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浑身是血却仍然缠斗不休的身影把门口堵住,一个是苏铁脸,一个是王虎。二人武功不低,虽然身上有伤,认真相搏起来也是难解难分,玄冲子和秦颂风对视一眼,同时出手。
秦颂风身形一晃,紧紧贴到了苏铁脸背后,左手扣住他右肩穴道,右手却拔出雁来剑刺向王虎的手腕,逼他变招;玄冲子在王虎变招的瞬间从二人之侧出剑,同时击飞苏铁脸的剑和王虎的刀,随后出手如电,扣住王虎脉门。
门口一通,卢夫人立刻从门里冲出来和丈夫抱头痛哭,先前在碧霄山庄帮过秦颂风忙的黑衣女子萧玖也站到门口,身上紧紧缠着几条染血的白布,大片血迹触目惊心。方便起见,负责看护卢玉燕母女的江湖人里必定要安排一名女子,这天恰好轮到她。
孙呈秀立刻跑到她身边,半扶半抱地把她带进屋内避人之处治伤。
王虎的人虽然被玄冲子制住,嘴上却骂个不停:“姓苏的,你这缩头乌龟,禽兽不如!”
苏铁脸大义凛然:“若不锁门,连卢夫人都难以保全!”
“去你娘的缩头乌龟,你有空锁门,怎么没空挡住厉霄?”
“卢姑娘被掳之责,苏某敢作敢当,不会累及于你,你大可住口!”
二人争执半天,玄冲子反复询问,众人才弄懂前因后果。
卢秉近日在家中动过一番手脚,自己和妻女的住处地下都挖了密室,各配上一道内外皆可上锁、但只有内外同时发动才能轻易开锁的大铁门。密室挖得匆忙,内里太过简陋,通风也很差,不能长住,只能在万不得已之时暂且救命。
就在片刻之前,厉霄突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一剑偷袭此处武功最高的萧玖,她背后被砍中,若非躲得快,险些当场毙命。王虎和苏铁脸同时站出来,合力挡住厉霄。
萧玖强忍伤痛,先把离她最近的卢夫人推进密室,再去找卢玉燕时,卢玉燕完全不知危险所在,溜向门口要看热闹。
萧玖立刻抓住卢玉燕拖向密室,可是卢玉燕也许是害怕里面黑洞洞一片,怎么都不肯进去,竟然大哭着挣扎起来,萧玖因为伤势较重使不上力,拖延了片刻。
厉霄武功高绝,眼看就要突破阻挡闯进门来。
一边是门口手忙脚乱的王虎和苏铁脸,一边是室内重伤无力的萧玖、哭闹不休的卢玉燕,一边是密室里吓得呆住的卢夫人,而救兵依然没有赶到。苏铁脸猜测,住在附近的人可能也已遭了厉霄毒手!
他大声喊话,让卢夫人在里面锁住铁门,别管女儿。卢夫人自然不肯,苏铁脸当机立断,撤手放王虎一人应对,自己发动外面的机关,把密室之门锁死。
王虎一个人挡不住厉霄攻击,被厉霄伺机闯入,轻易从萧玖手中抢走卢玉燕。
苏铁脸所料不错。玄冲子清点人数,很快发现,厉霄闯进来时,快剑割断外围两名负责警戒的年轻人咽喉,又用毒镖杀害住在卢玉燕母女附近的两名高手,所以动手之初才无人察觉。
他挟持着卢玉燕离开的路上,终于有白道中人赶来援救,可惜顾忌卢玉燕安危,不敢轻举妄动,最终眼看着他跳出院墙,和外面接应的醉日堡门徒会合。自始至终,只有厉霄一人进入,白道却四死三伤一被掳,厉霄武功大减的谣言可谓不攻自破。
苏铁脸和王虎的轻功较差,又受了伤,没能追上厉霄,悻悻回来把卢夫人放出密室,随后起了争执。王虎坚称当时两人还有余力,完全可以撑到萧玖把卢玉燕拖进密道,苏铁脸却坚称当时已经抵挡不住,必需舍弃卢玉燕保住卢夫人,两人彼此不服,大打出手。
询问事实间,厉霄杀害的四人尸体都被运到此处,无论割喉还是毒镖,手法无不干脆利落。季舒流注意看四人的脸,两个年长的他认识模样,好在交情全无,话都没说过一句。他在心里偷偷庆幸,又暗骂自己卑劣。
苏铁脸借机自辩:“厉霄武功如何,可见一斑,我技不如人,只能弃车保帅。萧玖和王虎都尽了全力,卢玉燕被掳之责,由苏某承担。”
“放屁!你是怎么骂卢姑娘的?一口一个贱人!你根本就是借机泄愤!”王虎瞪着眼睛,“卢夫人,你难道没听见?”
卢夫人已经哭得说不出话,用力点头。卢秉大惊失色,颤抖着站起来。
“苏某问心无愧,卢玉燕天生卑贱,骂她一句贱人又怎样?实至名归!”苏铁脸冷笑,“我要是养出这种女儿,早就一剑劈死了她!当时情况何等危急?萧玖背后满是鲜血,我和王虎在门口拼死抵挡,她却视若无睹,撒泼耍赖,满地打滚,浑然不管他人死活。我出力保护她只因职责在身,但你们费尽心机保护这种贱人,却是大错特错!厉霄挟持她时,你们根本不该投鼠忌器,就该一拥而上把他们全都斩了!”
卢秉谢罪道:“卢某教女无方,向苏大侠和萧女侠请罪。但小女痴傻,实在不通人情……”
“痴傻?她见到男人叫姑姑,见到女人叫叔叔,从来不曾叫错,怎么唯独学不会顾念别人死活?贱人不通人情,全都是你惯出来的!”
卢秉哑口无言,苏铁脸继续教训:“卢秉,男子汉大丈夫别做妇人之态,这痴傻不孝的东西算什么,既不能延续香火也不能继承家业,死便死了!你夫人虽老,现在娶妾生子,还为时不晚,何必在一个老妇、一个痴女身上耽搁后半辈子。”
卢秉终于露出恼怒之色,一字一顿道:“卢某昔年因为生意上的事涉足江湖,给全家惹来祸端,惭愧无地,今生已无娶妾生子之念,绝不会令其他人再冒被害的危险。何况你辱我女儿是因为她不知轻重,辱我发妻又是何意?”
这时孙呈秀刚刚帮萧玖裹好伤口,扶着她一起出来,众人便问萧玖事实如何。萧玖寒着脸道:“苏铁脸说的是什么鬼话!他看不惯的人,就根本不当人看?”
窦老龙仗着年老笑嘻嘻打圆场:“咱们急着听真话呢,要不你先忍忍?”
萧玖叹了口气:“说真话么,其实苏铁脸救了王虎一命。当时千钧一发,王虎已经打算拼掉性命争取一线之机,如果苏铁脸原地顶住,任由王虎出手,我有八成把握把卢姑娘带进密室里去,但王虎性命不保。”
“命是老子自己的,想怎么拼就怎么拼,用不着他搭救!”王虎余怒未消。
萧玖道:“卢姑娘是一条命,你也是一条命,他救你不能说有错。只不过他嘴里不干不净,叫人恶心。江湖人图的是一个痛快,想传宗接代何必过这种活一天少一天的日子,卢老的家事还轮不到他胡言乱语。”
见她似乎不打算再说别的,陶帮主插嘴:“萧姑娘,你好像少说了一件事。”
“什么?”
“厉霄偷袭你那次只留下一道伤,其他的伤自然都是他从你身边抢走卢姑娘的时候留下的。苏铁脸把你的命也押上去了!”
“这倒没什么,既然进了这园子的门,谁都得押上性命。”
秦颂风不知何时带着刘俊文凑到季舒流这边,低声道:“萧姑娘处事正派,一个字都不肯污蔑别人,就可惜太不怕得罪人了。她这种人,当面不留情,背后却绝对不会捅刀,很难攀上交情,但能交上的都是真心朋友。”
刘俊文不知道秦颂风和季舒流的关系,惊诧道:“不会吧师叔!你没看中孙姑娘,反而看中萧姑娘了?”
“想什么呢!”秦颂风随手拨一下他的脑袋,“我只是觉得她有点像以前的曲大哥。”
玄冲子沉吟道:“事实已清,苏兄和王兄弟既然都是善意,不如握手言和。”这两人都承诺不再动手,玄冲子和秦颂风才把它们放开。他们果然没再动手,只是相互怒目而视,王虎咳嗽一声,重重吐出一口浓痰。
“苏兄,”玄冲子用远处听不见,但附近之人都能听清的声音道,“卢姑娘值不值得投鼠忌器,有江湖同道们一起评判,你以后别再说这种擅自做主的话了。”苏铁脸沉默不语。
厉霄约定的一个时辰已经过半。玄冲子重新灌注内力发话:“厉堡主,你挟持卢姑娘和郑先生的家眷,有何目的?我们可以商量。”喊话数次,却毫无回音。
玄冲子就地安排一些较为警觉的轻功高手出去追踪厉霄留下的痕迹,试试能否查到醉日堡门徒聚集之处;同时也命人传信给郑东的同乡打听真相。虽然还抱着一线希望,但众人多数认为郑东家眷被抓恐怕不假。这次郑东家中的防备的确比较松懈,因为以前醉日堡从未有过先杀仇人、一年后再去灭门的先例,更没有绑票威胁白道的行径。谁知一时松懈,终酿祸患。
安排完毕,尚未出发,尚通天的声音悠然响起:“郑东有一妻三儿三女,他大儿子又有一妻一子,最后还有个卢玉燕。今天我带来郑东的俩儿子和一个女儿,剩下的留在别处。我先杀他一个儿子讨讨彩头,免得你们心存侥幸。”
这次声音明显是从后院之外传来,众人迅速往那边跑,那边却响起一个少年的凄厉惨呼:“等等,别杀他,冲我来,他不是我二哥!啊——!”
“哎哟,不小心手快,已经杀了,怎么办?玄冲子,帮我认认这是不是郑东的二儿子。我把他脑袋扔进去,你接住喽!”
第二十九章:以死谢罪
季舒流和季萍落在后面,只听见扑通一声,重物落水。等他们赶到,远远地站在一个较高之处,恰好看见玄冲子从清澈的水塘里捞出一颗人头。季萍惊呼一声,捂住季舒流的眼睛。
“没事,我不是小孩了。”季舒流牵着姑母的衣袖把她的手挪开,再往那边看去,不由吃了一惊。
秦颂风和刘俊文都是轻功高手,自然站在最前排,此刻秦颂风双手捧着人头,和刘俊文一起单膝跪地,孙呈秀也在不远之处跪了下去。
墙外的少年哭着说出真相:“他是尺素门的人,出事那天刚好在我家作客。你们闯进来的时候我二哥出门没回来,你们认错了人,才把他抓来的,我们怕你们去找真的二哥,都没敢说实话,他……他也没说,到最后都没说……”
醉日堡和尺素门有旧,数十年来一直彼此容情,他如果说出真相,很可能全身而退。他一直没说,自然是为江湖义气,不肯贪生。
白道众人为之色变,不少人对着他人头的方向一拜。季舒流也跪下;季萍弯腰下拜,抬起手擦擦眼中热泪。
秦颂风把人头交到刘俊文手中,与玄冲子耳语几句,跟武当派的李道长和另一名年轻道士一起静静绕道离开,白道众人都默契地假装不知。玄冲子朗声道:“尚堂主,你挟持这些无辜之人,有何目的?”
“老子不喜欢讨价还价,直说吧,我要卢秉出来受死,外加白银三千两。”
玄冲子一时无声。尚通天像个商贩一般语气热切地笑道:“郑东家有八个人在我们手里,加上卢秉的女儿就是九个人。九个人换一条命外加三千两白银,一个人才值三百多两,便宜卖喽!”
“三千两卢老拿得出来,人却不行,你可以换成他物。”
“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儿了。从现在开始,点一炷香,一炷香烧完我就奸了郑东的女儿,再烧一炷香杀了这丫头,再烧一炷香阉了他儿子……等死得剩下七个人,一个人就值四百多两银子了。玄冲子小道士,你可想清楚再说话。”
外面果然传来打火的声音,玄冲子淡淡道:“此事我不能独断,需要众人商讨,看在被你误杀这人的面上,你能不能再多给我们三炷香的工夫?”
尚通天笑喷:“加一炷香!不能再多了,从现在开始,烧完两炷香,我就奸了这丫头。”
玄冲子聚集一群老江湖退后数步低声商议,卢秉自然也在其中;另有身手敏捷的白道群雄在墙边搭了梯子爬高盯住外面。外面的香似乎烧得很快,没过多久,尚通天就喊话说,一炷香已经烧完。
玄冲子等人此刻离季舒流不远,季舒流听见卢秉激动地大声说道:“我情愿一死换取小女一条性命,和郑先生全家老幼!”众人纷纷劝阻。卢秉坚持:“尺素门那位同道已经舍生取义,我也不敢落后于人!我年过半百,衰朽之躯,换回这么多年轻人,难道不值?”众人依然不允。
玄冲子解释:“醉日堡要你的命,是为了重振声威,要你的钱,也是为了招兵买马。他们自从当年惨败,名声大损,不但收不到黑道新人,以前逃脱的门徒也有不少投奔其他帮派,不肯再替他们卖命。这次他们大张旗鼓地来杀你,如果真叫他们成功,无异于坐视他们卷土重来。”卢秉无奈地闭上眼睛。
距离尚通天上一炷香烧完,已经又过了好一阵工夫。玄冲子望着日头估摸时辰,率先发话道:“尚堂主,你应该知道,我们绝不可能交出卢老。还有什么可以替代,你直说吧。”
“你不给,我可要扒她裤子了啊!”
玄冲子灌注内力,厉声道:“如果拼着鱼死网破,我们就算救不出所有人,未必一个也抢不回来!”
尚通天哈哈大笑:“你一个出家的道士脾气这么大,敢告诉你们真武大帝、太上老君么?比起卢秉的脑袋,老子更想要你的,可惜你肯定不能给,我才要了个差点的。”
“哪个都不能给你,你可以退而求再次。卢老此刻能拿出五千两,你想要更多,他也可以试着从他处调动。除了钱,我们还能承诺,只要你把人还回来,我们两个时辰内绝不出击,任你们所有人全身而退。”
“呸!胆小谁会干黑道,就凭你们这群乌合之众,也配提这个?说到钱……”尚通天装腔作势地“嗯嗯”两声,仿佛在思索权衡,然后道,“三千两够了,再多我们拿着嫌累赘。但是郑东家有一老四少五个女人,还有卢家那个傻的也别有风味儿,留下来能便宜我们不少弟兄。你想把她们全都换回去,就算出不起六个女人,总得出一个美貌的吧!”
白道群雄顿时爆出一大串“干你老母”、“拿你老婆来换”等等骂声。尚通天好像被骂得十分受用,愈加兴奋地道:“放心放心,不要卢秉他老婆,太老了没胃口!要个有点姿色,年纪不大不小,一时半会玩不死的——就季萍了!”
此言一出,更是骂声如雷,不但殃及尚通天妻子母亲,对他本人也生出兴致,连玄冲子都跟着骂了几句粗话。季英声望至今极高,季萍本人又貌美,白道群雄多数都对季萍很是容让照顾,尚通天折辱于她,就像折辱所有人的家人一般。
季萍怒不可遏,扬声道:“不要脸,有种你出来,我跟你决斗!”
“姐姐,你输了就自己把衣服扒光么?”
季萍扬眉拔剑,霍庸和季舒流急忙把她拉住,叫她别跟这种人计较。
“小道士,季姐姐,梦话少说,想要人,就拿人来换,别的统统休想,老子今天就是要看看,你们这群伪君子怎么跟老子一起逼死无辜!”
虽然尚通天下流无耻,白道终究在斗嘴中多争来片刻,拖到了秦颂风和那两名武当道人绕道归来。秦颂风对着玄冲子耳语几句,点一下头,又摇一下头,玄冲子似乎露出震惊之色,旁人却都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尚通天等得不耐烦了:“再数三个数,数完我就动手。一!”他明明才数到一,外面却已经传来衣物被撕裂的声音。郑东女儿压抑的哭声变成尖叫,小儿子用嘶哑的嗓音大喊:“住手!”
秦颂风忽然也灌注内力发话,声音低沉,远远传开:“等等!我是秦颂风,请厉堡主出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