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里冒出一个小小的声音说:非常非常喜欢这个男人,爱上了他;可是不知道这个男人爱不爱他。
伊森凝视着里昂许久,手掌下传来的心跳让他温暖又失落。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下定决心的轻收回手,下了沙发、整好衣服、回到电脑前继续工作。
努力了一周,伊森终于整理好第一份论文,经过里昂几次检查、校正之后,将论文交给出版社。伊森非常有成就感:他没想过自己有本事做完这种高级知识分子的工作。
他原本兴高采烈的想找里昂一起去看电影,里昂却表示当晚和苏菲亚已经有约在先而婉拒。到了那一刻,伊森才愚蠢的想起苏菲亚是里昂的女友。
回想起来,苏菲亚自从示威之后,的确变得殷勤,找里昂的次数显得频繁。虽然里昂并不是每次都会赴约,但是,当他和苏菲亚同时摆在架上的时候,里昂选择了后者,毫不犹豫的。
伊森顿时沮丧,「不要……」他下意识的希望阻止里昂和苏菲亚约会。才开口、便把话又吞了回去:他根本没有立场。他凭什么吃醋?他只是一个研究助理。
「什么?」里昂连忙追问。
伊森深吸了一口气,故作无所谓的说:「喔,我是说……你不用急着回来。我想出去逛逛,透透气。」他一耸肩,「或许不会回来过夜。」
里昂挑高半边眉头。
里昂和苏菲亚约在纽约市中心见面,便向伊森提议一起出发、可以顺便载他一程。
伊森翻了个白眼,「你是白痴吗?带个电灯泡去赴女友的约会?」
「无所谓,我先载你去目的地。」里昂问道:「你要去哪里?」
你无所谓,我可有所谓,伊森心想,他一点也不想看里昂与苏菲亚卿卿我我的约会。重呼了一口气,他不耐烦的说:「别闹了,让我自由随兴的逛街吧。」
当里昂离开之后,伊森也出了门。
来到电影院,他原本要看一部不用大脑的动作片,藉以纾解放松;直到电影开始,他才愕然发现自己搞错厅,买了文学名着改编剧情片的票。电影的内容晦涩、情感扭曲纠结,结局更是郁卒到了极点:他原想找乐子,却适得其反的让心情更烦闷到不行。出了电影院,刚过晚间十一点,他不想立刻回家落得独守空屋枯等着里昂约会归来的悲惨,沉吟片刻之后,决定找一家PUB放松。
伊森来到一家在市区巷弄内有乐团驻唱的Live Pub。这是他改头换面之后第一次涉足夜店,竟然有些许陌生。PUB里相当热闹,更突显他的落寞;坐在吧台旁,点了一杯长岛冰茶,台上乐团卖力表演,在贝斯和鼓声明快震撼节奏的渲染下,他终于也自然high了一点。
左右张望,当天似乎是情侣之夜,几乎都是出双入对的客人,只有零星几个像他一样落单的散客,其中有个人露着刚失恋的悲惨笑容、隔着长吧台对他举杯,好像说彼此同病相怜。妈的,伊森在心中暗暗咒骂,大吞一口杯中调酒。不久之后,live乐团表演结束,他也开始喝第二杯长岛冰茶。
他到底在这里干什么?伊森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伊森玩弄着酒杯上凝结的冰雾,干脆喝完这杯就回家睡觉算了。才想着,突然有人拍拍他的肩头,「亚契,干嘛杵在这里自闭?雷恩在那……」
伊森回过头,发现自己面对着一张陌生面孔。「找谁?」
对方显然比他还讶异,目瞪口呆的整个脸胀红了。「我以为……从斜背后看你们的颚线很像、Belstaff的皮外套又一样……抱歉抱歉!」那人连声道歉,伊森上下打量着对方,他的服装似乎是刚才在台上演奏的人。
「怎么了?」另一个声音冒出来,伊森觉得有点耳熟。
看见说话的人,他手掌一拍、瞪大眼睛惊奇的说:「医生?」竟然是帮助他的公立医院医生「雷恩」——乔治·坎贝尔。
「啊,是你?好久不见!」雷恩也笑了。
他们闲聊了起来,伊森才知道雷恩和几个人合组了业余乐团,每月两次会在这家PUB演奏。
「亚契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以为他今天会过来,看起来是希望落空了。」雷恩向酒保点了Royal Kir,亲切的问他:「你呢?最近怎么样?」
伊森一耸肩,还来不及回答,眼角余光瞥见在角落有个戴着渔夫帽、黑框眼镜的瘦高身影站起来离开,雷恩顿时傻了,「亚契!」他放下酒杯便追了过去,留下伊森和另一个团员两人独处。
伊森有些错愕,「怎么回事?」
「他们啊……是很长篇的故事。」对方看着他,意有所指的说:「你会待很久吗?如果我们有机会经常见面的话,我再告诉你。」
伊森尴尬的哈哈干笑两声,喝了一口调酒。「Kirst。」那人向伊森伸出手,「乐团贝斯手。」
「超脱合唱团[Nirvana]吗?」伊森也伸出手,同时半开玩笑的调侃对方的名字。「伊森·安提诺,幸会。」
「哈,Kirst是艺名,我们这个团的每个团员都有其他的正职。」Kirst握手的时候力道很软,拇指还有心无意似的轻抚过伊森的手背。「我的本名是爱德华·康威尔,会计师。」他将盖着脸的散发梳整好、塞在耳后,果然变成精打细算的模样,「雷恩是鼓手,你已经知道他的本行当医生。吉他手——」他指着一个正和几个女孩坐在一起笑闹的男人,「威廉·杰佛逊『Cool V』是水利工程师,团长;键盘手『Bear』理查·科林斯是市政府公务员。」
「你们的本名很像教堂唱诗班,不像摇滚乐团。改表演古典乐吧!」伊森戏谑的挖苦。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Kirst腼腆的笑了,接着又问:「你呢?应该是刚来纽约吧?」
「为什么这么猜?因为我看起来很老土?」伊森挑高双眉,自我解嘲似的说。
「刚好相反,你非常可爱。」Kirst有些脸红,他指着伊森的左腕,「在纽约戴那只表的家庭我一定有印象。唉,果然在上流社会才能遇到那么正的人吗?」
看来,他被对方当成富家小少爷了,他的脱胎换骨真是成功。他懒得解释,「我自力更生,现在是个研究助理。」
「哇,年纪那么轻就是研究助理,真不简单。」Kirst很热心的说:「你对纽约还不熟吧?我可以当你的向导。」
「不用了,我……」伊森正要想办法推托时,Kirst体谅的苦笑了,「我了解。当然,你一定很受欢迎,不需要我当向导。」他搔搔头,「唉,一定是我这个人太失败了。每次都是这样,当会计师已经给人感觉很无趣了,在乐团又是最不抢眼的贝斯手。有一次我因为公司开会没能来表演,到最后台下观众都没注意到少了一个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伊森无意刺伤对方的自尊,连忙转圜,「纽约我已经很熟了,不用向导。」
「原来如此。」Kirst舒了一口气,接着试探的问:「意思是我们以后有机会再见面?」
伊森不置可否。沉默片刻之后,Kirst看了伊森的杯子一眼,「你喝什么……长岛冰茶?点这个酒,你很需要人陪喔。」接着,他突然开始唱了「Are you lonesome tonight,do you miss me tonight……」
伊森先是愣了,然后因为难为情而开始尴尬大笑。Kirst以为他高兴,唱完整首歌之后,向酒保点了一杯酒请他。
「Angel's kiss。」Kirst趁机贴到伊森面前,自然而然的吻上他。
伊森当然明白对方的暗示,但他没那个意思。他任对方印在自己唇上,没逃避却也不接受。
Kirst自我陶醉的亲了好一会儿,见他没反应,立刻摆出一派大众情人的潇洒模样:「在第一次见面就索吻吓到你了,清纯小少爷。」他向酒保借了只笔在餐巾纸上写了些字,对折之后塞进伊森的外套口袋,「你愿意的话,打电话给我,OK?」
这种招数,他实在是司空见惯了。伊森淡露轻笑,二话不说的拿起酒杯将Angel's kiss一饮而尽。
Kirst呆了,「酷!我以为你应该习惯喝Dom Perignon之类的……」
「我不是小少爷。」伊森开始觉得刺耳,「要不要比比看谁的酒量好?」
「赢了能怎么样?」
伊森双手一摊,「任凭对方处置。」
Kirst立刻举双手赞成,叫酒保给他们shooter。一个小时之后,吧台上摆满了小酒杯,Kirst喝了最后一杯,「明天要上班……」说完便砰的一声趴在吧台上醉倒了。
伊森站起来,「帐跟他算。」他对酒保说,同时请对方帮忙叫车,然后也摇摇晃晃的走出去。坐进计程车,靠在椅背上,眼皮越来越重。真的是太久没泡夜店,有点吃不消……
计程车在深沉夜色中来到普林斯顿,在一栋房屋前停下。
「到了。」司机等了片刻,后座的伊森却丝毫没有动静。从照后镜一看,人已经瘫平了。
司机咒骂了一声,他最厌恶载到醉鬼,心中盘算着该不该从小醉鬼身上搜些值钱的东西抵车钱、然后拖下车摆脱……
司机还在考虑着,有人冷不防的用力敲敲车窗,吓了他一大跳,还以为是抢劫。摇下车窗,一个男人付了车钱之后,很快的将后座的人抱走。一直到他们消失,司机还搞不清楚男人从哪里冒出来。
遭受扰动,伊森迷迷糊糊张开眼睛,看到抱着他的男人的脸,开始兴奋的手舞足蹈,滑溜得让里昂差点抱不住。
「好、好,我知道。」里昂尽可能的稳住脚步。
走进庭院,伊森情绪高亢而乱动得太厉害,终于还是让里昂重心不稳的抱着他一起跌倒。伊森摔趴在地上,却丝毫不以为意,还呵呵笑了起来。
酒醉的人知觉钝感似乎是真的,里昂心想。伊森那么高兴,必然是晚上玩得很愉快;看来他是白担心了,还提早回来、乾等了三小时三十七分二十一秒。
「喂。」伊森笑着爬到里昂面前、跨坐到他身上,抓着他的衣领,「你输了。」
里昂不解,他不记得自己曾和伊森比赛或打赌,「我输了什么?」
「明知故问。」伊森贴近里昂的脸,翠绿的双眸蒙胧而性感,「反正你输了就要任凭我处置。」
「处……」里昂的话还没说完,伊森便吻住他;莽撞之下,还撞到他的牙。里昂没有机会说什么,因为伊森像猫一样在他身上磨蹭、将舌头胡乱钻进他的口中。吻中带着浓郁的酒气,饥渴有余但浪漫不足,里昂体谅的任凭对方放肆。
吻了好一会儿,他将伊森的头移开,「你知道自己在吻谁吗?」
「罗嗦。」伊森的吻又蛮横的印下来,接着还开始动手解开里昂的腰带。
伊森有种自然纯真的热情向来让里昂着迷,唇舌相系缠绕之下,里昂的欲望也开始隐隐燃烧,将手伸进伊森衣服里,在他的丝滑肌肤上游移抚摸。
伊森在他的爱抚下陶醉,开始发出细细的呻吟,贴在他耳边低声呢喃:「我要包下你的时间……我要你永远陪着我。」
里昂感到一股火焰从腰眼熊熊延烧至心脏,将他融化。接着更不由自主的紧紧拥抱住伊森、吻着他的颈窝,然后动手解开他的衣服。正要脱下伊森的皮外套时,里昂摸到他的口袋中塞着一张餐巾纸。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里昂抽出一看,上头写着一个电话,署名是「爱你的Kirst」。
一瞬间,里昂彷佛被一盆冰水毫无预警的当头淋下,不仅熄灭体内的火焰,连心脏都暂停。他顿时冷静、立刻停止调情动作,将纸巾折好又塞回伊森的外套口袋里。
原来如此。难怪伊森会那么愉快、兴奋,满腔热情的对象另有其人,不是他。当然,伊森吸引人这一点他毫不意外,而伊森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比和他在一起来得快乐,这一点,他也不应该意外。
因为对方让他快乐、他就以为自己也让对方同样快乐,这是一厢情愿的偏颇论断,荒谬的错误。里昂深呼吸一口气,放开了伊森。拥抱的双臂不见了,伊森有些疑惑,但还是依偎在里昂的胸膛上厮磨。
里昂突然觉得胸口充斥着难以言喻的酸楚。「你醉了。」他站起来,拉着伊森走进屋里。
里昂将伊森带回房里,将他放在床上、为他脱下鞋、安抚他入睡。之后,里昂来到浴室。脱下衣服,在镜子前审视许久,他很怪异的发现,自己面对着一个面无表情、眼神苦涩的男人,视线继续往下,看着纵贯胸膛的疤痕。他的手按在胸腔中央,缓缓的上下移动触摸,他自问着,由医疗科技和奇迹变数换来这样的人生,是否真的值得。他的手无意识的又搓又抓,几乎想将拉链伤疤撕扯下。
看到这道恶心的疤,不会被吓到或觉得害怕的……的确,没有人能真的接受一个心口有伤疤的科学怪人。
第十一章
翌日,当伊森张开眼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宿醉让他觉得头快炸开,昏沉的下了床,经过穿衣镜前看见自己:脸色泛青、深沉的黑眼圈,甚至连外套也没脱:真是够落魄、够狼狈的。
他这才突然想到,里昂看到他醉翻的丑态会不会吓到而心生厌恶了?他敲了一下额头,不禁懊悔。他立刻换下衣服、洗了澡,稍微恢复了些精神,他才慢慢的下楼。
「里昂?」他叫了几声,没人回应;反倒是凯萨听到他的声音便跑了出来。伊森蹲下来和凯萨玩了一阵,带着它一起来到厨房。
厨房的桌上放着一盒甜点。必然是里昂买的,看来他回来之后又出去了?该不会又像上次一样被神秘黑头车接走了?伊森边想着,边从盒中拿了一块Fudge Cake咬了一口。凯萨讨好的看着他、尾巴谄媚的摇摆,好像一面小旗帜。
「凯萨,兽医说狗不能吃巧克力……」伊森摇摇头,走到旁边的储物柜里拿了狗饼干,「坐好……乖。」凯萨端正坐好之后,伊森才将饼干喂给它。
一人一狗津津有味的吃着各自的甜点,伊森看了凯萨一眼,不禁莞尔。不经意的抬眼看向窗外,他突然注意到泳池上好像漂浮着什么东西。
是什么恶作剧吗?他疑惑的贴近窗户仔细一看,不禁愣了:形状看起来似乎是个人。
是里昂。
伊森瞪大眼睛,吓得心跳暂时停止、脸色唰得变成惨白。「不……」他立刻丢下手中蛋糕,不假思索的开门冲向泳池。
他怎么会那么蠢,竟然没有意识到异状!里昂怎么可能不在家?怎么可能不打招呼就离开……因为里昂出事了。
远远的看见里昂双眼紧闭、在水面载沉载浮,更教他胆颤心惊的差点没飙出泪。里昂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他该怎么办?里昂……里昂说过不会丢下他的。
他飞快的来到池畔,想也没想的跳下池里。
「里昂!」他焦急的喊道。泳池里冰冷的水让他打了一个寒颤,温差骤降让他眼冒金星,脑中顿时空白;而身上的羊毛衫吸了水分变得沉重,牵制了他的肢体,让他难以活动。结果他还没碰到里昂,自己反而往池底沉。
「伊森!」里昂张开眼睛急忙游过来将伊森拉起。
看到里昂没事,伊森舒了一口气,紧紧的抱住他。差点以为失去他,原来是虚惊一场……接着,伊森又像突然想起似的,不满的在里昂身上又捶又揍,「吓死我了!你在干嘛?」
「我在思考。」他静静的任凭伊森捶打。
「你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在平地上思考吗?」
正常人……里昂垂下头,他也想成为正常人,但是办不到。「空气是疏介质、水是密介质,当外界声波从疏介质传递到密介质的介面时,大部分的能量都会被反射回去;所以在水里比较能听到内在的声音,不会受外界噪音干扰……」
「喔……」伊森似懂非懂的应了一声,「真复杂。你思考的事一定很困难。」
「……」里昂欲言又止的凝视着伊森的双眼,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淡淡的说:「其实是个很单纯的问题,只是我发现问题的答案并不是我想要的;而我想要的答案却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