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曦,你一直知道,你知道他对皇室那群人憎恨之极恨不得对他们千刀万剐。你知道他此次入仕为官并不是如他一开始所说:为的是能和你一同上朝。你知道他在一步一步地谋划着倾覆这个江山。你知道,一直都知道,只是你不说。
“我想听你自己说。”唐曦看着他偏过头去的侧脸。
慕容倾陌转回视线,与他四目共对,“我说了,你会帮我?”
31.回忆成殇
唐曦一顿,全身电击一般的麻痹,握拳的手加大了几分力度。
慕容倾陌勾唇一笑,转开话题说起来别的。
“唐曦你还记的当年我跟你说过缪将军和我父王的事么?”
那年,唐幻玥八岁。小唐幻玥偷笑着对唐曦说:“唐曦,我今天看见了父王和缪将军在寝宫里抱在一起了,还嘴对嘴亲呢。”
唐曦脸上一红,蹲下来对唐幻玥说:“别胡说,你父王是男子,缪将军也是男子,怎么可能呢?”
“不是,我真的看见了,是真的。”唐幻玥撅着嘴解释,一万个保证自己没看错。
唐曦用食指堵住了他的唇,看了看周围没别人,庆幸了一下,“以后不准说这个,知不知道。”
慕容倾陌唇角携笑,端起白瓷杯在面前端详,悠悠道:“缪将军对我父王一片痴心,过去这么多年还恋恋不忘,甚至乎到现在还未娶妻。”
“当年,他大将军早就知道皇后他们两母子要陷害父王,你的母后琉妃被打入冷宫也是皇后一手策划的,他大将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因为当年的皇后还未入宫时是他大将军青梅竹马的爱人,为了他的青梅竹马,所以他不顾自己那个被陷害进了冷宫的妹妹死活。最后他领兵出战不过是一个幌子,为的是撤走我父王身边的亲信,让那两母子有机可乘了。他当年把你也带走了,不是为了让你能在沙场立功,而是你的母后跪下来苦苦哀求了他,求他把你带离这场宫廷政变,求他保你的性命。”
当年那场宫廷政变后,亲王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唯独唐曦活了下来。
“当年父王的死与他大将军就有很大的关联,缪俊青恨死了大将军,他一直在找能为父王报仇的机会,然后我就告诉了他,该怎样报复,他就照做了。”慕容倾陌轻描淡写地说着,好似说着一篇不咸不淡的故事。
“所以你这是承认了你与缪将军一起陷害了大将军。”唐曦沉声道,心里一片混乱。
“是,呈上去的证物是假的,他缪俊青的人证也是虚的,一切不过是我一手策划的阴谋。”慕容倾陌毫无保留地全盘托出。
唐曦怔怔地看着他,缓缓开口,“为什么要说出来?”
“这个世上唯独你我是不愿隐瞒的,你想知道的任何事我都可以告诉你。”端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风轻云淡地不带一丝波澜,说过不想隐瞒,所以便将分别的八年空白一一说了出来,“九年前,我大难不死后被寒星宫的宫主带了回去,是他收容了我。”
寒星宫在江湖上颇负盛名,但是江湖上却很少见到寒星宫的弟子,江湖流传说寒星宫的宫主从小就服用了一种功效奇特的药,服用此药的人过了二十二岁一头青丝就会变成银发,但是却能永葆二十二岁时的摸样。服了那种药后便不能离开寒星宫超过七日,否则便会灰飞烟灭。相传这药是寒星宫的创建者研制的,为的是让寒星宫的宫主能一直守着这寒星宫。
“后来我离开寒星宫,云游了四海,走遍了八方,却从未在一处驻足停留,直到在这景阳王府,一个有你的地方停了下来。”慕容倾陌继续说着,像是说故事的语气,平缓自然。
唐曦心下一凉,慕容倾陌的所作所为叫他怎么相信,本不想说出那句话戳穿他,却还是说了,“你回来是为了这个江山。”为了江山,为了复仇,他唐曦又算得了什么?
慕容倾陌对着他那双千年深潭的眼眸,答的却不是他的话,“这个江山本来就不属于他们。”说得义正言辞理所当然。
这江山是他们用不干净的手段得回来的,是不属于他们,但是太多无辜的人被牵扯进来,若是要回了这皇位却血染了江山,那这江山又怎会做得安稳。
唐曦偏开了脸,视线落在房内靠着帏帘的一尊青花瓷瓶上,眼底尽是复杂的情绪,大将军当初有错,但是他毕竟也是为了这个江山的安宁而抛过热血撒过热泪的,唐曦良久才道:“大将军罪不至死。”
慕容倾陌看着他的侧脸,起身离开檀木榻,移了两小步,揽住了唐曦的肩将他搂在怀里,轻声道:“你帮我,我保他性命。”这是条件,他在对唐曦讲条件。
脸贴在他的胸膛,隔着丝质的布料还可以感受到他的温度,他想要皇位,他想复仇,他想夺回失去的一切。唐曦却突然觉得心中的凉意更深,“我并不能帮得上你什么。”
“你帮得上。”慕容倾陌下巴抵住他的头,压低声音道:“唐曦,我的成败都在你的手上。”
从小到大,他唐幻玥要什么是唐曦不给他的?就算是现在,他指着玉阶之上的那顶宝座,说他想要,他也一定会帮他。
“好。”只说了一个字,语气淡淡地说好,我帮你。只要是唐幻玥想要的东西,唐曦怎能说出个不字。
“那就这么说好了,不许反悔。”慕容倾陌的唇顺势落在了唐曦的前额,轻轻地落下一吻。
“嗯。”怀里的人轻应了一声。
“唐曦……”拉长了尾音叫着,慕容倾陌得寸进尺地顺着唐曦的前额向下,一路吻过他的眼睫,鼻梁,最后落在那张水润的唇上。唐曦抵着他的胸膛将他轻轻推开,非常疲惫地说:“我累了。”
慕容倾陌瞥了一眼他抵在自己胸前的双手,看了看他疲倦的容颜,便放开了他,柔声说道:“那好,你先去休息吧。”
唐曦起身走了出去,带上了门,最后只听到关门的声音。
次日的早朝,朝廷里的官员聚在一起,摇头叹气地说,这吏部尚书是荣华富贵享得太多了,怎么就做出了那种掐自己脖子的事。现在皇上正在怒头上,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替大将军求情呢?说什么大将军罪不至死,应当从轻发落。这下倒好,没替大将军求到情,反而让自己也关了进去。
伴君如伴虎啊!现在能替乱臣贼子求情么?那龙椅上的人最痛恨的就是有人对他的江山虎视眈眈,想当年他夺得这龙椅时用的手段,若是全数回用在他身上,试问他又怎能承受得起。所以对待意图谋反的事绝对不能懈怠,一定要严惩!
看来,他慕容倾陌如日中天的官途就这样被他白白的断送了!可惜了啊。
关入天牢后,第一个去看他的便是二皇子。
气急败坏的二皇子隔着栅栏,指着他喊道:“慕容倾陌,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疯了,他大将军是你能救的吗?!”
盘腿坐在一方草席上的慕容倾陌微微一笑,脸上不见一丝不安和恐慌,“就如二殿下所说,或许我真的是疯了。”
“本宫问你,为什么要替他们求情?若是放了他们就是放虎归山,难不免就是一个天大的祸患,于你有害无利,你为什么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替他们求情?”唐郢眯着眼睛看着栅栏那边静若止水的人,试图从他的一举一动看出什么端倪。今日来这天牢并不是为了看他,不过急切想知道他冒这个险的目的。
“为什么?难道我慕容倾陌做事还要问为什么的么?”端的是狂妄不羁。
“你……”二皇子怒瞪着他,一甩袖子,扬着下巴,“本宫可告诉你,别想着本宫会替你求情!”
“下官可从未想过二殿下会替在下求情。”慕容倾陌悠然道,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牢笼中。
太子之位早已注定是他二皇子的了,慕容倾陌对他而言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那你便在这天牢中自生自灭罢!”二皇子丢下这句话,不回头地转身走了。有一句俗语叫人走茶凉,果真不假。
如今正是春潮时期,阴暗潮湿的天牢里到处飘着一股霉味,连铺在地上的干稻草都是润的,抓起一把来用力一折不发半点声响。靠角落的墙边总会落下一些食料残骸,都是老鼠吃剩下的,旁边就是一个拳头大的老鼠洞,说不定还能通道这天牢外面去。刚从鼠洞爬出来的小灰鼠睁着圆溜溜的黑眼睛看着草席上端坐的紫衣男子,明显是在责怪他来到这里霸占了他的地方,小灰鼠用爪子挠了挠毛乎乎的脸,继续看了看那边一动不动的人,试着往前越雷池一步。
那边,紫衣男子一道凛冽的眸光扫来,直把老鼠吓得到处乱窜,然后一头扎进了自己的老窝。
平日里那些把慕容大人捧到天上去的官员一个也没来,都是些靠金钱权势维持的联系。昔日飞黄腾达的慕容大人如今成了阶下囚,谁还吃饱了没事做来这天牢看他一看。
能不图利不图回报来看他的人这世上除了那个人该是不会有别人了。
慕容倾陌盘腿坐着,微微阖目。天牢入口的通道处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那样的脚步声沉稳之中却是轻盈如掠湖面,不带暴躁急促,这样的脚步声除了文雅和善的景阳王还有谁?
“我等你好久了。”慕容倾陌睁开眼睛,早就料到他一定会来,所有人都可能不会来,他唐曦一定会来。
眉间紧蹙的唐曦隔着栅栏看静坐的他,比身处牢笼的他还要心痛。今日早朝,文官那列的慕容倾陌上前一步跪下,一开口就恳求皇上对大将军从轻发落,玉阶之上的人顿时龙颜大怒,他却硬着头皮再三请求皇上对大将军从轻发落,所有官员皆为之一振,那龙座上的人一怒之下便将他当做同伙打入了天牢。
“为什么?”唐曦问他为什么,这个为什么是很多人都想知道的,二皇子也问了这个问题,慕容倾陌没答,唐曦问,他就答了。
他说:“因为这是我答应你的条件。”那句‘你帮我,我保大将军的性命。’,就是为了这一句就要在圣驾面前不顾性命安危地去求情。
32.风起尘落
唐曦沉吟,慕容倾陌起身向着栅栏走,走到只与他隔了一道栅栏的唐曦面前,避开栅栏木看着比他还要痛苦的唐曦,“怎么哭丧着脸?”
“没有。”都写在脸上了,唐曦顿了顿,记起手上提了一袋东西,转开了不愉快的话题,“我带了些东西给你。”
说着,唐曦便将包袱放在了地上,蹲下身子一层一层解开,慕容倾陌看着他细心的解着包袱的样子,随着他蹲了下去。
包袱里面装了些保暖用的东西,还有一些蜡烛,这个唐曦怎么这个时候还惦念着他拍黑这件小到可以忽略的事。
他一边摆弄里面的东西一边说:“我方才跟狱卒说了一下,让他守夜的时候过来这边陪陪你,这些蜡烛你尽管用,点一个通宵都没有关系,明天我再送些过来。饭菜我也吩咐了,准备了一些清淡的,不加葱的。现在蚊虫很多,涂了这药蚊虫就不会接近……”
他的唐曦什么都考虑了。
慕容倾陌的手伸了出去覆在了那双修长骨感的手上,“其实过了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事,我早已对黑暗习惯了。”
这是慕容倾陌亲口说的,他说他早就不拍黑了。那还赖着唐曦每日等他睡着再走?
唐曦也不恼,那是他心甘情愿留下来陪他的,就算不是情愿的,他也不会为这个谎言而责怪他。
“你还需要什么,明日我再送来。”唐曦柔声说。
慕容倾陌将另一只手伸了出去将他的双手握在掌心,勾唇一笑,“你怎么就不去想想,若是我明天出去了,你要准备什么替我接风洗尘。”
“那你想要什么?”淡淡的语气,像是在商量。
“我想要你。”
唐曦浑身一颤,脸上红了一些,这个问题还真不该问!
唐曦自动过滤掉他方才说的话,缩回自己的手,埋头忙着将包袱里的东西重新一件一件放到栅栏里,“等过几日皇上气消了你就可以出来了。”又在岔开话题。
“要是以后都出不去呢?”
“怎会?皇上只不过一时气急罢了,又怎会当真见你当做同党处置。”唐曦安慰道。
慕容倾陌不以为意,故意将事情严重化,“还很难说呢,若是他知道我是前太子之子,怕是这一辈子我都别想从这里出去。”这倒是说对了。
唐曦心头一紧,决绝道:“不会。”说这话时语气坚定,不是坚信慕容倾陌的身份不会被识穿,坚定的是若是他真的得不到赦免,那他也会想办法让他出去,包括劫狱在内。
蓄云宫的太监过来御书房禀告皇上,说红贵妃已经一天未用膳了,怕是再不吃点东身子会受不了。
皇上一听立即要摆驾蓄云宫。
蓄云宫铺了绣花锦布的桌子上摆满了美味佳肴,却是一丝一毫都未曾动过,国色天香的红贵妃倚在贵妃榻上,玉手托腮,含了水的的眼眸中充满郁态。
皇上一进来扫了一眼桌上未曾东过的膳食,心里立刻就焦急了,赶忙过去坐在爱妃的旁边,“朕听奴才们说爱妃已经一天未进食了,这可是真的?”
红绫梨花带雨的眼睛对上皇上焦急的面孔,抿着樱红小唇,“在这世上臣妾只有哥哥一个亲人,如今臣妾唯一的亲人还在天牢里受苦,臣妾又怎能若无其事地吃着这人间美味。”
皇上揽过红贵妃,“朕不过是想关他几天,哪里是真心想要将他打入天牢的。待过几天朕就放他出来。”
“真的么?”怀里的红贵妃问。
“当然是真的,君子一言九鼎,朕又怎会骗自己的爱妃呢。”皇上道。
“那皇上打算过几天就放他出来?”红贵妃追问。
“爱妃说几天就几天吧。”
“后天就放他出来可好?”红贵妃用丝巾抹了抹眼泪,“哥哥在天牢中臣妾是在放心不下。”
皇上倒吸一口凉气,点了点头,“好,后天就后天吧。”
红贵妃起身下榻,作势要跪。皇上立马扶住她,“爱妃,你有孕在身,所有礼节一律免掉。”
红贵妃垂头,脸上浮起一丝笑意,道:“臣妾替哥哥谢过皇上。”
皇上轻轻拉过她,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用手指点着红绫的鼻尖柔声道:“若爱妃真想感谢朕,那就快吃些东西,不吃东西可对身子不好。”
“嗯。”红贵妃莞尔笑着点头。
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景阳王府前徘徊,那名女子生得不比那青楼里的花魁差,红唇紧抿手里紧紧缠着一块丝帕,踱来踱去还不知道要不要进去。恰逢景阳王刚好下了朝,看那位女子是有要事要说便将她领到府内座谈。
女子说她叫紫翠,是涵金楼的一位优伶,而后便垂着头什么话也不说。
唐曦看着她,“方才我见你在府门前徘徊,可是有什么要事?”
名叫紫翠的女孩微微抬头,不经意地抚了抚自己的小腹,眼里满是哀怨,这一动作被唐曦看在眼里。良久紫翠才讷讷地开口说:“慕容公子说他住在这里,若是有事的话可以来找他。”
原来她还不知道慕容倾陌现在身陷圄囵。
并不告诉他慕容倾陌在天牢的事,唐曦问:“那姑娘找慕容公子有何事?”
紫翠微施薄粉的脸上写满尴尬,带了一个朴素玉镯的手又不经意抚了抚自己的小腹,还是觉得难以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