佳话的一个优点，但在部分人眼里也只能简而化之为——管太宽。
他不动神色的收回手，转头朝球场外走去。
篮球社的社员很快打起精神，没有将失望表现在脸上。对于赵晨，他是他们心目中不会失败的王者，而这次的意外，只能归咎于……对方也很擅长运动，而且年纪和块头都比赵晨大。
几个社员和赵晨打过招呼，又不太待见的瞪了严戈几眼转身走了。赵晨朝苏秦走去。
“晚上有空吗？”
“我要打工。”苏秦抱歉地道。
“哦……”赵晨点点头，目光没什么焦距，心不在焉，“那就这样吧，我先回去了。”
他又拍了拍刘备他们的肩膀，手伸到苏秦肩膀上的时候迟疑了一下。
严戈看着他不太自然的把手收了回来，随即若无其事地放进裤兜里。
“有空再聚吧。”他笑了笑，转身走了。
陈淼来得晚了些，到的时候赵晨已经离开了。
她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可惜”两个字，张勇义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看。
刘备也和苏秦打了招呼就离开了，苏秦和严戈并肩朝学校外走，才走了没几步，听到身后传来争执声。
他回头，就见陈淼拿手提包砸了大勇一下，随即转身一脸怒气地走了。
小情侣吵架的戏码很快吸引了周围人关注的目光，有的好奇，有的嫌恶。
大勇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转身悻悻地离开了。
苏秦有些茫然，“怎么了？”
严戈拉着他转身继续走，“小两口吵架，多正常的事。”
苏秦有些担心，他掏出手机开了机，本想给刘备发个短信，还没按开界面，十几条短信就接踵而至。
短信声一直响，苏秦的头皮隐隐发麻。
严戈看了一眼，“常易？”
对这个名字，他熟悉的就像早八百年就认识了一样，虽然他们从未见过面。
苏秦抿了抿唇，嗯了一声。
严戈问：“要看吗？”
苏秦犹豫着，更多的其实还是好奇心。
严戈又道：“看吧，我也想知道他想做什么。”
苏秦抬头看了他一眼，也许他自己没意识到，询问的眸光仿佛在征求大人的同意。
可这出乎意料的取悦了严戈，他心情好起来，牵着苏秦的手紧了紧，“看吧，我知道你想看。”
苏秦这才按开了短信界面，一封一封看起来。
常易：怎么不接电话？为什么关机？
常易：还在生气？不想见我了？
常易：最近过得好吗？你要是不想理我，我道歉，也许我们还能继续做朋友。
常易：我下个月会来南城办事，见一面怎么样？
常易：还没开机？
常易：等你想通了我们再谈一谈好吗？
……
苏秦捏着手机半天没有反应，他的思绪有些乱。
严戈凑过来看了几眼，嗤笑：“做朋友？做什么朋友？”
说完看见苏秦脸色有些白，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过了，顿了顿，又道：“先不想这个，我们去吃饭，走。”
从吃饭到吃路边摊到被严戈拉着去游戏厅，又去逛了会儿街，严戈还给苏秦买了双新鞋。
苏秦一直呆呆的没什么反应，像个木偶人被拉来扯去，严戈和他说话，他就茫然地看他，那双漆黑的眸子仿佛被染满了雾气，又带着满满的疑惑和不解。
等到了托儿所门口，周宝宝跑出来一把扑住苏秦小腿，“苏秦哥！我今天吃了两碗饭！两碗！”
她很自豪的比了三根手指头，旁边一个小男生酸溜溜地看着周宝宝抱着苏秦的姿势，道：“你比的是三，笨蛋！”
周宝宝不理他，只叫：“我是不是很厉害！是不是！”
苏秦这时才回过神来，愣愣看了周宝宝一会儿，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嗯，很厉害。”
他勾起嘴角浅浅笑了笑，严戈站在旁边，心头突然一抽一抽地疼。
这个笑容他一点都不喜欢，明明在笑，却好像要哭了一样。
直到托儿所关门前，严戈都陪着苏秦。
苏秦坐在石阶上陪一群小孩玩过家家，苏秦的身份一会儿是妈妈，一会儿是爸爸，一会儿是新郎，一会儿又成了新娘。
严戈撑着下颚嘴角抽搐，这群死小孩！
等到最后一个孩子被接走，苏秦又开始发呆，严戈拉着他回了家，打开灯，已经长大好些的猫仔从沙发上跑了下来。
喵！
它在苏秦腿边蹭了蹭。
猫妈妈前几天出去之后就再没回来，小猫已经断奶了。苏秦出去找过一次也没找到，想来也许这就是大自然的规律，你总得一个人长大。
苏秦正式将这只小猫当做了家里的一员，重新给它布置了猫窝，忍着心疼给买了猫粮、猫窝、猫砂还有除螨虫和跳蚤的药。
只是他们一直没给小猫取名字，每次叫它就直接喵喵地唤几声，后来也就将喵喵当做它的名字算了。
严戈将买的东西分门别类的放好，又去上了个厕所洗了个澡。
等他出来时，苏秦在看电视，面无表情的。
他想了想，“去洗个澡吧？”
苏秦嗯了一声，坐了会儿站起来慢吞吞去洗手间，隔了会儿水声哗啦啦响起来。严戈在客厅里想着一会儿要怎么劝劝这个家伙。
可左等右等，一个小时过去了也不见苏秦出来。
苏秦平日很节约，绝对不会花上一个小时洗澡，严戈终于坐不住了，起身到了洗手间门口拍门。
“苏秦？还没好？”
水声哗啦啦，里面的人没反应。
严戈又拍门，刚想再喊几声，突然发现门开了个缝。
这人居然连门都忘记关。
他干脆推开了门，存了一肚子的话却在看见苏秦的瞬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光着身子的苏秦，背对着自己。他低着头任由水冲着，两只手撑在有些花哨的瓷砖上，一动不动。
黑发被水打湿更加墨黑，白皙的肌肤消瘦的身子，浑身笼罩在一种说不出的难过情绪里，就算没有靠近，也能深深地感觉到他的茫然和无力。
他的背影那么弱小，肩膀不起眼地微微颤抖，也许在无声地哭泣？谁知道呢，水声哗啦啦地，让严戈也有些听不清周围的声音了。
他的目光只能锁定这具背影，小胳膊小腿，明明只是第一次远离家乡的孩子，却总表现得什么都会，什么都能的样子。他努力，认真，做事一丝不苟，答应的事就会负责到底。
他对人真诚，有些拘谨，会因为不小心说出自认为不太好的话而担心很久。
他不愿意伤害任何人，却有人莫名其妙的伤害他。
“苏……”
严戈往前走了几步，水花打湿了他腿。
冷气随着风灌进来，苏秦抖了几下，严戈赶紧关上门，很快热气在室内缭绕。
“我不是很明白。”苏秦开了口，声音有些哑，“为什么他可以若无其事的说出这些话来？”
他觉得自己很想笑，但又笑不出来。这难道不是一件很好笑的事吗？那个可以随便说出分手的人，将自己仍在机场就不管了的人，却能若无其事的来问他过得好不好，还能若无其事的来说，希望继续做朋友？
朋友？什么朋友？
苏秦眼眶一红，翻涌的情绪几乎控制不住，理智岌岌可危。
他头一次这么想骂脏话！去他妈的朋友！
严戈叹息一声，从身后环住了苏秦。苏秦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撑着墙的手握紧成拳，似乎竭力在控制自己的情绪。
严戈吻了吻他的脖子，低声道：“想哭就哭，想骂就骂，想砸东西就砸东西，这是在咱们家，不是在外面，我也不是外人，随便你发泄。”
几句话，瓦解了苏秦所剩不多的理性，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眼泪顺着水冲到下颚，分不清谁是谁。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他妈的不明白！”
严戈紧紧搂着不停锤墙的苏秦，听着他的拳头锤出又重又闷的声音。
“他当我是什么？玩具？宠物？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我以为他待我是不一样的！我以为他是特别的！我以为我对他而言是不同的！为什么要打电话，为什么要发短信！为什么要破坏这一切！”
就让自己用时间埋葬曾经的美好不好吗？就算以后想起来，也不会是如此愤恨的心情啊！
“如果要做朋友，丢下我一个是怎么回事！”
“他高兴见我就能见我，我要见他呢？我见他要怎么办？！”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到底是什么？我和他真的有交往过吗？这三年……这三年究竟是什么？”
他混乱了，他彻底混乱了，这真的是他以为的爱情吗？真的是他以为的恋爱吗？
他真的有恋爱过吗？！
他已经搞不懂了，搞不懂了！喜欢是什么？爱情是什么？喜欢一个人是怎么回事？
严戈等他喊得累了，才慢慢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随后又抬手将他锤墙的手拉了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