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老夫人也是清楚,那事情是皇帝指使石震做的,可她哪里能跟皇帝拧?胳膊拧不过大腿去,她也没有这个本事!
于是,她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冲石震报复。只不过她没想到,石震这小子厉害得很,这么多年,也暗自培养了不少帮手,却是她敌不过的。本打算给他娶了那个老早就被她下过绝育药的女人,谁知道,那女人却本事得很,就算被下药了,本事也是不小的,甚至还能把她派去的老婆子打得满地找牙——真是气死她了!
所以说这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石震是那样的无礼又恶毒,娶了媳妇也是一般如此。
其实老夫人哪里知道,那个小时候就被她赞过知书达理的姑娘早就死了,而石震娶的媳妇儿,却是她拼死也想不到的人。
她吩咐着秀竹做事,又让秀竹给那“姑娘”的饮食多多注意,又告诉秀竹关照“姑娘”的新衣新袄,事无巨细,端的是一个对女儿好得不得了的母亲。
而顶着石震妹妹名头的穆承恩,此刻却在宫里,坐在石阶上,冷冷看着这宫中的一切。
他记得,又不记得。
穆承恩那时已经七八岁了,晓得不少事情。
“石姑娘,皇上宣您进去。”宫人吊着尖细的嗓子走了出来,也不敢高声,只在他跟前低下头去行了礼,轻声道。
穆承恩看了这宫人一眼,站了起来。
这亭台雨榭,他曾经玩耍过的地方,再见时却是物是人非。
“你们都下去吧。”
穆承恩进了大殿,就听到一个沉稳的声音这般吩咐。他知道,这是他的大皇兄穆承隆——他们兄弟都是从承字,唯独太子小弟只得了一个泽字,却是父皇偏爱,穆从木,木得泽而生,想来父皇是爱极了幼子,何况……太子小弟从小便聪慧非凡,启蒙时候也是得了师父夸奖的,学功夫更是一日千里……父皇自然疼他入骨。
当然,穆承恩心知,太子小弟当年最得父皇心的原因,也是因为他宅心仁厚,即便是石震那时候把他的眼睛险些打坏,父皇恨不得诛了他,可太子小弟仍旧为他求情……只是背过父皇去,太子小弟又狠狠捶打了石震一番,说是再让他挂彩就摘了他的头当球踢——却不过一句戏言罢了。
父皇不愧是老人精。如若当年是太子小弟继位,他们兄弟便无一人会死。
只可惜,太子小弟年纪太小,而……这个穆承隆,却野心勃勃。
“小恩!”穆承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还未待穆承恩有什么反应,他的手就被抓在他手里。
“皇上。”穆承恩抽回手,往后退了退。“臣女见过万岁。”他屈膝万福,“请万岁把宫人召回,这般私下见臣女,于礼不合。”
这回,倒是穆承隆的脸,抽得要命了。他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忙过去扶起穆承恩,道:“小恩,你且不必怄我,这里又没有外人。”
“皇帝,臣女便是外人。”穆承恩冷笑。这个时候给他来个兄弟情深,真当他是傻子不成?
“小恩,你……”穆承隆被他噎了一下,只能叹了口气,把心里的愤怒全都压下去,“小恩,朕找你回来,是想你伴在朕身边的……何况……小泽也没有死。”
五十三、天家无兄弟
“你说什么?!”穆承恩尖声责问,“你……说什么?”他往前走了几步,正对上穆承隆。
“小泽没有死。”穆承隆连忙又说了一遍,“他还活着。”
“你骗谁?”穆承恩冷笑,“一剑穿胸,药石罔救——你骗谁?”他这般说着,就开始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角泛出了水光,“穆承隆!小泽与你一奶同胞——你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你连他都下的去手……你以为,我会信你?”
“小恩!你凭什么不信我?君无戏言!”穆承隆急得有些慌乱,但他这样的表现在穆承恩看来却是为了他那些谎言做掩饰了,“我是一国之君,说过的话,哪里能不算数?小恩,你莫不信我!”
“让我信你?”穆承恩收住了小声,却死死盯着穆承隆——这穆承隆从小与他交好,当年说话做事也俱都十分谨慎的,平日里装得十分老实,却谁知道,忽然之间就变成了这等“能人”?也不怪上皇不肯立他为太子,反而立了跟他同是皇后所出的穆泽。
当年,穆承恩还记得自己得知了立太子的事情还颇替穆承隆鸣不平来着,谁知道那时候的穆承隆就开始给自己做准备了,不过两年功夫,便把穆泽杀了又逼了上皇退位,自己做了皇帝——所以说。他才是最蠢的那个,完完全全的认人不清。
生于皇室,认人不清,就等于死。
穆承恩当年也险些死了,不过他还得感谢穆承隆……反正他也不是什么重要任务,不过是太妃养的孩子,一个庶子罢了,又不显山又不露水的,才得以留下一条命来。
不过即便是没能去死,穆承恩也不得不变成了“石沐歆”,替了那个石震的妹妹。
其实,他更恨的是石震。
明明石震可以阻止这一切,至少能够救出小泽……穆承恩这样想,他当然知道石震跟小泽关系有多好,所以竟然没有看出来,那狼子野心的石震,居然为了荣华富贵……不仅亲手杀了石沐歆,还让人把小泽的尸体扔出去……扔到山上。
那是春天。
春天的时候,万物复苏,才狼虎豹也都出来觅食……小泽那时候才五岁……他们连个坟都不给他不是?
当年的穆承恩已经七岁了,所以对于这些事,记忆深刻。也正因为这样,他才绝不会信穆承隆一星半点。
“我说了,小泽没有死!”穆承隆怒吼道,“他没有死成!我当年派人把他扔出去了之后,他的尸体就不见了——也没有被什么野兽吃掉的残骸!”他在这时候,居然也忘了自称“朕”。
“仅凭这个,你就想要说小泽没死?”穆承恩笑了起来,“我倒是希望他死了。”他转身就走,也不管穆承隆是不是在后面叫他喊他。
敢这样对穆承隆,正是因为穆承恩有恃无恐。他在赌,赌穆承隆不舍得杀了他,也赌穆承隆对他的感情……他赌赢了。
即便穆承恩再傻,他也清楚,穆承隆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更清楚……这么多年来这穆承隆每年都要偷偷去见他,便是对他有那龌龊的心思,更何况……他也亲眼看见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一想到即便自己现在是不得不男扮女装,又不得不躲到石府,可这穆承隆也须是知道他们本是兄弟……穆承恩就觉得胃里反酸、心里发苦,不由得一阵阵作呕。
想来……倘若小泽没死,将来若是找得到了,穆承恩心下早就决定,一定支持穆泽杀了穆承隆。
但是穆承恩也知道,穆泽未必就能活……可若是没有消息的话,穆承隆也不一定能对他说这些话。毕竟穆承隆的为人,穆承恩还算是比较了解的——这人说话,若是没有价值的,便也不屑跟你敷衍搪塞,所以他也觉得这穆承隆也许是真知道穆泽没死?
若是穆泽没死的话……
穆承恩站住脚,转回头去看那大殿。
满朝文武,三叩九拜,高呼万岁。
这泱泱大国,绵延万年,同祝盛世。
他也还记得当年的景象,自己身为皇子,无论文武大臣,见他皆需跪拜的日子,他也不曾忘记过……现在想来,恍如昨日。
倘若穆泽还在,他是不是能变回穆承恩?
“姑娘,改回去了。”等在宫门口的秀竹见那“石沐歆”出来,她急忙迎了上去,“姑娘,请上车。”
穆承恩装着自己弱不禁风的样子上了车,急忙放下车帘子,把外面的一切都挡住了。纵然他是假扮女人,可这怎么说,他也是身份特殊,还没有人敢教他什么“规矩”,只不过在外人面前需要装装样子罢了,所以这眼下,他一放下帘子,就变得七扭八歪了。
“姑娘,先回府里?”秀竹在外面隔着帘子问。
“不。”穆承恩冷冷回她,“先去城郊的永安寺。”
永安寺,算得上是帝王家庙了,从来都是皇族之中挑出人来去那里出家的,而穆承恩说要去那里,也是因为他的母妃——老太妃,平日里十天是有九天在那里吃斋念佛的,他不得不去瞧瞧她。
“是。”秀竹低声应着,没再说话。
这车慢悠悠地往城郊而去。一路上的风景对于穆承恩来说,暗淡无光,他早就看得厌倦了,也就没有半点欣赏的意思。
那马车刚一出了城,就听得一阵喧哗,还未待穆承恩有半点反应呢,他眼前就一黑,紧接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抓人的人,也不惊慌,只是把赶车的跟那个叫秀竹的都劈昏了,这才慢悠悠把早已昏了的穆承恩塞到车里,甩着鞭子,把车又赶回了皇城。
“什么?你说穆承隆……他把穆承恩绑了?”石震看着墨十九给他的消息,呆呼呼地说了这么一句话,转而去看叶少白,“少白,穆承隆抓了穆承恩?”
“抓便抓了。”叶少白点了点头,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还能如何?”
“他也明明可以直接宣穆承恩进宫,凭什么抓了他?”石震直摇头,“莫非……是要哄我回去?”
“他敢?我不杀了他!”叶少白瞪了眼。
“他也未必不敢……这人向来心狠手辣的。”石震苦笑,“当年你的事情不说,就说你们其他的兄弟,他留下的也不多……一共也是十几个皇子,除了最蠢的老四,便是依附于他的十一还活着,至于穆承恩……他现在可不是我妹妹石沐歆了。”
听得石震这般一说,叶少白也觉得事情十分不对了。既然那穆承隆是皇帝了,要找人进宫说话什么的,可不是便宜得多?还用得着抓人不成?就如他,想要杀人,那便杀了,干嘛还要拿着糖块先哄人快活了再杀?可不是脑子不清楚了么!
这么一想,叶少白也觉得十分有理,便开口,道:“是不是……他傻了?”
好在石震这嘴里没有东西,不然他还不一口水喷出来成了喷泉了?
谁傻,那穆承隆也傻不了。
但这话却不能这般说。石震只得先安抚叶少白,转过头又让墨十九好好盯着京城里的事情……这几天他倒是传回了消息,说是自己在外面游玩得乐不思蜀,根本就不想着回去,兵权什么的,让穆承隆自己看着办,若有战事再喊他也不迟之类不经之言。只说得自己是蠢不可及,又顺着夸了一番穆承隆英明神武,最后才说自己这有个贴心人儿才叫妙,那之前一切都是浮云。却是为了让穆承隆不至于把他当成眼中钉肉中刺罢了。
这从古自今的,凡是手里有兵权的,就没有几个有好下场。石震也从不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例外。
“说来说去,你还是怕那个叫什么穆承隆的家伙。”叶少白到底还是不满了,“倘若他不招人待见,杀了又能如何了?”一个人这么招人厌烦,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杀了省事儿些,免得让人看见反胃。
“杀了他,这皇帝谁来做?”石震叹了口气,“到后来不还是给他国得了便宜。”
“谁敢?我还不一起都灭了他!”叶少白冷冷哼了一声,转身往美人榻上走,刚动了两步,却觉得肚子上一阵抽筋儿,人也缩成了一团——真他娘的疼!这疼得让人浑身发麻,连冷汗都不自觉地往外冒了。
“少白!”石震连忙过去扶住他,“怎么了?”
“嘶——去叫吴恒!”
“怎么?”
“去叫人!”缩到一起,叶少白捂着肚子直咬牙,这疼得也太过火了些——之前可没这么疼过,就好似有人把他的肠子揪着翻了个个一般!
五十四、帝王心难测
吴恒跟老毒物给叶少白检查了一番,只说是孩子乱动踢打,并没什么大碍,再加上他这几天吃酸吃得厉害了,胃也跟着发酸,就自然而然的会疼了这么一次两次的,两个人连忙又是熬药又是让闵阿娇蒸馒头的,一时间也就稳住了情况。
然而这边稳住了情况是好事,可这么一折腾,那个一直没人搭理的定空老和尚却是知道了真相了,一时间也不知是喜是忧,满脑子的乱糟糟让这头顶光溜溜的和尚也是找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定空方丈知道他儿子不用生孩子也该是高兴的,可一想到儿子还是个断袖……就又觉得心里憋屈,但再想到自己就要有个孙子了,他还是觉得快活的,不过再合计合计那孙子是个男人生的,他又只觉得脑子发昏肚子发疼腰腿发酸——要不说,还真以为这怀了孩子的是他这个老和尚了。这症状,还都挺像的,一点儿不掺假。
不过也是之前一直乱哄哄的,老和尚也就没见到叶少白的长相,这又一次可能认出来他身份的机会再次溜走了。
“老和尚,你可别一心的只想着好事儿。”闵阿娇冷冷笑着,“去,把这菱角都剥了,一会儿我要用它蒸饽饽的,我们崖主想吃了。”反正是白白给这和尚生孙子,所以不支使白不支使。
定空老方丈一听,也叹了口气,认命地过去吧那盆菱角接过,慢慢剥。
这倒不是定空老和尚有多好心,还是他有多开心,而是他不得不这样做。俗话说得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这几天他见那些名门正派的说是逃了出去,结果再见的时候,不是少个手指就是缺了耳朵的,还有一个就因为鼻子上长了个大黑痣,结果鼻子让人割了的,只是为了去换赎金——好在他祖乐寺没什么事情,除了他之外,其他的和尚就安排在另一个外面置放了阵法的小院子里,也无人对他们过多看管,给吃给喝给经念,也是不错了。
“老和尚,那将军是你儿子,你家可还有别的什么人了?”闵阿娇端了盆清水过来,把剥好的菱角放到清水里面,“我见将军跟你并不亲厚。”
“唉……不亲厚,也就对了。”定空方丈摇摇头,思绪却回到了当年。即便他有多少无奈,可最终伤害还是做下了,就算他能说再多,又有什么用?何况……他不是也因此失去了唯一的女儿么?
想到唯一的女儿石沐歆,定空方丈更觉得心痛难当。他对于石震想喜欢,是几乎可以算得上无的。这个孩子从来就自立,再加上他的母亲是皇后的妹妹,二人从来也是势均力敌的,所以也连带着儿子不受宠了。但沐歆不一样,她一来是女孩儿软绵绵香喷喷的乖巧懂事,二来她母亲虽然与他的正妻是表姐妹,可身份并不那么高,何况又是当时皇帝身边一个嫔的妹妹,从来都是毫无锋芒的,所以他当然就偏着这侧室跟女儿了……谁知道,那一夕巨变,侧室成了正室,女儿却死在了儿子的手上。
要说女儿被儿子杀了,这老和尚心无芥蒂那是不可能的。但不可能又如何?他反正是个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