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未离看那办公室中只有一张办公桌,桌角有几处水笔的划痕,墙上有一点脏,像是什么球类印在上面的痕迹,“这里原来是?”
“原来老胡……在这里办公”,莫潇潇说,“他有个六岁的孩子,皮得很,这些痕迹都是他折腾的。”
莫潇潇顿了顿,又接着说,“现在他不干了,这是你的办公室。回头云队会和你说,具体需要做哪些事。”
见容未离的目光落在鱼缸上。
“哦,这也是老胡的。他那小孩说一尾鱼太孤单,非要放只乌龟进去。我给他拿走……”
容未离在办公桌后坐下,静静地看着他,“就放着吧。”
莫潇潇并不是个合格的心理医生,至少他这个心理医生还没学会怎么骗人。
一个白天没什么人的科研机构,一个需要安定和睡眠理疗的外勤人员,还有这个老胡只怕也是出事了。
这个鱼缸里的鱼还活得挺精神,如果不是老胡离开没多久,就是有人舍不得抹去他的痕迹,还替他照顾着。
容未离觉得他需要重新评估他的职业生涯,也许考研也不错。
容未离的宿舍就在莫潇潇的隔壁,大蝴蝶翅膀的另外一边。
B大队的宿舍装备倒不多,简单大方,带着洗手间,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墙上还挂着个液晶电视。
有这么一个宿舍,在这中心区域房价已经超过三万的城市里,实在是个很体贴的设定。
看完宿舍,看看时间还不到十点,与莫潇潇约了先回去搬行李。容未离骑着自行车回到他的蜗居,把车锁在楼道的水管上,往楼上走。他自口袋里掏出钥匙开了门。
门打开的瞬间,容未离眼中倏然闪过冷光。
一只手臂横过来,将他拖了进去,门呯地一声在他身后关上。
容未离为人用手臂勒着脖子,背抵在门上。
他眼中看清屋内人的时候,紧绷的肩松弛了下来,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
他屋内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坐着个笑起来露着酒窝的人,可惜这酒窝嵌在肥肉里抖动着。
那个人还在笑眯眯地唤着,“小容,你搬了家也不告诉文强哥一声,让兄弟好找。”
容未离陪笑道,“文强哥日理万机,我搬家可不敢惊动文强哥。”
“少废话,你师傅那老头呢?”
脖子上的手勒紧了一点,一把雪亮的刀贴上他的脸。
林文强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白白胖胖,如萝卜般的手,一唱三叹地说,“不说……就花了……你的脸。”
林文强平生最爱的电视就是上海滩,恨不能一年四季都穿着风衣。不能穿风衣的时候,他最爱的就是用中指和食指夹着烟的姿势。可惜先天不足,这个动作对他来说有点高难度,容易掉。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连烟都夹不住,实在有点伤自尊。于是,不知什么时候起就变成了45度,看萝卜尖的动作。
容未离开始有点怀念早晨的那根油条,同样是肥肥的,但人家不恶心。
林文强是个二世祖,他老爹是某银行的高管,林文强子承父业也进了银行。可惜他又哪是在电脑面前坐得住的人,和几个兄弟靠山吃山,弄了个贷款担保公司。开始的时候有老爷子的大旗在,生意顺风顺水。雁过拔毛,没什么风险的贷款非要敲下一二分利来。上路顺了后,林文强胆子也肥了。就他那普高的文化程度,连仓单质押贷款是什么都没搞懂,揣着千把万,就学人家玩起了钢贸。不意外地遇上虚假仓单,重复质押,悲剧了。不仅把他爹给他的零花钱给赔了进去,还把他爹的银行给套牢了。
上面来查账,顺手拔起萝卜带起泥,查出了一窝腐败。
他爹精明算计了一辈子,与人斗争了一辈子,到头来就这么进去了。
坑了林文强的人就是容未离的师傅。
容未离遇上他师傅,说来是个劫数。
对于容未离来说,那是一场发生在阳光下的意外。
他是个孤儿,刚出生没几天便为人放在了福利院的门口。他不缺胳膊少件,也没啥遗传疾病,在温暖的阳光下,像花朵一样快乐地成长。
那天的阳光太好,容未离抱着一个球在福利院门口的小巷子里玩着。当时他师傅正开着辆黑色桑塔纳缓缓经过巷口,阳光照在他搁在窗口的衬衣袖子上,整个一精英人士的形象。
容未离手中的球意外地脱了手,奔奔跳跳地向着窗口砸了过去。
夕阳将少年小小的身影拉得很长,纯洁无辜的眼睛亮晶晶的。
后来,福利院顺利地给办了认养手续。
再后来,容未离才知道他那法定监护人连名字都是假的。
容未离抿起唇,“那老头……我也在找他。他突然失踪了,连一毛钱也没给我留下。”
林文强绿豆眼盯着他,“真的?”
容未离露出无所谓的笑容,“我骗你干么,文强哥要找到他,记得知会我一声。”
星光在窗外亮起。
容未离于黑暗中将烟头按在窗台上,拧灭了那点火星。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他家楼下的暗影里站着个人,安静地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这人把自己藏得很好,如果不是容未离对附近的环境极为熟稔,很难看出破绽。
这样的人不是林文强那种二世祖能找来的。
容未离危险地眸光沉了沉。
他知道那是六爷的人。
六爷是这个城市的黑道龙头老大,他跟着师傅曾经见过。
林文强找上了这个靠山?
第二天一大早,容未离拎着一个包出门。他走出楼道的时候,故意放慢了脚步,听到身后尾巴跟上来的足音。然后带着尾巴,拐过了蛛网式的小巷,坐了趟早高峰时期的2路公共汽车。
等他从公共汽车上挤下来的时候,尾巴已经留在车上了。
容未离爬上开满鲜花的山坡,眼前是B大队的大门。
大门口停着辆越野车,车旁站了一个人,手撑在车门上。他穿着一件短袖牛仔衬衫,指间拎着一根燃了一半的烟。
那人向着他抬起头来,看了那张脸,容未离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认得这人是谁,出现在他梦中,在他身上为所欲为的人。
云千月,刀锋大队的队长。
容未离走到他近前,挑了眉,唇畔勾起一抹笑,“你好,云队。”
云千月偏了头疑惑地看着他,早晨的阳光照着他的黑发,像撒了碎金。头发有点长,桀骜地乱着,“你是什么人?”
“容未离,昨天来报到的。”
“哦?”云千月露出点懒懒的笑意,“我知道了。”
他就着靠在车门的姿势,拉住了容未离的胳膊。
“你来的刚好,陪我出趟任务。”
第十章:关于倒霉
人生的惊吓和惊喜在于,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遇上什么。
容未离在上班的第一天,就和顶头上司被堵在高架桥上。那个男人解开衣领上的两颗扣子,敲了下喇叭,那喇叭发出愤怒的欢呼声。
然后那男人就往后座上懒洋洋地一靠。
听说路怒是种病,得治。
容未离为那声喇叭响吓了一跳,不小心往那边瞄了一眼,顺着领口刚好可以看见八块腹肌。
“介意么?”云千月拿了根烟出来。
容未离摇了摇头,于是云队就不客气地点上了。
烟草味扑鼻而来,仿佛还带着那个人的气息。
车子在太阳下趴着,两个人的空间很窄。
这个男人昨晚,哦不,昨晚的昨晚,刚和他翻云覆雨过——虽然是在梦中。
刚才云千月在手机里和人说了什么,凶杀,死人……虽然云千月没有说,容未离直觉他们正在前往凶案现场的路上。
夏日的阳光照在车窗上有点晃眼,高架桥上一辆挨着一辆的乌龟壳慢慢往前爬。
容未离觉得寂寞的人生有一点悲催。
“四环都堵成这样,唉”,云千月降下车窗,对着窗外的一辆车招了招手,“兄弟出任务啊?”
容未离转头看去,右侧窗外正堵了一辆交警的通勤车。那哥们也下了窗户,“可不是前面两辆车追尾,兔崽子我让你抢道。奶奶的,连交警都堵。我说,云队你悠着点,别再让哥们给你销罚单……唉,你还抽烟?现在双手离开方向盘都算违规,你懂不?”
云千月笑了,“咱这不是特殊任务么,心理压力大。”
“滚,谁不知道你那神经比水管还粗。”那哥们看了眼容未离,“小兄弟新来的?”
容未离应了,“是,刚毕业。”
那哥们啧了一声,“挺斯文的孩子,别跟着你家云队瞎混,其实他就一衣冠禽兽,当心他吃了你。”
容未离看了眼云千月,心里想我知道。
云千月叫了声,“说什么呢,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当你家云大爷是兔子么?”
那兄弟怪笑了声,“你云爷我就不说了,兄弟先走了。”
容未离见那辆交警车寻了前面的一个空档,飙车技加塞了过去,心里有点默。
等越野车以时速十公里挪到目的地,容未离手上的时针已经转成了向上的90度直角。
越野车开到城乡结合部,拐进一处树木森森的公园,停在一栋四层楼建筑物的门口。
容未离跟着下了车,这处公园森林茂密,盛夏之际还有沁骨的冷意。公园之中散落着一大片建筑,并不相邻,一栋栋独门独院。
他面前的这栋四层楼的建筑物有些年头,是青石所筑,门上挂着一个设计得很有情调的招牌,写着蓝夜两个字。门口停着一排警车,拉着警方的标示带,已经戒了严。
云千月停了车,二人走了过去,便有穿了武警制服的人迎了上来。云千月自皮夹中掏了一本证件过去。那人看了证件,敬了个礼,为二人引路。
紫檀木夹着厚重玻璃的高大拱门内,白天也开着金碧辉煌的水晶灯,地上是厚重的红毯。
底楼是酒吧间,二楼是个大舞池,三楼以上便是是一间间隔开的房间。
死者在三楼,一共两具尸体,都赤条条地死在了床上。
蓝夜是一个很上档次的会员制gay吧。
当中一位中年汉子,身上纹着青龙纹身。身边一人长发垂到腰际,是个年轻而美丽的男孩,男孩的脸失措地扬起,脸上写满了恐惧。
两人的胸口都开了血洞,血流了半床,已经凝固了。透过那血洞,可以看见已经近半烧成焦炭的心脏。
那两人的尸体旁还为人用血写了3和4两个数字。
容未离看清了中年汉子的脸,低呼了一声。
云千月一把推开他,“行了,要吐到一边去。吐完,帮我拿个本子来记录。”
这个中年汉子,容未离认得,本市地下老大,六爷。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六爷刀头舔血,死于非命并不奇怪,只是死得这么惨却有点让人恶心。
“你没事吧”,一位漂亮的警花走了过来。“听说B大队都是一些怪胎,我还以为……你是第一次出外勤?”
容未离,“你是武警?”
警花笑道,“幸会,我是二大队的谢小彤。这种奇怪的案子已经发生了第三起,刑警上周转手过来,由我们配合B大队。”
“容未离,幸会。”
“我给倒杯水。”
“谢谢”,容未离接了杯子,喝了一口便吐了出来,正喷在了警花身上。
他趴在窗边吐得翻江倒海,好在早餐没怎么吃,只是吐了胃液,没太过丢脸。
谢小彤笑了笑,“别紧张,闭眼休息一下就好。”
容未离脱下眼镜,接过谢小彤递过来的纸巾,虚弱地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
容未离在跟着他师傅坑蒙拐骗的生涯中,也不是没见过死人。他曾经见过人的脑袋像西瓜一样,被打得只剩一半,也见过肚肠都流成麻花一样的。但都没有像见到那两具尸体时,如全身爬满鸡皮疙瘩的感觉。
还有刚才那杯水……
那杯水被他顺手放在窗台上,杯中飘着黑色雾气,如飘着几根水草。
“这水……”
谢小彤奇怪地看他一眼,“这别墅里用的都是采石的矿泉水,这水怎么了?”
采石矿泉水,容未离知道。是本地自产的矿泉水,水源在远郊,广告做得很大,滴滴原生态。
容未离站稳了一些,戴上了眼镜,那水又是澄清透明的一杯。
人要倒霉,连喝凉水也会塞牙……
他闭了闭眼,第一天上班就让他见这么刺激的画面,都幻视了。
容未离磨蹭了一会,苍白着脸,拿着个本子进来时,看见云千月正拿了个仪表在测着什么。
那仪表上刻着的不是数字,而是类似八卦的爻,仪表上的指针在疯狂地转着。
看见他,云千月便招了手,“来,帮我拿着,这的磁场有点乱……”
他话未说完,就看见为容未离接在手中的仪表指针停驻了,指向西北偏西20度的方位。
越野车开到公园的尽头,西北偏西20度的地方是一片荒废的采石场。断崖峭壁下一片散乱的怪石,一道清澈的山涧就在断崖上飞流而下,汇入绿色的湖泊。
车开到这里,容未离觉得那刺骨的阴冷已经如刀割一般。空中的太阳也仿佛如隔了夜的鸡蛋黄,感觉不到半点温暖。
云千月手扶在方向盘上,似犹豫了一下,“你很不舒服?”
容未离的脸色已经苍白得要透明了,“还好。”
云千月手中的方向盘利落地打了个转,“别死撑了,我可不想第一天带出来的人就要挂工伤,我们先回去。”
云千月拿出电话,拨了个号码,让二大队的人封锁了采石场,便开了车带容未离回去。
越野车开出这片公园,容未离才觉得压在心头那种冷意消散了,代之而起的是弥漫到四肢的倦意。他摘下眼镜,以指按了按眉心。“云队……B大队不是什么科研机构吧?”
云千月的手按在方向盘上,随口应道,“你都看到了,B大队专门负责擦屁股,处理的都是这么一些刑警都破不了的怪案,什么破事……”
回去的时候正值午后,白领们还在写字楼里泡着冷气,蓝领们还奔波在各个工地,路况正常,车流顺畅。越野车像条鱼儿一般,欢快地游在钢筋丛林中。
容未离看着云千月,他唇色苍白,但眼中是不容错认的笃定。“云队,我有权要求知道真相。”他迎着云千月的目光,有点瑟缩,却又接着说,“没你这样的,就算是要杀头的犯人,也该做个明白鬼。我……有这个权力。”
云千月剑眉皱了皱,低低嘟囔了句,“小兔崽子,一个比一个更不省心。”
越野车拐进一个胡同,停在了一个中餐厅的门口。云千月熄了火,解了安全带,“下车,吃饭,就算今天是欢迎你来B大队。”他看了一眼依然盯着他容未离,年青人脸上写着不肯放弃的表情。
“边吃边说。”
已经过了饭点,中餐厅里人并不很多,云千月熟门熟路找了张靠窗的桌子,窗外是街上往来的人群,高大的靠背椅隔离出相对私密的空间。云千月看都没看菜单,就点了个鱼香肉丝饭,加冬瓜汤,清心降火。
他点完,看了眼容未离,对小妹说,“给他来个鱼片粥。”
鱼片粥煮得很好,米粒研磨碎了,煮成奶白,再加了鱼片和生姜丝,用个砂锅装了,还搭了小碟的花生米和萝卜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