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大哥,我想先识字,我虽然从小生长在戏楼,但是从未有机会好好学习,许多字都不识得。”
“这个啊。恐怕你只有找你刘大叔了,我们里面就数刘大叔最博学了,精通各国各个民族的文字,到时候到了青州可以让刘大叔好好教教你,而你孟大哥,对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一点都没有兴趣,如果云深想要学一些防身之术的话,孟大哥一定好好教你。”
“谢谢孟大哥。”第一次见云深笑的如此好看,像是一汪春水一般融化了他心里的那份阴寒,甚至也开始点点治愈他心底的伤。
“云深一定要笑知道吗,笑是这世界上最有力量的武器了,”孟广扯过衣袖,帮云深擦去额上的汗珠,“无论是受到了诽谤伤害,无论是痛苦或者开心都要笑着,不能将自己的软弱透露给任何人,然后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我们云深这么聪明,定能够找到对方的破绽,这也是打仗之事我们昆西族的一大本事,他们都叫我们昆西族人为‘笑面人’,就是因为我们昆西族人无论经历了什么都会笑着忍受,然后默默寻找机会。”
“噗嗤……”云深想到刘大叔总是那般严肃,不禁笑了出声,“孟大哥,怎么我总是见着刘大叔那么严肃的样子。”
“你啊。”孟广点了点云深的前额,“你别小看你刘大叔,你刘大叔是我们当中最沉得住气的人了,无论我们被逼到怎样的死角,你刘大叔总是那样一副云淡风轻的冷漠样子想到办法将我们救离险境。多少戏我们差一点命丧黄泉,都是你刘大叔想到的办法。你好好跟你刘大叔学学,能在他身上学到不少东西的。这一路啊,有你学的呢。”
“真高兴能同你们一路。”
“云深你别总把东西抗在左肩上面,这样你的肩头会受伤的。”说罢伸手帮着云深把米袋换在云深的右肩上,这才放心。
黄沙漫漫,浓雾重重,天色阴霾的可怕,越是靠近渝家坝子,云深心中的不安便越是浓重,吃力地紧紧跟在刘德。
“怎么了?”不知何时刘德已经将烟杆别回腰间,侧目看了云深一眼,看见他脸色惨白便开口询问。
“没……没什么……”原本那句‘不安’已到嘴边,就在脱口而出的时候,云深紧咬下唇,一狠心终究只说了句没什么,尽管如此,他的不安却一刻都未曾停止。
刘德也察觉出了天色的一场,按说春末夏初的天色绝不会这样早便这样昏暗,“是啊……着天色黑的是早了些。”
一边说着,手伸进怀中掏出一枚小巧的黑色绣线荷包用一条细绸拴住,像极了云深胸前挂着的用来包裹那些碎玉的绣囊,在这样昏暗的天色之下,刘德的脸色看起来也比平时严肃了许多,他环视了一下周围,然后转过身去巡视了一番身后的队伍,吩咐了一声让后面的人跟进队伍,这才放心地将那个荷包挂在云深的脖子上,一脸严肃地嘱咐着云深,“云深,你切记,这个荷包要随身带着,不要取下来知道吗。”
“这个荷包真好看。比我绣得好许多。”云深是个极为细腻的孩子,虽然男儿身,但是却喜欢精致之物,听见云深这么讲,刘德顿时翻脸,怒骂道,“你可知道百姓人家都怎么议论你吗?你还想让人家讲你是个女支子,是个勾栏里的小倌是吗?”
云深被刘德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坏了,圆润的双眸瞪得极大,晶莹地含着泪珠,怔怔的呆在原地看着刘德,不知该作何反应。
无论过了多久,这般的出身都像是他身上洗液洗不去的泥点,他是个戏子,是个青衣,是个曾是个风光无限之人,至少曾经他是如此认为的,直到入宫之后,自己的存在在那些高贵的人眼中变得尘埃一般一文不值,他们那样轻蔑自己,都将他视作狐媚惑主的女支子,个个都想置他于死地。柳眉一挑,杏眼微张,他总是这般高调地对待这些人的轻视,不是他看不见,只是为了掩饰心底的伤,他只能视而不见。
直到,那个地方,将自己伤得再不能那般尖锐。
“刘大叔……我会改掉的。”云深不再说话,埋着头跟在他身后,因为他能够在这个人身上感受到一种就为的安稳感,就像曾经呆在慕容御疆身边一样,在他高大的背影之后,他会觉得自己被稳稳保护。
一路上,两人都在防备着什么,大家均是极为沉默地警惕地环视着周围,仿佛在等待什么野兽突如其来的来袭一般。然而直到他们进入渝家坝子都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不知是终于能够得以休息了还是什么,随着一行人进入渝家坝子,看着来往穿梭的商旅,云深觉得心里安稳多了。
云深的房间和刘德安排在一起,透过房间的窗子可以看到面前的莽莽大漠,一望无际,就这样趴在窗前看着夕阳欲颓,一点点被黑暗吞噬直至消失,眼前的沙漠仿佛是一汪会随时将他卷入其中的大海一般,让他觉得一阵窒息。
生活总是充满了相似感,恍然间仿佛他还是四年前那个趴在戏楼窗口看着外面如同梨花纷纷的雪,江州温润的江南气候,那些精巧的雪花落在地上便消失无踪了,留下一汪小小的水渍。
“雪是梨花香的呢……”就这般喃喃地脱口而出。
蓦地,有人轻轻敲了敲他的后脑,“别混闹了,赶紧过来把床铺铺好,你睡床上,我睡地下。”
怔怔地看着眼前之人,他本以为他会感动的落泪,就如同当初奇云大哥……不……应该是纳兰大哥拍着他的头说‘傻孩子’一般感动,但他却笑了。
“做什么,魔怔了不成?”
繁花似锦有时落,岁月依旧不饶人,他不能执拗地将现在陪在自己身边的人套在他难以忘怀的过去的影子上,这样对他们来讲太过不公,况且,他也不会是他们,昆穆若说是翩然梨花郎,那眼前的刘大叔顶多算得上是个疤面的大桃子罢了。
那苍脆的微笑如同是打碎了的时光残片,原来已经物是人非,原来他也老了许多,原来这世界早已不再允许他如同过去那般天真。
真是残忍……
79、夜班笙歌
“塞北驼铃响遍黄沙茫茫,冷风飒飒沙棘香……”在茫茫的黑夜中悠然传来一曲边塞的调子,该是怎样一种别样的情志。
朦胧中轻柔双眼想看清楚究竟是何人能将如此粗款的民歌唱的如此清新动人,“刘大叔……睡了吗?”这句话仿佛被淹没在漆黑当中了一般没有的到任何的回应,看来他是熟睡了,就在这时歌声再度响起,伴随着夜里瑟瑟的冷风,引得云深一阵寒噤,哆嗦了一下再度缩进被中,翻了个身,闭上眼睛想尽快入睡,不再去想刚才的歌声,尽管那歌声对于一个戏子来讲是多么吸引人,然而他始终觉得夜半歌声总归不是件好事。
漫漫长夜,那歌声袅袅回荡在耳边,一阵一阵牵引着云深的心绪,最终还是掀开被子,“好好睡觉。”
一片漆黑当中忽然传来刘德低沉的声音吓得云深一阵冷汗,脚底像是被丝丝钉在原地一样一步也移不动步。
“我……我想去看看是谁的歌声……”许是被吓得不轻,云深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微微的颤抖。
“云深,你想改变,想要成长,首先要学会的就是控制住自己多余的好奇心,不要因为一时好奇而让自己身陷囹圄。”黑夜中刘德的双眼仿佛是野狼一般带着圆月一般的亮光,云深不禁吞了吞口水,老老实实地推回床上,亲眼看着云深躺下来,盖好被子刘德才肯收回那凛然的目光。
这样折腾了不知道多久,云深才终于昏昏沉沉睡去,然而渐渐地那歌声便笑了,梦中的一切都很美好,纳兰大哥的笛声,慕容大哥的温和,昆穆手持书卷谪仙般的模样,还有满山遍野盛开的纷繁梨花,雪白雪白的如同一片雪海,一望无际,美得让人心碎。
渐渐地他已经分不清楚就是眼前的一切是现实还是梦,他站在一座汉白玉的巨大宫宇前,浮云片片缎带一般缠绕在腰间耳边回想着一阵一阵极为飘渺的声音。
“恍然天尽紫霞升,斑斑竹影染烟青,龙生九子各迥异,散落人间无踪影……”忽然那道巨大的门缓缓张开,云深似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进去一般,眨眼间已在大殿之中,那期间的摆设像极了人间的庙宇,相较之下更是巍峨悚然,正对面九条各色龙盘踞在大殿中央的九根柱子上。
一天白色黑眸的腾龙猛地进入眼帘,不知为何竟然令云深浑身一颤,莽然脚步已经走向那条龙,缓缓伸出手去,触及那冰冷的龙身的那一刻,浑身如通过电一般惊颤不已,狼狈地收回手去连连倒退几步。
愕然,脸上的疤痕开始剧烈地疼痛,仿佛想要将他从那道疤痕撕裂一般,痛的让他难以承受,手下的触感忽然发生改变,从那道疤痕中生出一片有一篇雪白的鳞片惊得云深一时间手足无措,猛然回神之际,像是发疯了一样扯着脸上的鳞片,疼的血肉模糊。
随即跌坐在一把方椅之上,真个人顿时静了下来眼前仿佛是生出了幻觉一般,与自己并排列着八方椅子,上面坐着迥异的八人,他们似乎都在冲着自己笑,但是却看不清这些人的脸。
“你们是谁……”
云深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上,那些人望着云深一阵阵咯咯地笑着,却不应一声。
“这里是哪里……你们究竟是谁……”猛地从方椅上站起身来,想向那些人走去看看清楚,然而他越是靠近,那些人便离他越远,只是他们的笑声像是海藻一般缠绕在他的身上,束缚着他觉得一阵阵难过。
“仙凡宫……龙吟殿……”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入耳廓,那声音和蔼却陌生,不似那些人所发出的样子。
仙凡宫……龙吟殿……仔仔细细揣摩着这六个字,回身再度打量了一番大殿里的各种精雕摆设,一股熟悉的感觉硬上心头,却摸不清道不明地。
当他俯身看向自己只是,浑身已经生满了白鳞,惊恐地抚摸过浑身的皮肤,那些鳞片让他浑身打颤,恶心不已,不禁一声尖叫着猛然从梦中醒来……
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在冷风中冰得让他浑身为之一颤,喘着粗气环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仍旧是一片漆黑,仿佛从刚才睡去到此时被噩梦惊醒并没有过去多久的时间,他拉过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走下床去,此时刘德也已经入睡,鼾声阵阵,周围的空气让云深觉得一阵昏昏沉沉的感觉。
于是便走到桌前倒了一杯冷了的茶水灌入腹中,刚才慌乱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不少,但是仍然心有余悸,低头看了看自己光滑的手臂连一道伤口都没有,这才放下心来。窗外的风声正劲,云深瞧了一眼谁在地上的刘德,走过去将窗子关上,叹了口气,披上一件衣服走出门去。
令他没想到的事情再度发生了,当他关上门的那一刻,方才睡前的那一阵悠悠的歌声再度响起,惊了云深一下,抬头望去,一轮明月高悬在深邃的夜空中,这个夜似乎格外的漫长。
听着那悠然的歌声,云深犹豫了一番,转过身去准备回到房中,但是终于还是按耐不住内心的好奇,在这个空无一人的走廊当中,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每一声都让他心肝共颤,但是好奇心胜于一切,尽管他已经哆哆嗦嗦恐惧不已,但是还是瞬身歌声寻了过去。
跟随着歌声一直来到三楼,在踏上三楼楼面的那一刻,云深愣住了,他从没想到楼上竟然能看的到如此好的月色,眼前的明月似乎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大得惊人。
“云深……”忽然身后一个声音念出自己的名字,吓得云深慌乱地转过身去寻着声音望向房顶的位置,上面正坐着一个令他害怕又舍不得害怕的人。
“怎……怎么会是你……”怔怔的站在原地呆呆地王者啊房顶上的人,一时间竟忘记了自己正身处怎样的危险之中……
80、夜风婉转动心智
“我只是……想看看你好不好……”恍然间,他是多么希望此时坐在屋顶的那人是慕容御疆,可是,身边的客,流转间换了多少个轮回,最想见的那人依旧远在他乡。流落戏楼是无可奈何的苦,皇城一梦是镜花水月的黄粱一梦,一见慕容倾心动,此生在无法忘记戏楼初见的惊鸿一瞥,紫眸深深,衣袂飘然,恍然间那身影已经刻入生命,带入万世轮回。
“我还好……”冷淡地开口,心间自是有痛,却终是不及忘记慕容要来的苦。
“云深……夜里寒,要记得给自己多添件衣物。”清冷的月光下,美绝尘寰的那人立在月色里,苍白的脸,宛如新月的笑容,白衣飘然,不似俗物。只是这位记忆中替他画眉描红的奇云大哥变成了眼前这个陌生的人,那张陌生的面皮,拉远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不用了。”纳兰海瑞解下身后的披肩,想走近一步帮云深披上,然而云深却冷清的倒退一步可以拉开与他的距离,忽然他胸前一物引得纳兰海瑞一阵剧烈疼痛,他就这样愣在原地,苦笑一声。
“云深,你果真心里没有一丝一毫我与师弟的位置?”顿了顿,“一丝都不曾有过?”
“你欺骗了我,苦心积虑设了局来骗我,你可考虑到我的想法。你可知道忘记一个深爱的人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看着纳兰海瑞苍白的笑容,云深冷静了下来,“或者有,只是不及我爱慕容那样深,尽管记忆抹去,仍旧忘不了那份心动,那份心痛,那份痴缠,那份不舍,他的分量,你和那些人动摇不了。”
这话的分量自是让人心寒不已,“云深……我只是想来提醒你,万事小心,你不信我没有关系,切不可轻易相信他人,更不可相信肖湛……云深……我身上背负着整个民族的仇恨,我无法帮你,却也不会与你对立,你……照顾好自己……”停了片刻,终是忍不住再度转身看着云深,“云深,一定要强大起来,因为只要你一日背着这样的身份,你就一刻停不了被追杀的命运。”
那人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云深心底有着说不出的低落,但是却并不强烈,原来爱,真的骗不了自己,动了心动了情便是一辈子,眼中便再也容不得他人。
“等一等……”听见云深开口阻拦,纳兰海瑞惊喜地回身,“方才那边塞小调是你唱的?”
“什么边塞小调?”愣了一下,纳兰海瑞并不知道云深指的究竟是什么,但是直觉告诉他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又或者……肖湛终究是跟来了……
“没什么……你走吧……不要再来寻我了,我终究是个会连累你的人。”恍然看见云深脸上淡淡的微笑,冷漠而疏离,仿佛月光一般清冷,他终于看到了云深的微笑,但是他却并不开心,因为他看到眼前这个男孩儿正在将他内心里仅存的那些纯真深深隐藏起来,包裹在那个成熟的笑容之下。
但是自己此时又有什么资格再逗留呢,苦笑一声,迅速消失在冷清的走廊之中。
“呵呵……”纳兰海瑞的声音刚刚消失,忽然从背后传来一声凄厉诡异的笑声,云深浑身寒毛都在颤栗,他下意识警惕地环视着周围,空无一人,那个笑容也消失了,猛然间一个黑影从他眼前划过,“云深……我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