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的妥帖又贴心,真真个水晶剔透人儿,饶是袁知陌都不由多看了眼过去。晏几低垂着头,侧脸弧度柔顺,隐约可见细微的绒毛,纤白十指穿梭在紫色系带间恍若灵巧的蝴蝶……袁知陌突然有些感慨,怪不得容浔养了他在外面,晏几可真的比他这个百无一用的书生贴心多了。
晏几挽好系带,再替袁知陌戴上毡帽,拍了拍手,立刻一人走了进来。他朝袁知陌一笑,“公子且跟着他走就是了,他会领着公子从暗门出去,门口有轿子在那边侯着,会直接送公子回府。”
袁知陌点点头,转身就往门外走,他的毫不迟疑倒是看的晏几微愣,脱口而出,“公子就不担心容爷?这次容爷可是得罪了孟爷,稍有不慎……”
袁知陌脚步一顿,淡然道,“如果这次让他长点教训,也不是坏事。他安安分分做他的郡王比什么都好。”身后没人答话,他诧异回头,就见刚还站着的晏几有些无力的撑着桌子,白皙脸上已经浮出淡淡的红晕,原本冷静的眸也稍显朦胧。
他吃了一惊,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晏几,“怎么回事?”
晏几呼吸稍显浓重,见他看过来,“公子快走吧,时候不早了。”挣扎着想要起身,衣袖里一个瓶子突然坠下,他下意识去抢,却被袁知陌抢先夺过去,打开瓶塞一嗅,一股熟悉的浓郁异香扑面而来,异香入鼻的刹那,头一发晕,身体不由自主一软。
他落入一个怀里,芝兰清雅香气将那异香似乎都要压了下去,容浔抽过他手里的玉瓶,脸上滑过一抹不悦,“这东西也是你能动的?”
袁知陌甩甩头,猛地用力挣脱出他的怀抱,脸上全是愤怒,“你知不知道这东西不能乱吃的?”
他明白孟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艳情合欢散,大雍皇族不秘传的春药,从来就是为了对付不乖顺的妃嫔,此药一服,就是性烈如火的人也能融为一汪春水任人摆布,但因为药效甚烈,对人的身体有极大的损伤,女子容易不孕,而男子……恐怕永远不能娶妻生子了。
他再也不看容浔,扶着面色潮红的晏几就往外走,“现在解毒还容易点,可别落下什么病根了。”
容浔凤眸里先是挑过一抹诧异,艳情合欢散在大雍皇族里都算是秘密,没想到袁知陌倒知道的清楚,但随即诧异就被恼意压了下去,他好心替他着想,还要被他责备?
他重重哼了声,往桌子边一坐,任着袁知陌扶着晏几出门也不阻拦,微昏光影中年轻俊美脸上脸色微微难看,倒显了几分孩子气。
还是晏几撑着栏杆阻住袁知陌的动作,喘着气哀求,“公子你就别管小人了,孟爷既然知道了艳情合欢散,即使他待会不过来,日后想起来随便找个借口查一查小人的身体状况,便能查出来的。公子放心,这药是容爷特地找了人调制的,看似猛烈,但实际上不伤身,日后只要稍加调理就不妨事了。”
袁知陌一愣,“可是……”
容浔冷冷的道,“你要做好人,干脆你自己吃一颗下去,也省的我找人做你替身。”
袁知陌怔在原地,一看见容浔冷漠的眼神,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委屈,如果上辈子不是他容浔不信他,又被杀父之仇激的甘冒天下大不韪造反,他袁知陌也不会郁郁而死死后落得个弃夫求荣的罪名,最后还重生到十七岁!
袁知陌在别人面前守礼忍耐,但在容浔面前或者遇到容浔的事却很容易被激出脾气,咬了咬牙,伸手就去夺容浔手里的玉瓶。
容浔没想到他真的会抢,没防备之下还真被他给抢了过去,骇然见着袁知陌举瓶就往下灌,不及多想,手一伸点了袁知陌的睡穴。
“啧,年纪不大,脾气还真不小。”容浔无可奈何的搂住昏睡过去的少年,啧啧称奇,“也不知道是谁惯出来的臭脾气,这东西也敢乱吃。”看了眼晏几,打横抱起袁知陌,“我先送他出去,你先去休息吧。”
“是。”晏几眼底一抹黯然一闪而过,好不容易撑着虚软的身体缓缓回到外间,容浔已经折了回来。晏几忙要上前伺候,容浔挥挥手,“去床上躺着吧,今日辛苦你了。”
“容爷莫要这么说,晏几这条命就是容爷救回来的,”晏几虽然满脸潮红,全身酸软燥热如同火烧,慢腾腾的倚着床柱,脸上神色却平和,“只是……”
“有话便说,别吞吞吐吐的。”
“容爷莫见怪,我只是觉得袁公子性情似乎……”晏几想了想,却不知道该如何措辞,为难蹙眉。
容浔接口,“城府不够,情绪外露?”
晏几有些尴尬,“袁公子性情质朴,兹事体大,容爷将他拖进来,如果稍有不慎,恐怕……”
“放心,他聪明的很呢,”容浔一笑,凤眸微亮,“他露出来的也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真正切合厉害关系的,他一个字不会露,那才叫害死人不偿命。”
晏几怔怔看着容浔似乎无比熟稔笃定的态度,半晌,才有些迟疑的开口,“容爷,您似乎很了解袁公子?您以前也见过他?”
容爷可是第一次来京都,短短两日功夫,便能这么熟悉一个人?
“怎么可能,我可是第一次见他……”容浔声音一顿,狭长凤眸忽而睐起。
袁知陌再醒来,是被姆妈惊慌失措的哭声吵醒了。
他撑着手臂坐起来,这才发现外面天光已经大亮,通红的日头落在窗檐上,映的窗纸都仿佛抹上了一层浅浅的胭脂,看起来格外温暖舒爽。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在清风阁吗?
他揉了揉头,最后的记忆还停在抢药瓶上,再接下去就没印象了。
身体并没有不舒服的感觉,看来他应该没吃药,所以,是容浔阻止了他,然后送了他回来的?
外面姆妈杨氏还在外面哭个不停,絮絮叨叨的不知念着些什么,他皱了皱眉,扬声道,“姆妈,我没事的。”
外面哭声一止,门帘被人掀开,裹挟着寒冽干燥的冷风,姆妈杨氏惊慌失措的扑到在床前,“三少爷,出事了,小姐出事了!”
第8章:你若不仁
听完姆妈的哭诉,袁知陌脸色就变了,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匆匆忙忙往祖母那边赶去。
“……都怪老奴不好,要不是老奴没跟着过去,小小姐怎么会闯出这么大的祸来,右相的孙女啊,这多娇贵的小姐啊,小小姐怎么把人家推水里去呢,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事,小小姐万一出了个什么三长两短,老奴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夫人……”
杨氏跌跌撞撞眼泪连连的跟在后面,这个忠厚却胆小的妇人早就被突如其来的事情惊吓的不成,早就慌了手脚,一步不离的跟着小主人,所有希望都寄望在袁知陌身上。
袁知陌被杨氏哭的脑袋发胀,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脚步一顿,“姆妈,你快去隔壁找长孙少爷,就说我请他帮忙,快点去。”
长孙府从来都是右相那一派系的人马,长孙将军跟右相次子更是连襟,算起来长孙晏跟右相府还有些沾亲带故的亲戚关系,有他出面说情,总是好点的。
杨氏当袁知陌的话是圣旨,哭也不敢哭了,急匆匆的就去找长孙晏。袁知陌也不迟疑,小跑步就往正房走,走到祖母院子时脚步才缓了下来,调整了下呼吸才走进院子,果然院子里已经站满了各房伺候的佣仆,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小声窃窃私语,一见他进来,立刻敛眉宁气不再说话,只是一个个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古怪。
他也顾不得在意,缓步走上长廊,还没到正门口,侧屋门帘一掀,袁家老太太身边伺候的彩屏端着洗脸盆走了出来,抬头一见他,脸色也有些变了,小声急道,“三少爷,你这穿的什么衣服?老太太现在气着呢!”
袁知陌一怔,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出来的匆忙,身上穿着的还是清风阁里晏几跟他换的衣服,这些衣服自然不若世家公子的素服青衫,颜色偏艳不说,连式样都是诱惑勾人的大胆,虽然看起来与普通衣服没什么两样,但只要稍一俯身,宽大的领口里便能流泻出让人惊艳的春光。
昀儿伤人一事本来就惹长辈生气,他这身衣服穿进去,恐怕又要是件大事!
他感激看了眼彩屏,立刻转身就走,没想到坐在靠窗位置三姨娘袁柳氏一回头正好看见了他一身艳色,妩媚唇角幸灾乐祸的勾了勾,扬高了声音,“呦,那不是知陌来了,这兄长当了,出这么大的事现在才到。”
袁知陌眼底滑过一抹怒气,走不了了。
果然,下一刻袁太傅微带愠怒的声音也随即响起,“还不让那个小畜生赶紧进来!大的不安分,小的也给我惹事!”
袁老太太也颤巍巍的道,“知陌来了?还不快进来,仔细冻着。”
袁知陌心里一动,视线落在不知所措的彩屏手里端着的洗脸盆,立刻冲她使了个眼色。
彩屏一愣,有些犹豫的握紧洗脸盆。
袁知陌急急点头,示意她快点。彩屏一咬牙,一抬手将手里已经冰凉的水冲着袁知陌当头泼过去!
哗啦一声响,袁知陌从头到尾立刻湿的彻底,冰凉刺骨的寒意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微微发青。
彩屏作势惊叫,“唉呀,三少爷,奴婢该死,没见着您,瞧您这一身湿的,这可不要冻病了!”
袁老太太心疼嫡孙,在屋子里连连道,“还不快去换身衣服!病才大好,可别又落下什么病根。”
袁知陌配合的打个喷嚏,“那知陌先回去换身衣服,还请父亲奶奶恕罪。”淡淡看了眼窗边似乎还待说话的三姨娘,他唇角微勾起一抹百畜无害的温和笑容,声音微微扬起,“三姨娘,我刚才来的时候碰见大哥院里的福祥,他说急着替大哥抓药,不知道大哥生了什么病,怕是天冷受了风寒了。”
袁柳氏脸色微变,迎向屋子里众人探寻的神色,勉强笑了笑,“可不是受了风寒了,都数九了,”她咬牙看向窗外一身的袁知陌,妩媚杏眼里全是恶毒的光芒,“知陌你还不快去把衣服换了,别跟知平一个样。”
“是。”袁知陌状似恭谨的躬了躬身,没理会袁柳氏怨毒的眼神,袁知平流连花街柳巷惹了一身病的事在这家里没几人知晓,但很不巧他就是其中之一,你若不仁,休怪我无义。朝袁柳氏又笑了笑,他的顶着一身湿衣赶紧往回走,走出院子没多久,被冷风一吹,一股寒意从骨子里透出,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喷嚏,他忍不住苦笑,这么一折腾,恐怕真的要病一场了。
“清平。”一道清朗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声音略显迟疑。
袁知陌身体一僵,也不知是因为湿衣还是别的缘故,一阵阵的冷意涌上心头,冷的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浑身的。”披着褐金大氅的俊雅少年快步从他身后绕过,走到他跟前,距离近的他可以看见大氅领口里那绣着淡金祥云图案的月白长衫衣襟。
虽然刻意收敛,却依旧一派尊贵威严,伴着书香氤氲出来的清雅,依旧出众的让人转不开眼。
大雍皇朝皇长孙,容隽。
容隽怔怔看着眼前浑身湿透的紫衣少年,因为衣服透湿的缘故,袁知陌紫色长衫几乎贴在他身上,勾勒出让人心疼的纤细身段。
他从没有见过清平穿紫衣,本来以为他穿青衫已经是最美好的模样,如今一看,虽然浑身湿透,却仿佛觉的有惊人的艳色从骨子里透出来,清而媚,雅而艳,不知是错觉还是怎的,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明明熟悉到骨子里的少年似乎那般陌生,似乎与一个人有那么几分惊人的相似,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是谁。
容隽发怔,袁知陌却几乎在瞬间清醒过来,立刻后退一步,将两人的距离隔在一个恰当的距离内,衣袍一掀及地而跪,礼仪完美的就如同世家公子该遵循的范本,“草民见过皇长孙。”
容隽定定看着地上的紫衣少年,向来忍耐板正的脸上露出一抹明显的疼色,“你跟我,一定要生分到这种地步么?”
袁知陌敛眉不语,神色平静。
他们之间的情分在上辈子容隽以家族以大义向他施压时,已经泯然于秋风,或者,当他决定嫁入定熙侯便已经断绝,又或者,在掖亭湖那一夜,便已经消亡。
容隽眼底痛色更深,“本来就是我对你不起,你如果真的想要这样,我、我也认了……”他踉跄后退几步,疼痛盯了眼跪在地上的少年,手一扬,身上华贵大氅便已经落在了袁知陌身上,“你身体弱,大病才好,别受凉了。”
“多谢皇长孙关心。”
“我刚去相爷府看过,相爷的孙女还在昏迷,相爷最疼爱那个孩子……我会竭力为你斡旋,但是……”容隽顿了顿,“知陌,你要有所准备。”
第9章:就地正法
容隽走了很久,袁知陌才缓缓站了起来,瞥了眼身上的大氅。
恐怕容隽自己都不知道,这大氅还是他十五岁那年费尽心思送给容隽的生辰礼物,只不过当初容隽高高在上,根本没在意他这个只会默默仰望只敢将满腔情意藏在心底的的太傅嫡子,等两个人有所牵连了,他却也不好意思告知了。
这样也好,完璧归赵。
他笑了笑,裹了大氅匆匆回了院子,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他也没多在意,匆匆进了里屋找了衣服出来进屏风换衣服,刚刚脱了上衫,旁边突然一声嗤笑。
袁知陌惊了一跳,扭头一看,容浔居然就倚在屏风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漂亮的凤眸像是带了火,肆无忌惮的上下打量,轻佻的像是登徒子,“小陌儿,你这身子骨可真够弱的。”
“容浔!”袁知陌惊魂未定,一把扯着衣服遮着半露的上半身避开色狼的狼眼,胸口还大起大伏着,“你给我出去!”
“你也不问问我干什么来的?这么赶人,可怎么好?”容浔似笑非笑的盯了眼过去,却也没打算多停留,一转头,讶然发现屏风上还搁着件大氅,那大氅式样眼熟的紧,似乎跟他那个尊贵侄子身上常穿的那件一个样。
嗯?
容浔眼梢微挑,带着点危险意味。
小陌儿这才回来多久,就又跟容隽勾搭上了?这速度快的还真的让人心里不舒坦啊。他这么急着换衣服其实就是为了赴容隽的约,他容浔千辛万苦的在清风阁里给他打掩护,他反而跟个男人卿卿我我,还甩脸子给他看?
非常擅于举一反三睿郡王心底立刻生出了丝微妙的不悦,也不管他老人家根本有没有资格对此不悦,也不管清风阁的事情完全是他自己惹出来的麻烦,也不管他其实待会还有重要的事要做,只是晃过来看一看而已。睿郡王不悦的后果是对袁知陌胀红了脸的低声怒吼置若罔闻,极其欠揍的堵着屏风口不让路,“呦,这衣服还是湿的,还不快赶紧换了,受凉了可不好。”
小陌儿脸皮薄的很,他不急,慢慢拖。
袁知陌瞠目看着脸皮厚如城墙的男人,简直气的七窍生烟,可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过,难道真的跟他耗在这里?容浔耗得起,他可耗不起。
他猛一咬牙,当作没看见容浔那两道灼灼的芒色,毅然转身就脱衣服。雪一样的白芒在衣袂间闪动,像是皎洁的月光,本来漫不经心的容浔到有些吃惊,他本来算准了袁知陌脸皮薄肯定不肯,没想到真的豪迈到当众宽衣解带了。
秉着不看白不看的理念,容浔哼了声,当真厚颜无耻的看人家更衣,看着看着,呼吸有些发紧,突然感觉有些不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