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成先跳下马车,将容青扶了下来,携着他的手向寝宫里走。
容青走路的时候,觉得眼前的景物有些模糊,他没有说什么,继续被越成牵着走,迈过门槛的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呼吸很不顺畅,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浑身没了力气,直接软倒下去。
“阿青!”
“皇后!”
“皇后怎么了?”
“你们快去叫太医!不,把殷太医也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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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青这次毫无预兆的旧病复发让整个皇后寝宫乱成一团,也把越成吓个半死,他守在容青的床前整整一天一夜才等到这人醒来,中间有好几次容青在昏迷中觉得呼吸不畅,若不是殷靖及时施救,恐怕他们早已阴阳两隔。
然而殷靖早有过预言,若是不好好保养身体,再次发病就很难挺过来。
“我已经尽力了,用这个药方让他撑三五个月没问题,若是再长久……”殷靖摇摇头,“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越成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整个人好像随时都能崩溃,“真的不能治好吗,殷大夫,我相信你的医术,我不能没有他……”
殷靖也极为不忍,却只能叹道:“皇上,我会尽全力的。”
越成是绝不相信他的阿青会离开他的,等他出现在容青面前时,脸上的表情又恢复如常,不安和忧虑全都消失不见,“你想不想出去透透气,外面的海棠花开了。”
容青点点头,他躺着这么多天,也觉得有些闷了。
外面的海棠花开得正好,满树的红红粉粉有些像胭脂,又有些像血。
容青被越成抱着放在躺椅上,说道:“我记得从容青的身体里醒来的第一眼,也是看到窗外的海棠树,跟这里开得一样好。”
海棠代表着游子思乡,越成以为他是想家了,“等你身体好点,我带你回东陵看看你父亲母亲。”
容青摇摇头,“不用了,我恐怕会越来越不好……”
“不会的!”越成最怕他说这个,“你之前受伤加流产都挺过来了,一点小病怎么会有事!”
容青愣愣地望着他,没想到越成在情急之下把那件事都说出来了,“好吧,等我好点,我们就回东陵看看,也把溯儿和圆圆都带着,让我爹看看,他一高兴说不定病就好了。”
“对!我让溯儿和圆圆过来陪你,你高兴了说不定病也好了!”越成自顾自地说着。
然而奇迹没有发生,容青的身体没有变好,只是越来越虚弱,他每天都昏睡很久,时常觉得呼吸不畅,头也是昏昏沉沉的。
真正接近死亡的时候,他才发现是那么的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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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成今天在朝堂上耽误得有些久,主要是几个宗室的人被推举出来送进宫里,他要在其中挑一位皇位继承人,所以和大臣们仔细商量了一下。
下了朝会以后看到皇后宫里的莲香在等他,便急忙问道:“可是皇后有什么事?”
莲香回道:“刚才皇后醒了就四处看,没有看到皇上之后脸色就不太好,他说想去外面透气,又不让公公们碰他,药也不喝就等着皇上回来。”
越成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这些天容青的身体越发虚弱,也就越来越依赖他,起床穿衣如厕都不允许旁人碰他,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不到他就会很慌张无措,然后不停地问皇上去哪里了。
他知道这是阿青舍不得他,想要每时每刻都看见他,所以才表现出小小的任性,这也更让他觉得心痛和难受。
“去哪儿了?”容青的眼眸是湿的,“我等你很久。”
越成把药端了过来,“你先喝药,边喝边听我说。今天我看了几个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宗室子弟,有个叫萧宏的挺好的,他的人品才能都不错,曾经在地方做过官,把那里治理得井井有条,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天下交到他手里应该错不了的。我明日就把退位诏书发出去,我们就先搬到我以前的大将军府去住,那里我已经让人收拾出来了,到那儿我就不是皇帝了,时时刻刻都可以陪着你。”
容青喝完药躺下,对越成说道:“我出汗了,想要沐浴。”
越成摸摸他的额头,“刚下过雨有些凉,沐浴容易受寒,我给你擦擦吧。”
容青闭上眼,享受着那人用温热的布巾擦过他身体的每一寸,“越成,别忘记我。”
越成只是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帮他擦身,“我……不会忘。”
他们很快就搬回了大将军府,这个熟悉的地方承载着他们最初相遇时的一些不堪,现在却只变成了有些苦又有些甜的回忆。
踏云很早就病死了,可是它的马棚还在,容青觉得动物是有灵性的,那踏云本就是马中之王,希望它能够投个好胎,无论做马还是做人,都快乐一生。
只要遇到过对的人,死得早或晚都不可惜。
容青睡得越来越多,发病的时候越来越多,可每次醒来看到爱人就在眼前都觉得很幸福,心好像被添得满满的。
那天晚上依旧没什么征兆,他只是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他想推醒身边的越成,可是犹豫之后却停下了。
他觉得该是时候了,他早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刻,没什么可意外的。
他贪恋地看着身边人的脸,想要把这张脸刻到骨子里去,不想闭眼,不想闭眼,可是他最终还是闭上了眼。
是时候该离开了,最爱的人,最亲的人,再见。
他用尽全力努了努嘴唇,作出吻别的姿势,最终,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五八章:再次重生
黑暗,闭眼是黑暗,睁眼依旧是无尽的黑暗。
这就是传说的黄泉路吗?原来是这般的让人窒息,这般的缺少光明。
他的旁边好像躺了个人,下意识地以为是越成,伸手去摸,才发现是一具冰冷的死尸。
有什么好奇怪的,自己不是也死了吗,但是越成会把什么人跟他葬在一起?
他伸手摸索,却意外地好像推开了什么,紧接着一束阳光设进来,晃得他睁不开眼。
果然是鬼啊,有点怕光,他缩进阴影里,却猛然发现旁边躺着的人正是他的父亲容梓。
这也不奇怪,他的父亲也病了很久了,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时候,黄泉路上还能见到父亲一面,他还有点高兴。
“爹,该醒醒了,我们一起去阎王爷那里报到。”他推了推身边的人,却得不到一点反应。
父亲难道先走了,没有等他吗?不行,他一定要追上,至少在喝孟婆汤之前和父亲说上几句话。
他猛地坐了起来,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具棺材里。
“我这是诈尸了么?”他摸摸自己的胸口,又看了看躺在身边的人,“越成也太会省钱了吧,把我和爹放在同一副棺材里,怪不得刚才觉得喘不过气。”
等等,那他现在不是僵尸么,为什么胸口还是热的?心脏还会扑通扑通地跳?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无比的熟悉又陌生,这手不是别人的手,正是属于容君阁的。
他呆坐了好一会儿,实在想不清自己是人是鬼,还是死后诈尸,到底是他死后魂魄恢复了原本样貌,还是他现在没死魂魄又到了容君阁的身上?
他慢慢地走出棺材,站在阳光下,这样的大白天并未让他感觉任何不适,反而有种很舒服的感觉。
这里竟然是寒心谷,亭台楼榭依然在,却空无一人。
他脑子一片混乱,想着自己已经醒过来了,那父亲呢?会不会再醒来呢?
他坐下来,守在那具棺材旁边发呆,渴了就去喝点山泉水,饿了就随便在谷里找些吃的,这样一守就守了七天,直到容梓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他知道父亲是再也不可能醒来了,于是就将父亲安葬了,又在坟前守了三天的灵。
这一共十天里他终于认清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一定还活着,是人而不是鬼。
他具有一切活人所拥有的特征,会渴会饿会困,心脏有规律地跳,血液是鲜红的。
他猜想一定是出于某种原因,钟元死了,他也同时死了,所以魂魄回到了原先的身体。
他现在发疯地渴望着想见到越成和两个孩子,买上一匹快马,日夜兼程地向繁梁城奔去。
然而大将军府似乎刚办完丧事,地上还有未扫净的纸钱,主人却不见了。
他走过空荡荡的院子,走过每一个房间,东西都如往常那般摆放,就连被褥都是那天晚上他们睡得那一套,只是越成不在,溯儿和圆圆也不在。
他决定去陆博轩府上问问,可是走到了门口却止不住不前,因为不知道该用何种身份来见故人。
正巧殷靖从外面回来,看到自家门口站着一人,礼貌性地上前问道:“请问阁下是来府上找人的吗?”
“嗯,我找陆尚书。”容君阁说道。
殷靖将他领进了府里,“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来找陆尚书有何事?”
“我是容……”容青死了,容君阁也死了,他到底是是谁?
“啊!鬼!”刚进门的陆博轩一声惨叫,“你你你……不是容君阁吗,媳妇你快过来,别让鬼把阴气过了你。”
陆博轩和越成是发小,见过容君阁几面,今天倒是一下就认了出来,还被吓了一跳。
容君阁深思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坦白了,他把事情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包括怎样成为的容青,钟元如何夺取了他的身体,现在死后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总之,大概就是这样了,我现在想见越成,你们知不知道他在哪儿?”
陆博轩被他这故事吓得下巴都要掉了,还魂什么的简直是匪夷所思闻所未闻,可是他说出来的事情又和他们所知道的完全吻合,让人不能不相信,“你,你真的是人不是鬼?”
“你可以摸啊。”容君阁向前走了两步。
陆博轩跟着后退了两步,“那个那个别过来,我信了,小成子给……呃,给你办完了丧事之后就捧着你的骨灰走了,我们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殷靖倒是比较镇定,他行医多年,对凤灏一族略有耳闻,许多事情联系起来也能猜出个大概,他补充道:“越成走的时候也带走了两个孩子,说是要去阿青想去的地方。”
他想去哪里呢?他记得那个时候说过想回家看看的。
容君阁辞别了陆博轩和殷靖夫妻二人,再次风雨兼程地向东陵国赶去。
渡过燕子江之后,看着天色已晚,容君阁便决定在附近的村庄借宿一夜。
走到村口的时候他发现了一男一女两个小孩,跟溯儿差不多大,女孩儿似乎是在玩耍中被藤蔓缠住了脚,男孩儿想要帮她解开,却怎么也弄不开。
容君阁用手里的匕首帮忙把藤蔓割断,发现小女孩的腿似乎被划破了,“你们的家在哪里,我送你们回去吧,嗯,放心吧,我不是坏人。”
那小男孩儿想了一会儿,点头同意了。
于是容君阁抱着小女孩儿,由男孩儿领路,找到了这对兄妹的家里。
那男孩儿到了家就奔向院子里正晒鱼干的一人,喊道:“阿爹!阿爹!燕燕受伤了,是这个大叔把我们送回来的!”
容君阁摸摸鼻子,想不到自己已经成为大叔了,笑道:“在下只是过路人,举手之劳,将两个孩子送回来而已。”
孩子的阿爹一抬起头来看见他的脸,手里的鱼干就掉满了地,容君阁这才发现,这个人正是有六年没见的阿东。
“大……少爷,您,您没死?”阿东用手捂住嘴,简直不敢相信这人真的是他丞相府的大少爷,消失了七年多又重新出现在这儿。
容君阁看到这农家小院和两个孩子就知道阿东现在过的是平常人的生活,他也不准备说太多事情打扰到阿东平静的日子,只含糊地解释道:“我当日身受重伤,大家都以为我死了,实际上则是被一位得道高人救下,在山上养伤,一直未能回来。你应该是阿东吧,以前在四弟身边的。”
“大少爷还记得我……”阿东高兴地掉下了眼泪,“总之您能活着真是太好了,夫人和大小姐看到您也一定会很开心的。”
“我这次回来正是要看望母亲和蕊儿的。”容君阁说道,“你可知道他们怎么样?”
阿东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没有回过丞相府,只听说老爷病了很久,本来没多少日子了,有一天突然说要去访友,就再也没回来,因为那病不可能治好,前些日子又有人带回了老爷的信物,说是老爷已经过世了,府上就给老爷立了个衣冠冢,也没有大办丧事。夫人和大小姐应该都没事,只是要伤心一阵子了。”
这时候屋里有人独自推着轮椅出来了,用很平淡的语气问道:“阿东,怎么了,是有客人吗……你,你是容君阁?”
“原来是安平侯。”容君阁有些意外,想想却也在情理之中,“原来你现在和阿东在一起……阿东出自我相府,就算是我半个家人,你们既然在一起了,自然就都是我的家人了,包括这两个孩子,将来若是遇到什么麻烦,能帮到的我都会尽量帮。”
“承蒙容将军的好意了。”薛昱说道,“这里早就没有什么安平侯了,只有一个双腿残疾的乡野村人薛昱,你是阿东的客人,就是我家的客人,今天很晚了,不如就住下吧。”
阿东也接着说道:“对啊大少爷,一定要给阿东个机会,尝尝阿东新学的菜,还有我们村子里的鱼。”
“当然,多谢你们了。”容君阁发自内心地笑了笑。
或许对于阿东来说,他只不过是大少爷,但是阿东对于他来说,真的是重要的家人,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一直和他在一起,甚至想尽一切办法帮他,这些情他是怎么还都还不尽的。
晚饭的时候阿东烧了几个地道的东陵菜,是容君阁很久没尝过的家乡味道,光是看着就有些想要流泪。
薛昱虽然还有些别扭,可是看得出他很疼爱阿东,事事都顺着阿东,即使双脚行动不便,却还是殷勤地洗了孩子们的衣服,又耐心地把两个孩子哄睡着了才自己去睡。
容君阁只住了一晚便要走,阿东想要留他再住几天却没能留住。
临走时他把随身的匕首送给了阿东的儿子,又把一个银质的雕花小药瓶送给了燕燕当做礼物,他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给孩子们的,这两样也是他身上仅有的。
这次意外地遇见阿东已经给他一个惊喜了,看到阿东在平淡的小山村里生活得如此幸福,他也觉得很开心。
失去了一些就会得到一些,他相信是阿东的善良坚强终于换来了今日的福报。
又过了两日,他终于到达了东陵国的都城九襄,踏入了久别的丞相府。
五九章:蕊儿成亲
进了九襄城,他就不得不找个帽子遮住半边脸,毕竟死了六七年的人突然出现不是什么好玩的事,这里稍微年长一些的人没有不认识他的,那时候他每次得胜归来,都会有不少百姓围观。
去丞相府的路很容易找,却也有不小的变化,许多熟悉的老店铺都换成的新的,油铺变成了当铺,小时候最爱吃的糖酥铺子似乎也不是曾经的那家老板了。
这里的每一分每一寸都提醒着他物是人非,就连最疼他的父亲,也已经不在这里了。
丞相府的匾额已经撤去了,改为更低调的“容府”,那匾额也不再是镶金边的大匾,没有皇帝的亲笔题字,只不过比街边烧饼铺的匾额略大一些罢了。
他走进容府,刚好碰倒了丞相府的老管家周祥,倒是从小就看着他们兄弟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