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靖泽马不停蹄地找上了常国涛。
常国涛原本还想着亲自给关靖泽打个招呼,听到关靖泽主动揽下了接待工作、准备以这种方式去跟县干班的生员打好关系,心里十分欣慰。他笑着说:“你们肯动这个脑筋,而且下得了决心去做这件差事,我很赞同。你给你个批条,你把方案拿出来后跟我参加开班前的行政会议,要是方案通过了就照你的方案去执行,不要有压力,要是通不过也没关系,我还是可以把你们安排下去。只要肯脚踏实地地做事,我保证你们一定能学到东西。”
关靖泽说:“多谢常校长!”
常国涛将写好的批条给了关靖泽:“你要申请经费还是要调阅资料,都拿着这个条子去吧。”
关靖泽点点头。
常国涛想起了郑驰乐,打趣道:“你家乐乐过来了没?”
这歪打正着的称呼让关靖泽非常愉悦:“来了,事实上揽下接待工作就是乐乐建议的。”
常国涛微讶,然后赞叹道:“下回让他一起来找我,我对这小家伙很好奇啊!”
关靖泽说:“没问题!”
关靖泽和郑驰乐的第一次正式合作,就在县干班开班前夕悄然开始了。
这些年他们要么分隔两地,要么各有各的忙碌,这种机会还真是难得。郑驰乐和关靖泽的默契早已养成,合作起来相当顺利,第二天就把完整方案确定下来。
郑驰乐跟着关靖泽去见了常国涛一面,于是在他还没踏进党校之前就在常国涛这儿挂了号,未来三年想不出头都不行了。
郑驰乐不再藏着掖着是因为首都叶家那边的事基本已经尘埃落定了,韩蕴裳既然已经开始培养叶曦明,叶曦明过继给叶仲荣也是迟早的事。
也就是说他不用再掺和到那堆麻烦事里头了。
郑驰乐高高兴兴地开始崭新的生活。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意外,就在郑驰乐一伙人跟参与县干班的干部们打得火热、自自然然地成为了县干班“旁听生”的时候,一个大消息在各地悄然传开了:叶老首长准备暂时将手中的工作停下来,从首都出发到各地走走,第一站就是近几年来快速发展的华中省。
这次他想看到的是实在的东西,因此不会提前通知、也不允许做接待准备。
耿老爷子把话传到诊所的时候郑驰乐正好卷了铺盖去党校暂住,跟关靖泽那伙人一样,都是一心扑在正事上。
巧的是知道内情的吴弃疾正好也去了省外出诊,“包打听”潘小海陪着潘胜男回了华东省那边。
于是这个消息郑驰乐就这么错过了。
这天县干班休息一天,关靖泽被常国涛遣去找解明朗说点事情,回了市区。郑驰乐本来也想回去的,但有几个县干班的人说想在附近逛逛,硬是要郑驰乐当向导——都说他能说会道,听着他说话就高兴。
郑驰乐推辞不了,只能领着他们在附近转悠。
这年头的风气还很好,说是逛,就是真的逛,没什么吃吃喝喝的场面事。郑驰乐在准备接待工作前就特意翻阅过不少资料,对于这边的山山水水倒也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一路走下来每个人都尽了兴,直夸郑驰乐人小鬼大,什么都懂。
郑驰乐笑眯眯地谦虚了几句。
就在他们一行人回到党校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站在党校大门前,神情肃穆地看着党校前的纪念碑。
那上头刻着抗战时牺牲在淮昌的烈士名单。
他的神色太沉重,郑驰乐等人也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朝纪念碑行起了注目礼。
老人似乎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转过头往他们这边瞧。
那是个普普通通的老人,衣着也很简朴,看起来没有半点特别的地方。
可郑驰乐总觉得这人很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郑驰乐和其他人对视一眼,上前问道:“老爷爷您好,您来党校这边有事儿吗?要进去吗?是找人还是办事?我可以给您领路。”
老人注视着郑驰乐,也觉得郑驰乐很眼熟。可有时候越是熟悉就越容易被忽视,他一时没想起郑驰乐到底像谁。
想不起来他也没太纠结,他认识的人根本数不过来,说不定这娃儿是他见过的哪个人的儿孙。
老人露出了笑容:“娃儿你是这儿的学生吗?”
郑驰乐说:“还不是,不过开学就是啦。”
老人点点头,又跟其他人说话:“你们是县干班的学生?”
老人一说话就有种久居高位的威严,其他人不自觉地回应:“是的,开班大半个月了。”
老人说:“边走边聊。”
他也没说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一路上询问了不少县干班的事。听说县干班还有好些个“旁听生”之后他有些讶异,看向郑驰乐的目光就不同了:“都是上进的娃儿啊。”
其他人早把郑驰乐当自家后辈了,连连应和:“可不是嘛。”说完又夸了郑驰乐好一会儿。
老人始终听得多,说得少。
郑驰乐注意到老人从一开始就掌控着整个对话,心里有些震惊:这个老人不简单!
难道是哪个大人物“微服出巡”来了?
第七十八章:心思
关靖泽代表常国涛去见了解明朗,简单地汇报了县干班的情况。
正事说完了,解明朗给他说起了另一件事:“叶老首长到华中来了,但我们还不知道他在哪里,你把这个消息转告给国涛,也不是什么大事,一切照常就行了。”
叶老首长?难道是叶盛鸿?关靖泽心中一震,追问:“老首长怎么会过来?”
解明朗说:“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也许陈老会知道。”
关靖泽知道自己是关心则乱了,解明朗看在关振远的面子上关照他这个后辈,却并不等于什么话都能跟他说。
关靖泽向解明朗道谢后马不停蹄地赶到陈老那边。
陈老正在看书,听到他来了以后放下书问:“什么事?”
关靖泽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陈老沉吟片刻,说道:“中央省那边还算稳,但有些问题已经露出来了。很多人为了挤进中央省,造了很多面子工程,最明显的就是地方一把手换人的时候,正在进行中的项目也会搁浅,换上了新的项目——地方上都在用这种方式来捞政绩,长此以往肯定是不成的。上个月老叶在大会上发了脾气,没多久就传出了他要出来走走的风声,我想现在他已经出发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关靖泽早就听说过叶盛鸿的脾气,别看他看起来温文尔雅,其实眼里最揉不进沙子。
有首都这个政治中心在,中央省成为人人挤着头要进的地方是很自然的,关键是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来进。
听到叶盛鸿“微服”的原因,关靖泽也收起了心里那点儿担心——叶盛鸿既然有正事在身,应该不会太关注其他事情。
不过还是得跟郑驰乐商量商量。
关靖泽跟陈老道别后就赶回党校。
等他找到郑驰乐时却蓦然定住了。
虽然他在首都的时间不多,但往年也总跟着老爷子去叶家拜访,叶盛鸿他还是认识的!
这会儿正跟郑驰乐说着话的老人不是叶盛鸿又是谁?
见叶盛鸿和郑驰乐之间的气氛非常融洽,关靖泽摸不准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们都没认出来?
正揣测着,郑驰乐已经眼尖地瞧见了他,喊道:“靖泽,你办完事了?”
叶盛鸿听到这个名字,转头一看,就对上了关靖泽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神情。
叶盛鸿以为关靖泽认出了自己,也没太放在心上,只是笑着说:“靖泽,你在这儿念书吧?”
关靖泽恭恭敬敬地回答:“是的。”
见关靖泽这作派,郑驰乐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这老人的来历果然不简单。
郑驰乐也没马上拉着关靖泽询问,只是随口问:“老爷爷您认识靖泽?”
一路交谈下来,叶盛鸿对郑驰乐这个小辈的观感还不错,闻言也不隐瞒:“我跟靖泽的爷爷认识,见过靖泽几回。”
郑驰乐的心突然突突地跳了起来。
跟关老爷子有交情,还见过关靖泽几次,要么是跟关家有关系,要么是跟关老爷子地位相当!
这老人到底是谁?
郑驰乐按下心里的好奇,旧话重提:“老爷爷您还没说来党校做什么呢!”
叶盛鸿笑了起来:“也没什么,就是过来瞧瞧,然后再拜访一下你们的常校长。”
郑驰乐说:“靖泽可是常校长最喜欢的学生,您可以让靖泽领着去,他出马的话一找一个准。”
叶盛鸿瞧向关靖泽:“那好!”他对郑驰乐一行人摆摆手,“谢谢你们陪我这老人家聊了一路,你们一大早就出去散步,早饭都没吃,就陪我到这里吧,吃饭可是人生头等大事,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啊!”
郑驰乐对这和蔼的老人还挺有好感的,不知道为什么这老人让他打心里觉得亲切。他也不假客套了,挥挥手说:“那我们先去食堂了。”
关靖泽看着他和叶盛鸿处得那么自然,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不过他可以确定郑驰乐和叶盛鸿都没有认出对方来。
郑驰乐走远了,叶盛鸿转头见关靖泽一脸的若有所思,笑着问道:“你和乐乐好像是好朋友?”
一听这称呼关靖泽就知道郑驰乐又在叶盛鸿留下好印象了。
关靖泽最清楚郑驰乐和叶家的牵绊,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叶盛鸿对儿女非常严厉,可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他管得越严,教出来的儿女就越逆反。
这也是叶家、耿家等等家族普遍存在的问题:下一代完全撑不起第一代创下来的基业。
尤其是走到了叶盛鸿那个位置的那类人。
他们过于忙碌,以至于教养儿女的责任转移到了妻子或老人手里,而只专注于家庭事务的女人或者老人往往没有那么开阔的眼界。
叶家已经不差了,至少从开国前就有“世家”底蕴撑着,怎么都糟糕不到哪里去。可也正是因为所谓的“世家”观念作祟,他们家那几个儿女从小就被灌输“嫡系”、“旁支”的概念,眼睛总盯着继承权不放。
只有叶仲荣是特立独行的一个,他少年时因为厌烦家里的斗争,自己跑去国外留学,接触的都是那个时代最前端、最前卫的思想。
回国后他又碰上了知青下乡潮,自己改名换姓去体验下乡的生活。
可以说叶仲荣和郑彤当初之所以有机会走到一块,促成的因素实在太多了。如果叶仲荣不是被家里的气氛逼得产生逆反心理,也不会有那么多与众不同的做法;如果叶仲荣没有到西方接触开放的思想——包括“性开放”的思想,也不会跟郑彤偷尝禁果。
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再追究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郑驰乐不打算和叶家扯上关系,叶仲荣也已经不需要多一个儿子——收养弟弟的孩子对他来说是更好的选择,毕竟郑驰乐虽然是他的亲生儿子,却终究不是婚生子,一旦曝光肯定会对他的声誉造成损害。
这些事情关靖泽都和郑驰乐讨论过许多遍,最终的决定也已经拍板定案了。
他很快回过神,正正经经地回应:“我和乐乐是很好的朋友。”
叶盛鸿夸道:“真是个不错的孩子,跟首都那一批相比都不会差,甚至还要更好一点。”
听到叶盛鸿夸郑驰乐,关靖泽与有荣焉:“乐乐他一直很努力。”应和完这一句却不说话了。
不是关靖泽不想夸郑驰乐,而是不想在叶盛鸿面前暴露太多郑驰乐的信息。
所幸叶盛鸿对郑驰乐的感觉也仅止于对后辈的喜爱,没有非挖出点什么来的执着。他说道:“你在这边也一年了,说说对这儿的感觉。”
关靖泽松了一口气,依言给叶盛鸿汇报起来。
这一年里头党校很多事管径都直接参与了,相关信息统统都印在脑海里,说起时非常流畅,几乎不带丝毫停滞,叶盛鸿听得直点头。
等关靖泽说完后叶盛鸿又问起他对县干班这批基层干部的观感。
关靖泽和郑驰乐这大半个月都泡在县干班这边,能说的事又更多了。关靖泽理了理思路,挑叶盛鸿可能关心的事说了起来:主要是各个县区的规划明不明确、项目有没有真正落实等等。
一番交谈下来,叶盛鸿居然快把淮昌大部分县区的情况都摸清楚了。
叶盛鸿打趣道:“看来我不用去找你们常校长了,你这汇报可比很多人都做得好!靖泽啊,我看你天生就是走这条路的料,好好干。”
关靖泽说:“叶老您夸过头了,我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叶盛鸿点点头:“还挺谦虚的,不错。老耿、老陈他们都在这边窝着,你有没有多去拜访他们?”
关靖泽说:“两位老爷子那边我都常去,陈老还收了我这个学生。”
叶盛鸿有些讶异:“看来老陈很喜欢你啊。”
他话里的未尽之意自然是“那个出了名不爱掺和这些事的老家伙居然肯蹚关家这趟浑水”。
关靖泽说:“老师对我很好,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叶盛鸿赞许:“好好学,当初我们家老二想从老陈那学点儿东西,老陈死活不肯教!现在我给你下个死命令——你得把他的老底都挖出来,免得他抱着它们走进土馒头充了馒头馅。”
这明显是在打趣了,关靖泽说:“老师从来不藏私。”
说话间常国涛的办公室已经到了,关靖泽敲开了门,将叶盛鸿引进办公室。
剩下的就是常国涛的事了。
关靖泽无视常国涛的频频示意,撒手跑了。
他在食堂找到了正好吃完早饭的郑驰乐。
其他人一见他跑过来,马上就起哄了:“怎么,马上就来抢回你家乐乐?”
早上郑驰乐被他们拉走,关靖泽就被这些人闹过一次了,他脸皮厚,一点都不介意:“没错,你们都占着这么久了,接下来乐乐该归我了。”
有些本来就是同一届出去的人忍不住感慨起来:“真是黏糊,当初我们的感情怎么没这么好!”
郑驰乐笑眯眯地跟他们挥手道别。
两个人沿着松林小径离开食堂,郑驰乐注意到关靖泽欲言又止,不由问道:“你遇上了什么事?”
关靖泽说:“我从解书记那听到一个消息,又去找老师确认了一遍——叶老首长来华中了。”
电光火石之间,郑驰乐明白了关靖泽的意思:“你是说刚刚——”
关靖泽点点头。
郑驰乐沉默片刻,居然有了调侃的心情:“还真是无缘对面不相识。”
关靖泽见他面色平静,也说:“你想怎么办?”
郑驰乐倒是不太在意:“反正迟早都会见上的,早见晚见都一样。”
既然他决定不再藏头露尾,自然早有心理准备。像这样见上一面倒也不错,算是提前对彼此有个了解,真到了摊牌的时候也不至于撕破脸闹得太难看。
郑驰乐把早上的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很确定自己并没有做什么惹叶盛鸿生厌的事,应该算得上留了个好印象吧?
关靖泽始终关注着他的神色,见他有点儿犹豫不定,心领神会地给他一颗定心丸:“那位老首长很欣赏你。”
郑驰乐说:“我没事,好的坏的我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跟叶家对上绝对是一场硬仗,他虽然有不少可以依仗的人,却还是没把握获得“全面胜利”。经过早上的短暂接触,他对于和平解决身世问题倒是多了点儿底气:这个叶老爷子看起来不是不讲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