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荣看了他一眼:“路上你睡着了,他给我发信息问我们考试的怎么样,我就说我们在去北京的路上,嘿嘿,小师傅就来接我们了。”
杜临蔫蔫地点点头,一句话都不想说。
在公交车上打盹的工夫天就亮了,北京这个城市才渐渐清晰起来。
画室的宿舍据说停用了,刘乔睿住在许畅家的房子里,吴媛也回来了,聂荣被安排去跟她睡,然后他和杜临一间。
一夜的火车很累,聂荣一到地方就去睡觉。
杜临也累,但让他合眼又一时半会睡不着。于是去吃了早饭去洗澡,又泡上衣服,然后睡觉。
昏暗的房间很适合睡眠,他大概困倦了许久,合上眼睛再睁开来就是晚上了,房间黑暗,和在家的感觉不一样,感觉像是被遗弃。
期间刘乔睿进来一趟,见他睡着,带上门去楼上。杜临睡眠清浅,艰难睁开眼,模糊看到他的身影,他想叫住他,告诉他房间插座坏了,手机没办法冲电。感觉他关上门走了,杜临又陷入混沌的睡眠。
他曾经读到这样一段文艺的话,“是的,我只有我自己。我阅读,行走,微笑,书写,拥抱,都是与我自己,我独自完成这些事情。我与我自己,唯一的,忠诚的。”唯一,忠诚。
他模模糊糊地想着。
第二天他很早就醒了,刘乔睿还在睡着,在晨光中看了他一会儿,就起床穿衣服。
外面阳光好得刺眼,突然就无处可去。
买了一个煎饼边走边吃,来到画室门口,门居然没有上锁。
在门口捡到一本画报,拉开门进去,里面整齐地码放着拆开的床铺,还杂乱地堆积着铺垫。二楼画架横七竖八地摆放,水果静物开始衰败,他这才确定人都走了,画室解散了。
或许是刚走没几天,但哪怕是刚走没几分钟,现在也是没人了。做设计用的桌子还整齐地排列着,速写夹堆了整齐的一摞。
仿佛仅仅是下课而已。
他从来没觉得如此惆怅,大概是最后散场的人总是如此。记得一个多月前还在准备去画室画画,还在为占一个好位置烦恼,可现在他回来了,却马上物是人非了。
画室周围都在搞建设,房子拆了不少,理发店又换了新主人,他常去吃饭的小店也关门,走在小村子里几乎都是陌生的面孔,连溜跑在大街上的狗都不是原来的那几只。大城市的速度的确很快,无论哪方面,他思想的速度都转不过来。从画室出来,又无处可去,慢慢走到原来的宿舍,宿舍旁边一阵吆喝声:煎饼要不要辣椒?那个被他怀疑白天做煎饼,晚上化身CEO的煎饼小伙还没走。他的夏利也没停放在胡同口。
鬼使神差地拉开眼前的铁门走进去,楼道依旧昏暗,白天和晚上没有区别,也是有的,晚上有灯,比白天亮堂。走在长长的楼道里却不得不停住,前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加了一道抽拉门,他原来的房间被间隔在里面,走之前他还偷偷留了钥匙,现在是一点用处都没有。这陌生城市的一点温情也不复存在。到处是石子,沙子。还有机械的运作声音。这城市到处诉说着物是人非。杜临突然觉得自己如同蝼蚁般渺小,若是要找他,用大海捞针这个词形容都是概率最大的。身边明明有那么多人,可他们有时候却像空气一般存在。
他明白有些事情不是用来纪念的,在它发生的那一瞬间就成为了过去。即便没有经历过,也一定看到过,所以,成长并不是需要遍体鳞伤才可以完成的。
他自嘲地笑笑,最近他总是忍不住地胡思乱想,简直成了一个文艺逼。
第十六章
“看我狂刷一盘!”
聂荣眯起眼睛拿着大刷子沾了一堆颜料豪放地在画纸上铺底色。
杜临无语地躺在床上用手机上网。
上午吴媛抱着画板去找刘乔睿,他很识相地出来了,转来转去只得过来找聂荣。
两人都心浮气躁不愿画画,最后被刘乔睿硬按着每天画一副水粉,杜临下午就画完了。
“走走走,吃晚饭去,明天再说,”聂荣画笔一丢,站起来拉杜临,“快起来,我床单都让你弄皱了!”
俩人晃荡到大街上,看着街道两边的小饭店一时不知道要吃什么。
“不如吃麻辣烫吧。”聂荣说。
杜临咽了下口水,“好啊。”
两人很欢乐地选了一堆食物,聂荣很贴心地把辣椒罐拿来,杜临毫无所觉地放了一堆辣椒,这顿饭吃得很是过瘾。
吃完饭俩人又去小超市买了饮料,边喝边往回走。
“诶,还记得不,之前黄毛就是在这个超市买东西。”聂荣笑着说。
画室解散,黄毛也该回了家乡,这一去大概再也不会有见面的机会。
杜临脑海中浮现那晚聂荣一脸花痴的模样,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哎呀,他都不认识我。”聂荣又道。
“谁让你不主动。”
“哼,没劲。”聂荣耸耸肩,还是那句话:“你不懂。”
杜临看着她,想起之前偶然在刘乔睿面前提过聂荣的事,当时刘乔睿只是不在意地笑了笑,说了句不用管她,过段时间就换人了。他忽然福至心灵,蓦然就明白了。
原来喜欢一个人可以是这样的,就像喜欢一幅画,欣赏过后就转身离去。像喜欢一处风景,虽然流连忘返,却也不带走一草一木。
那些短暂相聚的日子里,黄毛就像聂荣生活里的一支快乐剂,那个冬天最冷的时候还穿一身牛仔的抗冻男,让她如此着迷。
聂荣这样豪放洒脱的女孩子,与她相处是轻松的,走廊里只要传来惊天动地的声音,就知道是她来了,上街逗狗,被窝里画画,都是她干出来的事。
只是黄毛始终不知道聂荣是谁。
每个人的心中,大概都有过这样一个人,他或许不属于自以为的爱情,他被我们注意,被我们谈论,但不会被我们打扰。
那刘乔睿属于哪一种呢。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他真的可以被自己放下,但是当下,他一点都不愿想以后。
月光冰冷,他加快脚步回去,推开门,刘乔睿自己在宿舍里,吴媛已经走了。
“吃过饭了?”刘乔睿合上书看着他。
杜临点点头,关上房门,他享受这一刻的安静,不太想说话。
回过身,他笑了笑。
刘乔睿也笑了笑,“怎么那么高兴?”
杜临一步一步走过去说:“从前年写生结束你插班进来,去年的画室解散了,现在又过去了两个月,小师傅,我们认识好久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们又多认识了一天,一个星期,一个月,甚至一年两年三年……
刘乔睿看着他,轻声道:“是这样,每个人从刚开始认识,都会变得认识好久。”
不,不是这样的。
只有在你眼中,我才没心没肺,讲话笑死人,天天快乐。
原本以为这会是最难挨的一年,结果却是我最愿意去回忆的一年。
杜临看着他,夜晚的空气仿佛被冻住,凝固在身边不动,时间也好像要慢下脚步。
心里想要说的话,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杜临满心惆怅,年少不谙世事的心情总是这样,刚接触一点波折,就立即感慨良多,立非等到被世俗磨砺得珠圆玉润,才会什么想法都不再有。
只是眼下马上就有状况不容他再多想——
身后难以言说的部位开始阵痛,在饭食上克制了半个月,今晚就破例吃了一次麻辣烫,他的“旧伤”就复发了。
刘乔睿狐疑地看他瞬间皱起来的一张脸,不明白他在搞什么。
“我靠……”杜临终于破功了,弱弱地吐槽了一句,然后忍耐着爬上床趴着。
“你怎么了?”刘乔睿疑惑。
杜临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老老实实爬在床上闭着眼等疼痛过去。
这次痔疮复发得突然,他没带药,也不愿让刘乔睿知道,只能自己忍着,想着回头去趟药店。
只是第二天他要坐不坐,只趴不躺的样子,再联系之前他说过戒辣椒,就让刘乔睿猜出个大概。
到了晚上刘乔睿扔给他一盒药,杜临疑惑地拿来一看,说明书上字让他瞬间不好意思起来,脑袋使劲往枕头里拱。
“起来把药吃了。”
话里隐隐的笑意让杜临更不愿抬头,要是在孙剑他们几个面前,他老早就厚着脸皮跟他们嚷嚷了,现在在得知真相的刘乔睿面前他只能难为情地别扭。
“喂,是不是我去买药栓你才肯起来?”刘乔睿故意逗他,不知怎的,以前嫌他闹腾,基本想理他就应两声,现在这人感觉成熟了点,居然还学会难为情了,就忍不住想要逗逗。
“怎么,你要帮我涂?”杜临红了一张脸,却还是嘴硬地反调戏,只是这种情况下效果减弱不少就是了。
刘乔睿还真去扯他裤子:“好啊,脱了裤子我先帮你看看有多严重。”
“哎——哎——”杜临大惊,连忙拉住腰带,瞪大眼睛看他,“你——你——”
“快点起来,我带了粥回来,先吃了饭再吃药。”刘乔睿直起身不逗他了。
杜临乖乖地下床去吃饭吃药。
北服是26号考试,也就是后天。
杜临和聂荣还有吴媛都报考了这个学校,那天三人天不亮就起床了,草草吃了点饭,就去赶路了。
杜临去年和刘乔睿考过一次这个学校,所以对路途还是有点印象的,一路上聂荣和杜临说说笑笑,吴媛偶尔插嘴进来,再后来聊天就不知不觉变成了她和杜临。
杜临浑然不觉地把聂荣冷落在一边,吴媛太能说会道了,湖南妹子又会发嗲,话题层出不穷,杜临几乎无暇他顾。
考试完回来就是晚上了,杜临推门进去,刘乔睿抱着书靠在床头睡着了。
放好画具,杜临犹豫要不要叫醒他去吃晚饭。
这一犹豫,就看着刘乔睿发起呆来。
一个浑然不觉地在睡觉,一个两手抄兜站在房间中央看他睡觉。
这事也忒二逼了点,杜临在心里唾弃自己。
“刘乔睿,吃饭了。”杜临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刘乔睿慢慢睁开眼,眨了两下,醒过神来看杜临:“考得怎么样?”
“还凑合吧,我的设计肯定拉分,哎,不说了,考都考完了,走吃饭去。”
“吃什么?”刘乔睿合上书,百无聊赖地问,外面的东西差不多都吃腻了,每天思考吃哪家都要耽误一些时间,当然,这是和吴媛一起吃饭才会有的。
“嗯随便,我无所谓,”杜临道,“只要别吃辣。”
“噗,”刘乔睿扶着床边笑了,“好点了吗?”
“……还好。”杜临脸上发热,有点不好意思。
“这几天多注意点,别再吃那个麻辣烫了,不干净,新闻上都报道了。”
“哦,知道,那我们去吃什么?”
“你来定吧,我也不知道要吃什么。”
“哦,那我们去吃盖浇饭?”
“又米饭啊,换个吧。”
“炸酱面?”
“面条……好吧。”
以前学画的时候刘乔睿总是在宿舍里自己做面条的,杜临对此印象深刻,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这人是有多爱吃面条,后来才知道这人除了简单地煮面条外什么都不会,最后大概是,吃习惯了?
两人在面馆里刚坐下,那边吴媛和聂荣也进来了。
聂荣老大不情愿地说:“又吃面!”
吴媛笑嘻嘻地不理她,拉着刘乔睿跟他讲今天考试的事情。
一会儿面上来,杜临和聂荣撩开袖子就吃,吴媛不爱吃香菜,正一点一点往刘乔睿碗里挑,刘乔睿拿着筷子的手摊在一边,有些无语地等着她挑完。
杜临突然想起刘乔睿也是不爱吃香菜的,以前一起吃拉面,他都要嘱咐师傅不放香菜。
他看了刘乔睿一眼,对方正一脸无奈地纵容小女友。
这时,聂荣抽出一张餐巾纸在桌上铺开,说:“刘乔睿也不爱吃香菜,你挑桌上吧。”
“啊,”吴媛一缩筷子,放在嘴里咬了咬,“我不知道诶,我怕浪费。”
聂荣没理再理她,拿起筷子继续吃。
“好了,挑差不多了吧,快吃吧。”刘乔睿说,然后自己又随意夹起一堆香菜丢在餐纸上,碗里还有一点剩余,他也懒得再细挑,就那么搅拌一下随便吃了。
四人吃过饭,吴媛抱着刘乔睿的胳膊走在前面不知说些什么,聂荣一脸不屑地看着他俩。
杜临两手抄着口袋慢悠悠地跟吴媛并肩走在一起。
“小师傅太天然呆了,肯定要被这女的利用,你说她是不是有病啊,才跟小师傅确定关系多久啊,就让他给办那种事。”聂荣愤愤不平地说。
“什么?”杜临听得一头雾水。
“哎呀,你傻呀,看不出来她一直想让刘乔睿帮她弄名额吗!”
“名额?”杜临呆了呆。
“是啊,小师傅哪有那能耐,她就一直想让他帮忙找替考,之前她想找我,我给拒了,就一直缠磨刘乔睿,都快要被她烦死了。”
“……”杜临讶异,“这可不是小事。”
“说的就是啊,刘乔睿那性子能忍她这么久真是让我服了,你不知道这女的有多讨厌,我怎么一开始脑残地跟她玩一块了呢!”聂荣烦烦道。
杜临闷了半天,说:“这事还是让他自己解决吧,我们插手不太好。”
“我知道,我就是看不得小师傅吃闷亏,你不知道他有多天然呆,以前在济南的时候……”
……
聂荣自己balabala说了一堆,也不知杜临听进去多少,一口气说出来自己顺畅了,也就不像刚才那么怨念了,路上还买了小零食带回去。
杜临心里却像是被硬塞了一团棉花,有什么东西在膨胀,又有什么感觉很无力。
第十七章
聂荣说刘乔睿和吴媛长久不了,她很不看好他俩。杜临当时听了不置可否。
那天杜临守在房间里昏昏欲睡,在北京的几天时间过得异常漫长,还有两个想要考的学校,考完就该回家了。
晚上的时候刘乔睿推门进来,后面还跟着吴媛,两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杜临被吵醒后看这阵势,就穿上鞋子想默默地走出房间给他们腾地方。
这时刘乔睿说话了:“这么晚了还去哪,明天还要考试。”
不等杜临开口,吴媛冷笑道:“他明天考试我就不要考试了是吧?你什么意思,好歹给我说清楚,别这样一直拖拖拉拉的,浪费大家时间。”
刘乔睿坐在椅子上抬头看她:“你知道自己要考试,就赶快去休息,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休息不好也影响考试。”
“刘乔睿,你故意的是不是。”吴媛声音大了几分贝,看起来很生气。
刘乔睿不讲话了,两人冷冷对峙着。
杜临什么都没说就出去了。
大晚上的也没啥好逛,走到巷子口去小超市买了包烟。
然后蹲在瞎灯灭火的画室门口,小北风呜呜地刮着,他还穿着拖鞋,脚后跟凉飕飕的。
抽出根烟,才发现忘了买打火机。
反正他也不会抽,烟就叼在嘴里,盯着对面的马路发起呆来。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蹲得脚都发麻了,才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回去啊,跑这来了。”
杜临回头,看到刘乔睿愣了一下,这才慌忙拔掉烟,踉跄站起:“……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