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躺下来,可是谁的心也平静不下来。
直到风儿忽然从床上跳了起来。
“怎么了。”莫名似乎也吓了一跳。
“天亮了。”风儿急急忙忙地把衣服拖了过来,飞快地穿上。
莫名忍俊不禁:“他们不会看到的。”
风儿咬了咬嘴唇:“那可不一定。”
只听隔壁屋里传来了小孩子迷迷糊糊的哼唧声,还有大人不那么清醒的责备声。
莫名也把衣服拿了过来,穿了:“看来,风儿是对的。”
果然,不一会大屋里的人就起来了,而且几乎是同时,这间屋的帘子被人“哗啦”一声掀起来了。
“起来了起来了!”大男孩冲进他们屋里来,满地跳着,“大懒猪!起来了!”
小男孩也在隔壁屋里喊起来:“起来起来,不起来是猪!”然后听到男孩妈妈的喝骂:“别吵吵!那只胳膊也伸进来!好好穿!”
莫名和风儿同时松了口气。
“妈!咱上集去!”“对对!咱上集!”
“都上集,那你妹咋整?”农妇显然不同意。
“让爹跟我们去!”“对对!大夫他们可想去了!头宿都跟人家说好了。”
“别吵吵,问你们爹去。”
“爹,爹!我们上集!”
“上啥集上集啊,有啥上的啊。”
“不的,不的!大夫他们要去!都答应人家了!”“爹,爹——”
孩子们的父亲实在受不了了:“成成!都洗把脸去!呆会去!”
大屋里传出一阵欢呼声。
莫名微笑着向风儿转过头来:“看来,我们的小朋友,很讲义气。”
第72章:冰上集市
在搭了将近一个小时的马车之后,农夫、两个孩子、莫名和风儿一行,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下了车。
这片雪地其实和其他地方没什么不同,除了脚印。
很多人的脚印。
眼前,由一片单调的白,变成了一张有着很多鲜艳点子的大画布。
风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真的很热闹。许多人从这边走过去,更多的人从另一边走过来,自己这一边的人,大抵都穿着深绿的军大衣,再不就是黑色或是深灰色的棉袄,而另一边的却新鲜很多,红的、黄的……也看不出是大衣还是棉袄,一个个裹得又厚又花哨。除了人,还有车,马车是不用说了,一架架停在主人身边,马蹄子上还缠着草,似乎为了防止打滑,还有些笨笨的汽车,又黑又大,甲壳虫一般趴在雪地里,显得分外突出。
大一点的男孩子欢呼起来,刚撒开脚丫子要跑过去,就被他爸一把逮住了:“鞋!绑上点!”
莫名微笑起来:“真是好方法。”
风儿也笑了,当他看到农夫把小孩子抱起来,打兜里掏出一根麻绳来,在孩子的鞋上捆了几道的时候。
小男孩的鞋也被捆好了之后,农夫便把几截绳子递给了风儿,咧嘴乐了:“你们也捆上吧,滑啊。会捆不?”
风儿立刻表示没有问题。
于是在大家的鞋子都被改造完毕之后,农夫一声令下,两个孩子便把带来的一筐鞋从马车上扒拉了下来,跌跌撞撞地提到自己爸爸面前,农夫用一只手拎了,向冰上走去,两个孩子立刻雀跃着跟在后面,其中小的那个还不忘了拉起莫名的手:“跟着我走,别丢了!”莫名微笑着点头,很听话的样子。
“咋样,”大男孩很得意,“好玩吧?这河冻的,可结实了!”
风儿一时没反应过来:“河……”
农夫笑呵呵地解释:“大夫,你们这会可站在河上呐!”
莫名笑了:“黑龙江么。”
风儿却大大地吸了一口冷气。
脚下居然是……河?!
好宽!一眼下去,几乎看不到对岸。一片浑然的、茫茫的白,根本看不出哪里是冰面,哪里是岸。大雪之下,水和土这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忽然不再有差别了。
似乎是看风儿有些不信,大男孩嘿嘿一笑,在周围寻么了几圈,找到一根粗些的木棍,在地上刨了起来。
风儿低下头去看。
大约半尺厚的雪被刨开以后,眼睛忽然被什么东西刺痛了。
那是清晨的阳光,照在冰面上以后,反射出来的光线。
真的是冰!可能是由于太厚了缘故,不再是透明的,而是一种柔和的乳白,仔细看去,冰的身体里还有各种形状的纹理,像雨花石的心。
风儿彻底傻了眼。
“哈哈!”大男孩笑了,“咋样,好玩吧?我们冬天在这里头抓鱼!”
“把冰凿碎!底下可多鱼了!”小男孩拍着巴掌,嘴里的白气扑着红红的小脸,分外可爱。
莫名很感兴趣地点头笑了。而风儿的目光,很快又被附近的几个人吸引了。
是几个女人。确切的说,是两个中国女人和三个苏联女人。
“她们在干什么?”风儿好奇道,似乎还想凑过去看看。
小男孩吐了吐舌头:“笨!换东西呗!”
莫名笑了,在风儿耳边轻轻解释道:“以物换物,因为货币不通。”
农夫走了过来,把大男孩抓住:“走,跟爹卖鞋去。”大男孩很不乐意:“不的!我就在这!”
“你小崽子皮子紧了,给我过来!”
“那凭啥老弟就能在这呆着啊!”
“你老弟得带着大夫他们!你给我过来!”
男孩犟不过自己的爸爸,被农夫连拖带拽地扯走了,临走时还很不甘心地瞪了他们好几眼。
莫名苦笑着叹了口气。小男孩却很高兴:“哈,这下不用我了。”然后扬起小脑袋,看着莫名,“咱们往前走!”说着便拉着莫名的大手往前拖,和他爸爸拉哥哥的架势一模一样,就是力气小了些,莫名却非常配合,微微弯下腰去,任他扯着到处跑。风儿只好闷着头在后面跟着,随时提防着有意外发生。
他们走到一个地摊前站了下来。
这是一个苏联老汉的摊子。老人年纪似乎已经不小了,个头和中国男人差不多,肩膀却宽,足足是风儿的两倍,一脸大胡子,胡子里头藏着很大的鼻子,鼻子上面是深深的、凹陷下去的眼睛,似乎还不是黑色的。
他似乎是在卖锅一类的东西,大大小小,都摆在雪地上,当然地上有一块破了的油布。身边的骡子吐着白气,不停地跺着脚,似乎对在这里干站着表示不满。不过很快,就来了一个中国男人,带着狗皮帽子,脸都看不见,拿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皮口袋。
“这是什么?”风儿明知道会被小男孩笑话,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然而这一次,回答的人却是莫名:“酒,很烈。”
小男孩崇拜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你咋知道的?”
莫名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了:“它告诉我的。”
小男孩也笑了:“老毛子最爱喝酒!男的有一半是来换酒的!女的换啥的都有,我妈纳的鞋,就有可多人换了!”
风儿指指不远处的一辆汽车:“那么,开车来的人都是换什么的呢?”
小男孩又把舌头伸了出来:“呸!资本家,不知道是来换啥的!”
莫名笑了:“或许,也是来看热闹的呢。”
风儿却忽然沉默了。
“怎么了。”莫名轻声问。
“名,你们先走走,我想去那边看看。”
“好。”
风儿弯身拍了拍小男孩的头:“照顾好大夫啊。”
小男孩鼓了鼓腮帮子:“不用你说。”
风儿淡淡地笑笑,站起来,向不远处的一辆黑色大吉普走了过去。
第73章:线索
太阳升了起来,照在雪地上,白得有些刺眼。
风儿似乎在闲逛,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辆车。确切的说,是车边上站着的那几个人。
看上去似乎是几个苏联人,有男有女,穿得很鲜艳,呜哩呜噜地不知在说些什么。为首的是个中年男人,穿着很厚的皮大衣,旁边站着一个矮个子小老头,戴着一顶黑帽子,让风儿很不愉快地想起了在火车上遇到的某个人。再旁边,是一个上了岁数的苏联妇人,腰足足是风儿的两倍宽,这么冷的天气还穿着大裙子,肩上裹着厚厚的毛披肩,穗子在风里不断地晃动。
风儿靠了上去。
他感觉到了某种气息,某个人的气息。
谈话的几个人,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个不速之客的靠近,中年男人首先停止了高谈阔论,继而那妇人也转过了头来,用那深陷进去的蓝眼睛看着风儿,好像很感兴趣。
风儿向他们微微欠了欠身,意思是打扰了。
小老头用不怎么熟练的中国话发问了:“什么事?”
“没有事,对不起。”风儿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真诚些,“我在找人。”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似乎是默许了他的存在,然后继续和那妇人攀谈着,只不过音量小了很多。
奇怪,怎么会……没有人,这辆吉普车里,并没有人。
风儿原本以为,那个人,是坐在车里的。
此地不宜久留。虽然主人没有表示反感,但继续在这边晃悠显然不够礼貌。风儿微微皱了皱眉头,转身离开了。
他分明感觉到了,某种压抑的存在。
闭上眼,仔细回忆。
脑海里,出现了月光下的一对羽翼。
黑色的羽翼,在天空中缓缓张开,像一双无比巨大的黑色眸子。而羽翼中间,夹着一具被层层锁链穿透了的身体。
甜儿。
“漂亮的小哥哥,我长大的样子好看,还是现在的样子好看?”
那是未经驯服的甜儿。
他忆起荒原上刮起的,暴烈的狂风,忆起甜儿身体内的锁链发出的,不安的响动。
“很特别,是么?”风儿听见自己对她这样说,“忘了跟你说,我的身体,是不怕暗之力的。”
甜儿抬起长长的睫毛,那睫毛上似乎挂着水珠:“不怕……暗之力?”
“唯一能伤我的,只有光。”
甜儿睁大了双眼。
“神的女儿,我很好奇,”风儿的手指,穿过她柔顺的长发,“长出了暗翼的堕落者,是不是和我一样怕光了呢?”
甜儿好像已经听不懂他的话了,眼睛里弥漫起茫然的水光。
然后,有事发生了。
风儿的瞳孔骤然收缩。
被暗翼遮挡的天空,忽然被什么东西照亮了。
时光凝滞,确切地说,是在收缩。
月光下的荒原不存在了,存在的,只是绝对的空寂中,神与魔本来的样态。
光芒与黑暗。
不是对峙,而是交融。
白色的,温柔的光芒,像月华的颜色。浓湿的,沉静的黑暗,是夜晚的风声。
神的女儿,你为什么没有失去光的力量?黑暗在询问。
月华如水,却不曾给与回答。
堕落的神,不是连世间最卑微的生命也比不上了么?黑暗不肯放弃,继续发问。
光芒闪动了几下,竟忽然黯淡了下去。
神之陨落么?
光芒在微笑。
黑暗张开冰冷的臂膀,将微弱的光芒收敛到自己体内,并且问:你可以伤我的,为什么不动手?
光芒摇曳了几下,像是在摇头。
是不是因为,你的爱人,也是黑暗的一部分?
是的……
那是光的声音,悬浮在空中的,无处不在的声音,温柔而细弱。
是的……是的……
想不想,离开你现在的主人?想不想要自由?
光芒迟疑了。
神的女儿,你不想杀人,对么?黑暗咄咄逼人。
可是……我没有选择。光芒回答。
黑暗,忽然笼罩了整片天空: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第二次机会。
第二次……机会?
展晴在地上大张着嘴,看着黑暗的天宇中,发出了一团耀眼的奇光。
那光越来越亮,越来越强……猛然间爆裂开来,把黑暗炸得粉碎。
流星。无数璀璨的流星从半空中陨落,像心碎的少女燃烧的泪。
风儿听见自己的心,轻轻叹了口气。
他用黑暗,洗掉了甜儿曾经的记忆,把展晴变成了她新的主人。
我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甜儿曾经的主人,是魔族中的当权者。在他的手里,甜儿只能是一件工具。
而工具,永远不可能得到主人的爱。
他只是想帮她。
可是,鬼使神差地,他的力量竟因此而被封印了。
风儿微微皱了皱眉头,打算离开了。
这时,车门被拉开了,那辆黑色吉普车的车门。
中年男子扶着妇人坐了上去,而那个小老头坐在了驾驶的位置上。
风儿全身一震。
他看到了一样东西,一样在老妇人膝盖上放着的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浅褐色的披肩,很薄,看上去廉价而粗糙。可是……
可是,刚才那种压抑的气息,就是从这个小披肩上传出来的!
甜儿的气息,陨落的、神的气息。
中年人要关上车门,可是老妇人似乎很不满意,用手指了指车外面,咕噜咕噜地说了些什么。
结果是,那个小老头司机从车上下来了,走到了雪地上来,不满地嘟囔着,渐渐走远了。
风儿的脑袋在飞快地转动,他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么,只好先跟着那小老头。
看上去,这一行人应该是要走了,结果老妇人说了一句什么,可能是吩咐了一件什么事,自己的司机就下地来办那件事了。
小老头缩着脑袋,在风雪里走着,一路左顾右盼,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他在找什么呢……有什么东西落下了?丢了?所以不能开车回去么?
脑海里,忽又闪过老妇人腿上的小披肩来。
他明白了。
小老头在找的,是一个人。
甜儿。
第74章:救人
冰上的温度并没有发生变化,可是风儿却觉得,很热。
燥热,从心口往外,一点点地蒸发出来,随着渐渐加快的心跳,变得愈发不可收拾。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到最后,几乎踩到了小老头的脚后跟,幸亏那小老头的注意力不在自己的后脑勺上,所以对这种不礼貌的追踪并不是很在意。
冰上,人越来越多了。
风儿开始有些暴躁起来。
甜儿在附近,应该在附近。可是,为什么感觉不到那种气息?
连一件小小的披肩,都能散发出那样强烈的压抑之力,那么本人呢?如果本人在附近,又怎么会感觉不到?
风儿觉得自己简直在跟着一只笨狗兜圈子,可是想想,觉得还是自己更像狗一些。
像一条饥饿的、不安的狗。
太阳升得更高了。风儿不得不眯起眼睛来,以免被映到雪地上的日光刺得眼睛痛。各种花花绿绿的衣服,可惜,衣服里的人都不是自己要找的。
这时,风儿的注意力被一个沿河行走的人吸引了。
一个很普通的中国汉子,慢悠悠地行走在河沿上,可奇怪的是,手里横持着一根长长的木头棍子,像杂技演员一般,滑稽而有趣。
一种感觉告诉他,应该走过去问问。
于是风儿跑动起来。
跑着跑着,只觉得脚下打滑。低头看了一眼,还好,草绳还在……然后很自然地想起了农夫和孩子,想起了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