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避暑
本来就是这样,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而天气该热就热,只是转眼的事。
花寂也没有再说太多,皇帝又能怎么样?终究两个人在一起,一直都是奇奇怪怪的状态。
花寂开始收拾东西出去。这是几个月以来花寂第一次远距离离开花间祠出去。心里快乐和兴奋还是占了主色调,即便心里挽了个九五至尊的疙瘩,但是自觉不应该表现出来,至少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万俟璟矞的眸子里蓄了沉默,似乎总是想解释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
花寂穿着炎夏刚刚裁的新衣,软烟轻罗的薄如蝉翼真是体贴。万俟璟矞自然没有夸张到把御辇开进秦楼楚馆,让仪仗架到花街柳陌,只是叫来了一辆马车。
说实话花寂不喜欢轿子的劳费太多,也拒绝和君王陛下一起共骑飞驰。简简单单的一马一车,这才像是生活,这才像是两个人平平凡凡的幸福。
马车随着前行的马蹄晃来晃去。
花寂有些想吐,一个字都不想说的一直冲着那人摆手。万俟璟矞满怀歉意的揽着他,偶尔也会自说自话,无外乎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哪里不得劲儿的废话,颠来倒去的重复了好多遍,罗嗦的言辞和干练的外表很是不搭。
出了城门之后,马车更是开始了疯狂赶路之程。
也是怪了,这样,反而物极必反,花寂开始神采奕奕、精神抖擞。正想戏谑的捏捏对方的脸颊表示得意和亲切的炫耀,却又把抬起的手僵僵的再放下。
这就是赤裸裸的现实,不能回避。万俟璟矞是皇帝,所以是天子。无心之举说不定就是犯逆鳞的行为。何必自讨没趣?
但是花寂依旧叫他的名字,直言不讳的感觉很奇妙。仿佛只有在那两个字的时间里,万俟璟矞是专属于他一个人的角色。
万俟璟矞太细心,细心到可怕。花寂小小的心理变化,居然都可以被察觉得一清二楚。
“又在胡思乱想。”浅浅的笑夹杂着安慰与怜惜还是怜悯,花寂不会去计较,但是静静的往那人身上挤了挤又挣开,车子里便多了几分思考的味道。
到底是在天黑之前赶到了山郊别院,下车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了傍晚晚风习习的惬意。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这里虽然应该也算个行宫,表面上却没有一点皇家气派。只是像个小小的宅院,不古而朴,不旧而破,麻雀虽小,五脏具全。
万俟璟矞惜命得很,但是只带着四个死士暗卫。其余帮忙打杂的都是花间祠里面的人,吃穿住用,都有人打理妥当的。
美好的避暑生活也许即将来临——事实上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这院子比看起来的的要大很多深不少。不然怎么能叫别苑?
花寂和九转数次迷路得不亦乐乎。山中比较凉爽,又有源头活水,股股而下。既在别苑中冲出了天然的类似于湖泊的水池赏心悦目,又可以通到浴室尽享沐浴之乐。这样的日子在夏天过得可是滋润之至。即便伙食标准一样,但食欲不降反增,加上天气也舒心,比京师深巷通达清爽得多。
花寂很想一直在这里呆下去——养老。
小兴奋的撒完欢,入夜用完晚膳后,花寂在躺椅上吹风,有人叩门,嗯一声算作回答,万俟璟矞便转身进来,端着甜甜凉凉的莲子汤。
花寂受宠若惊的从躺椅上骨碌下来,那声“谢谢”说了,可是往下诸如“陛下”的称呼,还是口难开。
有一搭没一搭,花寂一边喝一边勺子磕磕绊绊的问万俟璟矞可以在这里呆多久。
皇帝陛下摇摇头,帮花寂抹去唇边的甜汁,淡淡的说秋天一来就要回去。但是为了不打击人,还是补充说可以年年来。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玲珑心肝如花寂这般,英明睿智的当今圣上,无论如何,不可能不知道。
但好像都不想破坏彼此苦心经营的兴致,所以都不能说,即便如此,那真的会有永远吗?也许美好的时光即使一瞬也足以成为永恒。可是,谁都不可能不会和所有人一样期待天长地久的平凡。花寂要的好像真的不多,可是万俟璟矞纵然拥有天下,但是他不一定给的起。
热恋的人们总是极力回避分手的话题,好像是这样——两个人一起的时候,偶尔瞎想没有对方的日子。就算难过得掉泪,还可以安慰自己说,“那不可能。”可是花寂不会,因为他始终很清醒。正是因为清醒,所以才总会把自己推向绝望的预见。
总算喝完了莲子汤,气氛却有些压抑。又歇了一些时候,花寂向当今圣上申请下一步活动——沐浴。
万俟璟矞的招牌动作作了回答,一根手指扬扬——准了。
花寂拾掇了一下要换的衣服,正要让人去烧水,万俟璟矞却先其一步对来人小声吩咐了点什么。之后便也夹了衣服,挽住花寂的胳膊,花寂警惕的问他要干什么。
那人居然耸耸肩,回答说,“鸳鸯浴。”
不理睬花寂头摇得像拨浪鼓,万俟璟矞大度的把他连拖带拽地拐进浴室。一进去花寂就觉得浴室应该是这里最大的房间——这大大的池子,何止是洗鸳鸯浴?煮饺子都够使了!
万俟璟矞指指石椅示意花寂坐下,让他躺在上面洗头发。花寂正要叫小厮的时候,却发现那人已经动起手,开始打理长发,那动作绝对算不上熟练,甚至是有点笨拙生疏——想想也是难为了人家。那双纵横捭阖,遥控天下的手,何时做过这样的活计?花寂一时大为感动的接受了天子的殊遇,并随后以同样的方式回馈。但是比较不好意思,弄了那人一耳朵水。
白色的长发是和自己完全相反的颜色,很有光泽。只是头发有点硬,也许是和主人的性格一致。
洗完了头发以后,两个人也没有太多寒暄谦让,就都进了池子。山泉水果然养人,一时间飘飘然。暗暗感慨皇室贵族果然不舍得亏待自己。
那人时不时在花寂身上蹭蹭再游开,两个人在水里居然折腾到了月明星稀。上来以后,花寂穿好衣服正要出门往卧室里走,却被万俟璟矞一把抓回来才发现原来卧室和浴室居然是通着的。花寂走过去才想起问,“怎么把我带到了你……呃,您的房间?”
结果那解释居然竟是反问─好不容易有机会单独相处,为什么不住在一起?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彼此认识了满打满算没有一百天,这就上床了?
支支吾吾半晌,花寂一直想要离开。万俟璟矞倒好,一手钳着美人,一手居然抖开奏章,一边批折子一边不断地灌迷魂汤。花寂被缠得无法挣扎,只好胡乱答应了。于是万俟璟矞本性暴露的很快推开折子们拉人上床。这虽然不是正儿八经的龙床,但是规格也用心的很。柔软舒适又铺着干净的席子,睡觉当然不亏。由于没有叫人服侍,花寂出于礼貌帮皇帝陛下宽衣解带,那人亦礼尚往来的如此。
就在脱到最后环节的时候,万俟璟矞突然问道,“你背上的蓂荚图案是什么时候纹上的?”,跟着手指就在上面轻轻打着旋儿。
花寂不安的试图扭动,“我去哪里知道啊……这可是后背!我从来没有看见过。”
万俟璟矞的指腹滑上去,是奇怪的放心,道,“还真是失忆了呐。”
花寂含糊的搪塞着,第一次被人这样触摸的感觉,好像不是太好受。
万俟璟矞并不再多问,只是继续轻轻的用指尖在花样上又打了几个圈,吹熄了最后一星灯光。他拉着花寂躺下,顺便将床帐拉下,藏得严实。
床帐中万俟璟矞的所作所为和自己的身份形象很脱节——活活一个登徒子,刚才批奏折的样子明明很正经——蝇头小楷的朱批,中规中矩,很是好看。
他的手在花寂的身上溜来溜去,虽未经人事,但是花寂到底还是在烟花巷里面泡了这么些个日子,不会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同时他能感觉到那人似乎在极力忍耐着原始的欲望。出于自我保护的花寂抱歉的摇摇头说自己还没有准备好。可不可以不现在要。
皇帝陛下的气息不稳,喘得粗重而紊乱,生气归生气,但是还是很有风度的表示尊重对方的意愿。花寂倒好不一会儿就昏昏沉沉的进入了梦乡,也再管不得旁边人的所思所想。一旁的万俟璟矞却在苦苦挣扎,一方面是好男人的面子和今后的美好设想,一方面又着实想要恃强凌弱的一逞快感。
痛苦啊。
不过花寂到最后,也只是隐约觉得自己好像一丝不挂的摊在床上……
因为那一夜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八章:于己无关
第二天早上醒来,花寂先是没什么感觉,而后一低头,一声惊恐的轻轻呼气,对着自己的裸体,赶快要扯一点东西裹上,以免这么不着寸缕的暴露于空气中。万俟璟矞见他这幅又气又羞的表情十分好笑,又想起自己昨日的欲求不满——更是故意压重了单子的一角,不让他得逞。
花寂越是急,就越是扯不过来东西,气急败坏,“你干什么?”
万俟璟矞逗他逗得很开心,“好玩而已。”
这样就更生气了,脸如桃果,青青红红,“你、你——你为什么要把我衣服……”话说到最后,已经光张嘴没声音了。任谁也不愿抖落出来自己光溜溜的事实。
万俟璟矞撩起他的鬓角,轻轻吻了一下结束这次床第之争——“乖,起来了。穿好衣服。”
任花寂脸熟透滚烫,万俟璟矞还是把衣服拿过来,半帮忙替他穿上。
温情,美好,细腻。这才是日子。两个人的日子,就像是放下身份的羁绊的爱人平平淡淡。
……
可惜美好的事物总是非常短暂的,小至比如这一次小小的避暑。
明明那时候可以很多次的呼唤他的名字,连名带姓,不用考虑别人的眼神,别人的想法,或是他们说不说出来的咒怨。三个月太短了。可是三个月,就已经是一年的四分之一。
没想到最最应该充斥狂风暴雨,骄阳酷热的夏天,却是最最难得的平静。和爱人(?这真是个诡异的称呼)在一起的日子,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蜜月。
花寂问过万俟璟矞,为什么这个别院会这么小?
万俟璟矞先是皱皱眉头,嫌小?会有比这里大的。但是那样的话……
花寂只说不要,我要和你在一起。
万俟璟矞的笑虽然很少,却几乎都是映在花寂的眼里了,我们当然会在一起。这里不算是行宫,是以前我自己的院子。不大,可是舒服。
花寂点点头应着,嗯。这样我们可以在一起……好像,家?
万俟璟矞鲜少露出的满足,“对啊。家。”
三个月里风和日丽的日子占了多数,准确来说,天气不好的时候基本上都躲的及时。
不过花寂记得有一次下了大暴雨,很不巧的是他正在山上乱跑,然后天上瓢泼大雨倾泻而下的时候,自己就贪生怕死的躲到了山洞里面。幻听似的听见有人声嘶力竭的叫着寂寂?后来想想山上总共就没几个人,况且那人……总之自我否决说不可能。有些怨气的在山洞里稍稍打着哆嗦,一面希望雨停。
也不知道多久之后,等到云销雨霁,彩彻区明的时候,花寂就自顾自开始找路,最后还是历经万险千难总算是回来了……
只是他没想到回来之后的基本上所有人都黑着脸,床上那位除外,而且少了最重要的一位。这时花寂才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那个湿嗒嗒的迷迷糊糊的发着高烧卧床的人正是万俟璟矞,如此一来那嚎叫般的呼号也就不是幻听……而且此时最令人感动的是,万俟璟矞哑掉的嗓子居然还喊着花寂的名字。
好煽情……花寂一下子扑过去,趴在那人的胸膛上,听着起起伏伏的心跳,淡淡微笑,嘴角勾的很好看,然后笑着笑着,眼角不知不觉就湿了,和未干的雨水就混在了一起。
从那以后,不光是当事人主动要求,一品也严格的掐着花寂,让花寂基本上不会离那人太远……甚至只允许在视线范围内活动。花寂对此表示深深的无奈与无语,自己绝对是丢不了的啊。再说这山里……肯定是皇家禁地了。但是出于自己理亏,花寂只好乖乖听话。
小插曲的磨砺,无非是让平凡的甜蜜显得有点小回味。
当花寂第一次又打出了久违的喷嚏,他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提前到来——秋天来了。秋天的寒气不会很烈,淡淡的腐蚀感,浅浅的不浓,所以不易觉察。花寂试图用“山上的秋天来得早”来解释与拒绝,后来发现这理由其实靠不住的——露水明显看着很重了,难道还要等到下霜?
当然这意味着大家要各回各家,也就预示着这样没有一丝隔膜的美好假期就这样结束了。
临了的时候,万俟璟矞庄严而郑重的承诺:“你若是真喜欢,我们每年都可以来的。一直。”
花寂的内心被分离的沮丧填得满满的,懒懒的没提起过多的兴趣,只是心不在焉的应了几个字,无外乎嗯或是哦。
继续颠簸着来来往往的路程。再次踏到那熟悉的地方,竟然是那么陌生的感觉了。
原来和一个地方的羁绊,一定要有人来牵挂。
花月老远便迎来了,一口一个,“心肝咯,宝贝咯”的大呼小叫,也不知道是在喊哪个。万俟璟矞的眉心跳了几跳,花寂则强行压制自己,欲拒还迎的推开了三爷的肉麻兮兮。
那人把花寂托付给了自己的叔叔,客套几句之后,在三爷的媚眼中离开,最后在花寂的身上又溜了几眼。
待他走后,花月便开始了如同老妈子一般的絮絮叨叨,说得好像别人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秋天来了,自然是丹桂飘香的时候。黄花满地金是没有见到的,但是情态不一的菊花还是有的。北方的秋天是很美的,这季节来得清,来得静,来得悲凉。稀稀落落的衰草连天,衬着滚烫的粘稠的夕阳暮色,真是要让人心肝肺都醉了。中秋节的时候天已经很凉。倒还是没有露。所以不见得有寒气了。中秋节最大的乐趣该是赏月。那一丸明黄或是冷白,煞是好看,但还是月饼的吸引力更强些。秋天的妙处还有鱼虾蟹正肥。而花间祠里的手艺也不是吹的,花寂倒觉得天越凉,自己反而像只过冬的小兽,养的肥肥壮壮(相对于以前)。
这样的现实让花寂表示深深的无语,倒还是有一个人非常的高兴,金口玉言——“养肥了更好吃。”
日子还是得过下去,即使大部分时间只有一个人。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十月初一是寒衣节。
说来觉得怪有讲究,冬天是快到了,但仿佛地下的人也会怕冷似的,也得给他们带点衣服。
于是到了那天,花月只带着花寂,和其他人一样在路边焚了几陌纸帛。
点着素香,花月又一次无视旁人的存在,自言自语的喃喃:“好些年了。真是越来越想你了。我一直都不怪你。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你一定要等着我哦。至于甄娘,人家本来就不喜欢你,不要难为人家姑娘。我没有见过你的孩子,找了这么些年,也不知道在哪里。对不起。”
不知是哭是笑,隔了面纱的花月的脸看不真切,花寂不知道他在跟谁说话,也不了解他想表达什么。也许是这一街凄凉的气氛,花寂此时此刻竟然也莫名的伤感起来,还是挺想哭的。虽然忘记了过去的一切,但是总是隐隐的有些不自然的怪异感觉。
三爷又陷入了深深的沉默,许久后开口说一起回去。点点头和他回了花间祠。两人收拾干净一身烟火气,幸好没有沾到灰。
也就是前后脚的工夫,这里的常客又进来了。问花寂今天干了什么,如实回答——那人却也眨眨眼说他也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