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智,后来我结婚了。”
“……嗯。”
“还生了个女儿,我本来想尽自己最大努力维护家庭的,结果还是不行。前年离婚了。”
离婚——阿缟的婚姻竟然会失败,我很意外。我不知道该作出什么评价。
“……真遗憾。”
只是小声说了这么一句。
老实说,知道阿缟现在没有和任何人有婚姻关系,我还是有点高兴的……但却开心不起来。因为,又多了一个失去亲生父亲的孩子——就像当年的我一样。
“她已经找到了不错的结婚对象,女儿也挺喜欢那个人的。”
“那就好……”
“雨智?”
听到我软绵绵的回答,阿缟有些纳闷。
“啊,对不起——我妈妈和她再婚对象处得不太好,我和妈妈也因此不太愉快……不过,你的女儿肯定没问题的,前妻那么漂亮又文静……”
“原来……你也是父母离婚的受害者……”
阿缟的话没什么力气,几乎被静静的海浪声盖过。是不是伤到他了……连我都开始胸口作痛。好不容易才来找我的……
桦山曾说他看到杂志上刊登的照片,那是不是让他愈发怀念了?可光是这样就大老远地来找我,我真的再高兴不过了。
我们还能再次像朋友一样来往吗?阿缟是不是为了这个才来的?……说真的,我很不安。迟早会想要阿缟不仅仅做我的朋友。
即便是现在——我的心脏都如此……
“我想,我大概很自私吧。”
“阿缟……”
“本想尽量克制这种自私的……却怎么都做不到。我已经尽可能地不想伤害任何人,可还是伤了桃子还有女儿的心。还有雨智,你也是。”
“我无所谓了。”
“有所谓。对我来说,关于你的一切就是我最重要的东西。”
我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抱进怀里。
香烟——怀念的香烟味道,混进岛上的空气里。
“雨智,你是最重要的。”
阿缟口中不停说出我最想听的话语。
这……是梦吗?
不,不是梦。我已经,不再做梦了。
“阿……”
“从十七岁时开始……一直都是。”
阿缟的话在我的心湖掀起波澜。
那些波澜渐渐化作漩涡,唤醒了沉睡在水底的十七岁的我。
还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无能高中生,在札幌时的我。
“二十七岁那年见到你时,我也不想和你分开。我想,如果不是你主动离开,我多半会和桃子大闹一场吧。我甚至曾经感谢过你——我是个胆小的男人。”
“男人啊……没有不胆小的。”
我抱住阿缟的背,这样回答。
即将迈入而立、穿着西装的我,也从心的水底浮上来。
与俊树共度的每一天,与父亲告别——那个越来越搞不清楚自己活着意义何在的那智。
“阿缟……”
欢迎回来,沉睡已久的我们。
已经没关系了,可以说出来了。
将早就想说的话,说给早就想要对其倾诉的那个人听。
花了足够长的时间,曾经年少的我们也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但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与年龄无关,只要把心里所想的说出来就行了。
“阿缟……”
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却一点都不觉得羞耻。
“我喜欢你。……永远跟我在一起吧。”
阿缟的肺部传来深深吸气的声音。那双手臂用力抱紧了我,几乎要把我揉碎。
欢迎回来,阿缟。
也许,我其实——一直都在等你。
那天晚上,阿缟在大浜家遭到大浜奶奶的热情劝食攻击。
当然,桦山也在场。餐桌上的食物和泡盛[19]多得几乎摆不下。大浜夫妻、美佳,还有她的哥哥,哥哥才上中学二年级,却想拿泡盛喝,挨了妈妈的骂。
不久,爷爷弹起了三弦,孩子们和奶奶跳起舞来。
这真是一个热闹的夜晚。阿缟也喝了不少酒,甚至还跳了怪模怪样的舞。
七点开始的宴会一直持续到快十二点,先是孩子们跳累了倒头就睡,然后是大浜先生开始扯起雄赳赳的呼噜,爷爷的三弦也停下了。而大浜太太却还很清醒,挨个给睡在客厅里的男人和孩子盖上被子。
“几位客人,睡孩子的房间可以吗?这几个已经动不了窝啦。”
“啊,我也睡这里就行了,只要有床被子盖。”
桦山比起客人倒相处得更像家人,也已经半闭上了眼睛,像头熊一样扯着呼,从大浜太太手里接过被子躺下了。桦山好像在全国各地都认识混得这么熟的当地人家。
“那么,晚安了。”
打过招呼,我和阿缟进了里房。
大浜家是我憧憬的冲绳传统建筑——木结构瓦片顶平房。客厅是一等房,旁边供着牌位的房间是二等房,而背后是用作孩子们的房间还有卧室的里房。最后,我们就在这小小的房间里,从邻居家借了客用被褥。当然,被褥铺了两床。
“……桦山先生是不是特意的啊……”
阿缟突然说。
我一时间没明白他什么意思,一反应过来便立刻脸红了。
“诶……你、你告诉桦、桦山先生了?”
“是啊。不可以吗?”
“也不是,可是……毕竟……”
没关系啦。阿缟站起来关了灯,然后钻进自己的被子里。
“他又不是到处乱说的那种人。而且我确实是靠那个人的照片才找到你的……真的,我在小樽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小樽?为什么在那儿?”
我还以为阿缟一直在东京上班,听到我的问题,阿缟在黑暗中叹了口气。
“你问为什么……还不是为了找你哦。”
“啊,有乡音。”
“嗯。可能有点抵抗心理吧……谁叫你总是说这里的方言。”
我低声笑了出来。
房子并不大,因为通风良好,声音也传得清楚。我们为了不吵到别人,脑袋凑在一起,悄悄说着话。
“你来找我了啊。”
“是啊……可是你居然在冲绳,吓我一跳。你这个极端的家伙。”
嘴上说得无奈,阿缟的脸上却带着微笑。但那个笑忽然消失了……
“啊,对了。有件过时的事不知该不该提,你从札幌搬走后,我给你写过信,为什么不回信啊?”
我吃了一惊。我从来没收到过任何信。
“诶?没收到啊……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呃……2月中旬吧。”
那是我搬到公团住宅之后了。打理妈妈娘家的人是妈妈的嫂子,也就是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舅妈。她和妈妈互相排斥得厉害,对我也是冷眼相待,大概不会帮我转寄信件吧。也可能她并没有恶意,只是不小心忘了而已。
“可恶。”听我讲完,阿缟一脸不高兴地说,“搞什么啊,原来情书没送到。”
“那是什么?”
“情书啊。里面写了没有你我好无聊。”
噗通,我的心脏欣喜地跳了跳。
原来如此……那确实是情书。如果我收到了那封信,会不会有什么改变?我们是不是就不用分开二十年了?
“十年前……你没提这事吧?”
“那时候……嗯,不知道为什么不好开口,也还没有清楚意识到那是情书。”
“是吗……”
对不起,阿缟向我道歉,我慌忙摇头。这不是什么值得道歉的事,而且我也不喜欢翻旧账。我并不想否定这二十年的时光——不,是三十七年,我所度过的所有岁月。
“虽然情书没送到,不过我终于见到雨智你了。能找到你真是太好了……”
阿缟挪了挪身体,我们越靠越近。然后,像是突然想起来了,阿缟问:
“你跟妈妈还有联系吗?”
“没有。”我不觉得有这个必要,妈妈大概也是一样的想法。
“话说,原本我会去找你,就是因为偶然碰到了内藤先生。”
我惊讶地看着阿缟近在咫尺的眼睛。他们是在哪里碰到的?
“真的很偶然,我还在上班,就在街上碰到了。那时候内藤先生说了,公司接到你妈妈打的电话,她好像在找你。”
妈妈在找我?
又需要用钱了吗?或者,肯还钱了吗?
“你跟她好好联系一下好吗?找人的人会特别不安,想像着说不定再也见不到了……心里就会非常难过。”
阿缟好温柔。
非常善良的想法。所以我也乖乖点头。尽管我并没有全心全意地相信妈妈,但至少还可以保留一半。妈妈现在多少岁了?我在心里算了算,忍不住有些惊讶,原来已经这么大年纪了。
当然了,并不是只有我会变老。
“找到了你,真的,太好了……”
阿缟的呼吸吹拂着我的嘴唇。一遍又一遍重复的话语听起来那么舒服。光是这样我就快飘飘欲仙了。
“我想,这次等我抓到你……就再也不放手。”
我浑身一颤。
……糟糕。在这里过了好几年清心寡欲的日子,禁不起刺激了。
“这种时候,别……这么说……”
“为什么?”
“因为……啊……”
阿缟轻轻地抱住我的身体,然后换了个姿势,从背后抱紧我,大掌温柔地捂住我的嘴。
“我会悄悄地做……能不能忍住声音?”
那显然不可能。光是阿缟的手在脖子与胸前流连,我的身体就已经背叛了理性。怎么可能说得出拒绝。喝了那么多酒,阿缟抵在我身后的器官仍然发烫变硬。都这把年纪了还会对我产生欲望,这让我高兴得想哭。
已经变成大叔的阿缟准备十分周到,还带着润滑剂和套子。
“抱歉,不会很久的。”
说着弯起我的腿,温柔地从身后为我放松。我拼命忍住声音,把自己的手放在阿缟捂住我的手上。
过了一会儿,伴着一句低语“要进来了哦?”,阿缟慢慢地叩开我的身体。
“……唔!……哈……”
灼热的硬块分开肉壁,寸寸深入。
如果没有捂住嘴,我也许会发出足以回荡在整个岛屿的呻吟。明明几乎没有做前戏,我的身体却在迅猛燃烧。
也许是顾虑到不能弄脏借来的被褥,阿缟轻轻掀开被子。我只有下半身暴露在外,模样实在难看。要是美佳他们睡迷糊了进屋来就糟了,但是……
“……呼……”
一个摇晃,我就再也顾不上担心那么多了。
为了将榻榻米的声音压到最低,阿缟一直保持着从背后横抱住我的姿势。也没有剧烈动作,反复缓慢地抽插,偶尔像要说“忍不住了”似的猛地直冲到最深处。
受不了了。
只能用鼻子呼吸太痛苦,流窜全身的快感更是折磨,我流着眼泪扭动身体。阿缟的手握住我的屹立,温柔却缓慢地上下摩擦。
“……唔、哈……”
“嘘……雨智……你好可爱……”
听人夸可爱反而更有感觉的自己好羞人。
都这么大年纪了,还什么可爱不可爱的——大脑能够作出这样的判断,身体却兴起阵阵喜悦的风,愉悦甚至扩散到未经碰触的肌肤。
“……啊……”
从未有过如此安静而缓慢的性爱。
仿佛浮在风平浪静的海面,接受微弱的海浪爱抚——我也不用半分力气,不去让欲望爆发,只是让整个身体从内部开始慢慢融化。
愈发难以忍住声音,我主动把阿缟的手指含进嘴里。
我含住微带咸味的两根长指啃咬。也许多少会痛,但阿缟只能忍着。我知道唾液从嘴边滑下。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雨智……我的……”
伴随着阿缟的低语,本已平静下来的风突然再度袭来。
巨浪将我一把托起,送上快乐的顶点。
“啊……啊——”
上半身飘飘欲仙,只有双腿痉挛着,我射了。那是从未体验过的极致高潮。
猛地咬紧埋入黏膜深处的阿缟,抱住我的男人也颤了颤,发出短短的呻吟。
我们几乎同时迎来这场小死,一时间无法动弹,在余韵的海洋中随波飘荡。
第二天,大浜先生开车把我们一直送到机场。
“缟冈先生,下次夏天来玩吧。我们这儿的芒果又甜又绵,只要尝过一次,什么墨西哥芒果就再也吃不进口啦。”
看样子昨晚他什么都没听见。不过,比起喝得烂醉的男人们,我更不放心的是大浜太太和奶奶。我可不想被当成茶余饭后的话题。
“芒果可是高档货,平时很少能吃到呢。我会再来的。”阿缟在回答的同时,并没有忘记推荐北海道人的骄傲,“对了,夕张甜瓜也很好吃,下次带给你尝尝。”
大浜先生笑了,半开玩笑地说:“哦,顺便再带点螃蟹什么的吧!”
也许他真的喜欢螃蟹。说起来,他经常去中餐馆吃天津饭。
稍稍提前抵达机场,我们谢过大浜先生后便告别了他。
检查完行李,我们在候机大厅里等待搭乘导引。机场很小,隔着玻璃就能看到我们要坐的飞机,因为是从离岛飞到本岛,所以飞机并不大。广播响起,告知搭乘手续将于5分钟后开始。或许可以用“岛上时间”来形容这里的人慢吞吞的时间观念,不过飞机好歹是准点的。
“那我们坐电车吧?”
我以为阿缟在开玩笑,但似乎并非如此。偶尔也会有人这样想。
“……阿缟,冲绳县可没有电车。”
我呵呵笑着回答。阿缟露出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小声嘀咕:“只是没想起来而已。”话虽这么说,我第一次到那霸机场的时候,也曾问桦山“车站在哪里”,被取笑了。
我们乘坐的飞机准时起飞了。坐在窗边的阿缟专注地望着渐渐远去的岛屿轮廓,以及像果冻一样随深度变化而改变颜色的美丽大海,蓦地说了一句:
“真是个乐园啊。”
飞机盘旋着越飞越高。
我们下次将在1月中旬再来拜访这座美丽的岛。阿缟说会和我在那霸一直待到新年,还没有考虑再往后的计划。他笑着说,慢慢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