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夏赞叹道,“当真百闻不如一见,担得起世间第一冰清之物的赞誉。我曾在门中的典籍中见过关于冰莲的记载,却不承想其如此婉约灵动,冰清玉洁。”
二人驻足观赏了好一阵才往前打探。不多久,两人到了内室,内室宫闱连连,帐幔如烟,一看便知为女子寝居。尤夏收了步子,扬声道,“晚辈和友人今日冒昧造访,还请前辈屈尊现身相见。”
一道淡如烟尘的女声随之传来,“许你二人近身相见。”言毕,空中撩起一道烟雾,地势突然陷落,二人便落到内室的下方。原来在那寝居之下还存有一间密室。密室陈设相对简单,只有一张寒玉床,床边立着两盏碧莲宫灯,床上盘坐一位白衣女修,面容沉静,眉目淡远宁静,丰鼻樱唇,生得温柔端庄,相貌竟与前些日子在冰原抢夺佛心木的素天有几分相似。
炼缺拜了一礼,淡声问道,“晚辈乃东域上清门弟子,今日唐突造访前辈,冒昧问上一句,前辈是否识得玄水宫的素天前辈?”
那女修端坐在玉床之上,面无表情,一道声音从虚空之中传来,“素天是我亲姐。”
“原来如此……那前辈定是清云子前辈的师妹素问前辈了?”炼缺道。
女子停顿了半晌,幽幽道,“我是素问,你认识我师兄……?”
炼缺道,“我爹爹与清云子前辈有过一次交道,不过那时我年幼。”
“他……可还好?”
“晚辈不曾得知,我还是几十年前有缘见过他一面。”
尤夏静默一旁仔细观察着素问,见她神情不动,虽然形貌与常人无异,却少了些生机,道,“恕晚辈冒昧,晚辈是北域玄丹门后生,会些观面数术,依晚辈所观,前辈体内生机断裂,元神似有溃散的征兆……”
素问淡淡答道,“后生可畏,修为精益,果然是玄丹门高徒,我百年前被人所伤,逃亡之中发现此秘洞,为了疗伤,不得已隐居此地,后来因为伤势伤及根本,无力回天,只得用秘术将元神禁锢在法身之中,静候有缘人前来。”
炼缺原先只觉得素问有些奇怪,倒是没看出来其实早亡,想起之前在星湖溃散了天魂的辰河,道,“晚辈听闻一旦修出元神,人的三魂七魄便能寄养在元神之中,只要保住元神不散,天魂之中的记忆便可得到承继,入轮回之后,只待紫府劈开便能重得传承,再次入世修行。”
素问道,“你这位后生见多识广,我便直说了。我乃玄水宫掌门亲传弟子,与清云子、素天同是师兄妹,百年前我受了重伤不得已来到此地,尽了全力也只能保住元神不灭,若是二位能替我寻到一粒魂珠,将我的元神锁进魂珠之中交予我师兄清云子,我定会重谢。”
“魂珠要去何处寻?”尤夏对素问的酬谢之物有些心动。他知玄水宫乃东域第二的大派,和北域玄丹门并驾齐驱,眼前这位前辈身份高贵,既是清云子的师妹,又炼出元神,至少是元婴修为,她昔日在门中受师门疼爱 ,所获自然不会少,若是寻到了魂珠能得些好处,此番游历也算上天降下机缘了。
素问道,“你二位不是西域中人,定然不知。这西域的日月山上有一座浮城,乃上古魔尊为他心爱之人所建的宫府,平日飘荡在虚空之中,可是每隔十年就会现世一次,悬浮在日月山上,金丹以下的弟子,不论仙魔皆可进入寻些机缘。只是日月山乃魔修聚集之地,魔宫之中也难有仙家之物,仙修门派的弟子鲜少有人前去打探。
我百多年前外出游历之时曾去过此地,从他人口中得知浮城之中豢养了神鸟青鸾,据传青鸾为昔日魔尊爱人的坐骑。青鸾,凤凰一族,能浴火重生,落泪即可化作魂珠。你二人若能从鸾鸟身上取来魂珠,便来到我洞府之中,我自会酬谢。”
“那浮城何时现世?”炼缺问道。
素问道,“我若没算错,该是下个月的十五。”
尤夏道,“仙魔自古道法不同,不相两立的居多,前辈可否提点一二,也好让我们在寻魂珠的途中避过一些灾祸。”
素问道,“这个无妨,我这里有两件斗篷,你二人穿在身上便能自行掩盖气息,元婴以下修为的皆探寻不到你们体内的仙修灵元,你们去了魔域腹地,行事谨慎一些,莫随意亮出身份,便能保得平安。”
二人应下了此事。一道劲风过后,二人再次回到先前的内室,空中悬浮着两件斗篷,便是素问赠与的法宝。虚空里传来素问的声音,“二位此去要万分小心,我在此等候二位的佳音。”
拜别了素问,二人穿过洞府,将隐身斗篷往身上一罩,便片刻不留的往日月山的方向遁去。日月山离羽灵门所在的玉门山相隔数万里,二人决定还是要早作安排,放弃了去羽灵门坊市玩耍的计划,直奔目的地去了。
因他们戴着隐身斗篷,一路上倒是没有人察觉出他们的身份,得了个清静。虽然正深入魔域,却因此卸下不少心防,一路游走还算尽兴。
昔日在门中时,尤夏常听同门师兄弟口耳相传,将这魔域说得恶名昭着,乌烟瘴气。此番前来,倒是让他得了些新的见解。端看形貌地形,他们这些天所经过的大荒山,方山,皆有众多大小魔门,与北域东域的仙门并没有甚么不同,一样的雄伟壮丽,坊市林立。只是此地皆是修魔之人,所修的不是五行仙灵之气,而是魔气。二人皆只有筑基后期修为,初来此地十分谨慎,又因着要赶路,并没有落地细细游览,只在空中匆匆一瞥便离去。
如此日夜兼程,行进十多日,终是到了日月山脚下。日月山乃魔域腹地,处在正中,背靠一大魔门阴癸派。阴癸派与清静派一样,只收女子,只是此派魔功阴损,专事吸取修士精血,十分可恶。
炼缺尤夏到了日月山,离素问所说的月满之日还差几天,便打算去坊市转悠一阵,涨涨眼界。阴癸派的坊市与之前二人见到的坊市皆有不同,倒是与人间街市无二,既无修士的炼器行,丹药房,也无其他相关陈列,倒是酒铺林立,红楼相间,楼中女子许多打扮妖冶,行为放荡,对街道上往来的修士招揽挑逗,使劲浑身解数。炼缺暗叹,虽然玉霄门也修合欢之道,毕竟是仙修,大多礼法并存,并无滥交之人,与此地魔修大相径庭。
他二人原先以为作此殊异打扮,怕路上招人妄测,哪知来到此地才知魔界中人行为诡异,穿着打扮各个不同,许是都有些不忍向外人透露之密事,大多装扮奇特,他二人混在人群之中也不显得出格了。掠过那些招揽以私情的男男女女,两人去了一间酒楼,点了一间厢房,便吩咐小二将饭食送到房中,径直去了房中。这毕竟是在魔域,尤夏行事谨慎,觉得二人睡在一同还能相互防备些,遂只要了一间上房。
这酒楼虽然有个大堂可以吃饭,却形同虚设,几乎无人在此地用餐,皆是吩咐了小二送入房中。待小二来到他们房中,稍作打听才知,原来阴癸派的坊市最近这样热闹,皆因周围的魔修都来造访此处等待浮城开启。
这小二说了,浮城据传是一位上古魔尊为爱妾所建的行宫,上次仙魔大战之后魔尊受了重伤,元神遁逃重新修行。魔界也因数位魔尊身殒,内部争权夺利,闹得不可开交。这位魔尊本是个逍遥快意之人,无欲夺权,遂隐身在他为爱妾建造的宫殿之中修行。之所以每隔数十年打开浮城一回,只因他爱妾在当年之战中也遭受重伤,重新转世投胎了,开放浮城只为吸引他爱妾前来相会。
小二继续说道,浮城颇大,分为外城,中城和内城,机关重重,若不是被魔尊本人相中,便只能在外城徘徊,只有魔尊看中之人才能进入内殿,见到魔尊本人,只可惜这千百年来除了零星几人进入了内殿,大部分都只是在外城捡了些机缘,无缘窥见真貌。
炼缺二人听了连连称奇。
小二只道是这二人初来乍到,头一回听闻浮城之事,便将自己所闻悉数道来,“二人客人也不必太多忧心。魔尊生性洒脱,从不为难后辈。虽然殿内机关重重,却不必太过忧心,只当作一场历练便好,你们若是破了机关,魔尊自然会让你们得些机缘,若是破不了,至多被弹出城外,于本人并无妨碍。且魔尊定了规矩,在城中不许私斗,所以相对其他地界,浮城还算是个太平地方。”
二人听完,给了打赏遣退了小二,尤夏挥出一片禁制才褪下斗篷与炼缺商议起浮城之事。
第54章:伍拾肆高山流水
商议到了子夜,两人最终决定兵分两路行动,还能多得一丝机会,左右在城内受不到什么威胁,不如放开手脚去闯一闯,说不得得了魔尊眼缘,能进去内殿饱览一番。
尤夏担心被魔尊识破了身份会对二人不利,炼缺却不这么看,他估摸着魔尊既然能允许仙魔同进,自然不会为难仙修。再说了,魔尊那位爱妾轮回转世,哪里有一定重入魔道的道理,说不得投奔了仙道,魔尊才有了这个计策。
其实,在炼缺心里,因与辰河相道之故,他对上古的魔修并不会心生惧怕。他总认为上古魔神大多验明天道,才能有那样的大神通,仙魔之争或许只是争道法正统,分神力高下,并不是绝对的正邪对立。谁说在仙家道门便人人自束,没有一个心怀鬼胎之人?魔界就没有性情中正光明磊落之人?这位浮城的主人如此痴情的等待自己的爱妾,定是个性情中人,该不会无故为难后辈才是。
待主意已定,二人翻身上床,尤夏打趣道,“这次与炼弟同游,倒是苦了你与我同寝共衾。”
“大哥打趣我作甚,我又不是女子,还怕你占了便宜不成。”
尤夏故作正经道,“话不可这样说,与炼弟这样品貌双全之人行走世间确实是属我占了便宜!”尤夏脱下斗篷,继续说道,“在我心里,世间男子多以实力相拼,尸身皮囊皆外化之物,我相交之人皆只论品性实力,不过也有些风采绝伦之辈让人只初初一看便心生想往欲与之结交,这些人则不论在修为实力之列,端看便知为人上人。炼弟当属这一类惊艳绝伦的人才。”
“我可当不起大哥这样的赞誉。”
尤夏狡黠一笑,“世间当得起这样赞誉的人实为不多,我刚拜入师门时就常听我师父念叨起一人,害我当时以为师父害了相思,恋上了哪个仙门的女仙。”
“谁?”
“你师父,墨真君。”尤夏乐道,“我因为这个原因,一度想要亲眼目睹墨真君的绝伦风采,因此求了我师父好多时间才得了机会参加你上清门文浩然真君的结婴大礼。待我亲眼目睹了墨真君,才明白了我师父为何给他‘萧疏清举,湛然若神’这八个字的赞誉。那举止风仪,无不让人心生好感,论形貌,当得起世间第一。”
炼缺附和着点点头,“在我心中,师父一直是世间第一,无人越出其右。”
“不过……”尤夏眼珠一转,“墨真君虽好,我心中论起神仙品貌,还是首推留云前辈,当年,我初次在望海岛见到前辈便以为是天仙临世,他温和亲切,姿态端方,让人如沐春风,一看便知是人中龙凤,至今还留存在我心间不能忘却……”
炼缺道,“我爹爹恐是曾受真仙点化,加之他本是神龙遗脉,激发了体内真血得以吸风饮露,所以出落得神妙出尘,温柔可亲,自然与我等肉身凡胎不同。”
尤夏一脸想往,“他日若寻到前辈,我需得在他身边多待些时日,也好沾染些仙人雨露。”
“大哥,待魂珠寻到,我们便去归墟寻我爹吧。”
尤夏欣然同意。
二人还在叙话,毫无防备,门突然被人嘎然一推,步入一位着粉色罗裙的女子,半露香肩,莲步轻移。尤夏大为惊异, 房门自小二走了之后他便设下的禁制,此刻这女子竟神不知鬼不觉打破了禁制走进来,该是说自己太大意了,还是这女子手段高明?尤夏立即挥出一道防御壁罩,肃声道,“你何故半夜闯入他人房中,请即刻出去!”
女子柳腰轻摆,调笑道,“哦……怪道这样严肃,二位竟是仙修?小女这不是怕二位夜半生出寂寥,好意过来陪伴的吗。”说着侧头打量起炼缺,嘟囔道,“这位仙长生得这般俊俏风流,何不与小女玩耍一通,定让仙长知道我的好处,莫要浪费了这良宵美景呀。”
炼缺肃声道,“姑娘还是去别处寻欢作乐吧,再不离去休怪我无礼了!”
女子毫不在意,把玩着头发娇滴滴的说道,“我鲜少侍候仙修,还未尝出滋味几何。仙长若要无礼便快些,我求之不得呢,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无礼到何种地步。”说着,作势慢慢拨下挂在肩上的衣袖,半个雪白的胸脯若隐若现。
炼缺闹了个脸红,侧过脸去。尤夏心知这女子有诈,毫不避讳,冷冷瞪着她,以作防备。那女子见尤夏不作回避,甚是奔放,腰带轻解,罗裙立时散落在地,浑身赤裸的站在房中。
“你!”尤夏喝道,手中现出一道真元作势要劈上去。
说时迟那时快,那女子乃阴癸派弟子,专事邪银诱惑,她侧身躲过尤夏发出的真元之力,随手往空中抛出一把香粉。这香粉十分厉害,竟然穿透了尤夏设下的壁界,尤夏是施术者,首先被反噬,不过两息便被香粉迷昏了。
修士练到筑本应该百毒不侵,只是这香粉并非凡人那些雕虫小技,而是专门针对修士炼制的秘药。炼缺原以为此女只为求欢,拒绝便是,此刻才明白事情不能善了,暗怪自己历练不多,缺少防人之心。他一手接过尤夏,面色转冷,从丹田之中取出瑶光。
这里毕竟是在魔域,二人不愿轻易动手暴露仙修身份,是以对敌之时没有亮出法器,让女子趁机占了便宜,此刻必须除去此女,才能保住身份不被泄露。炼缺朝房门上再次挥出一片禁制,右手轻拨琴弦,弹奏一曲《九羽霓裳曲》。这曲不需动用上清门法门,曲中本身便包含着动摇心神的神力。他浸银此道四十多载,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青莲峰上无事侍琴的孩童了,一拨一挑之间尽是杀机。
这名阴癸派的女子见尤夏一直挡在前面以作先锋,炼缺偏又生的眉目瑰丽胜过女子,还以为炼缺修为不济,只是尤夏的道侣。哪知炼缺见同伴倒下之后,取出一把灵光熠熠的瑶琴,几轮音攻袭来,女子才反应过来他修为精厚,竟在他同伴之上。眼下,女子除了防住心神别无二法,这音攻不论仙魔都十分忌惮,一个不好,神魂溃散立时殒命。
女子心道好在自己之前撒了一把迷魂散,那是她门中特制的迷药,过了这些时候,估计着炼缺也该抵抗不住了。
事实确实如此,炼缺虽然一直用真元护住神识,但他同时用神识操琴,耐不住迷魂散的侵蚀,已经有些心力不济,只是若不能将那女子拿下,他们二人的后果便不堪设想。
他将丹田之内所有的太阴之力调用到识海之中,手上的琴弦越拨越快,旋律越发光怪陆离,从四面八方夹击着女子的心神,那名女修被攻击得头痛欲裂,神魂巨荡,眼前出现各种幻象,最后识海之中出现一道裂缝,轰然倒地。
炼缺见女子气息全无,已然身殒,心神一泄,他能支撑到现在实为不易,此时迷魂散药性上来,他再不能抗拒,昏昏然伏在瑶光上。
与此同时,止水峰上,墨云华心神微动,他掐指一算,紧锁眉头。自他上回算到炼缺前往西域以来,他一直挂心炼缺的安危,每日都要掐指测算,若不如此,便心神波动,静不下心来。这会儿他刚好算到炼缺被人算计,昏倒在一家酒楼之中,四处住的皆是魔修,若有人从中作乱,便无从抵抗。他离得太远,根本无法动身前去搭救,只暗叹道——难道还是大意了,该等到炼儿金丹结成再放他自行游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