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颠屁颠走到他身边,不敢扯他的衣摆,上头的璎珞玉石晃得我一双招子里尽是光芒闪烁,冷不丁额头上一凉,我迷茫困惑朝上一望,阿玉手中拿着朱砂笔,得意洋洋看着我,眉眼间满是轻佻悠闲,又把我抱上了他的腿。
铜镜里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眉心一点朱砂红,我摸了摸脸,唔,这镜子里的俊俏小童子长大该是个玉树临风的好模样。
只可惜两只秀气的手穿了过来环抱住我,铜镜里俊俏小脑袋的边上又冒出了玉枯舟陛下的大好头颅一只,调笑着看着镜子里的我。
哎,美丑立分高下,我这小脸还是只能寻个犄角旮旯放了。“阿玉今天很漂亮。”我赞叹。
“漂亮是形容女子,小夜子若要形容我的话,俊美宣朗,清举风流,任你挑选哦。”
“白无常同我说过,这叫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那也是形容女子。”
“那闭月羞花。”
“……”
铜镜里的他不再说话,凤眸中飘渺了起来,静静凝了目光,虽然仍旧是看着我的眼睛,却仿佛是透过铜镜里我的眼睛,看着另一虚无遥远的影子。
而我看着他。
他带我走出西海极殿时,同我说过,“选择很微妙,做一个选择,还必须考量能力与心力,否则你死在嘲风手里的话,一切都是空谈。”
一株兰草,有幸得了形体,又有这些话,我着实无所谓迷惘不迷惘。
我在阿玉怀里又左挪右挪了一会儿,终于到了他正式登位祭祀的时间,等出了他的寝殿时,还被他抱在怀里的我瞬间瞅到了几个刚才替阿玉打理着装的侍官,她们的脸上格外一致的隐而不发、痛心疾首,分明想望我而不敢望。
我莫名其妙,低头看了看,却是阿玉的细丝长袍上一片明显凌乱折痕,小草爷我登时一脑门冷汗欲滴,罪过啊罪过,方才不该挪来挪去……
阿玉却淡笑着扫过那些侍官,又拍了拍我的头,理了理今日舞难特地送与我的白绸软衫,和蔼又慈祥。
西海极殿是西海八极宫的先大殿,随后其余各殿各宫,就是龙族一脉的神尊及给其心腹手下安置的居所,譬如之后阿玉赐给我单独一座宫殿,取之夜央。舞难说那是阿玉千年之前住的地方。
八极宫外,是便是龙族子民散布西海各处。
那日我有幸狐假虎威仗了阿玉的势一把,在神尊陛下的怀里很是享受了一番被一群年岁大了我不知哪去的老头子们参拜,文劫舞难作为功臣自是也在其列,当时舞难还暗暗冲我龇牙咧嘴了一回,旁边文劫继续当着他的冷面书生。
我们身后,这飞舞着大怪蛇的宽椅,原来同白无常口中凡间皇帝屁股蹲儿下的宽椅一样。
……
我终于数明珠数得无聊透顶,拍拍手打算出门闲逛一把,阿玉自登位那日之后,便将我放在了夜央宫里,再没来过。
仅仅那日晚上,他安抚了我睡在夜央宫陌生的云榻上,我醒着时,他缓缓拍着我的背,与我一同趴在榻上,头冠取下之后,青丝逶迤到腰际,口中轻声念叨着小夜子乖。
我终于在美色催眠里睡下,一夜无梦,再醒来时,只有空荡荡的床榻上满是他身上的气息,清清淡淡又优柔缠绵。
我想,他要找我的话,那么必定是会来的,再说我不识路。抱着这么个想法,一直等到了今日,也数不清过了多少个日子,我始终懒散,没踏出殿门一步,只趴在床上,拉上所有床幔,一边嗅着他日渐消散的气味,一边把玩着圆滚滚的明珠。
期间舞难来过几次,她似乎总有话要说,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磨磨唧唧。同她慢慢混熟之后,她常给我带软乎乎的糯米团子吃,面有得色又腻歪的叫我小白,搂着我的小肥身子,用力把我的小脸捏得通红扭曲。
以致后来一见到她涎着脸看我,便能猜到她想干什么,动手指头是想捏脸,眉毛抽搐是想玩我刚长到齐肩膀的头发。
每逢舞难过来,殿里的小仙婢总会拖长了喉咙,卯足了劲儿大声通报一声,“小夜大人,幻舞王到!”得令的本小白大人便赶忙撒丫子风紧扯呼,寻个殿里没人处躲起来。虽然于事无补的最后还是会被舞难寻到,然后她更凶猛,更龇牙咧嘴的捏我的脸。
乱来得紧还力大无穷兼着长了只狗鼻子的美人姐姐。
舞难来时,总说陛下今日公务繁忙,无暇抽身来伴我,然后指着她带来的软乎滚烫团子,瞎着眼称之为陛下所赐。
得了这个理由的我还是会心安一阵。
今日已过了午时许久,舞难没来,守殿的小仙娥也到了换班张罗自己吃食的时候,我便趁空溜出了夜央殿,溜出去不久,本小白大人傻眼了。
西海八极宫太过恢弘,回廊曲折,每一条又幽深得很,所有宫殿在我看来都长得一模一样,我又从没出来过,不由咬咬牙心里默念了一回求兰草祖师爷大仙保佑,寻着一条看起来十分宽广的走廊,走了过去。
海水渡不进八极宫的结界,我一边沿着走廊游荡,一边看结界外巡逻的将士,啧啧,果真是白无常口中的虾兵蟹将呀。
停在那一处看着结界外穿梭的影子,我有些思乡。
要是白无常哪日又提了水壶去忘川边,却没瞧见他时常灌溉兼被他大吐酸话苦水的小兰漕我,该是何等的空虚寂寞。
一边想着,不经意走廊已经走到了尽头。我怀着满腔思乡又忧伤的心思朝前头一看,便见到了阿玉,坐在一处玉石桌边——和他怀里抱着的那个,漂亮的比我大点儿的小童子。
他薄削的唇在童子颈窝间慢慢摩挲。
第10章:娈宠
阿玉怀中的童子长得颇为娇媚清秀,一双眸子更是含言待诉,着一件同我身上差不多的浅粉衫子,在小白大人我瞧来,他忒女气了点儿,没有我这般玉树临风。
心里还是不得不承认,这小哥儿长得着实比我好得不止一星半点儿,不过唯一能自我安慰的,便是我还有希望,我的脸还未曾长开。
这时那小童子笑了一声,如同银铃乍响,他指着呆呆站在走廊边上的本小白大人,问了一句,“陛下,他是谁?”说这话时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我瞧见里头闪着些让我很不舒服的光芒。
阿玉闻言从他颈窝里抬起了头,他穿着轻袍,头发披散,再看他倚着他的俊俏小哥儿满脸粉红,怎么也不像是舞难口中“忙于正事”的模样,我心里立马起了疑,这厮定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搜肠刮肚了片刻,想来想去,才想到这约莫是白无常曾同我说过的所谓龙阳密戏,我恍然大悟。
阿玉约莫是误会了我一脸忧愁凄苦的思乡表情,皱了皱眉,便放下了怀里的童子,起身朝我走来。
难不成是被我撞见了恼羞成怒要来拿枯舟剑来削我灭口?!
我立马退了几步,不动声色慢慢朝后边儿挪,手也不知往哪儿放,只缩在身后,讪讪道,“阿玉,我……我……我走错了,我没瞧见,真没瞧见,你们两只妖精慢慢打架,不急的,不急。”
然后趁他离我还有些距离,没拔出枯舟剑,我就捂住两只眼珠,闷头闷脑的落荒而逃了……
我捂住眼睛大喘着气跑了许久,期间磕到廊角无数,撞倒盆栽若干,侍女尖叫好多声,最后不知跑了多久,放下手时仍呆怔了半晌,似乎到了一处稍微偏远的院落,左右环顾,鱼影一条都没,我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一坐,我才蓦然发现,唯此处院落真真荒僻,别说个人影,还处处积灰,加之无人打理,杂草疯长,阴森幽暗得紧,只有几颗被尘埃覆盖的夜明珠微微泛着光。我错愕,偌大的西海八极宫中居然还有这种地方。
四周的走廊都幽幽暗暗如同鬼径,想起自己不识路的本质,今夜看样子没法儿回夜央宫了,这想法顿时让小白大人我无语凝噎,惟有泪千行。
幽暗可怖我倒是不怕的,地府阴曹里再可怖的都见过了,只是孩童身子太禁不起耗损,这一路跑下来,我捂着呜咽了好多声的肚子,直叹一声烂木姥姥不开糯米团子!我又饿了。
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趁着还有点力气,索性又找了几条走廊穿梭了一阵,只是这个院子似乎大得很,兜兜转转,觅食依旧未果,连个人影都没。我感伤的歇了会,眼珠子四处巡梭,便瞄上了黑森森的院落里头。
腹内长鸣不止的小白大人我,做兰草时只喝过忘川水,兰草也不知忘川的水是什么味儿,更是从没考虑过吃食原来是这么重要的东西。
四周已经暗了下来,一时间我靠在废弃走廊边,满脑子都是舞难带给我的软糯团子那香甜松软的口感,一想到这院子里兴许有以前留下的存食,饥肠辘辘得眼珠也直泛绿光的我已经无所谓它还能不能吃了。
月黑风高夜,小白觅吃食。
推开颤巍巍的门,灰尘扑簌簌落了下来,本来就狼狈得很的我,立马头顶了一层厚灰,不过转念一想,或许一不留神捡了一条小命,想到当时阿玉被我打断了好事那满脸不愉快的模样,我就抖了一抖。
院门上有块大牌子,上头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我却不认得,便抬脚迈了进去。许久之后,我被关在颂禅殿里时,已经不似现下这般蠢笨,也记起了那块叫“门匾”的牌子上,写的是“枯舟迦叶”四个字。
只是现下的我却是不在乎上头要写什么的,整了整邋遢的白衫子,钻进了一间极大的房间,房间里倒是没有外头那般腌臜,除了一层薄薄积灰,倒也布置得挺好,同我夜央殿里的寝阁一样,这里头也是一张很大的云榻,雕花长柜,乌木桌,我很是满意,若没人来寻,今夜就决定睡再这里了。
不过也只这几样,同着地上一个圆圆的蒲团,也落了灰,着实太简陋了些,连颗照个亮的夜明珠也没有。幸亏小爷我对这黑森森的地方习惯,否则定是待在外头不敢进来的。
隐隐约约,我突然嗅到了舞难带给我那些软糯团子的味儿,莫不是饿得发梦了?我又尖起鼻子仔细嗅了嗅,却是乌木桌上一个紧闭的小盒子里散出来的味儿,兴冲冲跑过去,忽略桌上的两双筷子,抖着脏手打开了不知什么材质的盒子,登时香气四溢,四个安详等待被小白吃的粉白团子搁在里头。
我热泪盈眶,果然天无绝我夜兮白之路啊!立马张开了血盆大口,管它放了多少年还能不能吃,四个粉白团子三下五除二就进了我的肚。
又坐到了地上,我打了个饱嗝,揉了揉酸疼的小胖腿,撩开衣袖一看,白生生的手臂上都是先前跑时四处乱磕的青紫,倒是不怎么疼。
吃完了就该睡,我起身,抖抖衣襟上呛死人的灰尘,转眼间却瞥到墙上挂着一副画。
闲着没事干,走过去想拂去画上的灰尘,却发现这画虽然老旧了,却依旧一尘不染,我踮着脚想把将它取下来,却无奈身子太过矮小,只能呆呆看着。
画里是一个很漂亮的人。唔,应当说同阿玉的漂亮不同,这个人眉目里毫无情绪,又有些悲天悯人,他长着长长的头发,却裹着一件袈裟,清高出尘,画画的人想必心思极其细腻,我甚至能看清画中人手掌心里静静躺着一朵细碎白花。
整幅画除了黑白,没有其他着色,我却觉得画它的人应当是倾注了许多感情在里头的,温柔又难过,右下角有许多蝇头小字,我却不认得也看不清,或许是这院落以前的主人罢。
只是这些与本兰草无关,我纯粹是饭饱思氵壬欲而已。刚才吃得急了,我张嘴又打了一个饱嗝。
这时房间的门又“吱呀”一声响了,空旷的响声瘆人得很。
我疑惑的转头,瞧见了白日里见过的粉衫小童站在门口,他含言待诉的眸子正死死的盯着我。我大惊,难不成那团子是他的?不对,那上头有灰,该是搁了许久的。
又或者他也是迷路了走到了这里,想同我睡一间来搭个床伴?
当然,如果忽略他手里那柄闪亮闪亮的匕首。
第11章:杀机
我同他情意绵绵对视了半晌,然后粉衫小哥儿动了。
粉衫小哥儿掂着手里的短匕首,慢悠悠朝我走了过来,漆黑的房间里,他走得不偏不倚,妙步生花,走在我颤巍巍的小心坎上,小草爷软团子似的脸映上了匕首闪亮平滑的刃面,我身上泛起一层又一次鸡皮疙瘩。
粉衫小哥儿眼睛里精光闪烁,颇有些故作高深道,“我的名字叫冬寒,是鲛人遗民进献与螭吻陛下的高贵贡品,也是年轻一辈鲛人里最漂亮的一个。”
我瞪大了双眼以表示不明其意,冬寒小哥儿看着我,脸上却有些心满意得的飘飘然,随着便是我诧异开口,“贡品不都是死的么?”难不成白无常他吹牛?凡间庙里摆的贡品全是活生生的小童子?
冬寒俊俏的小脸在黑森森的房间里蓦然铁青了,“大胆!敢对本公子如此说话,你又是哪根葱哪根蒜?”
我很是老实巴交,“我本无名无姓,阿玉给我取了个,唤作夜兮白。”他摇头疑惑,“阿玉又是何人?”
冬寒小哥儿端的孤陋寡闻了,居然连阿玉的本名都不知道,我便好心同他解释,“就是今日抱着你的螭吻陛下,他白日不是还同你妖精打架来着么?”我说完话的同时,却发现冬寒本就锅底灰的脸彻底黑了下去,同我身边的乌木桌也无甚两样。
随即他便亮出了手里一直蠢蠢欲动的匕首,一把上前来,迅速抵住了手无缚鸡之力,半点仙灵也无的小白大人我细嫩的脖颈。看样子日后得打一个铁皮箍罩住脖子,或者自己先捂住,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不待见我的脖子。
我诚惶又诚恐,脸上陪着干笑,“高贵又漂亮的鲛人遗民贡品冬寒小哥儿你这是要干甚?”
他抽了一只同他皮肤一般细软白净的手,摩挲着我的脸,然后狠狠的捏了两下,疼得我龇牙咧嘴,他装腔作势的威胁我,“瞧你这小模样,日后长大了必定是个祸害。既然你同陛下那般亲,那我今日除了你,将你尸体弃于此地可好?日后陛下便只会宠我一个了。”
听完他的话,我冷不丁又打了个激灵之余,不禁想骂一句冬寒你个蠢货。长了脸蛋儿不长脑子么,既然有你,没了我的话,阿玉不知道找别的俊小哥儿么?他又不是三岁小孩。
不过总得先拖延片刻才对,万一将他说得恼羞成怒,指不定明日我便成了没叶子的兰草了,“冬寒贡品小哥儿息怒息怒,你是怎生寻着我的?”
手里没有趁手的物事可以同他支在我脖子上那柄状似吹毛断发的匕首比斗一番,我心下不禁有些着急,人固有一死,不过必须得轰轰烈烈呀。烂木姥姥的,这厮手劲脚劲都挺大的嘛,膝盖顶着我胸口疼死了。
他却很是得意的一笑,“鲛人素来擅追踪一道,你身上有股子气息格外浓重,我稍微一寻便寻着了。”
屁!小白大人保证我每日都有沐浴更衣,除了今日一气乱跑,平时做得最多的仅仅是爬下床吃舞难带去夜央殿的好吃食。
不过又想到既然他愿意同我说这么多,也就是仍旧良心未泯,我便试着点化他,遂硬生生挤了两点泪来,“贡品小哥儿,我其实真不怎么被陛下喜欢,您瞧我这一身邋遢的磕碜模样,可见也是个可怜人呐。”
他却一点也不吃我这套,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虽然蹭了许多灰尘,却也别想蒙我,”他指着我蹭脏的白衫子,“这是抽了几百头鲛人的筋,织就的冰绡衣,你倒是口舌刁滑,看来是该给点苦头给你尝尝了。”
说罢,冬寒顿时勾起了一道残佞得很的笑,拿起匕首,迅雷不及掩耳的在我白净小脸上,刷刷横竖划了两刀。
白无常你姥姥的匕首哪里都是吹毛断发!可疼死小爷我了!
敢情这是新仇加旧恨,他族人被阿玉刮了筋来织衣服,他又被送来当贡品,一腔愤怒无处发泄,于是老了心肠,对我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童子下这么狠的手。脸上火烧火燎的疼,我开始大力挣扎起来,可冬寒手里的钝刀子转瞬间又搁上了我的颈子,吓得我立马没再敢动。