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晏清似乎力气不济,蹲下身来扶着门橼又开始干呕。
我冲到他面前再一次把他扑倒。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我大叫道,“你我血海深仇。我脑子被砸坏之后万事不知,你为什么不趁机杀我?反倒是要照顾我护着我!”
“盛昭,你以为我不想杀你吗?”晏清突然扬高了声音道。
然后他伸手抓住我的肩头,恶狠狠看着我,一字一顿道:“如果我下得了手,我早八百年就下手了!”
他情绪十分激动,说到最后又扬手扇了我一嘴巴,骂道:“这世上最反复无常最卑鄙无耻的人便是你。明明害我家破人亡,偏偏又要来招我惹我。”
血从他嘴角涌出来,他大咳几声,终是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只剩漫天大雨,将我与他彻底淋透。
29.
雨下了一天一夜,晏清也昏迷了一天一夜。
他皮肤滚烫滚烫的,我喂不进他东西,反倒呛得他时不时咳出几滴血来。
我只好抱膝坐在山庙门口,怔怔看雨水哗哗,从屋檐笔直笔直地落下。
我平时只想着吃只想着玩,只想着和他一辈子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
可现在我却不能只想这些了。我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和他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
我很沮丧。
沮丧到后头,我便明白,为什么我和他在一起生活的这些日子里,他都不笑一笑了。
我要是他,大概也是笑不出来的。
快天亮的时候,晏清醒了。
我听到动静,回头看他。
他也正侧过脸来看着我。
“你还不杀我吗?”他虚弱地问。
我觉得这一晚我想明白了不少。
于是我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蹲下去摸他的脸。
“你下不了手杀我。”我对他道,“我也一样下不了手杀你。”
他一怔,随即冷笑一声嘲讽道:“这可真是难办啊。难不成你非得让我死在姓陆的手里才高兴?”
我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姓陆的”是我那皇帝表兄。
我奇怪道:“你不是说当年他还想劝降你归顺大周吗?既然如此,他怎么舍得杀你……”
我话还没有说完,晏清已经扭头“呸”了一口,厌恶打断道:“那我还不如自个儿一根绳子就在这庙里了结算了。好歹这还有菩萨,不至于死后落成个恶鬼。”
我见他病恹恹的样子,还一直“死”来“死”去的,不由有些生气,一把堵住他的嘴道:“你干嘛要在菩萨面前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他费力扳开我的手,冷冷回道:“你我血海深仇,要么我死要么你亡。这可不是你先前的豪言壮语吗?”
我讪讪看着他。
那的确是我的豪言壮语。可我下不了手,怎么办呢?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好像被一同困在了一个死局里,”晏清放柔了声音道,“怎么也解不开,怎么也破不了?”
我点点头,低声回道:“我很苦恼。”
他笑了。“你不像我,什么都记得……”他抓住我的手扶上他的脖子,又道:“趁你并没有记起全部,狠狠心杀了我,这局就解开了。”
我吃惊地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神情坦荡而深邃,好像沉沦在尘封的岁月里头。
“很快的。”他轻轻道,“这是你以前对我说的……杀死一个人,是很快的;而爱上一个人,是很慢的。所以人会忘记自己杀过的人,却无法忘记自己爱上的人。”
外头山风阵阵吹入。
我沉默半天,反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对你的感情远远不如你对我的感情深,所以你杀不了我而我却能杀了你,然后彻底忘记你吗?”
他不说话,只有那一双眸子黑亮黑亮。
“晏清!你知道吗?我在这里不睡觉坐了一个晚上。”我气愤道,“这一个晚上,我怀疑过天怀疑过地甚至怀疑过我是不是脑子不好记岔了。可我从来不曾怀疑过我对你的感情。”
说完这句我伸手满满抱住他。“我的确苦恼这个死局该怎么解。可我坚信天无绝人之路,总归是有办法的。”
他在我怀里咳了一声,低低道:“你坚信?”
我用力拥紧他的身体,朗声接道:“是的。”
然后我低下头来,用下颚抵住他的额头:“我坚信不疑。所以,你也绝不可以轻言放弃!”
外面的雨停了,晨曦穿透山雾,淡淡抹在他苍白的脸上。
许久之后,他抬头朝我笑了一笑。
我也朝他笑了一笑,道:“这死局若实在没有解法,那我们就找个有茶有鱼的地方,吃饱喝足,然后好好打一架,拼个你死我亡。”
天荒地老,拼个你死我亡。
他诧异地看着我。
我哈哈笑着接道:“不过男子汉大丈夫,我从不趁你犯旧疾的时候占你便宜。所以……怎么说也得等你养好了身子,咱们再打架是不是?”
他一愣,随即剜我一眼,阴冷笑道:“不得了。太阳锃亮还敢睁着眼说瞎话。”
我知他是暗讥我当日趁他犯病昏迷偷吻他一事,只好悻悻赔笑道:“今儿个外头山雾大,就算太阳锃亮也是睁眼瞎!”
******
晏清清醒了一会儿,又昏迷过去了。
我琢磨着这样不是个办法。
于是我将晏清背在身上,下山去寻大夫。
山路泥泞而险峻,我不晓得晏清当时是怎么把我弄上来的。
我怕他从我背上滑下去,便扯了衣服撕成布条,将他牢牢绑在自己身上。
大约是方向不对,太阳升起又落下,我走了整整两日才寻到人烟。
山村小得很,唯一的一位大夫家还晒着不少猎物的皮,我觉得似乎不太靠得住。
果然,他给我爹把了好一会儿脉,还扒光了他的衣裳到处瞧了一瞧,对我道:“他为何呕血我也不晓得。不过您将他贴身背了许久,天气炎热,他又一直昏迷不动。如今他胸口生了褥疮……而且他脉象浮郁,气结心脉……”
我越听越听不懂,朝他挥手道:“您就说我该怎么做便是了。”
他“啊”了一声,连忙指着晏清胸口一大片暗红色道:“第一,您可不能再死压着这些地儿,得找了水多洗洗,让这些地儿活血化瘀,否则可要烂了!”
我顿时吓得要死。胸口要是烂了,那人还有命吗?
那大夫已经接着道:“第二,您可不能再说易使他悲伤的话儿。要多说多做能让他开心的事儿。实在不行……让他能提起兴致的事儿也成。”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拦道:“打住!”
他不解地看着我。
我觉得他说吓我的话,还有这个能做那个不能做,我应当先测一测我到底能不能信他。
万一他是个庸医,晏清岂不是会被他害死?
于是我想了一想,捉起昏迷不醒的晏清的一只手,将他修长的手指撸直了,与我的另一只手并排着伸到那大夫眼皮底下。
“您先给瞧瞧,”我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咱们谁的那活儿长?”
30.
我抱着晏清,就这样被那大夫给无情地轰了出来。
他自个儿医术不行,竟然还迁怒于我们,真真是世风日下。
我只好向村民问明了出山的路,又背起晏清走。
当务之急,我要去大镇子里寻个可靠的大夫。其他的深仇大恨,我现在不愿意想,也没功夫去想。
走了小半日,我便瞧见一个不大的山潭。
盛夏的太阳正毒,我一人走两人份的路,浑身早没一处是干的了。
于是我把晏清在潭边放下,自个儿脱光了衣裳,跳到潭水里滚了好几圈。
潭水清凉,滚着滚着我便又想起那庸医的话来。
他说,晏清身上有褥疮,得拿水多洗洗,活血化瘀才行。
我挤干头发,赤着身体爬上岸去瞅晏清。
他紧闭着眼,还是昏迷不醒。
这两天两夜,他可没醒过,原本就线条深刻的面孔此刻更是瘦得棱角分明。
万一那庸医瞎猫碰着死耗子给说准了:晏清的胸口要是就这么着烂了,那我可怎么办呀?
我暗自琢磨了一会儿,觉得那庸医的话听听也无妨。
大热天的,就当是给晏清也洗个澡呗!
于是我三下五除二剥尽晏清的衣裳,抱着他跳进了水里。
他胸口的大片暗红色似乎更深了一些。我连忙伸手,在他胸口上左捏来右捏去,权当给他活血化瘀。
过了片刻,晏清的眉头竟然动了动。
我大喜。
敢情那庸医还真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呀!
我赶紧手下加劲,捏得更加卖力。
不一会儿,晏清睁开眼睛来。
我一边在他胸口皮肤上不停按摩,一边问他:“你现在觉得如何?”
他浑身跟着我按摩的节凑颤了颤。然后勉强低头,看了看一丝不挂的自己,又看了看我覆在他胸口上的手,再抬头看了看一丝不挂的我。
“你说呢?”他冷冷反问。
这还用说吗?他都两天没醒了,如今能再睁开眼来,还能跟我说话,当然是好得不得了啦!
我开心笑道:“我觉得你现在应该挺舒服的。”
晏清的脸瞬时起了浅红。
啊呀,这气色也好转了啊!我更加高兴,又在他胸口揉捏了两下。
不料他竟突然发力,跳起就将我死死按入水中。
“竟然趁我昏迷……”他咬牙切齿道,“盛昭,我看你今儿个就甭想活了!”
我吃了几口水,便觉晏清压住我后背的手倏地松了开来。
我从潭里探出头,只见晏清脸色又转苍白,站立不稳重新往水底滑了下去。
我赶紧伸手兜住他。
晏清倒我怀里,一头长发全部湿透,就连浓密的睫毛尖儿上也沾住了水珠,在阳光里头扑腾扑腾地闪着好看的颜色。
我看得口干舌燥,连忙清咳一声,一本正经道:“大夫说要多用水给你洗胸口,我这还不是想让你好得快一些?”
晏清在我怀里努力想起身,却因身体虚弱,没几下就失去了力气。
我见状有些生气,按住他道:“这样你还要躲我?”
晏清无力冷笑一声。
我更生气,大声道:“我是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恨不得天天和你睡一处。可你做什么偏偏将我想得如此好色?”
我话音未落,晏清猛然伸手,一把捏住我的那活儿。
我那最后一个“色”字被他捏得瞬间变了调。
“那你倒跟我说说,”他道,“你这玩意儿老蹭着我,是哪门哪家的清规戒律?”
我这才发觉我那活儿不知何时早就硬得跟什么似的。
我顿时词穷,只好朝他讪讪笑了笑,道:“难道你没听说过密宗的‘双修’么?”
晏清闻言大怒,捏住我那活儿的手立马收紧。
只可惜他的手没什么力气,这一收紧,没驱退我的欲火,反倒是促我浑身打了个长长的颤。
我情不自禁勾手,将晏清重重压倒在潭边的岩石上。
31.
晏清承受不住冲击,张嘴便吐了一口血。
这一口血立马把我给吐醒了。
我有些懊恼自己方才精虫上脑,便呆呆看着他。
他浑身赤裸被我压住,只翻着白眼瞪我,冷笑道:“我的确听说‘双修’不错,没准咱俩修完我就能两腿一伸直接去见如来佛祖了!”
晏清就算翻白眼责怪我也特别好看,弄得我心里直痒痒。
我琢磨着我那精虫上脑不能都算是我的错儿。
“明明是你不穿衣服的模样忒勾人,你还赖我!”我埋怨道,“我那活儿要不对着你……反应我不就是有病了么?”
他一楞,喘着气道:“照你的意思,那就是我的不对了?”
我只觉得他嘴里呼出的气扑在我的脸上,宛如夏风拂草,愈发地挠我心痒。
我对自己一遍又一遍暗道:要上晏清将来有的是机会,何必趁这个当口?万一贪图一时之快真把晏清搞死了,我这两天不是白背他了么?
可说到后来,后面的言辞都变得模糊不清,只剩前头四个字无比清晰,在我脑子里晃来晃去。
我相当烦躁,只好推开他,从水里站起身来,遮掩道:“你先待这儿别动。我去……我去……行个方便!”
他沉敛看着我起身,突然犹豫着开口问道:“我不穿衣服的模样,真的那么……那么……”
我道:“你就算穿了衣服,别人也少有不动心的。”
他脸色不知为何一变。
我也不敢再多看他,一手扶了自己那活儿,急匆匆往岸边的树下跑去。
晏清在我身后道:“何必跑这么远?我又不是不知道你要做什么。”
我被他看穿,只好停步,回头朝他讪道:“我怕在你身边忍不住,最后真的上了你。”
他仰头看我一眼,脸色却变得愈发差。不过他没有再说什么,只倒在岩石上,静静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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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背着晏清来到京城。
我怕他被人给认出来,便扯了布把他的头严严实实包裹起来,只露出两只眼睛。
他病得人事不知,那一对好看的眸子竟也不曾睁开过。
我脑子里模模糊糊记得京城的样子,加上那大夫给的地址也不难找,很快便让我寻着了。
宅子坐落在一条安静的小巷里,和京城大道上熙熙攘攘的景象完全不同。
我在门口喊了两声,里头也没人应。
正值夏日黄昏,天上倏地下起了倾盆大雨。
晏清都这样了,哪能再淋雨呀?我心里焦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便推了门进去。
宅子小而精致,廊回阁转,我绕了几圈,不仅没瞧见个人影儿,反倒是把自个儿给绕晕了。
绕到后来,好不容易让我瞧见一间屋子。
我赶紧抱着晏清冲了进去,将他放在一张矮榻上。
他身上沾了不少雨水,我伸手替他掸了掸。
找不着大夫,晏清也不醒,我甚感惆怅。
我正想着,只听到屏风后头有细碎的声响。
我走近听了听。
“扑哧扑哧?”竟是人粗重而急切的喘息声。
我好奇地绕过屏风探头张望。
这一张望可瞎了我的双眼。
屏风后头,散落一地的凌乱衣物。
衣物之上,两个男人赤身裸体搂滚一处,正在行那?咳咳?巫山云雨之事。
我顿时呆住了。
这两人颠鸾倒凤,一会儿你上,一会儿我上,呻吟叫骂不绝与耳。
我只见白花花的大腿和白花花的屁股,伸来扭去,眼花缭乱。
啧啧,这干柴烈火的劲儿,可比我和晏清那一回放荡多了!
我仔细端详默默记下,心里头琢磨着等晏清身子好了,咱们也要好好学学他俩。
就这功夫,其中一个男人抬头,瞥见了我。
屏风后晦暗不明,我看不清他的容貌神态,只瞧见他猛地推开了身上之人,随意裹住下半身就朝我走来。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拽住我的手,将我远远拉到屋子另一旁的窗下。
外面的余光透过窗子,我这才看清他的模样。
浓浓的眉毛,大大的眼睛,一身的肌肉块儿,看上去比我还强壮。
我寻思着我若与他打架可不一定打得过他。若他追究起来,我该如何脱身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