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念冷眼盯着这群人,袖中的封喉剑已经出鞘。
无论如何,这些人还是必须得死!他们胆敢伤害了父亲,就不该再活在这世上!再说,若这些人逃回了宿闫国,假以时日,在申屠宿闫的训练下可能会变得更加可怕!
对方,显然知道了净念一行人的来意,顿时全都扔掉了多余的物什,抽出隐藏的武器。
破弦铃闷沉沉地响起,如勾魂夺命的地府亡音!
净念吐出一个字:“杀!”
今日他选了非莫手下的几位最厉害的暗卫,和护卫使中武功与巫蛊术兼佳的人,并领着武功不逊于当初的自己的英招,只为万无一失,将这些人斩尽杀绝!
当净念成功地截杀了末灵十三卫,回到舟镇已经是第五天了。
宅院的门上,还贴着大红色的喜字。
他是趁着两位弟弟结婚的前夕、索翰华极其忙碌的空隙跑出来的。一踏入大门,他就见到男人负手站在庭院的老树下,侧对着自己,似是在观赏着花圃里的鲜花。
索翰华没有回头,只淡淡地出声问道:“吾儿耍顽够了,舍得回来了?”
净念先是探听了一下男人的态度……可惜,男人似乎隐藏了所有的想法,他竟是感觉不出对方是否在生气。遂乖顺地走到男人身后,主动地抱着对方的腰身。
索翰华勾了勾嘴角,低头看着抱着自己的手臂上,原本的银白袍袖已经染得了不少灰尘:“真是个调皮的孩子!都二十岁的人了,玩得不够家,衣服都弄得脏兮兮的,吾儿你说,为父该拿你怎么办呢?”
知道父亲不会责难了,净念悄悄地弯起唇,脸颊在男人的后背上蹭来蹭去。
索翰华一把拉着青年的手臂,将人拽到了身前,笑斥道:“瞧你蓬头垢面的样子,是想要把你身上的灰尘都蹭到为父身上吗?”说罢,就抱起了青年,直接把人塞到了浴池内洗刷起来。
是夜。
连日未眠的青年,在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情事后,蜷缩着身体,如温驯的猫儿缩在男人的怀抱里。他睡得极沉,连男人起床离开的动作,都没能够惊动。
昏暗的密室内,索翰华坐在主位上,听着跪在地上的人低声叙说着这几日所有的事情。
“净念没有杀他们?”他有些意外地问。
非莫想到某些场景,见识过各种场面的他,也觉得心底发寒:“少主子……将他们做成了蛊人。”蛊人,有思考能力,却终身不能脱离母蛊的控制,否则自五脏肺腑腐烂。
这样的人,若是主人不想他死,连自杀的念头都不能有,否则……如在刀山如堕油锅。
索翰华无声地笑了。他的孩子,开始想要建立完全属于自己的势力吗?他开始,有些期待了。
“既然净念不愿你再继续跟随。”索翰华微垂下眼,“便重回冀暗部吧!”
“是,主上。”
“另外,不论用什么手段,在净念的人中,插一两个冀暗部的死士。”
【一一二】势见招
日子就在东中部各州府的暗潮汹涌与西线战场的烽火硝烟中,飞快地逝去。这大半年来,索翰华都是坐镇在居东州,做着一些不为人知的部署规划。
净念也“暗中”在开始积极地建立起真正属于自己的势力,但想要涉足军队与北庭体系自然还是不可能的事。不过他当下也没过多的想法,只是单纯地因着索翰华受伤产生一种紧迫感。便回想起当年在严家了解到的一些手段,又从苍禾那里得知了蓝苍族族长护卫使的训练技巧,便暂定用这样的方式,率先训导出一批高手来。
虽说净念是建立自己的力量,但其实完全没有在索翰华跟前刻意隐瞒甚么,间或时遇到疑难问题也没少得索翰华的指点与援助。半年下来,说不上有多大的成就,但不能说是完全没有效果的。
建立势力,需要多方面的力量支撑。金钱、人手,尤为重点。
金钱,除了索翰华的一些援助外,更多的是……杀人越货。
而人手的问题,解决起来更简单了。
最开始的人手,便是那三十几个护卫使,十个被做成“人蛊”的原末灵十三卫,趁着宿闫国的水患动乱,一方面吸引并精挑细选了小拨普通人加以训导;另一方面,则是净念亲率着手下这些高手,在索翰华的“肃清”行动中,将一些有嫌疑但实力不错的江湖人,做成人蛊。
这人蛊之术,素来是蓝苍族最为隐秘的蛊术,只有历代族长能够掌握。运作起来极是麻烦,代价也很大,故而也只有少数净念看重的高手,他才用这种方式来控制。不提。
这个被称作“静门”的组织,已经有了个初步的体系,囊括专司暗杀与培训死士人蛊的“谜”、刺探情报与调遣细人的“间”和培育研制各式蛊毒的“巫”。从某种程度上,静门与索翰华的冀暗部功能有很大的重合,但静门是作为宿闫国西北两司一个反朝廷的江湖组织形式兴起的。
总而言之,这大半年里,索翰华很忙,净念比索翰华更忙。虽说静门,眼下还成不了气候,但发展情势却是不错的。其中,英招、苍禾,都给了莫大的助力,很多主意也都是由那个看起来沉默寡言的英招给出的。
这个青年,自当日立誓坚持跟随后,当真是真心地向着净念的。与这人,净念相处了不算少的时日,对他也是能够信任的,即干脆地任他为静门总管事,直管辖“谜”“间”与“巫”。随后他就代替净念去了宿闫国。
在不久前,静门被一水教“看重”,并参与了两场骚乱,趁着乱时,也算是逐步地稳固了地位,只当下实力依然弱的很,行事还得谨慎隐藏。
这夜,索翰华难得清静,一边悠暇地随手翻着书卷,一边等待近来总是晚归的青年回来。
子夜几近,他才听到门外隐约传来一阵轻便的脚步声,随即房门被人无声地推开。眼瞅着刚沐浴完浑身尚带着湿气的青年,索翰华戏谑笑言:“今日又是去哪打杀劫掠了?”
净念爬上床,很主动地钻到男人的怀中,把微凉的手塞到男人的衣服里,才针对对方的问题做出回答:“是王叔派来人,说了点事。”至于那些掳钱的勾当,自然不需要他亲自去做……何况聿国内乱,若非是索翰华要下手的那些势力,且不适宜在这时候做出可能导致人心不稳的粗暴举动。
即是杀人越货,多是由英招领着“谜”的死士,在宿闫国内煽动惑乱,然后趁机掠夺一些富贵州司。
“哦?蒙时是要说甚么事?”
净念毫不隐瞒地把今日的对话复述了一遍。大体就是玄衣教的事情,索蒙时替净念做完了信中拜托的那些事后,越发觉得惫懒了,只说按在沧国的约定,干脆将玄衣教交予他手上,随意处置。
玄衣教的主体,其实是岭南王部下的将士,那些自然是轻易动不得的。但其核心有一拨近百人的卫士,却是与军营无关。而索蒙时要给他的,就是这些人。
“蒙时确实是个奇特的人。”索翰华明白净念犹豫的心态,微笑道,“净念不妨收下你王叔的好意。至于那些人可靠不可靠,本王相信你心中自有判别。”
净念在男人身上蹭了蹭:“嗯。”他先前也有考虑过玄衣教的势力,只是鉴于他不确定索蒙时当初的话是否真心实意,所以并未纳入自己的计划中。
索翰华不再多说,只垂着眼,指尖勾画着青年隽秀的面容,见这人微张开嘴打了个无声的呵欠,叹道:“可是累极了?”他的孩子,一旦认真起来,行动力当真是雷厉风行,让人不得不叹服。
他静观着净念发展自己的力量,一开始看着对方的小打小闹,只觉着是趣味;再后来,也慢慢地认真对待起来。
净念的作风,如其人性情,直白果断。聚敛财力与收拢人心的手段,都是靠着绝对的力量征服得来的。这样的方式,从长远来看存有很大的弊端。但索翰华不得不承认,在势力发展的初期,这种狠厉的手段,成效是极其明显的。
也才能让静门在短短的七个月里,勉强在宿闫国内打下了一点根基。
索翰华凝视着在自己怀里总是温驯而乖巧的青年,不由得感慨,但凡心怀壮志的男儿,认真起来,并将计划努力付诸行动,便总能在挫折与困难间迅速地成长。
“不累。”净念觉得冰冷的身体,被男人的体温彻底温暖起来,舒服地吁了口气,嘴里还在咕哝,“忙。”忙着学习帝王权术、忙着追逐更为高深的武术、忙着发展自己的力量,他觉得能够待在男人身边的时间越来越短。
有点不满足,他却觉得心底开始有一种踏实感。他开始明了,为何人们总是渴望着力量。
索翰华听了,笑着低头亲了亲他的发际:“本王早说了,你留待为父身边就足了。非得不听话,整日里乱跑。”对于净念执意建立自己的势力一事,他始终是不置可否的态度。
说来当初让非莫跟随净念,其实是在一定程度上,将冀暗部交到净念手中的。不过四翼部是索翰华的最机密而核心的力量,他自然只能由自己完全地掌握。或许因此,净念始终没有把冀暗部当成独属于自己的势力。
……虽然,事实上,也是如此。无论在四翼部,还在在军队,净念是少主子,也始终是“少”主子。
“没有乱跑。”净念小小声地辩解着。
此生此世,他的所有作为,皆是为了这个男人。因为男人是北庭之王,他愿意担当起蓝苍族族长,努力地做好王太子。但是后来发现,只仅仅是被动地尽好职责,是绝对不够的。
这样的身份,要求的是强大而无尽的绝对力量。如此他才能够做得更好,才能够同样地保护男人。
索翰华勾着嘴角,没再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了,转而叙述起落拓州的战事:“眼见着又快到年底,若不出意外,最晚是二月时,北庭的大军便能拿下幽观了。”
已然是最后一役了。
“北庭的事务,为父处理得停当了。不日就要赶赴落拓州,欲见一见你几位伯父最后一面。”索翰华低声问,“吾儿可是有何打算呢?”虽然他打心底里,是决定了要将这孩子随身带着。
真是越大越不乖巧了,不看紧点,他可是不能放心。
净念偷偷地笑:“我没有不乖。”
索翰华挑眉,对于净念不时地探听他心底想法的行为已经是见怪不怪,只勾起对方的下巴:“又背着为父偷着乐?”这人似乎迷上了探听他的心思,然后就像是得了糖果的孩子径自地乐和着。每这时,他就觉得青年可爱得让他欲望蠢动。
净念眨巴了眼睛,有些困惑地问道:“很多时候我听不到父亲的想法。”异能的力量,已经趋于平稳。他自己清楚这样的能力有多厉害,但近些时日,有时候他怎么也无法探知男人的想法。
索翰华盯着这双满是信任的眼,解释道:“吾儿可得知,凡事有律。你身怀异能一事,虽说过于奇异,能够探听到人之所想,但要切记万不能只依靠着这样的力量。凡人须得学会观察辨识与思索谋略,这些比力量更重要。”
净念的异能,着实是厉害。但绝非是完美的——不说对他身体造成的负荷——常人自然不知净念这般能力,所以心思很容易被探知到。只一旦知道了这种能力,心思深沉的人,并非没有应对的方法。
索翰华自幼便是玩弄人心的好手,心机之深远非净念所能够理解的。如今对于净念这种探听人心的能力,经过了一些时日的思考与探索,他也有了自己的对付方法。
净念闻言,寻思了片刻,便点头应声。他其实还没有琢磨得很明白,探寻人心,其实仅是异能的一种力量。不过,其他的力量,他是不能用在索翰华身上的。
无论如何,索翰华说的话,总归是极有道理的。
净念也就毫不怀疑地听从了男人的说教。
【一一三】江水横
昌平末年十二月底,大聿国的内战几已告之尾声,局势却不见缓解,战况愈发地激烈。
十一月下旬时,索翰华亲领一干亲兵,从南方居东州赶赴落拓州朝廷临时之都幽观,与西线北庭军会合;同时,一向隐于世人面前的岭南王,大张旗鼓地率其斥候大军,奔赴幽观,鼎力支援北庭军。
后人史书有是分析,若非岭南王的坚决拥护,索翰华当初的帝位亦不至于如是稳固。岭南王的特殊身份,如一剂强效丸,促使了原聿国的朝臣百姓甘愿伏于新朝新帝的统治,且不提。
大军驻扎在一片平坦的河谷上。十二月正是凛寒之际,好在这年的冬天还算正常,北方之地的聿国除了寒雨多了点,偶尔飘了几片小雪,没出现大范围的积雪凝冻,不至于给行军带来了附加的阻力。
夜晚还算比较寒冷,营地升起了簇簇篝火。时有值守巡逻的卫兵,将士们又另安排了一些人手巡察夜况。
“甚么人?!”青年讶然地看着飘落到面前的净念,“你?”
净念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要朝营区走去。
“等一下,王兄。”索临孜出声喊道。
净念侧首看向对方,对于这个弟弟,他尤不熟悉,只在稀少的几回接触中,感觉到对方一直是极其地不喜自己:“何事?”
“没事。”青年似乎少了当年初见时的桀骜与张扬,气质凌厉中透着一丝平和,“只是今夜,想起甚多往事。一时感慨。”他扯了扯嘴角,“看到王兄,忽觉得我们兄弟间,着实生疏。”
净念静静地听着,没有插嘴。
“王兄自小离家,回府后也多在外奔波。”他噙着一丝浅淡的笑,“兄弟们对王兄的了解也多是通过一些传闻,有时候不免总有点好奇。”
净念依然未开口,心思却是另一般。他看着这个青年,又想到另外几个弟弟,忽觉得经年下来这些弟兄身上都隐约有一丝父亲的风范。
论形容与气度,他都是与父亲最不相像的一个。这种感觉,有些微妙。
“以往,我很羡慕,甚至有点嫉恨王兄你。”索临孜意外地说出这么一句,便是沉默了。
‘现在才觉得,其实你真可怜。’——净念听到对方,心下这样的后语。却没有多少感觉,他一向不在意旁人的想法,只冷淡地道:“若无事,我便先行一步。”
“过了河,不超过三两个月,或便能占领幽观。”索临孜这时又轻声说道,“这聿国……便是父王的天下,很多事情怕都会有大变化了。”
净念听着这话,已然转身离开。
索临孜远望着青年模糊而颀长的身形,渐融在灰蒙蒙的夜色里。想起青年平日里的模样,轻裘宽带、珠冠抹额,姿容隽秀又是二十芳华,道是不负一番风华。更重要的,他身上有一种奇特的气质,如淡然如虚幻……所以,才得父王的青眼有加吗?
随着年岁的渐长,很多情绪都懂得收敛。对净念,索临孜却是一直存着艳羡暗恨。
直到意外又震惊地目睹了那一幕……随后,他自己险些被父王的一掌要了性命。
自那后,心境就在不经意地变化着。
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在迷蒙的昏色里,如洒意不羁的浓墨画,如斯江山正是秀丽多姿。索临孜暗叹了一声,轻勾起嘴角。父王的大业即将完成,随即而来的,少不得是他那些兄弟们的争斗。
想到刚才叫住净念的行为,索临孜微觉得有点懊恼。
那天发生的事情,让他骤然清醒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