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们进屋,徐乐有些惊讶,屋子里的装修与外观天差地别,先是有些腐蚀的老木门,然后是一道屏风,后面再是一道门,门上镶着精致的冰花玻璃,配上那简单的红木门框,繁间对比相得益彰。设计者在门厅的处理上显得颇为用心。“入门见镜”是风水上的一大忌,一道精致屏风横在两道门中间便轻松化解了。
徐乐忍不住摸了摸那漂亮冰花玻璃,他很喜欢,也并不觉得这种现代工艺破坏了这个空间的古朴气质,反倒增添了一丝生气。待他门穿过了门厅,他才发现这个屋子的门并不是在这栋房子的正中央,倒有些“曲径通幽”的意味。
“大姨,对不起,能不能麻烦你们就在二楼看着他。”寇鸿钰身子微微俯下,对寇雯笑着说道。
寇雯看了他一眼,然后望向前方,拍了拍他的手背,微微扯了扯嘴角,带着一丝笑意说道:“好吧。”
他们走到楼梯口,徐乐往上看楼梯上打的是暖光,倒是让徐乐有些昏昏沉了。带他们到二楼,那一大片的玻璃幕墙自动滑开,他们走了进去,陈晓东突然放开了他,走在了他的前头。
徐乐慢了两步,见他们都杵在大玻璃窗前不说话,他好奇地凑了上去。他也效仿他们一言不发,顿时间这个空间里的人、事、物都扭曲了,像一坨不断被人搅和着的泥浆,找不到一点儿正形。
映入他眼帘的男人他认识,就是现在他还是时常梦见他,他没有凶神恶煞,没有肆意咆哮,总是双手环抱着自己,衣衫不整,有时候甚至是鲜血淋淋,他每次开口都是:“徐乐,为什么害我。”
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他死了,他拖着对他的愧疚生活着,每喘一口气都感觉负罪,那种愧疚把他扭曲了,就是在陈晓东最不把他当人看的时候,他都能从中找到解脱。他在大街上看见相互依偎的恋人,甚至是只要是结伴而行的人们,他就会开始想,如果没有自己当初那一句话,林灿会不会也是那些幸福人们中的一员,兴许他早就是家喻户晓的大明星了。
徐乐突然觉得如释重负,可那样的感觉没有持续多久,随之即来的便是刺骨地寒意,从脑门直窜脚底,绝不漏掉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寇雯看着一言不发的徐乐仅剩那满腹的愧疚,像他们这些人从来都身不由己。当初陈晓东硬是想要她脱离“铁骑”,竟不知天高地厚地劫了那批军火,他和林灿早就被人盯上了,中央和那些窥视着“铁骑”主事之位的人轮番施压,她若不做点什么事掩人耳目,恐怕无论是林灿或者徐乐都活不到现在。
他们这样的人说好听些是“军火专家”,可在他们看来他们连“走私犯”都不如,不过是一群替政府干着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勾当,任其摆布的傀儡罢了。
也许,徐乐从此不再感到负罪,但这么多年的压抑,他终究是不轻松的,甚至很可能需要更长的时间去化解,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们都活着,她得不到的平静生活,就让他们去追求吧!
只是,活下来的人永远比死去的痛苦,她不再万分难耐,甚至还有些期待,不知道哪个曾与她海誓山盟的男人,是不是还在黄泉路上等她。她曾经的奢望的平凡害死了那个温柔的男人,也许他意识的最后一刻都以为他只是出了个意外,浑然不知那是一场丑陋的阴谋。
寇雯牙关紧闭,喉头有些疼痛,她闭上眼笑了笑,心里默念着:“陈幕,我终于要来了。”
“走吧,陈方”寇雯对着陈方吩咐了声,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徐乐细细听着她的高跟鞋与木地板碰撞着的声音,富有节拍,好似在马戏团里唱独角戏的氛围,有些诡异又满是悲凉。
“他很健康吧。呵呵,刚来的时候他可不是这样,你看他的脸,总算是有些肉了。几年前不一样,他活像个死人,脸是陷下去的,整个身子发青,瘦骨嶙峋。”寇鸿钰抬起手抚摸着印在玻璃上的林灿的身影,眼里尽是怜惜,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林灿的笑容,他弹着琴是不是还扭头询问着身边的人,寇鸿钰笑了笑,又皱了皱眉头,发狠般拉着徐乐的手说道:“你一定不知道他当初有多像个死人吧。走,我带你去看。”
徐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寇鸿钰用力一扯,他晃了两步才站稳。
“够了,你他妈有毛病吧,干他什么事。”陈晓东恼怒地将寇鸿钰的手掰开。
寇鸿钰面无表情地看着维护徐乐的陈晓东,不一会儿又笑了笑,说道:“大哥,我心疼林灿,一直都是。可我也没法怨你,如果不是他好奇偷了你的打火机也不会被人盯上,不把他变成那样他根本就活不到现在。都是老寇家造的孽,可你真的对他没有一丝愧疚吗?”
陈晓东不去看他,对于林灿他自是有愧疚,他愿意还,可不是以情爱来做偿还,从前他没爱上林灿如今更不会爱。现在的陈晓东眼里仅有徐乐,不仅是他渴望于徐乐的陪伴,徐乐身上有着他极为缺失的部分,他需要他的救赎。但最终,陈晓东并不能带给徐乐美好,他终究要让他独自面对这世上的所以苦痛了。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徐乐抽回手,转头问陈晓东,他平静的双眼看不见一丝波澜,却让陈晓东感到刺骨的寒意。
陈晓东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头一偏不敢与其对视,然后拖着沉重地嗓音说道:“鸿叔生辰那一天。”
“哼,我说你怎么突然转了性了,原来是这样啊。”徐乐冷笑一声,笑了笑,声音不大,他又问了句:“他为什么说,不这么做,林灿就不能活”
陈晓东没有答话,他连瞥陈晓东一眼都懒,便转身迈开步子走了出去。陈晓东闭上双眼,他拉住徐乐的手臂,闭上双眼,疲惫地说道:“徐乐,我爱你。”
“哼,你爱我?”徐乐冷笑一声,面向他就其他的衣领,可他却也使不上多少力气,他看着陈晓东痛苦地询问着:“陈晓东,你知道吗?我经常睡不着。我他妈经常梦见林灿来找我索命,他缠着我,让我把陈晓东还给他。”
徐乐摇了摇头,退了两步,走了出去。
陈晓东没有拦住他,没有更多的解释,他这样的人有今天明天忧明天的,拿什么区挽留他。
“大哥,你没告诉他”寇鸿钰看着这一切,不禁感叹,都是命运弄人。
陈晓东摇了摇头说道:“到最后我还是让他难受。”
他知道如果他死了,徐乐一定是活的不轻松的,可只要徐乐能活着,一切都无关紧要了,他那般好,世界之大总有这么个人会善待他,如果没有,陈晓东下辈子一定不让他受苦痛一丝一毫。
哼,说得轻巧,死去了的人一了百了。痛苦,从来不都是留给活着的人的吗?
第四十九章
徐乐出了寇鸿钰家大门,那股在他胸腔内肆虐着地窒息感悄然退去,可翻涌而上却是那满腹地苦闷,也许苦闷退去他也就仅剩空旷,将他逼迫于孤立无助的境地。他呼出一口气,仿佛要耗尽全力一般,此时,就是那毫不起眼的丝丝疲倦,似乎都能将他拖垮。
他跟陈晓东莫名其妙地就纠缠了这么多年,好几次他都以为他们的“相处模式”终于要回到正常轨道上。他不禁冷笑,都说“戏子”戏如人生,也不知道是哪位导演眼光独到,总孜孜不倦地让他上演着这些耐人寻味的“好戏”。
夜还是那般地黑,不知哪个角落地虫儿不厌其烦地吵嚷着,那毫无顾忌地叫声让徐乐感觉他是独立于这个环境之外的,它们如此平淡,较之徐乐则是内心动荡。陈晓东亦是,他前方的人穿着一身白衣,潜入黑夜中却让他的双眼难以扑捉他的轮廓,两人不过三步之距,却早已碧落黄泉,两处茫茫。从寇鸿钰家到马路边,不过短短几分钟,却早已让两人深感疲惫。
可是他别无他法,他必须要告诉徐乐,即便他可能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人不就是这样吗?再大的事儿横在你面前,开始你可能仰天咆哮质问才苍天为何,呐喊着直至声嘶力竭,可到最后只要你还想在这世上喘口气,便也就只能让自己停下休憩会儿了,这一休息,那股气儿泻下去了,苦闷劲儿也就淡了几分,久而久之也就都过去了。往后的日子,徐乐不必再深感负罪,这些事儿终究是不该让他来承担的。
他放下这事儿,就像他放下陈晓东那样,开始有些难耐,但总会好的,那时,他还能高高兴兴地在小剧场里演着他的舞台剧,没准还能找着个对他好的人,这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不必跟他满是荒唐地搅和着差。
闷闷地砰的一声,陈晓东抬头,便看到徐乐关上了车,他也拉开了车门,坐了进去。
寇雯和陈方在车上等了好一会儿,他们一上车,陈方便发动了车子。车上的人依旧沉默不语,这头尾呼应似的节奏演绎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唯一不同的是,来时,陈晓东牵着他的手,返之,二人就连相视一眼都倍感违和。
这一次徐乐失了来时那般闲情,公路边上枝叶繁茂地绿化带再也引不起他的注意,他直盯着车窗上被风干了的水渍,一点一点毫无意义地散布在车窗上,他觉得也许将关注点投放到这些莫名其妙的地方上,会让人舒坦一些。一个多小时地车程,他的脖子都歪累了,直至那辆黑色轿车驶进陈家大宅,他才变换了个动作。
车刚停,陈方就赶忙下车给寇雯拉开车门,寇雯下了车,回头看了眼陈晓东,见他们都没有下车的意思,也没说什么,转头给陈方一个眼神,陈方会意便同她往屋里走去。
两人离去后,徐乐感觉车子的温度顿时沉了下来,车熄火后也变得安静了,霎时间两人的呼吸声环绕着,除了这些再无其他。徐乐坐了好一会儿,他也觉得可笑,或许他还想质问陈晓东,质问他为何让他这般狼狈。他摇了摇头,就算问出个什么还有和意义,他们走到这个地步便已是尽头了。
徐乐打开了车门走了下去,陈晓东随后。他满腹的话语,想要道与徐乐,可事情到了今时今日,一切都没必要了,再说些什么,不过是在这人身上多加砝码罢了。
陈晓东随着他走进屋,看见徐望岚耍纸牌,自己一人变着花样儿把玩着,倒也老实。
徐望岚见他们回来了,立即坐得端正了些。小姑娘挺敏感,一看徐乐神情有些不对,蹭一下就站了起来,忙跑到他跟前,持着那绵绵糯糯的语调叫了声:“哥哥。”
“嗯,去收收你衣服,我们回家去。”徐乐揉了揉她的脑袋,双手穿过她的腋下,将她抱了起来,便往楼上走去。
徐望岚与他哥哥亲近了些,但她猛地一看陈晓东,不由有些失落,忙怯怯地问道:“那东叔也跟我们一块儿走吗?”
徐乐愣了愣,停了这么一小步,将徐望岚往上抬了抬,头微微垂下一分,轻缓地说道:“东叔不走,他家就在这儿。”
闻言,陈晓东的手顿了顿,两指间的香烟被夹紧,受力然后缓缓地落下几缕烟灰。
如果陈晓东没有爱上徐乐,也许他不会如现在这般急于想要打碎桎梏,那些魑魅魍魉的小动作从未停歇过,他仿得了一时仿不了一世,他妈防了大半辈子,他爸不还是让人给害死了么?他这是怕的,说狗急跳墙都不为过,他不敢想象,哪一天徐乐就这么已极其惨烈地方式死在他面前了,那是他是该歇斯底里地肆意咆哮,还是该呼天抢地抱头痛哭呢?无论是作何举动,都不足以宣泄他的苦痛,因此他不想要去经历那种可能。
“陈总,计划很顺利。”陈晓东盯着那人走过的楼梯口失神,浑然不知陈方已站在他身边,待他突然开腔,他才回过神来。
“嗯。”陈晓东点了点头,没有多大起伏,结局如何他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了。
“陈总,你比你母亲要有本事,结局自是会不一样。你在家翘着二郎腿看着徐先生的电影的鸿途壮志一定能实现。”陈方笑了笑,同是陷入一个泥沼,他怎会不知道其中深浅呢?那样头上顶着枪口,担惊受怕的日子早该结束了。
“哼呵,但愿吧!”陈晓东看着背着大背包走下楼梯的徐乐,他向外走的每一步都如同刀刺直向他袭来,徐乐从他身边走过的那一瞬间,一切便已成毁尽。
“徐乐,我送送你”陈晓东拉着他的手臂,一脸哀求,徐乐仔细看着他的脸,他不明白为什么要看得那么吃力,仿佛这就是最后一次看着他一般。他似乎老了些,胡渣子又冒出来了,在口周边绕了一圈。
“陈晓东你是不是连解释都不愿”徐乐静静地看着他,笑着问道。
陈晓东感觉喉头发紧,他牙关紧闭,抬起手抚摸着徐乐的脸颊,然后将与他搂住,在他耳边柔声道:“徐乐,下辈子,下辈子我一定待你好。”
徐乐笑着摇了摇头,他说:“不了,再见。”
他的一个转身,牵动拉扯着附近的空气,陈晓东深吸一口,却也尝不到多少他的味道,但恐怕就是他伸手挽留,也留不住一缕发丝。
陈晓东看着他坐进了小轿车,砰地一下,关上了车门,然后铁艺栅栏门缓缓打开,他就这么离去了。
“陈总,上车吧!”陈方开出另一辆车,车身是复古雅致大气的黑色,加上那对形状如鹰眼般的前照灯,与流线型设计相结合,倒有几分后现代主义的意味。
徐乐是看着他上了车的,他满是哀愁,不禁苦笑,就是他开着车尾随着到了他家又怎么样呢?难道他还会豁然开郎般对陈晓东说:“既然我们脱离不了倍是荒唐的纠缠,那就这么任它搅和在一块儿呗”
徐乐都能想象得到他说出这话时候的心情。那是的他,把陈晓东看做是一种习惯,内心早已失去了使他羞红双颊的萌动情绪,但便是那没有太多波澜的“习惯”,往往才能绵长,就好像它已经等同于吃喝拉撒,只要你还需要干着这四件俗事儿,还得供养着这四尊永世大佛,你就得条件反射般地爱他。
他突然嘎嘎地笑了起来,旁边的徐望岚一动不敢动,她看到徐乐稍稍湿润了的长睫毛,不禁有些害怕。
徐乐摇了摇头,心里涌上那种看穿了陈晓东一般地窃喜,他心里咒骂着,这人就是个骗子,他连鬼魂都不曾信过,何谈来世。
即便真有来世,说不定也就是个陌路人罢了。
来世?徐乐猛地抬头,转头看了身后的轿车一眼,然后冲前面的司机喊了声:“停车。”
陈晓东为什么要说下辈子?他这个人那般雷厉风行,为何所处这么一反常态、拖泥带水的话,他这人一直都是个今日恩仇今日了,可此话应作何解答呢?他实在是不明白。
“停车!”徐乐朝司机大喊道,徐望岚则是紧张地揪住了他的衣角,两人都显得紧张万分,唯有司机不慌不乱地开着车。
突然,车子向前滑了好一段路,司机突然踩下刹车,徐望岚一头撞上副驾驶座的椅背上,徐乐也向前扑去,他看到前方的路变清晰了。
于此同时,轰隆地一声,一时间灯火照亮了好大一片地方,徐乐看着那辆仅剩残骸,燃着熊熊烈火的黑色轿车瞳孔缩小,那肆意狂舞地光亮让他想起午后的火烧云,也是这样的形状各异,随风而变。他胸腔剧烈起伏着,猛然站起,头部撞上了车顶回弹几分,可他感觉不到疼痛,他揪着司机的衣领呐喊着:“停车,停……”
司机猛然回头给了徐乐一针,看着他晕了过去。他知道徐乐是个练家子,如果动起手来,胜算难定,这一切都不能出丁点儿意外。
徐望岚倒在车后座上,竭尽全力想要睁眼,睫毛抖动着却也只能拉开一条眼缝,她想唤一句:哥哥。
可许久了,这高级轿车内,仍是听不见一丝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