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银发的身影孤独而寂寞,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炎武还在对着两边恭迎的百姓拱手谢礼,脸上的笑怎么也挂不住,“那个,王爷,你别走那么快呀!”
英姿飒爽的景阳王策马飞奔,径直向着天牢的方向驰去,耳边呼啸的风扑打着情绪复杂的脸颊,马蹄与地面发出清响的咯咯响。
翻身下马,身着盔甲的男子大步向着天牢走去,守门的狱卒向他行礼他亦不察觉,只知就在里面,他就在里面了……
“玥儿!”一间一间的牢房扫着过去,一边小跑着,口里叫着:“玥儿!”有点欣喜,有点担心。
始终不见他。
最里面的牢房有一个木架,架上的两边装了烤锁,上面沾了血,地上也沾了些,那不是别人的血,正是慕容倾陌的。当时有多痛,不是本人谁也无法知道,只知一向坚强的景阳王眼眶里积满了泪水,一双颤抖的手轻轻抚着地上的一处干涸的血迹。
狱卒低头唯唯若若地说:“慕容大人就是被关在这里,不过前日他便不见了。”
“小的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些日,他披星戴月地往京城里赶,这些日,他没有一刻不是在念着他,这些日,他亦不止一次在梦里看见浑身是血的他,这些日,他一直提心吊胆,害怕他会不等他回来就……
还是晚了……
拖着疲倦的身子出了天牢,发现朝中的几位元老已经在门外等候。
挑起衣摆,下跪,匍匐在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是,他要的不是皇位,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他,那个他一直叫着的‘玥儿’,因为他说他想要这个江山,所以他背负着大逆不道的罪名也要帮他要回来,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从来都是!
最后呢?他去哪了?那个信誓旦旦地说要这个江山的人现在在哪里!
几位元老每日往景阳王府跑,做足了面圣的礼数。景阳王蹙着眉,这江山是慕容倾陌的,本来就是他的,如今他皇长子的身份已是天下皆知,这些活腻了的元老们不去找皇长子的下落,反而来他景阳王府,这倒是难为他了。
带头的元老说:“王爷,国不可一日无主啊!现下只有你一人可以担当治理国事的大任啊!还请王爷多为天下苍生着想。”
“还请王爷三思,这个江山还指望着您来复兴啊!”
面对着种种的劝说,景阳王的眉头一直都是蹙着的,不知如何回答便沉默。他呢?若是他在这里的话……
缪俊青说:“皇长子从来没想过自己坐上皇位,他说要这个江山,是为了王爷你。”
这一切都是他的阴谋罢了……
一年多前,消失了八年后的他突然回来,一举登科高中状元,官场得意更是羡煞了无数人,精心谋划将自己国色天香的属下送入宫中迷惑那昏君的心,使之言听计从,联合二皇子谋害了大皇子,并借由除了大将军,将大将军手中的兵权转给缪俊青为自己所用,早知大将军的死必会勾起北竟蠢蠢欲动的匋国的野心,两国之间的一场战争顺势而起,景阳王与缪俊青带兵出征,凯旋后便乘胜攻入京城逼宫。最终带兵入城的是景阳王,自然而然,皇位就是景阳王的。他慕容倾陌早就预谋好了的,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所有人都只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他果然好狠心呐!狠心的不是他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而是,在最后达成了他的目的后,他离开了,离开后便再也不回来了……
唐曦在那间曾经有过慕容倾陌的房内坐了一夜,房内没有点灯,月色入户,所有的事物便只在月华下看得出轮廓。静坐在榻上的人看着对面空空的位子,那是他常坐的,每次唐曦来的时候他都会坐在那个位子,手里端了一杯喝了一半的酒水,墨琉璃似的眼睛看着迎面走来的人说:“你来了。”
嘴角不自觉晕开了一丝笑,仿若他就在对面的位子坐着,手里端了一杯酒水,放在唇边微微抿着,抬眼看过来,语气有些邪魅,“唐曦,我想抱你……”
“嗯,好。”反射性回答了这一句,霍然回神,对面空空荡荡的,只有被月华照得隐隐泛光的榻面和矮几角。原本挂了淡笑的脸僵在了那里,没来由心里起了一股寒意。
呵,原来,太过思念一个人的时候,眼前的都可能不是现实。
那位曾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红贵妃出现在景阳王府,怀里抱了一个熟睡的婴儿,是个男孩,长得与她国色天香的娘亲那般好看。
红惜的语气很是哀怨,削葱根的手指抚着孩子的眉,“这个孩子是我生的,他与公子一样,也是你的侄子。”
唐曦看着她怀中安睡的孩子一眼,颌首。
红惜的眼里大概是湿的,话语间说不出的凄凉,“宫主将公子带回寒星宫的那一年,公子与宫主定下了约定,在公子完成心愿后便要接任寒星宫的宫主之位。公子吃下了丹药,吃了那药便会在二十二岁青丝换银发,样貌却是不会再变的了,青春永驻却不是长生不死,寿命便是一百二十岁,且不能离开寒星宫七日以上,今年公子满二十二岁,宫主的寿命也要尽了,所以,公子以后便再也不会回来了。”
说到这里,景阳王的眼眶不自觉地盈满了泪水,鼻尖的酸意蔓延了全身的每一处。
红惜继续说:“公子的心愿不多,第一个心愿是报仇雪恨,这一个实现了,第二个心愿便是与他此生最爱结为夫妻,这一个也实现了,第三个心愿是让王爷你登上皇位,泽披天下苍生,这一个,还未实现。”
“王爷愿意么,帮公子完成最后一个心愿。”
唐曦抿唇阖眼,眼内的液体沿着脸颊滑落,心到痛时,眼泪是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的。慕容倾陌,你说过的,你说你想要的是这个江山,所以唐曦为了你可以倾尽所有,最后呢,为什么江山就在你面前,你却走了?
红惜也离开了,把她怀中的孩子留在了唐曦身边,她说,这个孩子始终是皇室的血脉,总该要认祖归宗的。而她,始终是寒星宫的人,这一生公子在哪里她便在哪里。
那个貌美女子也是为了心爱之人倾尽了所有的痴心人,即使永远不会表露自己的心意,却愿意一辈子守候着他。
47.相思成灾
新帝登基的日子是十月初,那一日下了一场小雪,是今年的第一场雪,身着明晃晃龙袍的景阳王在群臣的朝拜下踏着地上的一层薄雪,向着玉阶之上的宝座迈步,步伐不疾不徐,脸上不带一丝表情。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声响彻天穹的声音传到了千里之外的屏山,迎风而立的紫衣银发的男子唇角微微上扬,墨琉璃似的眼眸映着前方的一片花开似海,口里呢喃着,“我的唐曦定是这世间最俊美的皇帝。”
登基大典后,那着了一身明晃晃龙袍的男子临窗而立,再也不是惯常的那一身蓝。木格子窗投射进来的一缕金色阳光照亮了他头上的紫金冠,金光四射。思绪早已不在这里,那个千里之外的他……
不禁,眼眶又湿了……
身后有太监轻声提醒道:“皇上,文武百官还在宴上候着您呢。”
之后便没了声音,良久,临窗而立的人回道:“朕这就去。”
景阳王登基称帝后,改国号为玥,年号为建轩,史称景帝。景帝在位期间励精图治,广纳谏言,成为大蕲史上被人千古传诵的一代明君!
建轩二年,景帝重新编制大蕲的赋税法,减轻了老百姓繁重的赋税,提高了大蕲子民务农的积极性。同年,景帝亲自监督御史台,惩治了一批贪官污吏,赢来了老百姓的高声叫好。
建轩三年,朝中的几位元老每日上奏折一本,恳请景帝尽快填充后宫。对于此事,景帝每次都以政事繁忙为由婉拒。几位元老硬是不罢休,齐齐聚到了御书房,身后的几个太监抱了好几十张各家名门贵族的千金的画像,弯腰拱手作揖请景帝挑选这其中中意的。
已拜为大将军的炎武才不管那一群没事找事的元老是当了几朝的官服侍过几朝皇帝,对着他们便是一顿训,“皇上又不是你们家儿子,我说你们怎么就能管那么多,都拒绝还几百次了你们还不知罢休。你们可别忘了,上一个昏君就是被女色迷得神魂颠倒才把这江山搞坏的!现在皇上收拾这个烂摊子容易么?每日忙着处理政事还来不及怎么有心思去管那儿女私情!”
一个很小的声音在下面说:“这一国之君的后宫无一嫔妃贵人不成体统啊。”
“哈?不成体统,什么不成体统!这一辈子不娶媳妇的人多着呢,难道还要明文规定男人一定要娶亲么?!既然皇上说不娶必是心里已经有人了,你们还逼着他娶别家女子作甚!”
几位元老顿时大喜,忙问道:“不知将军皇上中意的人现在在何处?”
炎武咋舌,挠着后脑咽了咽口水,“那个,哎,你们别管就对了!皇上喜欢谁还要告诉你们不成?”
“那……皇上可有说打算何时将那位佳人收入后宫呢?”
“我都说你们别管这么多了,你们怎么还问,等到了时机,皇上自然给各位一个交代!”说完,炎武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从此,几位元老便没有再提立妃一事。
建轩五年,匋国再次入侵大蕲的北竟,缪俊青将军与炎武大将军领兵应战,不单将匋军打退,还为大蕲开疆拓土,增加了十几座城池。同年十一月,匋军请降,并承若每年向大蕲进贡白银一百万两,丝帛五十万匹。大蕲成为当时名副其实的泱泱大国!
曾经那个红惜怀中的男婴名叫唐钰轩,是景帝为他取得一个名字。五岁大的唐钰轩像极了当年那个老是缠着唐曦的小唐幻玥,见到唐曦便蹬着小短腿往他那边跑。看着那个向自己迎面跑来的孩童,景帝的眼眶不禁红了,当年那个小小的身影历历在目,无论是动作还是脸上的神情,都跟他如出一辙。
唐曦弯下腰,张开了双臂将小唐钰轩包入怀里,小家伙趁机在他脸上印了一个口水印,而后蹭着他的耳鬓撒娇道:“皇叔,我不要去太学院!”
唐曦便惯着他,就像当年惯着唐幻玥那般,“那以后就叫夫子过来。”
“不要,我要皇叔教我。”
旁边的太监眯笑着说:“皇上每日满政务可没有时间,你还是乖乖地让太学院的夫子们教吧。”
唐钰轩在唐曦的怀里蹬腿,“不,我就要皇叔教我!”
经他这么一撒娇,唐曦又点头了,“好好,以后我教你。”
小唐钰轩这才满意的笑了。
建轩六年,岷州大旱,连续四个月未见一滴雨水,土地干裂,农作物毫无收成可言,百姓叫苦连天怨声载道。景帝下令将国库的存粮发放给受灾的老百姓,还鼓励各地集粮救济岷州。八月,景帝御驾亲临岷州查看灾情,老百姓私下都称赞这位在位不久却政绩显赫的国君,说他是大蕲子民的福分,是天下苍生的救星。
随驾同行的炎武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对景帝说:“皇上,这里离屏山就一天的行程,也不耽搁什么时间,那个,毕竟六年没见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手持书卷的景帝默不作声,良久,才道:“罢了。”
不是不想见,而是不敢见,见了就会舍不得离开,见了一次就会再想见第二次,第三次,见了之后的日子若是见不到,心就会更痛,所以,不如不见。
他是一国之君,身上背负的是一个国家的命运和天下苍生的安宁,放不下也离不开。
他是一宫之主,此生便注定了在寒星宫终老,孤独也好寂寥也罢,直至灰飞烟灭。
建轩八年,因岷州气候特殊,景帝下令在岷州修建水坝,作储水之用,以备在少雨干旱时灌溉农田,增加农作物收成。水坝在次年的十月份建成,投入使用后,岷州旱灾高频发生一事得到了有力的缓解。
建轩十一年,景帝因多年操劳政事,积劳成怨便缠绵病榻。各地百姓纷纷向朝廷进贡上好的药材补品,在进贡来的各种名贵药材补品中,其中一个锦盒里面装了一颗丹药,里面有一张小字条,只写了几个字,“早日安康。”
景帝捧着那一方锦盒,那几个‘早日安康’几个字他不只看了一遍,那样的熟悉的字体,只需一眼便能辨认出来,那样的丹药,吃了便除百病。送这锦盒的,除了他还有谁?
建轩十三年。那一日,景帝整日愁眉不展,将去过的地方找了一个遍,就是没有找到那样东西。宫中的太监宫女也帮着找,找了一天还是没找到。
愁眉紧锁的景帝只是淡淡地说:“算了,找不回来就不找了。”
可谁知道,那是景帝最重要的一样东西啊!平日里景帝何时对一样东西这样再付过?景帝的随身老太监私下让宫女太监们继续找,他说:“那是皇上的贴身饰物,皇上经常要看的,挖了这皇宫三尺也要找回来。”
第二天,已是一个翩翩少年的唐钰轩见唐曦的时候问:“那块玉佩就这么重要么?”
唐曦抿唇一笑,“罢了,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比起宫里的奇珍异宝,那块玉佩当然不值钱,对于每日都将他戴在身上的唐曦来说,这块玉佩便是无价之宝。
“是不是这一块?”唐钰轩摊开手,在他的手心处静静的躺着那块镂了一个‘玥’字的玉佩。
唐曦心下一怔,抬眼问:“怎么会在你这里?”
“这块玉佩是有什么重要意义吧,不然,皇叔为何每日带在身上。”
唐曦从他手心取过那块玉佩,放在自己的手心看了又看,良久才道:“是,它很重要。”当然重要,这块玉佩他带了二十多年,二十多年没有一刻离身的,直到昨日唐钰轩将他偷偷地拿走。
建轩十四年,景帝立侄子唐钰轩为太子。隔年,景帝留下一份圣旨便去向不明,太子奉旨继位。
京城里有老百姓说,那日早晨天刚亮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身着蓝色锦服的俊美男子策着马向城门处奔去,一袭黑发扬起在半空,那蓝衣男子的样貌与景帝极为相似。
屏山四季如春,何时去都是漫山遍野色彩绚丽的花。在屏山烟雾缭绕的山顶处便是这座山的灵气发源地寒星宫。
紫衣银发的俊美男子负手而立,站在开满了野花的悬崖边,风扬起了他的银发如雪,墨琉璃似的眼眸眺望着远方,寂寥而孤独。仿若在哪里等候了一千年……见证了世间轮回沧海桑田。
紫衣银发的男子转身,入眼便是那一袭蓝衣飘飘,太久了,等得太久了,忘了自己该说什么,良久才启齿,“你来了……”声音低沉带了颤音,只说了三个字,之后便什么也没说……
开满野花的悬崖上,一蓝一紫的身影交叠在一起,蓝衣的男子依偎在紫衣男子的怀里,仿若,时刻一直停留在那一刻。
不说什么,有些话不说彼此心里都知道了,所以不必说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