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瑞低声说,「因为身体不舒服,贺宇到这儿之后就一直在床上休息,没有跟着莱昂出去走动。既然你不想让莱昂知道你的身份,白天的你变成那种形态,是不会出现在莱昂面前的吧?
那么我建议你可以借用一下贺宇的身体,你变成他,找个理由成为莱昂的向导,就能带他一起出海了。白天你就是贺宇,至于夜晚,你打算怎么做,就看你自己的意思。」
「嗯。」龙澜接受这个方案。
念头一转,说:「一旦我们找到白幽灵,白幽灵将会知道你做过的事。如果他毁灭了你,你们的家族也将毁灭。」那样的话,诅咒解不解除似乎都已经没有意义。
虽然莱昂还会活着,但假设——只是个假设,如果龙澜真的把莱昂带走,那么他也就基本不能再算是布雷斯特家的人了。
「是啊。」
法瑞嘴角轻挑,似笑非笑,「所以我大概很有必要趁这段时间尽快给布雷斯特家留下子嗣了。」
说完,他关上房门,转身面朝着龙澜,语气诚挚地说:「谢谢你的帮助,龙先生,我感激不尽。另外我还有一个请求,希望你能帮我保守秘密,不要告诉莱昂那个诅咒的真相。」
「为什么?」龙澜问。
法瑞低叹:「我这个弟弟——别看他外表那个样子,其实心眼很单纯,直来直往,并且一直以布雷斯特家族为傲。如果他知道我们家族是为了什么而受到诅咒,他大概会感到很失望很低落吧。
更重要的是,如果他知道他这次去找到白幽灵,会使得白幽灵发现我做过的事,说不定他会宁愿不解除那个诅咒也要保护我的安危。所以绝对不能让他知道真相,请你理解我。」
龙澜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静静看着他,片刻后,终于点点头。
11.
龙澜的船——曾经被莱昂称为「幽灵船」,船体其实很简单,一部分船舱用来装犯人,一部分船舱用来装船员们的吃住物品,船员睡在底部的大空间,就这样。
有龙澜这样的船长,船员自然也不会普通,既可航海亦可作战,即使在海盗猖獗的海域照样乘风破浪,反正再不然还有船长坐镇。
目前船上还装着两个犯人,巧合的是,从斯普林去往无木秘境的这一旅途,刚好可以路过悬赏这两个犯人的地区。至于把龙澜引到斯普林的那个通缉犯,暂时就让他再活蹦乱跳一段日子了。
龙澜吩咐船员先把船从港口开走,到某个地方等候龙澜的消息,等到龙澜所搭乘的船出海了,他们再跟上来,但要保持一段绝对不会被发现的距离。再之后的行程如果有什么变化,他再随时通知。
龙澜交代完这些事,天色已经亮了。船员们驱船离开,而他则返回布雷斯特家。在府邸的其中一间后院里,他看到昨晚法瑞推荐给他的那个年轻人——贺宇。
看样子贺宇的身体状况已经好转多了,在院子里勤奋地练剑,这也是当初长官布置给他的作业之一。
龙澜就在旁边看着他,当然,是不为他所知的看着他。
法瑞曾经说龙澜每当白天就不得不化成黑色雾状物,其实这个说法并不完全准确,黑色只是基本色,另外还能变化成各种颜色,比如与周围的环境同色,达到一种类似于隐形的效果。
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看着贺宇,看着那头黑发、那双黑眼睛,一步一步走上前,贺宇手里的剑有时会从他身上穿过,他继续上前,不断逼近,直到与贺宇的身体发生重迭。
猝然间,贺宇的手顿在半空,缓缓垂落下来,一眨眼,眼里满是墨汁般的黑,继而又在一眨眼间现出了眼白。他转身,离开了庭院。
半上午,莱昂睡足了,起床吃了早餐,见贺宇好像也恢复了精神,便拉着他到庭院里一边晒太阳一边下象棋。
下了没一会儿,莱昂就忍不住嘀咕说:「今天你的下法我怎么有点看不懂?」
其实与其说看不懂,不如说只是想不通。这段时间贺宇一直都在遵照莱昂的吩咐努力学习下棋,加上他既作为师傅也作为对手来亲自TJ,贺宇的棋艺着实进步了不少。可是今天,贺宇就像是把这一年来学会的东西全都还给他了,下得简直是一塌糊涂,毫无战术可言。
其实这真的不能怪贺宇……当然也不能怪龙澜,这本来就是他第一次下棋,对于象棋的了解仅限于一些基本规则而已。况且他对此也没什么兴趣,所以基本是在心不在焉地随便乱下。
第一盘输得很快,莱昂赢得也很不爽,严厉叮嘱贺宇集中精神,认真点再来一盘。然而,第二盘的局势却比前一盘更糟糕,莱昂几乎都搞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赢的,就那么赢了,整个莫名其妙。
他下棋不怕输,也不怕对手难缠,唯独最讨厌对手不负责任地乱下棋,更遑论这个对手还算得上是他的半个徒弟。
本身他的情绪就不太好,从昨天开始,一堆乱七八糟的事已经把他弄得满肚子郁闷,这么一来更是火冒三丈,霍地站起来一把掀翻了棋盘:「贺宇,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你是在耍我还是怎么的?如果是你的身体还不舒服,脑子不清楚,现在就立刻给我回房间去休息,别来给我添乱!」
发完了脾气,见对方只是坐在原处一声不吭地望着他,不禁有点啼笑皆非。
装傻装无辜?这小子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一套了?
正要再说话,突然听见一声:「莱昂!」这个声音是——
莱昂错愕地转过头看,果然看见了丹泽尔王子,在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侍从。
莱昂立刻迎面走上去:「丹泽尔?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上次来是在几年前吧?」
丹泽尔笑着调侃道,「那时还是法瑞第一次结婚呢,现在他都娶第五任夫人了,我也该再来给他祝贺祝贺了。」
莱昂有些纳闷,当时他去向丹泽尔告假的时候,丹泽尔完全没提起过也要来参加婚宴的事,所以是临时起意做的决定?
算了,反正人都来了,他也没必要再追根问底。
两人站在那里谈笑了几句,莱昂想到王子远道而来,也该坐下来休息休息,便带着人往桌边走去。
这才注意到某人还坐在原处动也没动,莱昂皱了皱眉,暗忖着这小子果真是身体不舒服,恐怕还发烧了,把脑子烧出了一点毛病。
这种时候他必须端出长官的架子来:「贺宇,你没看到王子来了吗?还不快让座?」
龙澜扭头,举起摆放在桌子另一边的石凳,搬到桌子这边来。
莱昂嘴角一抽,真不知道这是该夸还是该骂。丹泽尔依旧一派王子风范,一撩衣摆在石凳上坐下来,用不以为意的眼神瞄了龙澜一眼,说:「我和你的长官要聊聊天,你走吧。」
莱昂怕某人的脑子烧胡涂了听不明白,也补充说:「去吧,去做你自己的事。」
「你就是我的事。」龙澜依旧纹丝不动地坐着,说的也是实实在在的事实。
不过听在莱昂耳朵里却是一团狐疑。陡然听见丹泽尔的厉喝:「无礼!什么时候开始跟长官说话是可以『你你你』的了?」
龙澜瞥了丹泽尔一眼,再看回莱昂,说:「你就是我的事,长官。」
——这小子绝对是烧胡涂了!莱昂瞅瞅丹泽尔那越发不善的脸色,王室之威可不是开玩笑的,他赶忙救场:「对了,你是刚刚才到的吧,跟法瑞见到面了吗?」
「还没有。」
丹泽尔的视线回到莱昂脸上,重新露出笑容,「我直接先来找你了。」
「法瑞好像在家,走吧,我陪你一起去见见他。」
说着,莱昂站起来,又对龙澜丢过去一句,「你不用跟来了,你的身体不舒服,去房间休息吧。」
之后莱昂就带着丹泽尔离开了,龙澜的确没有再跟上去,坐在原处,安静地目送着他们的背影。
尽管莱昂已经决定要去找白幽灵解除诅咒,但由于种种因素,那场表面光鲜、实际笼罩着重重阴影的婚礼,还是势在必行。
斯普林城总督的婚礼,规模必须是盛大的。晚宴的地点就设在布雷斯特家府邸,宛如宫殿般的豪华大厅中,各方贵宾齐聚一堂,一边为婚礼送上祝福,一边享受款待,顺便再互相联络联络感情,不论是私人的还是公事的。
总督本人同样忙于应酬,莱昂也帮他应付了一会儿,之后就躲到一边独自喝起了闷酒。
想着这场婚宴背后的秘密,想着那个可怜的新娘,想着他那更加可怜的兄长,想着那最最可恨的诅咒……想着想着,喝着喝着,越喝越多,很有不醉无休的意思。
龙澜作为副手陪在他身边,瞧着那一杯接一杯的酒水进了他的肚子里,什么话都没说。
倒是丹泽尔王子过来劝他少喝点,问题是他根本不听,索性把酒杯从他手里强行夺走。恰在这时,大厅中的乐队开始演奏舞曲,原来是跳舞的时间到了,丹泽尔顺势把莱昂拖进舞池。
这种舞是莫赫国内流传已久的传统舞蹈,不论男女老幼都会跳,通常都是两人为伴共同起舞,经常需要牵手、握手,或是挽着手,所以舞伴之间很讲究默契。
莱昂醉醺醺地踩着凌乱的舞步,时不时会撞到其他舞者,更甚者还撞到了他自己的舞伴身上,两人跳得毫无默契可言。丹泽尔倒并不见怪,也不许莱昂离开,硬是拽着他继续跳下去。
看着莱昂又一次撞在丹泽尔身上,被丹泽尔顺手自然地搂住,龙澜转身走到大厅的角落处,薄唇一张,吹了口气。
呼——
一瞬之间,厅内所有烛火全部熄灭,偌大的空间陷入一片黑暗。
人们发出惊呼,舞者停止跳舞,悠扬的乐曲也中断了。
很快有人过来把烛火重新点燃,众人得知是虚惊一场,这才放心,继续吃喝玩乐。乐队再度开始演奏,舞池中又热闹了起来。
虽然只是虚惊一场,王子身旁那些谨慎的侍从们还是提高了警惕,严密地守卫在丹泽尔周遭。至于莱昂,早已经回到桌边继续喝他的酒。不经意间看到自己的副手走了过来,他随口问了一句:「你怎么不去跳舞?」
龙澜说:「我不会。」
「你不会?你到莫赫已经有不少年了吧,怎么连这么基本的东西都还没学会?」
莱昂抛了一枚嘲谑的白眼,耸耸肩,「这里每个人都会,你随便找个人教教你就行了。」
龙澜说:「你教我。」
莱昂想也不想地回道:「我没空。」
仰头喝掉杯子里剩下的酒,把杯子放回桌上,然后又拿起了一杯酒,咕咚咕咚几口下了肚,完全不再理会身边的人。
龙澜把他的手腕一拖就走,莱昂一路跌跌撞撞,胡里胡涂地被拖进了舞池,这才回过神来:「你搞什么鬼?」
皱起眉头把对方的手一甩,但却没能甩开,他不耐烦地咂咂舌:「放手放手,我还在喝酒呢。」
刚才龙澜直接把他拖过来,他手里的酒杯没来得及放下,还在手里握着,杯子里的酒约有一半。
龙澜把酒杯从他手里拿了过来,一口饮尽,扬手把酒杯一扔,酒杯就此消失在了不知道什么地方。
这样突兀的举止让莱昂感到错愕莫名,正想说些什么,龙澜已经握紧了他的手,和着曼妙的乐曲,脚下开始走起舞步。
龙澜本身是不会跳舞的,只不过先前看莱昂他们跳了一阵子,也就学得差不多了。
莱昂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不知不觉地就被对方带进了这个舞当中,只是他的心思始终不在这里,纯粹是身体的本能跟着韵律在动。
好晕……每走一步都觉得像是踩在棉花上,好好一只舞被他跳得歪歪扭扭,简直惨不忍睹。反正他本来就不想跳舞,或者说他现在压根就没意识到自己在跳舞,只是被半强迫地跟着舞伴在动罢了。
越动,越觉得头晕,仿佛酒劲也被加速催了起来。有一个舞步要莱昂转圈,这个圈刚转到一半,他就感到天旋地转,整个人往后倒去,眼看就要撞到他身后的一位舞者。
龙澜收手一拽,将他拉了回来。他在反作用力之下往前倒,一下子撞在了龙澜身上。
睁着双眼,眼中赫然映入一双黑幽幽的眸子,刹那间屏住了呼吸。
贺宇的身高比莱昂矮了半个头,所以莱昂此刻是低着头,呆呆地望着眼底的这个人。距离这么近,连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目光交会的时间里,时钟似乎也停止了走动。
好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嗯?大眼睛?不对吧,应该是修长的,眼角微微上挑的……
突然,「答」的一声在莱昂心中响起,时钟重新开始了走动,他猛地一把将人从面前推开,寒着脸说:「不跳了,我要去休息了。」说完转身就走,强撑着晕沉沉的脑袋,宛如一缕幽魂似的飘出大厅,往卧房的方向蹒跚而去。
龙澜一直跟在他身后,只是他不知道,直到回了房间,往床上一躺,才发现床边站着一个人。
似乎蓦然愣住了,他一脸迷惘地把人瞪了许久,才出声唤道:「贺宇。」
龙澜没有应声。
莱昂接着呼唤:「贺宇,贺宇……」
龙澜终于出声:「嗯。」
莱昂满意般地眨了眨眼,说:「你,过来。」
龙澜侧过身在床沿坐下,莱昂向他伸出手,距离太远,还碰不到他,但莱昂也不再要求他靠近,就这样举着手,在空气中移动,宛如在隔空抚摸着他的头发。
应莱昂的要求,贺宇这一年来都没把头发剪短,现在头发的长度已经能够披肩。
接着莱昂的手又往下移,从他的视线角度望过去,他的手指正滑过对方的眼皮,慢慢地拂到眼角。
他问:「为什么你们的头发是黑色,眼睛也是黑色?」
龙澜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莱昂其实也只是喃喃自语,并没有在期待答案。他轻叹口气,将手放了下来,转过身背对着人,闭着眼说:「我要睡了,你出去吧。」
龙澜盯着那个背影,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站起来走出了房门。
12.
莱昂很快就睡着了,在酒精的作用之下,睡得很沈很熟,浑身放松,整个人仰面朝天地躺在床上。
空间里一片寂静,只依稀听得见阵阵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就在莱昂正上方的天花板上,溢出了一缕神秘的黑色,紧随其后,漫漫黑雾涌现而出,宛如瀑布垂洒而下,渐渐下沈,几乎像一张黑色的幕布覆盖在他的身体上。
悄无声息间,黑雾的形状与颜色发生着变化,不一会儿就显出真身。精悍修长的身影,乌黑的长发铺满了脊背,更多发丝垂落下来,洒在床单上,还有莱昂的身体上。
龙澜两手撑着莱昂脑袋底下的枕头,双脚分跨在他大腿两边,以凌驾的视野把他收入眼底。
他的确睡得很香,对于身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看着他这个样子,让龙澜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也是像这样躺在床上,安宁的睡脸中透着几丝醉意,并且那天他的上身还没穿衣服,仿佛引以为豪般的把身材毫不吝啬地暴露出来。
第一眼,其实龙澜觉得很荒诞。这算什么赔罪?
然而,随着他一步一步往床边走近,一点一点看清楚这个人的模样,那种荒诞的感觉就逐渐消减。当他在床沿坐下之后,莱昂就醒了,还很主动地握他的手,跟他说一些不知所谓的话。
他很快听出莱昂是认错人了,但却并不打算加以纠正。而那片被风吹到莱昂脸上的手绢,更像是一个什么预兆,让他突然明确了现在要做些什么。
催情香在这其中起到了多少作用,其实谁也不知道。反正龙澜只知道,他想跟莱昂亲近。生平头一次,从他体内产生了某种漩涡,那个漩涡急剧扩大,叫嚣着要把这个人吞噬殆尽。
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欲望。问题只是,这份欲望究竟是从何而起?
龙澜一边端详着莱昂,一边试探摸索着这具身躯。的确,这个人看上去很不错,不论是脸还是身躯,水平都是一流的。不过从以前到现在,龙澜所接触过的出色人物难道还少吗?
但却唯独对于这个人,他产生了触碰的念头。他接受欲望的驱使,把莱昂拖进漩涡里,尽情地品尝着欲望的果实,一次一次又一次,直到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