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希诚想了想:“你刚刚花了15分钟21秒,试试小跑?”
“恩,好的,你等我。”
宋希诚一边等吕慎言一边给齐宁打电话。
“从杨家到邻村需要15分钟半,从邻村到抛尸的地点可能需要……”远远地已经看见了吕慎言,宋希诚笑笑,“大概也需要7分钟,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杨家的什么人因为家庭纠纷而下杀手?”
齐宁好像在办公室,依稀可以听见打字的声音:“继续说。”
“我现在唯一没搞清楚的问题是尸体怎么处理,第一现场是哪里,之后又存储在什么地方,然后再抛尸到这个地方的。”
“宋希诚,你有没有想过,很有可能凶手不止一个?”齐宁的声音带着笑意,“比如说杀人的和抛尸的不是同一个人,而抛尸的和制造不在场证明的也不是一个人……”
宋希诚愣住:“那我们现在怎么做?”
“范永红的丈夫,经部分群众反应有重大嫌疑。我的意思是,把他带回来询问吧,或许能找到一些矛盾之处。另外,崔队的意思是,我们刚刚搞到一批新的装备,正好试试。”
“什么设备?”宋希诚向吕慎言招招手。
即使看不到齐宁,宋希诚也能想象他那种装腔作势神秘兮兮的样子:“你们把人带回来就知道了。”
宋希诚他们把人带回去的时候,齐宁破天荒地站在走廊上等,看到他们先笑了笑。
“辛苦了。”
吕慎言客气:“不都是为人民服务嘛,头说笑了。”
齐宁看向老杨:“杨建国同志,请你来其实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想详细询问你案发当天的情况,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工作,让张伟能够早日安息。”
杨建国木讷地点头:“一定,我一定好好配合警察同志!”
结果进了询问室,他才发现情况的复杂。像心电图一样,他的手指,胸腹和胳膊上与电脑连接了六条线路,对面坐着何慕与吕慎言。宋希诚和齐宁站在审讯室的外面,透过单向玻璃注视着里面的情况。
“好复杂……”宋希诚感叹。
齐宁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些,两人肩膀贴在一起,宋希诚禁不住微微颤了下。
“那六条线,分别监测血压、血液流速和流量,胸腹部的呼吸速度以及出汗的状况。排除率达到97%,认定率可以达到91%。”
“案发当天晚上9点,你在哪里?”何慕开始提问了。
“我在家里。”
杨建国老老实实回答,声音语速均无异样,电脑屏幕上各种曲线也没有出现明显异常。
宋希诚饶有兴趣:“看起来你们已经认定是他干的了?你看他的表情和看小白鼠似的。”
齐宁想了想:“差不多吧,何况这类案件的突破点其实也就是审讯,通过不断的审讯来找到不同供述之间的矛盾点。问的多了,不要说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民,你就是整个专家教授来,也总是会有破绽。”
宋希诚嗤笑:“这年头,论逻辑和智商,有的砖家教授还不如农民呢。”
“那倒也是。”齐宁看着他的侧脸,也跟着笑了。
何慕还在不紧不慢地问着,一旁的吕慎言留意着他的神态还时刻监测着屏幕上的数据。
“你与死者平时的关系如何?你的家庭关系融洽么?”
杨建国点头,眼眶有些泛红,很是情真意切:“虽说他不是我亲生的,但是一直和我们一起生活,我待他像是我的亲生儿子一样。可能你听其他人或多说少的说过,他以前是犯过一些错误,如今也有一些不太好的习惯,但是在家里,我们从来没有怪过他……”
宋希诚瞠目惊舌地看看他的脸,再看看突然上扬的曲线:“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还有些微出汗的症状。但是他脸色一点没变,还真的是挺神奇的。”
“机器神奇还是他的演技神奇?”走道里暖气有点问题,宋希诚穿的单薄,齐宁很自然地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
宋希诚一惊,立马就想脱下来还给他,被齐宁摁住了。
“你在担心。”不是疑问句。
宋希诚压低声音:“总要注意些影响吧?”
齐宁没有放开他的手,轻轻摩挲着,语气很复杂:“其实这件事,如果不是顾虑你的心情,我压根理都不会理。”
“你不怕?”宋希诚有些不信地看他。
齐宁盯着他的眼睛:“一点都不怕。”
“人言可畏,在目前的国情和我们所处的体制里……”
齐宁打断他:“这种事情以前不是没有先例,上面的处理方法很简单,调开一个,或者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不叛党,二不叛国,三不背离人民,只不过是挡了一些人升官发财的路而已。你不要多想,交给我来处理,可以么?”
齐宁的眼睛并不算大,但是形状格外的好看,瞳孔的颜色像是最纯粹的黑曜岩一般,每次看到他的眼睛,不管多么慌张惊恐,宋希诚总是能在第一时间平静下来,把忐忑的心放回腹腔里去,这次也不例外。
宋希诚转头看着审讯室,轻轻拍拍齐宁的手:“我相信你,但……”
相熟这么多年,不用多言,齐宁就知道他的每一个想法:“得饶人处且饶人,他放我一马,我也放他一马,大家都退一步海阔天空,怎样?”
宋希诚忍不住笑出来:“好吧,齐组长,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而在里面的询问也接近白热化,杨建国的心理防线一点一点崩溃。
“所以当你送范永兰去邻村的时候,你的妻子正在做什么?”
杨建国明显手开始哆嗦:“她在家里看电视,收拾碗筷。”
吕慎言记录:嫌疑人血压升高,呼吸急促,血流速度加快。
何慕声色俱厉:“我希望你实事求是地问答问题!”
杨建国摇头:“我没撒谎,她就是在收拾碗筷!”
“她看的是什么台的电视,和你说过内容么?”
“没有,她没必要告诉我。”
“既然没必要告诉你,那你怎么知道她在看电视。”
“因为我回去的时候她在看电视。”
“你往返只需要半小时,所以她怎么既看电视又收拾碗筷?”
“她手脚比较利索,我回去的时候已经收拾完了!”
何慕冷笑:“放录音。”
范永红带着哭腔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我让老杨送我妹妹回去,然后我就打电话给他,可是他怎么都不接,我就干脆睡觉了。”
似乎是宋希诚的声音:“那老杨回去的时候大概是几点?”
“好像快十点了吧,我没注意时间,睡的迷迷糊糊的。”
“你确定?”
“非常确定,当时他回来的时候我在卧室。”
第六章
何慕关掉录音机,冷笑着看向杨建国:“你们夫妻两个不在一个空间么?还是你们有一个人在说谎?是她,是你,还是你们两呢?”
杨建国没有说话,眼睛开始充血而浑身都在哆嗦,突然他站起来把身上缠绕的线全部拔掉,审讯室内外的人都知道,他已经完全放弃了。
“我招,张伟是我杀的。”
何慕与吕慎言对视一眼,开始录音和记录。
“你杀他的动机是什么?”
杨建国恨恨地捏着椅子扶手,像是要把它捏碎一样:“张伟那个败家子,跟着他妈来我家之后,从来就没有让大人省心过一天。初中开始去网吧打游戏,高中带女生彻夜不归,又招惹上了社会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结果大学也没考上。”
吕慎言看他情绪激动,就给他倒了杯茶,杨建国一口喝掉,又开始絮絮叨叨,想要把这二十几年的苦水全部吐光。
“他的亲爹是个好人,之前见义勇为死了,我敬佩他爹的人品加上他妈也很能干,就接收了他们母子。之后日子过得不错,虽然张伟没考上大学,其他几个小孩倒都很争气。家里积攒了一笔钱也重新翻修了房子,子女们也都陆陆续续工作离家。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大概是十年前吧,突然有天他就跑回家,拿走了五万块钱说要去外地躲几天。”
“然后呢?”
“当时我们也不懂发生了什么事情,结果过了几天,就有警察到家里来,说他和人家斗殴把人家打残了,问我们他在哪里。我们一是真不知道,二就是知道了也不能说啊,我们就帮他瞒着,又花了不少钱去赔偿受伤的人,想看看能不能从宽处理。后来他还是在东北被抓到了,判了两年劳教。”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回忆:“放出来之后,他就整天游手好闲,还时不时惹是生非,看到这样下去不行,我和他妈就商量着给他钱,让他去买辆车跑出租,既打发时间也可以自食其力。”
门外的宋希诚皱眉:“人不可貌相。”
齐宁耸肩:“他就是太老实了。”
“怎么说?”宋希诚有点惊讶。
齐宁笑笑:“在这个世界上,他肯定不是最想要张伟死的,他有这个动机,但是绝对没有周末计划的头脑。不信,你听他们继续往后审。”
何慕显然和齐宁想到了一处,开始逐步问起案件的细节:“你把你在12月24日当晚的作案经过大致讲一遍。”
“他下午来我们家要钱的,他妈打发他走了之后,我就尾随他到了一个小树林把他掐死了。之后因为我小姨子来了,我就把他放在那里回家吃饭。”
“那你是如何实施抛尸的?”
“晚上我送我的小姨子回邻村,回头的时候路过那个小树林,把他带去那个地方扔掉了。”
何慕敲桌子:“我要提醒你,杨建国。到了这个时候还企图包庇只会让你罪加一等,张伟的死亡时间是晚上9点,而你刚刚的供述说你是下午杀掉了他,请问怎么可能?”
杨建国愣了下,然后扔下一句话:“反正人就是我杀的,要杀要剐随你们便。”此后无论何慕和吕慎言怎么问,他都缄口不言,非暴力不合作了。
齐宁拍拍宋希诚:“走吧,我们去案发现场看看,带上痕检的几个人。”
宋希诚跟上他:“你说去他家?”
“恩,我估计第一现场应该还是在范永红家,也许还能找到一些物证。”
宋希诚叹气:“可是他是窒息而死,没有血迹一类的,要找物证可能很难吧?”
齐宁笑笑:“那也要试试吧?何况就算是被掐死,也总会有痕迹遗留下来。”
宋希诚点点头不再说话。齐宁毫不掩饰地看着他平静侧脸,只感到无尽的满足和快乐。匿名信的阴影好像没有在宋希诚身上停留太久,最起码看起来他已经不再惊惶无措。齐宁疲惫地笑笑,闭上眼睛。
如果宋希诚知道写信的那个人是谁,应该会很伤心吧?
他们几个人又来到了范永红家里,她看到他们显得非常激动。
“警察同志,你们把我家老杨带走,怎么还不让他回来?”
齐宁很无所谓地带痕检去搜查几处地方,宋希诚则拉着范永红,不让她靠近阻拦。
“他已经因涉嫌杀人被逮捕了,并且他本人也已经认罪。”
范永红一下子就撒起泼来:“不可能,我们家老杨一天都和我在一起,他没有作案时间,而且他和张伟关系那么好,他没有作案动机。你们警察一定是怕破不了案,所以才对他用刑,屈打成招,对不对?我要上访告你们!”
这样的事情见多了,宋希诚一开始还会感到委屈和愤怒,时间久了也就慢慢麻木和疲惫下来。
宋希诚从口袋里找出一张便签纸,写了几个字递给他:“这是信访办的电话和地址,请便。”
范永红见他不为之所动,干脆冲到痕检正在采样的小房间,躺在地上打起滚来。
齐宁冷冷地看着他,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便有两个人把她拖起来控制住了。
“有什么发现么?”齐宁问痕检的同志。
“恩,发现了一些衣料纤维还有一些人体组织的残片,很有可能会是被害人在挣扎的时候留下的。另外这里还提取到一些麻绳纤维,和被害人尸体上勃颈处的一致。”
齐宁回想了下:“宋希诚,你看过尸检报告么?”
宋希诚点头:“看过。”
“上面有没有提到捆绑痕迹什么的?”
宋希诚努力回想:“说在被害人的手腕脚踝处都发现了勒痕。”
齐宁伸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揉捏:“是长期的么?”
宋希诚摇头:“我不知道,报告上没写。不过,他的口腔里有纺织品纤维,可能是曾经被布料塞住口鼻?”
“恩,这样啊……”齐宁立刻打电话给法医室的刘主任,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很满意地挂了电话。
见到宋希诚满脸不解,齐宁解释道:“刘主任刚刚说了,根据勒痕的充血程度,他在死前可能被捆绑过很长的一段时间。我觉得目前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走进这个屋子之后,就再也没有走出去。”
宋希诚皱眉:“如果这样的话,那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把他放在家里,不直接抛尸呢?”
“我想可能是两个原因,给有明显动机的杨建国制造不在场证明,还有就是范永红的妹妹来的太不巧了,以至于他们没有办法立刻抛尸。”
宋希诚抿住嘴唇:“所以杨建国和某个人一起在饭局快结束的时候抽空杀害了张伟,然后他去护送范永红的妹妹去邻村,而那个人就不慌不忙地实施抛尸。那个帮凶让人意想不到,因为她是女人,所以一般人相信她的力量很难独自杀死张伟,而且她和张伟的关系也让人对这个结论难以接受。”
齐宁微笑:“应该是这样……而且这个人和杨建国的关系非同一般,特殊到他愿意在万不得已的时候自己服罪而掩护她。”
“可是那是亲妈啊……”宋希诚喃喃自语。
齐宁满脸理解万岁的表情:“虽然假设永远不可能成立,但如果我有一个这么不肖的儿子,我肯定也会想个办法把他杀了,当然,我会想个办法让警察查不到。”
宋希诚耸肩:“我觉得你要是有儿子肯定是反社会反人类,所以……”他没有说下去,其实他心里清楚,如果不是他,凭齐宁的条件应该可以找一个很不错的姑娘,然后生下一个像他那样聪明漂亮的孩子。
“你喜欢孩子么?”齐宁突然问。
宋希诚迟疑地摇摇头:“没什么特殊感觉,不算喜欢吧,你不要多想。”
齐宁笑得很开心:“你知道我刚刚在想什么?我们不可能有孩子,也就不会有人分享你,那么你永远都是我的了。”
虽然心里意外地因为那个回答而感到温暖,宋希诚嘴上还是骂道:“变态!”
第七章
宋希诚回局里继续处理手上的这个案子,齐宁则去了上回和孙皖生碰头的茶社。
他的手机里有一条短信还未被删去。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么我们就面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