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缺望着空中那一抹笔挺孤高的背影,心中有些怅然所失——不知下回何时才能再相见?
他回过神想起墨云华留在石桌上的那枚玉简,探入神识将简中剑法仔细看了一遍,这剑法每招每式皆有详细注解,且用特殊禁制圈禁了墨云华自己舞剑的身法,初看之时让人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有了如此详解,和有个师父亲自教导有何区别?炼缺心念一动,墨真人该不会是特意来此送我剑法的吧?
既如此,我便好生习着,决不辜负他一番好意,他暗自道。只是眼下手中并没有佩剑,可怎么办。他思来想去,想到剑谱中最后写道:练到最高境界,可以意念为剑,此为剑意。自己可能永远无法参详这样高深的境界,但是也不能太过于拘泥于外物,随即心生一念,跑到谷中寻了一根桐木枝桠做剑,在院中比划起来。
剑谱有云,世间剑法虽然变化万千,但万变不离其宗,基本的要式只有那几样,分别是:劈、刺、点、撩、带、抹、拦、击、挂九式。想要练好剑法,须得先将这基本的九式练得分毫不差,这样才能习得好《飘零剑法》。谱中还说,若是九式练得如鱼得水,这世上的剑法观之其一便能看出精髓,自己再加以推演复制,就能学遍众家之长。
炼缺看到这里有些兴奋,若是如此,待他日学有所成,哪里还有什么人可以在剑法上难得住自己。遂下决心,先将基础剑式练好了。
他仔细端详劈字决的要义,即落脚转身挂剑,上步举剑,将真元注入剑中,弓步前劈。又反复看了几遍墨云华于简中的身法演练,牢牢记在心中之后,拿起木棍开始模仿。
炼缺决定每天练习一千次,一直到自己的身法和墨云华分毫不差再开始学习下一个要式。待这九式全部习完,融会贯通之后才学习剑谱中的剑招。
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好歹炼气中期了,肉身比之凡人强上了许多倍。可这每一次劈的时候想要保证全身每一处关节都在刚好的位置上却着实不易,只能做一次改进一次,一遍一遍的照着墨云华的身法模仿,琢磨。待一千次挥完早已四肢酸麻,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
他这样白天练剑,夜间习琴,日子过得简单又充实。
两月过去,劈字决也舞得有模有样了。
这一日清晨,他刚推开房门,便见院内站立一人。
“墨真人?”炼缺大惊,他不曾想墨云华竟然再次光临他的住处。
墨云华转过身来平静的看着他,显然是来过一阵了。
“墨真人,多谢你所赠剑法,我这两月每日都在练习。”炼缺道。
“琴艺可曾荒废?”
“不敢荒废。”
“那奏上一曲。”墨云华淡淡说着,寻了石凳坐下来。
炼缺不明此举含义,老老实实的从房中拿出琴来,弹的还是那首《苍穹》。
一曲罢了,墨云华眉头轻皱,良久才开口道,“无甚长进,竟舍本逐末。”他语气平静,听不出甚么情绪,眼神无波,只淡淡看着少年。
炼缺心中忐忑不安,他这些时日钻研剑术确实怠慢了修行,只得低头轻声说道,“我知错了。”
“以灵力为源,以气为本,方是正途,日后要用心体悟,我走了。”说罢,墨云华头也不回的走了。
墨云华虽然连恼怒的话也没有说上一句,炼缺却羞愧不已。须知修行第一要义便是灵力和心境,只有打稳根基,修为上来了,对音律的感悟,对剑法的控制才会更加精准。他之前只想赶快习得剑法,想到日后见到墨云华可以演示一番,得墨云华夸赞自己几句,没想到墨云华一眼便看到破绽。这让炼缺心中很是纠结,心想真人如此提携自己,却教他失望了。可他随即又想到,墨真人如此严厉,也是为了自个儿好,以后要谨听教诲,再不教他失望了才好。
第18章:壹拾捌神行若风
炼缺盘算着墨云华约莫再过两三月又会上门来检阅自己,便每天勤学苦练。他白天练琴习剑,夜间打坐修行,没日没夜一刻不曾停歇,就连朱志凌来到院中,也没有拨下时间与她玩耍。朱志凌从藏经阁回来,瞧过他两回,不知他受了什么鼓舞,这样卖力,也不好意思过多打搅,便回自己屋中闭关去了。
如此过了三月,炼缺终于将劈字诀练熟了,这三个月里,他夜间静心体悟呼吸吐纳,感受体内灵力的变化走向,加之在问心池的那些感悟,他又接连突破了大赦,气穴两处窍穴,周身灵气更充盈了些。
有了这些成绩,他心中便开始期盼着墨云华的到来,想着墨云华来时看到自己这样受教,定然会有些欣慰。他也知道,墨云华性子冷清而且严厉,若能得墨云华夸赞一句,现下只是想一想,心中都颇激动。有了这些思量,他那股期盼越发显得蠢蠢欲动。
可是待到第四月,大雪都封山了,也不得见墨云华的踪影。
“难道上次墨真人失望了,便不来看我了吗?”
炼缺从出世到现今,不是治病便是修行,一直处在深山避世不出,从未经历世事,心中一片澄澈,喜怒哀乐皆随本性。
此刻既如此想,愁惘便接踵而来,心中一时七上八下,很不是滋味儿。
待朱志凌寻到院中,见少年满面愁容,失了前几月那股兴冲冲不知疲累的劲。
等到问清了缘由,朱志凌厉声道,“大道无情,且多生寂寥。艰难险阻,哪一个不是自己闯过去,你只有坚定心性,明白自己要什么,才不会在这茫茫途中迷失了方向。现下你却如此耐不住,竟然随着他人的好恶在此处自怨自艾,患得患失,成个什么样子?你且好生练着,只为了你自己好。若是还要一意孤行,听不进我劝导,我也不管你了。”
炼缺被好友一连串的怒喝骂醒了神,心中好些思量,道,“是啊,这漫漫仙途,我若要走下去,也不是为了得个别人的赞许,而是为了我心中的道旨。真人他若有意点化我,我则感激不尽,日后寻得机会必将报答,若是从此便不往来了,我也要遵从本心往下走。”
“孺子可教。”朱志凌大感快慰,“以后休得如此。况且墨真人也是苦修之辈,哪里能有那么多闲时间来到你这处,他曾指点你一二便是你的造化,你又不是他的徒儿,凭甚屡屡前来考校你? ”
听到这话,炼缺心中一哽,“你说得是,我受教了。咱俩且好长时间不得聚了,你突破炼气后期我还没为你道贺,今日便不醉不归!”随即,从储物袋里取出两坛清酒,一人一坛在树下对饮。
朱志凌舌尖卷了一下残留在唇上的汁液,问道,“这储物袋你从何处得来。”
“墨真人相送。”
朱志凌拿着储物袋仔细端详了一阵,“他待你与别个着实不同。墨真人虽是同辈英杰,但是门中众人对他知之甚少。他鲜少露面,又不苟言笑,对你倒是真个不错。”
后半夜,两人相谈甚欢,最后何时醉去都不自知。第二日清晨,阳光穿透云桃树,撩拨着眼皮,两人才醒,随即相视一笑,炼缺道,“谢谢你。”
“跟我客气这个?你心里懂了便好,接下来好生修炼,还有十二年便要门内大比了,我必定会冲击筑基,拔得头筹,你莫让我失望。”朱志凌说完,挥挥手推开院门离去。她行动如风,衣袂飘飘,那身姿,竟带着几分男子的洒脱俊逸,很是不凡。
炼缺得到开解,愁绪烟消云散。他知道眼下最重要的便是修炼,自己现在连仙家门槛都未触到,若不努力,这次门内大比便要失去资格了。
接着三年,他闭门不出,苦修不辍,终于打通了冲脉,带脉,阴维脉,阳维脉上所有四十五处窍穴,突破了中期,进入了炼气后期。此时,内视丹田,便见丹田之内气海汇成一朵巨大的星云盘旋其中,经脉之内的灵气也足有半指粗细,生机勃勃。
他的《飘零剑法》上那九招剑式也练得像模像样,和墨云华有七八分相似了,对这三年的闭关潜修,他自己十分满意。
只是,随着修为的提高,炼缺心中渐生疑惑。他发觉,每当夜里修炼之时,便隐隐感受到一丝清凉灵气自百会穴涌入体内,这一丝灵气与经脉之中的木灵气并不相会,而是直往肉身之中钻去,带出一股极愉悦的感受。内视自己的经脉之时,也找寻不到这股清凉之气的踪影,十分诡异。好在这丝外来灵气对身体似乎并没有什么害处,反倒在夜里修炼之时,更容易守住心神,进境更快一些。他也发现了,自己与同为炼气后期的同门相比,肉身似乎精粹许多,也说不上甚么原因。
炼缺为了此事暗自思量很久,难道是因为自己曾经魔气入体,所以与周遭之人的修炼历程有些不同?他曾听留云说过,魔修肉体强横,自己这精粹的肉身难道得益于魔气?可是他体内丝毫探寻不到一丝一毫的异样气息,虽然有些古怪,倒也没有给他造成什么困扰。又或者是因为爹爹曾用五百年真元为自己加持?
不管怎样,炼缺都打算按下不动,自从上次在问心池被赤松老祖不分青红皂白的折辱了一回,差点断送性命,他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些心有余悸,不敢随意暴露自己的过往。毕竟门中不乏这样仙魔妖誓不两立的同门,还是收敛点好,若是被那些人得知,岂不又会莫名其妙被人折辱。他只能等到筑基以后,境界有所提高,再来探寻这丝外来灵气到底是何种气息。
这次出关,炼缺并不着急继续突破。离门内大比还有九年时间,按着自己的进度,突破炼气后期冲击筑基还是有七八分把握的。现下应该先稳住境界,扩充经脉,到时筑基便是水到渠成之事。
这几年他练剑初成,虽然还没练出剑招,于剑道上却也有些微领悟,已经能在挥出九招基础剑式的时候挥出一丝凛然剑气,日后好生参考琢磨,待到筑基也是自己的一大助力。
想到此,炼缺心中颇有感念:闭关一晃三年多过去了,墨真人都不曾现身,或许真个忘了自己吧。
定了定心神,炼缺心道,墨真人于我有恩,我和他亦不算有多少情分,他待我还这样宽厚,我怎能计较于他。且我们之间境界修为差距如此之大,也无法与他平等相交,想这些作甚?眼下要做的是修习从藏经阁换来的两本法诀,为大比做准备才是正事。
他拿出储物袋中的一枚玉简仔细观看一番。这一枚玉简包含适合木灵根属性的法术十来种,譬如有催生法,即在斗法之时将种子催生成植物,或缠绕,或攻击,或护持自身。也有隐匿法,即将自己气息与植物气息相融,隐藏在植物之中,躲过他人神识的搜索。还有布阵法,即按照植物不同的阴阳属性排列布阵,将他人圈制在自己的法阵之中进行攻击,用树木作法,气息自然圆融,没有那么多人为的痕迹,容易被人忽略误入阵中,也算是个绝妙的法术。如此还有几种,不再赘述。
炼缺心想,自己有了飘零剑法,也习得一些时日有了基础,一旦对敌,不至于太过仓促,好生参悟着必定有用,现下只是炼气修士,不必贪多修习过多法术以免乱了心神,这本《万青诀》倒是不用着急学习。反观自己却一点防身躲避的技巧也没有,若是对敌不济,便只能生生受了。此时该先练习这门技巧,有了保全的手段再谈别的也不迟。于是,神识探入刻有《飘渺神行录》的那枚玉简,细细琢磨了一天,打算从它开始。
《飘渺神行录》只是一部教人驭气行走的要诀,主要有腾,挪,转,侧,躲,闪,避七要式。无论何种灵根属性修为境界都可以使用。此法诀的身法要式皆按照五行八卦排列,它只需修行之人打出一点真元于太冲和丘虚两处,运动足下,按照要诀便能使出快速变幻的身法。当然,修为境界越高,对灵气的掌握越精准之人,身法便会越快,看似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因此名曰《飘渺神行录》。此法还有十六字要旨,曰“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
炼缺按着身法要诀琢磨一阵,叹道,果真神妙。只是若要到达有如神行的境地,还不知要花去多少功夫苦练。
他收束心神,往太冲,丘虚两处注入一道真元提起一口气照着法诀中的步法走了起来,立时脚生烟尘,行踪诡谲,身法多变,有若神助。他平时运起真元奋力拼跑也不及今之一二,腾挪躲闪皆在一念之间,最妙的是如此之快的速度,若要止身立住,也不费吹灰之力,宛如闲庭信步,让他大为惊喜。有了这般身法,以后斗法之时自保又多了分信心,且若能趁其不备进行攻击,还得了些胜算,正是一举两得。
这样想着,他更加用心了,一遍一遍的照着法诀练习。只见院中一抹青灰色的人影宛若水中洛神,罗袜生尘,行走之风带动蹁跹的桃花,漫天起舞,真真一副灵动仙姿。
炼缺这样勤学苦练了三个多月,脚法逐渐纯熟,运用真元时也不像初时那样耗损巨大,只需轻轻提起一口气便成,走起来行动如风,更多了些飘逸潇洒的味道。
第19章:壹拾玖结婴现玄武
这日,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炼缺独自在院中练习挥剑。
突然听见远远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仿佛地动山摇那般震颤不已。谷中鸟兽皆受了惊吓,纷纷四下逃窜。
不多时,只见南方天际聚集了一片厚厚的黄色云层。云涛翻滚,慢慢向合虚山脉的一处涌去。
炼缺不知出了甚么事,他来上清门九年多,一直风平浪静,并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动静。
正犹疑着,朱志凌跑到院中。
炼缺问道,“这是怎么啦?难道是有人入侵?”
朱志凌背着手,抿嘴狡黠一笑,“怪你没见识,该是内门之中哪位前辈突破了吧,这是突破的异象。”
“我以前从未见过,哪里得知,是结丹了吗?”
朱志凌凝眉道,“看着不像,以前年幼我还身在家族中时,曾见过族里一位长老结丹,那动静似乎没这么大,眼下该是哪位金丹真人结婴了吧?”
两人边说边抬头朝南方观望,云层朝山中越聚越多,也越来越厚,渐渐的汇成了一片云海,黄中带着金色,逐渐将山头压得严严实实。
“也不知是哪座山峰的真人……” 朱志凌喃喃着。
炼缺轻跃上云桃树,立在树的顶端。他将两道真元汇入眼底,定睛一看,那群山影影绰绰之中,有一座正被黄云裹挟,地点似乎就是……
“止水峰……”他脱口而出。
朱志凌听闻也跃上枝头,并排站着,“嗯……还真有点儿像是止水峰的地界,只是墨真人进境也太快了些吧。”朱志凌有些不敢置信。
“这话怎么讲?”炼缺道。
“墨真人不过一百四十多岁,双百之内结婴之人便可被视作奇才,这次若真是他结婴了,可不要成为我华夏第一人。”
炼缺只知道墨真人修为深厚,哪里知道他还这样年轻,碧瑶金丹中期的修为,可寿数已经两百多了。
“墨真人将来必定要堪破出窍。”朱志凌心神向往之,“修炼就是为了追求长生,一朝得道能与天地齐寿,日月同辉,享受天地遨游之快活,一旦炼气入体,寿数过百,筑基再增寿两百年,到了金丹,再添四百寿数,果真结婴了,便成就地仙,也算得了半具仙身,可生而不老,寿数能达两千,墨真人这般年轻,还有大好时间参透天机,日后悟到真妙,便可化去劫雷成就天仙。”
两人一问一答的聊着,只见那黄色云层“倏”的一下突然被那座山峰全给收了去,一点儿也没留下,天地间刚才还电闪雷鸣,现下也静得仿佛被抽空了一样,听不见半点声响。
树上一男一女从没见过这等阵仗,不知是好还是坏,皆屏住了呼吸只耐心候着。
炼缺有些担忧,这若真是墨真人结婴,可别出了什么差池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