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摇晃着折扇的陌寻欢自外头匆匆入内,看到花若惜,不待说什么,先倒了杯茶饮下了。
洛倾城就在两人的头顶上方,并未离得多远,两人却似浑然没有察觉。
“寻欢哥哥,外头这么热,你出去作甚?”花若惜惊讶地问了一声。
“适才去找卓玛族长问些事情,”陌寻欢答了一句,又在花若惜对面坐下,笑道,“小表妹怎么不在靖翰贤弟身边守着,倒一个人坐这儿发呆来了?”
“表哥在练功,我怕留在那儿让他分心,便到这边来坐会儿,”花若惜笑了笑,又问道,“对了,寻欢哥哥,如深小姐出的那个谜题,你可有答案了?”
“呵,这番话你该去问雅公子或者苍墨阁下,本少像是会认真解迷的人么?”陌寻欢摇头道,“何况,比起这个谜题,本少更想知道翩翩美人的事儿!”
“果然是寻欢哥哥会说的话,”花若惜笑了笑,忽然叹了口气,“也不知还要在此地呆上多久。”
“怎么,小表妹想家了?”陌寻欢温和地看了她一眼,道,“说来你也是初次离开家族,想家是应该的。”
“倒也不是想家,只是觉得,这个地方有古怪,”花若惜说着,身子不由得瑟缩了下,接着道,“我从昨夜起就有这种感觉了,也不知怎么回事儿,明明觉着很热,可心里却在冷得发抖。午膳的时候听了雅公子那句话,倒是有些明白了,寻欢哥哥,你说,我们所在的净土会不会真的在雪域中?”
“连雅公子都无法肯定的事儿,本少又怎么会知道,”陌寻欢低笑了一声,又道,“不过,倒是有一个方法能看出这净土的古怪。”
“什么方法?”花若惜追问。
横梁上的洛倾城,也随之抬了抬眼皮,但并未睁开双眸。
“族长手札。”陌寻欢神秘地吐出四个字。
房内,姬肆雅临窗而立,手中握着一册书籍,却并未翻阅,只是眼神看向窗外,似在沉思着什么。那只名唤雪球的黑貂,就趴在窗棱之上,尾巴一晃一晃的,时而甩到姬肆雅的袖摆。
“公子,莫不是昨儿夜里那位雪小姐给出的试题太难了?”整理着乾坤袋的晓光,不时地看一眼姬肆雅,忍不住出声道,“晓光瞧着平日里,公子看话本的时候,从未这样过。公子不是常说,那位烬先生作的话本,最能教人身临其境了么?”
“倒不是因为这个,”姬肆雅回神,轻轻笑了笑,又道,“说来,这位烬先生的班子,五月中旬会在中涵的香溪镇演出。”
“公子会去看么?”晓光的眼睛亮晶晶的,似乎非常地期待。
“自然要去,”姬肆雅微点头道,“陌三少的加冠礼也在那个时候,本就是要去中涵的,沿途倒也方便。”
“真好!”晓光道出两个字,笑得眉眼弯弯。
“那个很好看么?”一声轻淡得问话忽然传来,携着好奇的意味。洛倾城只管掀了门帘就进来,也未提前打招呼。
“烬先生编的话本向来不错,洛岛主若是有兴趣,到时不妨同行,”姬肆雅说着,将手上的话本交给了晓光,又指了指窗棱上的黑貂,道,“岛主前来,是将这小东西领回去的?”
雪球的耳朵动了动,冲着洛倾城的方向“吱呜”了一声,似在打招呼。
“不是。”洛倾城吐出两个字,伸出袖子的手中握了一卷牛皮纸。
“解忧族记事?”姬肆雅眼尖地看到牛皮卷纸封口的小字,不由问道,“不知这东西,岛主是从何处得来的?”
“我问上午见到的那个人要来的。”那个人指的便是糟老头。
“这东西是人家部落的机密,怎么如此轻易就给了洛岛主?”姬肆雅疑惑了一声。
“我都把无忧花送给他了,他给我这个东西也是应该的。”洛倾城十分理所当然。
一枝树上摘来的无忧花换得了族长手札?闻言,姬肆雅只得暗自摇头,又问道:“不知洛岛主拿这东西来是何用意?”
“这上面的东西,”洛倾城眨巴着眼睛,把牛皮卷纸递过去,漂亮的脸蛋显得天真无辜,接着把话补充完整,“我没看懂……”
“这里的语言既然与外界相通,文字差别应该也不大才对,”姬肆雅伸手接过那卷牛皮纸,翻了翻,道,“这上面的记载并未使用密文,洛岛主是哪边没有看懂?”
“哪边都没看懂。”洛倾城一脸的认真。
“哈哈哈,洛岛主,您该不是不认字吧?”晓光在一旁小声地偷笑。
“当然不是,”洛倾城义正词严地反驳,下一句的声音却小上了很多,“只是不认得这种字。”
“这文字是灏湮大陆的通用语。”姬肆雅一边一目十行从首页翻阅,一边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晓光听了,笑得更加不能自抑。
洛倾城撅着嘴巴,忿忿地瞪了晓光一眼,下巴抬高,长袖一扬,指着袖口的花纹,颇为得意:“那你就认得这种文字了?”
“晓光不过一介书童,懂得灏湮大陆的通用语已经心满意足了。”晓光说着,背转过身继续窃笑。
洛倾城哼哼了一声,不再搭理他。
姬肆雅抬头看了一眼,出声道:“河、泯、江、泠、湛、沈、溯、汐、洛,这是鲛人族的文字。”
“你连这个都知道?”洛倾城一脸的诧异神色。
“这世上就没有我家公子不知道的事儿!”晓光一脸自豪地插嘴,随即又认真地看了看那袖口的花纹,“不过这鲛人族的文字,看着怎么都像朵花儿似的?而且笔画那么复杂,用来记载史册岂不是很不方便?”
“这是彰文体,特意演变成花纹的形式,绣在服饰上,以彰显穿着者的实力地位,鲛人一族,也有简写的文字。”
“原来如此。”晓光点点头。
“你真的什么都知道?”洛倾城猛地凑上去,下巴几乎搁上了姬肆雅的肩膀,眼波流转,眸中的深黑变为浅银。
16.十七年前
“呵,”姬肆雅轻笑一声,低转头颅,两人目光相接,“这世上没有人是无所不知的,洛岛主若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来,姬某定是知无不言。”
“你知道这些文字代表了什么意思吗?”洛倾城抬高手臂看着他。
“这几个字既是鲛人的姓氏,也是鲛人实力地位划分的象征,共九阶,依次来看,河为最低,洛为最高,若不具备同等实力,衣着上不得绣上越阶的文字。洛岛主既然姓洛,自然是达到了鲛人一族至高的地位,自然也能在服饰上将九种文字一同绣下。”姬肆雅微微一笑,淡定从容。
“你真的什么都知道,”洛倾城点了点头,同一句话变成了肯定的语气,又问道,“那你也知道何以解忧的答案是什么了?”
“洛岛主,比试还是要靠个人的,您问我们家公子要答案,就不符合规矩了!”晓光在一旁摇头。
“不能告诉我吗?”洛倾城看了晓光一眼,扁了扁嘴,又问了一句。
“洛岛主想知道答案,是为了想赢这次比试?”姬肆雅眉峰一挑,不答反问。
“我要当魁首。”银黑色的眸子里波光流转,对魁首二字充满了兴味,夜幕的下的星辰似乎皆被这双眼睛给吸纳了。
“何以解忧,若是无忧,又何来解忧?”慢慢地合上手中的牛皮卷纸,姬肆雅闭了闭那双幽绿的眸子,下一刻便又睁开,眼底依旧是叫人捉摸不透的情绪,他说道,“既然是洛岛主想当魁首,等姬某解开这谜题的那一刻,定然相告。”
又到日暮时分,踏着落日的余晖,众人在主屋聚首。
看着身旁那个空着的座位,黎苍墨出声问道:“不知洛岛主去了何处?”
“苍墨阁下找洛岛主有事儿?之前看他在城门那里”花若惜接口道,眼神带着一抹诧异,“听他说什么逢魔时刻,想去看看这里的妖魔鬼怪究竟如何来着?”
“呵呵,这位洛岛主神神秘秘的,去看什么妖魔鬼怪,倒还真像他的作风。”陌寻欢笑着接了一句。
话音刚落,白衣黑发的绝色美人便夺门而入,颇有些来势汹汹。只见他杀到姬肆雅身边,唇瓣开启,吐出三个字来:
“你骗我。”语气中还隐着一丝淡淡的委屈。
“咳咳……”正喝着茶水的陌寻欢一下子被呛到,咳了几声,迫不及待地追问,“竟有此事?不知雅公子骗了洛岛主什么?”
“你说,夕阳落下的那一瞬是逢魔时刻……”洛倾城没搭理陌寻欢,只是看着姬肆雅。
“所以?”姬肆雅同样看着他,一脸的平静。
“我等了半个时辰,什么都没瞧见。”洛倾城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眸中浅浅的银色如流萤般璀璨,却带着一丝恼怒的意味。雪球似乎感觉到了主人的心绪起伏,收回了准备扑向满桌佳肴的爪子,乖巧地躲在如瀑的长发中,没有不识相地出来探头探脑。
“洛岛主是否坐下再谈?”看到如此情形,黎苍墨指了指那个空位,出声建议。
洛倾城微一点头,在位置上坐下,手肘撑在桌面上,双掌托着下巴,眼睛瞅着姬肆雅一眨不眨地,分明在要一个解释。
“虽是逢魔时刻,却不是人人都有逢魔的机缘,洛岛主没有看到,应该高兴才是,毕竟众人都是恨不得与妖魔划清界限的。”姬肆雅细数掌心的佛珠,淡然笑语。
“我想看。”洛倾城皱了皱眉,固执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纯然的可爱。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主屋里瞬间安静下来,旁人不知所以然,也不便多话。
闻言,黎苍墨忽而问了一句:“洛岛主真的想看?”
洛倾城肯定地点头,雪球有样学样地也点头。。
墨色鎏金的双瞳沉淀着思绪,片刻后,只听黎苍墨低低地叹了一声:“即是如此,那明晚,本座陪洛岛主一探究竟便是。”
半个时辰之后,桌上的饭菜收拾干净了。姬肆雅吩咐晓光再去泡了一壶云雾过来,一桌人吃着白日里林靖翰与花若惜摘的果子,品着香茗,倒也惬意。
“表哥,要不要给如深小姐那边送些果子去?”花若惜出声问了一句。
“小表妹倒是想着人家,不过,如深小姐那边用不着小表妹惦记,卓玛族长自然会好好招待他们。”一提到雪家便会阴阳怪气的,自然就是陌寻欢了。
“寻欢哥哥,若惜早就想问了,为何一说到如深小姐,你便这么……”花若惜揣度着开口,又看向林靖翰道,“表哥可知道其中的缘由?”
林靖翰轻轻拍了拍花若惜的手背,示意她不要多问。
场面一下子沉寂了下来,良久之后,黎苍墨放下茶杯,低叹了一声:
“看来,三少始终对于那件事无法释怀,本座也能理解。”
陌寻欢摇了摇头,一口将茶水闷了下去,看着一旁姬肆雅悠然自得的模样,忍不住出声道:“说句老实话,十七年前那件事,雅公子心里就真的没有一丝怨恨?”
“都是一些往事了,姬某如今好端端地坐在这里,提那些,又有什么意思?”姬肆雅轻叹道。
“但毕竟,是他们的失误,才害得你在外流离了十年!”陌寻欢紧追着道。
“三少了解佛宗所讲究的缘字吗?”姬肆雅面色不变,淡然自若,“世间万物因缘而生,也因缘而灭。缘,有善缘也有孽缘。善缘不得强求,孽缘不能抗拒,一切只得随缘。而那十年,便是姬某的缘份。”
“看来本少这辈子,是达不到雅公子的境界了!”陌寻欢苦笑一声,自嘲道。
姬肆雅但笑不语。
“十七年前,发生了什么事吗?”洛倾城捋着发丝,瞅了众人一眼,直接开口询问。
“洛岛主很好奇?”陌寻欢听到这句问话,猛地吐出一口浊气,又恢复嬉皮笑脸的模样,他看向洛倾城,轻笑道,“若是洛岛主想知道,本少倒可以说与你听。”
“若惜,看你这一天精神不济,先回房歇息吧!”林靖翰蹙起眉峰,寻个理由想将花若惜支开。
闻言,花若惜小心地问道:“表哥,这件事,若惜听不得吗?”
“哪有什么听不得的,只不过,这不是什么好事儿。你若知道了,心里怕是要难受一阵子。靖翰贤弟也是关心你。”陌寻欢无所谓地笑笑。
洛倾城眼波流转,对于十七年前发生了什么,更加好奇起来。
“也罢,”林靖翰沉思片刻,最终叹息一声,眼睛看着花若惜,认真道,“若惜,你可知大表哥为何会变成这样子?”
“大哥吗?”花若惜想了想,道,“大哥先天不足无法练武,性子又太好,所以在家族里面……表哥是想说什么?”
“林少侠想说的,便是你这位大哥的先天不足,若是本座没有记错,这位花家大少爷,双名是上若下熏,”黎苍墨接过话语,继续道,“本座比起诸位要年长上几岁,所以十七年前那件事,知道的比你们都要清楚些。那位花家大少爷,出生的时候也是根骨奇佳的天才,比起林少侠来,怕也差不了几分!”
“怎么,怎么会这样?那,那大哥后来怎么会……”花若惜吃惊地捂上唇瓣,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后来的事,便与洞天府有关了。大表哥出生的那一年,正逢洞天府的天听打开天眼的十年期限。那一任天听看到杀星凌空,妖孽之子出世,必将毁天灭地。但由于能力所限,只能确定杀星的寄主生于武林世家,至于究竟是何人,甚至是男是女都无法得知。于是,洞天府便告知了神仙府下达盟主令,通过占星阵,确定杀星的宿主。”林靖翰抚了抚额头,不忍再说下去。
“武林世家往大的说,不过几个,往小的多,却是不少。而为了以防万一,盟主令上要求的是,那一年武林中的所有门派,只要生下子嗣的,都被带去洞天府,养育一段时间,等待占星阵的完成。那批婴孩的总数是四百六十九,其中有花家大少爷,有雅公子,还有本少那无缘得见的妹妹,”陌寻欢说着,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后来,那批婴孩……失踪了……”
“失踪了?可大哥不是回来了吗?而且雅公子也……”花若惜被弄糊涂了。
“失踪是武林盟对外的说法,而实际的情形,也只有几个大门派大世家清楚了,说来真是骇人听闻,”黎苍墨饮下一口茶水,沉声道,“就在占星阵建成的前夕,逍遥府的掌门雷震生生屠戮了那四百六十九个婴孩!”
“天,怎么,怎么会……”花若惜失声惊叫。
“最为讽刺的是,在那位雷掌门屠戮婴孩之前,杀星自天上消失了。也就是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妖孽之子降世,那位天听的预言完全就是个错误!之前,帝都一位长年研究天象的老先生就说过了,那颗红芒杀星,不过是之前日蚀遗留的残影,过上些时日自然就会消失。但洞天府上千年的的威信,自然是不会信口雌黄的,所以,武林各大门派都将自己的子嗣送去了那里,结果,呵……”陌寻欢一阵冷笑,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