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速下来,直接上了回家的730国道,车辆渐渐少了起来,远处巍巍高山,如一副剪影画,挂着天边。道路两边是成片的田地,这个时节,正是油菜花开的日子,大片大片的粉黄色,远远看去,就像是黄色的海洋。
“停车,停车,”林逸飞坐直身子,拍了拍司徒清。
“怎么了?”司徒清慢慢的靠边停下。
林逸飞在车厢有限的区间内伸了伸懒腰,“真是太久没有给自己放假了,走,下去活动活动。”
司徒清头疼的看着打开车门,径自下车的林逸飞,跟着走到他旁边,扶额道:“逸飞,还有半个小时就到了,回去再休息吧。”
三月春风,暖洋洋的吹起额前碎发,衣摆也微微飘动,林逸飞看着满是粉黄色的油菜花,转头,嘴角微微扬起,眼睛里难道带了一丝调皮的笑,“清,你站到那里去。”
林逸飞指了指东边一块地方,司徒清疑惑不解的看他,“做什么?”
“唉,算了,那你就站在原地别动,”林逸飞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背面对准司徒清,笑眯眯的说道:“清,笑一个。”
司徒清侧过身子避开,“逸飞,我上车等你。”
林逸飞迅速按了下手机,跑过去,搭着司徒清的肩,笑着抱怨道:“现在变的一点也不可爱。”
司徒清坐在驾驶位上,林逸飞也打开车门进来,喜滋滋的盯着手中的照片。
正好拍到了侧面,冷酷的面孔透着棱角分明的坚毅,无形中散发出沉静而高傲的气息,乌黑深邃的眼眸迎着阳光,泛出迷人的色泽,斜飞的剑眉被一丝垂落的发丝遮盖,高挺的鼻子下,是最具诱惑力的薄唇,张扬又优雅的站立在天地间,深深的吸引了林逸飞的目光。
其实,林逸飞和司徒清一样,都不大喜欢拍照,不过,看到这片油菜花田时,他猛然间想起了一张很久前的照片,原本是想让司徒清按照当时的样子再拍一张,不过觉得这个不大可能,便放弃了。手指滑动了一下,翻到了相册另一张照片,林逸飞笑的很怪异,边看了一眼司徒清。
司徒清莫名有点发寒,凑过去看他的手机,林逸飞也不遮掩,大方拿过去给他看。上面是一张儿童照,大概三四岁的样子,穿着背带裤的男孩明显站不大稳,抓着一颗鲜艳的油菜花,另一只手还有一根很大的棉花糖,像是受了什么委屈,眼睛水汪汪的,圆鼓鼓的脸颊满是戒备的神色。
司徒清揉着头,神情变的尴尬,“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辛姨给我看的,我用手机拍了下来,”林逸飞捧着手机,摸着下巴在照片和司徒清本人之间来回审视,啧啧两声,“明明小时候这么可爱的,长大了一点也不好玩。”
司徒清想起自己老妈和林逸飞两个人捧着相册,兴致勃勃的边看他幼年的照片边讨论,就觉得浑身不对劲儿,甩了甩头,开动车子,重新上路。
林逸飞戳了戳司徒清的手臂,“拍照那天,你为什么像是要哭了的感觉?”
“那天感冒了,刚打完针,”然后,他不靠谱的老妈,在半路上还能想到给他拍照。
“哦……”林逸飞看着看着,低低的叹了一声,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道:“那时就认识,该多好。”
手指头拨了拨,翻到相册第三张照片,也是最后一张,两个少年对望而立,一个在台上,一个在台下。那是毕业典礼的时候,林逸飞演奏完毕,下意识的看台下,正好司徒清也看过来,两个人的视线对上了。这一幕,让一个同学无意中抓拍到,并贴在了橱窗里。照片在第二天无端失踪,然后,就出现在林逸飞的手机里。
“在想什么?”见林逸飞突然沉默,司徒清转头问他。
“……没什么,”林逸飞掩饰般的合上手机,“困了,我睡一觉,到家了喊我一下。”
闭上眼睛,萦绕在眼前的,依然是那个熟悉的身影。
迷迷糊糊的被司徒清叫醒,睁开眼睛发现已经到了家门口,他们两家是隔壁,司徒清停好车,两人在门口分开,各自回家。林逸飞打开房门,如自己所想的了无生气,将外套脱下来扔在沙发上,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
打开电视机,坐在沙发上喝了一口冰啤,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爸~嗯,我回来了……什么,出差?”
林逸飞微蹙眉头,“什么时候回来……半个月这么久?哦,好,那约在机场旁边的饭店,”林逸飞抬头看了看表,“大概一个小时候后过来。”
挂了电话,林逸飞拿起钥匙出门,来到隔壁的一幢独立小洋房,和林逸飞的家之间只用一道围墙相隔。而两家二楼的阳台更近,几乎就连在一起了。没有工作之前,林逸飞和司徒清偶尔会在阳台上聊天谈心,或者,只是站着发呆。
按下门铃没多久,大门就被打开,站在林逸飞面前的是一个穿着讲究的中年妇人,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并不多,反而增添了另一种韵味。
妇人端秀的脸上露出轻快的笑容,“呀,是逸飞啊,刚才我还问我家清呢,怎么到家了也不过来坐坐。”
第十九章:隐殇
林逸飞倾身,双手象征性的环抱了一下,挑起桃花眼,笑着道:“辛姨~你今天打扮的真漂亮。”
“瞎说,”辛茹嗔笑着拍了林逸飞的肩膀一下,“进来,进来。”
林逸飞和辛茹一起进去,看到司徒清和父亲坐在一边正聊什么,看到林逸飞,司徒方域严肃的脸缓了一下,眼中带着笑意,“逸飞呀,快过来。”
看到司徒方域和林逸飞有说有笑的,司徒清也觉得奇怪,自己和父亲之间,反而没有林逸飞那般相处的好。就像刚才,父子两个一板一眼的进行着问答游戏,辛茹都差点以为是法庭现场了。
辛茹帮几人送上果盘,坐下来对林逸飞道:“中饭在这里吃吧。”
司徒方域也拍板,“对,就在这儿吃。”
林逸飞拿一根牙签插起一片哈密瓜,嘴角轻笑,道:“今天不行,我约了我爸吃饭,他今天出差,下午三点的飞机,我过来问清拿车钥匙的。”
“哦,这样啊,”辛茹点头道:“陪爸爸重要。”
司徒清站起来,“我去拿来给你。”
“逸飞,”司徒方域侧身换了个坐姿,靠着沙发的扶手,说道:“你父母之间的事,我也听说了些,这次,真的挽回不了了?”
林逸飞拿纸巾擦了擦嘴角可能存在的水果渍,抬手揉了揉额头,笑容没有变,不过眼睛里隐隐透出一些无奈,“我想,如果可能的话,他们应该再考虑一下,但是,这种事情也只有他们自己能决定。”
“唉,”辛茹轻轻叹了口气,“温韵和天佑都是好人,他们要是分开,真的太可惜了。”
司徒方域端起杯子,听了妻子的话,抬眸道:“你这个是什么逻辑,是好人就要在一起,那天底下还不乱了套,”
押了一口茶,又对林逸飞说道:“逸飞,你做晚辈的适当的劝劝,但也要顾忌父母颜面,他们总比你经历的多,该说的话要说,不该说的就别说了。”
“嗯,”林逸飞难得的乖顺,点了点头,正好司徒清过来,站起来接过车钥匙,对辛茹和司徒方域说道:“那我先走了。”
“晚上家里来客人,逸飞,你也来吃饭吧,”辛茹仰着头对林逸飞说道。
林逸飞对司徒清使了个眼色,客人?
司徒清摇摇头,他也不清楚怎么回事。
“好的,辛姨,”林逸飞随口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司徒清开门送林逸飞出来,走到外面,说道:“帮我向林叔叔问个好。”
“嗯,”林逸飞双手插在口袋里,懒洋洋的垂着头,觉得这次回家太无趣了,心里头无比不顺畅。
“逸飞,”司徒清犹豫了下,还是出口唤道。
“嗯,”林逸飞抬头。
“如果心里不舒服,回来找我。”
“找你做什么,”林逸飞勾起嘴角,比了个拳头,“打你一顿出气?”
“你能打得过我的话,”司徒清脸上露出淡淡笑意。
林逸飞低头,用额头轻轻的敲击了一下司徒清的肩膀,在离开时,附耳说了一句:“谢谢。”然后,转过身,迈步离开。这就是司徒清的温柔,让林逸飞眷恋无比,纵使觉得这段感情毫无希望,依然不舍放弃的缘由。
司徒清站在原地,看着林逸飞消瘦的背影,觉得莫名感染了一份落寞。心里涌动着不知名的情绪,五味陈杂,像理不清的麻线,纠结成一团。
而后面,刚打开门,准备叫儿子吃饭的辛茹看在眼里,又是另一番沉思。
机场旁边的一家饭店里,林逸飞坐在靠窗户的位置,手中的烟燃了一半,袅袅白烟从指尖升至半空,然后扩散开,直到消散于无形。侧着身子看外面,一只手搭在椅背上,慵懒而随性,又透露出掩藏不住的性感魅力。
匆忙的脚步声惊醒了他,林逸飞将手中几乎没怎么吸的烟按灭在烟灰缸里。一抬头,正好看到林天佑放下公文包坐下。
“爸~怎么突然要出差?”林逸飞拿起桌上的茶壶,为父亲倒了一杯,然后推过去。
林天佑脱下外套放在旁边空着的椅子上,喝了一口茶解渴,才回道:“公司临时有个项目,需要我过去看看。”
“哦,”林逸飞不甚感兴趣的点头。
“逸飞,不好意思啊,你难得回来,我又要飞走。”
“没什么,”林逸飞抬手理了理额头的碎发,看父亲憔悴的容颜,问道:“最近公司很忙?”
“有几个合作在洽谈,如果顺利的话,下半年会有长约,”林天佑苦笑道:“如今生意不好做啊。”
林逸飞从来就不喜欢做生意,不过看到父亲辛苦的样子,还是有些心疼,“身体怎么样?”
“放心,公司每年都有体检,”林天佑转开话题,道:“叫吃的没有?”
“叫过了,清蒸鲈鱼,海鲜蘑菇汤,你最喜欢的,”林逸飞转头,对着一旁的服务员打了个手势,“上菜吧。”
为林逸飞的细心感动,林天佑握着手中茶杯,关切道:“你工作这么忙,在外边也是要注意身体。”
“我是医生,”林逸飞挑起嘴角浅笑,“全天下最怕死的职业。”
林天佑轻笑了一下,父子间突然沉默了下来。
良久,林逸飞开口道:“爸,这一次我是想和你谈谈,关于你和妈之间的事情。”
第二十章:了解
林天佑的脸黯淡下来,刚才轻松的表情不复存在,看着茶杯中的水,低声道:“前几天,她打电话给我,希望我同意协议离婚。”
“你还爱着她,”林逸飞看着父亲,轻轻的叹息。
“你妈妈,”林天佑五指插进头发,露出困扰而又倦怠的神情,“她一直都不快乐,我甚至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快乐。”作为丈夫,他觉得很失败,同自己的妻子生活这么多年,却从来也不清楚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林逸飞轻轻的拍了拍父亲放在桌上的一只手,“爸~你做的已经很好了。”他的母亲是富有浪漫主义情调的人,这不是物质上的生活能满足的。
“如果她觉得分开最好,我尊重她的决定,”林天佑看向窗外,有的人离开,有的人回来,机场,是一个充满着快乐悲喜的地方,起点也是终点,
“逸飞,我一直都深爱着你妈妈,包括现在,我可以用我的生命发誓,这辈子,我都只爱她一个人。我用自己觉得最好的一切给她,我以为这样就够了,可是,到最后,我却根本不了解她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林天佑转回头,看着林逸飞,“逸飞,如果你以后爱上一个人,千万不要像我这样。”
林逸飞的眼神柔软又哀伤,同时带着某种坚定,他摇了摇头,“不会,我了解他,所以爱他。”只是,这份爱的保质期,是不是够长。
林天佑看着儿子脸上郑重的表情,想说什么,又咽下了到嘴边的话,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看窗外的天空,一架飞机在白云中穿梭,浮浮沉沉。
目送父亲上了飞机,林逸飞开着车乱转,不知不觉居然来到了学校附近的河堤边,林逸飞从车里下来,站在栏杆边,双手轻轻搭着柱子,看河岸中来往的船只,陷入沉思。
空无一物的河堤上,风很大,将林逸飞衬衫的下摆都吹折了边,眼睛像是看着前面的景物,又像根本没有焦点。
以前,这里是一块空地,因为在学校的必经之路上,有时候心里烦了,会一个人坐在下面想一些事情。再后来,会有另外一个人陪着他,有时候说话,有时候就是干坐着。
然后,是那一夜吧。林逸飞的掌心盖住眼睛,面前的世界瞬间沉入黑暗中,思绪回到十七岁那年的晚上。
林逸飞买了一打啤酒,拉司徒清来这边喝酒。没想到司徒清这么弱,就三口啤酒也能醉的不省人事,林逸飞侧过身,好笑的看他,看着,看着,头渐渐的低下来。
他第一次看到司徒清如此毫无防备的样子,安静的睡着,也许是因为闭着眼睛,整张脸显得意外的柔和,还有微微抿起的嘴角。在林逸飞醒悟过来时,发现自己就快要吻上司徒清的嘴唇。
林逸飞猛的惊醒过来,晚风吹来,涨热的头脑渐渐冷却。刚才,是真的想吻他。为什么,为什么?林逸飞双手抓着脑袋,为什么见到司徒清收别人的情书会愤恨,为什么看到司徒清和其他人走在一起会不高兴,为什么做任何事情都只想到司徒清……
林逸飞绝望的发现,他就像中毒一样爱上了旁边这个人,是他唯一的朋友、兄弟、邻居,如今,成了林逸飞心里的爱人。
那一晚开始,林逸飞的世界顿时就不同了,他从一个边缘迈向了另一个更加陡峭的边界,小心翼翼的走着,就怕哪一天摔下万丈深渊,尸骨无存。
五指微微分开,阳光透进林逸飞的眼底,令他一下子觉得有些晕眩。十年了,自那天算起,到现在十年的时间,林逸飞的世界就只有司徒清,而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多久。
林逸飞是个自私的人,而自私的人一般都很固执,在没有彻底的断绝希望前,他仍然抱持着司徒清这个梦而活。
前两年,这片河堤修了栏杆,说是暑假的时候有一些少年来游泳,然后发生了一幕惨剧,后来政府下令修缮,一长排的栏杆挡住了河岸。但是,到了暑期,依然有少年翻过栏杆去游泳的。
林逸飞也从栏杆外翻了进去,就在那个地方坐了下来。身体往后靠,闭着眼面向阳光,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一年的那个夜晚。
春风骄阳下,居然就真的睡了过去,再醒过来,日头已渐渐偏西,林逸飞一跃而起,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尘,按原路返回。
刚启动车子,看到两个男孩勾肩搭背的从西边走过来,脸上绽放着青涩的愉快笑容,背着书包,大概是从学校念完培训班回来。林逸飞心里微微感叹,青葱岁月,真好。
第二十一章:变相
林逸飞刚将车子转入住宅区,看到司徒清走在前面的背影,放慢速度,将车窗打开,正要唤,却发现他旁边走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子。
林逸飞的心顿时像火一样燃烧起来,抓着方向盘的手使力的连青筋都冒出来,控制不住的怒气从脸部散发开来,一脚踩下油门,汽车飞快的驶进去,然后方向盘一转,漂亮的停在车位正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